不必追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讀到劉熙載《藝概》里面的一句話:丑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一丑字中,丘壑未易盡言。劉氏旨在言其怪石外在的皴裂、凸凹梭角分明透眼 ,來體現(xiàn)出丑石另一種奇美 。她的廣博和慧深,橫空而來擊中了我。
病梅,瘦山,枯荷,老樹,都是丑到極致的,試想, 梅,枝干彎曲和橫斜便有了傲骨和風姿;干涸水瘦亦加突顯山的嶙峋和銳骨;“留得枯荷聽雨聲”,多美的意境!她洗去脂粉,褪卻華裳,寒風里,枝葉搖曳,任其翩躚,枯荷雖枯,生命猶存;一株老樹,定格成死亡姿態(tài),殘枝敗葉將枯寒寂寥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一道曲院極致的冬日美麗風景。
我是畏冬懼寒的,每到冬天纖纖十指與我無緣,紅腫的雙手不愿敲擊鍵盤。喜歡春,鶯歌燕舞的暖,還有從酷暑中走進室內(nèi)夏的清涼,詩意的楓葉更是給足了秋的浪漫。歲月之美在于她必然的流逝,當冬天帶著她極致的酷姍姍到來,對奕的秋羞澀地走了,因了病梅、瘦山、枯荷和老樹,我深深愿意推敲紅塵之外的一盤殘棋。
沒有不會謝的花,沒有不會退的浪,沒有不會暗的光,沒有不會好的傷,沒有不會停下來的絕望。那么,還在煩惱什么?有什么事值得極度過份執(zhí)念?逝去的,不必追,珍惜當下,她美于世上所有的粉黛。
永遠記得《格林童話》里的一段:“國王每天到皇后的墳上哭。冬天到了,墳上鋪了一層白毯子。到了春天,太陽把白毯子扯下來,國王又娶了新王后?!钡臄⒄f,講述著千百年來延續(xù)的真理。無意指責國王的對錯,愛情本身就是奇怪的多幕戲劇,第一個和你上臺的不一定是最后和你謝幕的,長久地抱著執(zhí)念不肯放手那多傻,懂得收放有度才是最佳。何況是“由來只見新人笑”的國王,追憶與懷念,是個陌生的名詞,他怎會承擔太多太重的往事和嘆息。正如張愛玲所說: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聲色犬馬的紅塵只是一枕槐安。
“他走了,可我還是這樣愛著他……是我錯了嗎?”現(xiàn)實或是網(wǎng)絡(luò)中,常聽到很多知心姐妹這樣傾訴,余生將成陌路,一去千里,她們糾結(jié)彷徨,在暮靄里依然深深俯首。面對她們信任的面容和話語,我唯有一聲嘆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誰都有一段不懂事的過去,誰都會有一段流淚的愛情,多少人以愛之名,卑微了承諾,褻瀆了誓言。不必自責,感情是沒有對錯的,千千萬萬的對錯交結(jié)在一起,真正有的,只有愛和不愛。假如你是他轉(zhuǎn)身就忘的路人甲,為什么要蹉跎年華到天涯?
一位哲人說過:人最強大的時候,不是堅持的時候,而是放下的時候,當你選擇騰空雙手,還有誰能從你手中奪走什么!多少人在哀嘆命運無可奈何之際,卻忘了世上最強悍的聲音”不在乎!“
很多事,輕放下;很多人,不必追。
當愛情尚無法準確定義它的亙古與短暫,那么,親情又將怎樣陪伴我們渡過一生的時光。再讀龍應(yīng)臺的《不必追》,回憶父親,我無法咀嚼出甘蔗陡峭的甜蜜。當父親閉上了張望太久的雙眼,我在靈前哭盡了近半生的眼淚,悲傷一路彌漫,使我的回憶至今仍充滿無盡的灰暗與冰涼。
母親每次看我佇立在父親靈前時,叮囑我:“我終究是要和你父親去的,到時你們不要過于難過。孩子們在一天天長大,你們要習慣沒有父母的日子……”是的,習慣了,習慣了沒有父親的日子,但我的失落卻無從消散。我在某個早晨徘徊在寂寂的老屋,形如憂傷的少年,看母親漸行漸遠的佝僂的身影,沒有絲毫死亡帶來的害怕。親情之貴就在于它行之漸遠,耳邊龍應(yīng)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要追罷。沒有哪雙眼睛,可以窺探一生的風光。
一生舍不得的無非就是這些,骨肉至親,三兩知己,清茶一盞,好書幾卷。
骨肉有了,知己不多,清茶亦不奢,唯有好書,總覺不夠。據(jù)說安徒生14歲時就離開家鄉(xiāng),帶著簡單的行囊訪問了丹麥許多城鎮(zhèn)和歐洲其他許多國家,將滿腔熱情都給了他熱愛的文學事業(yè),甚至終身未娶。他隱藏了滄桑,呈現(xiàn)給人們的卻是詩意和童話,如果沒有他浪跡天涯的生命體驗,也許他難以崩發(fā)出巖漿般的激情,創(chuàng)作出震撼兒童心靈的好作品。
偉人畢竟遙遠。
而曾經(jīng)真實生活在身邊的從鄱陽湖畔走出的作家石紅許,再也沒有《青蔥歲月》里的靦腆,歲月連同他和作品一起打磨得珠圓玉潤。當我蹣跚著跨進省作協(xié)門檻時,遠遠的,他正以《在城市流浪》《無意抒情》《不要沉默在時間的長河》《內(nèi)心的版圖》等多部獲獎作品,站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大門口沖我微笑。
對于寫作,他野心勃勃,他說:寫不出紅高梁,至少要寫個魯迅茅盾獎來,爭取寫到頭發(fā)全白,不信白發(fā)喚不回。
我不會寫“大漠孤煙”,只會寫“煙雨江南”,我想,此生我是追不到他的,更達不到這種境界,所以不必追。
看他們將紅塵熬成心靈的傷口,把愛恨情殤百煉成鋼,結(jié)成我們喜極而泣、蕩氣回腸的文字,我除了折服,只有欣賞。
我不會因為不寫作而食之無味,寫作沒有嚴重融入我的血脈,“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的同時,我更愿意作一介凡婦淑女,嘗一嘗尋常巷陌里相愛的滋味,浣紗洗衣,生兒育女,十指纖纖陽春水,然后與所愛的人,相濡以沫,共聞花香。多么好的事!
五分鐘的幸福,是一杯濃香的茶;一天的幸福,是雪后初晴的陽光;一月的幸福,是羅馬的蜜月;而一生的幸福,有嗎? ?
扉頁,張小嫻這樣輕問的時候,我衣裳寬松,在一架藤下慵懶地梳理著長發(fā)。
一生的幸福,在時光里。舍棄欲望,面對現(xiàn)實,沒有一種美可以抵過純凈仁愛的心。
作者:西嶺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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