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老屋
去年秋天,我和弟弟去了一趟老家,山東昌邑飲馬戴家官莊。老家除了幾個堂兄、堂弟外,已經(jīng)沒有其他親人了,我兒時最好的一個朋友,最近也因病突然去世了,之所以回去,主要還是為了看看我們家的那棟老屋。
那是一座三合小院,三間東向的住房,兩邊一間磨房,一間豬欄間,小院東面種了一些花,有“夾竹桃花”、喇叭花,小時候每當花開時,小伙伴們就一起摘喇叭花吹著玩,夾竹桃花的果實像黑色的硬豆,掐開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那時我感到很新奇,就經(jīng)常掐開硬殼,琢磨那粉末是怎么生成的。院子西面有一棵梧桐樹,夏日里,上面還偶爾傳出蟬鳴聲。
房子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蓋起來的,青磚砌的墻,草坯扎的屋頂。房子蓋成后,爺爺一直住在里面,后來爺爺給兒子們分家,把這棟老屋留給了我的父親。父親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父親從小在外地打工,常年不在家,所以爺爺就一直住在里面,直到去世。
我對爺爺幾乎沒有什么印象了,因為我是他的第五個孫子,他已經(jīng)沒了初得長孫、次孫時的欣喜。那時他年事已高,況且我一直隨父親在外地,很少見面,所以與爺爺沒有什么感情,甚至連他的模樣也記不清了。
有兩件事還有點記憶,一次是爺爺?shù)角鄭u來,在我們家里,他看到電燈很新奇,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電燈,晚上都是用火油燈照明,他裝上一袋旱煙,把煙袋鍋湊到電燈泡上說:“來,點袋煙抽”,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另一次是他去世,母親帶我回老家送殯,母親還沒進村,突然號啕大哭起來,當時嚇了我一大跳,拽著母親的衣襟喊:“娘,娘,你怎么了?!”母親說:“你爺爺死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那時只有3歲,對死的概念還很陌生,看到母親哭,也跟著哭。當走進老屋,看到爺爺躺在西屋的炕上時,我還以為他是睡著了,當時想:也許他一會就醒過來的,可是他一直也沒有睜開眼睛。
六十年代初,天災人禍,莊稼荒廢,是生活最困難的時期,那時饑餓與人相伴,野菜、樹葉都被人摘凈、吃光了。當時,農(nóng)村的生活比城市要好一些,我們老家又有自己的房子,所以,父親決定,讓母親帶著我和妹妹,把戶口遷到老家去。
聽父親講,他到派出所遷戶口時,那位民警問:“你們回去住幾年?”父親隨口說了一句,“一年吧”,那民警就在遷出戶口的后面?zhèn)渥⒘恕耙荒辍眱蓚€字。
其實,那時遷出戶口壓根也沒想再回來,但民警的一句問話,一個小小的備注,竟決定了我們以后又把戶口遷了回來。后來父母每當說起此事,對那位民警都會流露出感激之情。
初到農(nóng)村很不習慣,我感到田野很空曠,老屋很空蕩,我們住在東間的屋子里,中房里擺著黑色的楸木柜子和飯廚,那里也是做飯吃飯的地方,西屋是爺爺住過的房間,里面放了很多雜物,我很少進去,因為爺爺就是在那間屋里去世的。
那時,我對死亡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小時候看過一些神鬼的連環(huán)畫,以為世上真的有鬼神,以為人死了就變成了鬼,所以我不敢到西屋去。
農(nóng)村的晚上沒有電燈,門外一片漆黑,人們走路靠星星、月亮的光照明。在寒冷的冬季,每當夜幕降臨,吃了
晚飯,我和妹妹就爬到炕上,依偎在母親的身旁,不敢到其它的房間里去,更不敢出門。
冬天的晚上,經(jīng)常有大媽大嬸到我們家來玩,她們坐在炕上和母親拉呱,有的還帶來像軟柿子般的熱地瓜給我吃,很甜。也有一些小伙伴過來玩,他們給我講一些農(nóng)村有趣的事情,如夏天到河邊的樹上摸“瞎闖子”(一種昆蟲)用油炸著吃很香,到河里挖田螺煮著吃等。后來的夏天我都一一做了嘗試,也成了一個地道的農(nóng)村孩子。
老屋似乎有點神奇,有一次晚上睡覺,我忽然醒了,爬起來坐在炕上,看到對面的衣櫥上似乎坐著一個人向我微笑,于是驚叫起來,母親也被驚醒了,點起油燈,問:“怎么了?”我仔細看了看什么也沒有,母親說:“你是在做夢呀,快睡吧”,然后拍著我進入了夢鄉(xiāng)。那時膽子特別小,偌大的幾間空房自己白天也不敢一個人呆在家里。
兩年后,人們的生活慢慢好了起來,我們也遷回了青島。上學、工作,為生活奔波,忙碌中忘卻了家鄉(xiāng)的往事,然而,有時到郊區(qū)或農(nóng)村游覽,觸景生情,總會想起家鄉(xiāng)的那棟老屋。
星轉(zhuǎn)斗移,物是人非,許多年過去了,生活中的一些坎坷,鮮花掌聲漸去漸遠,一些大事似乎也已忘卻,但農(nóng)村童年的那段經(jīng)歷,那棟空曠的老屋有時竟還記憶猶新。
我們離開后,老屋閑置了十幾年,后來大爺家的幾個兒子相繼結(jié)婚,沒地方住,大爺和我父親商量,從自己家里搬出來住進了我家的老屋,一住就是幾十年,直到他在那里去世。
大爺去世的時候,父親也八十多歲了,行動不便,我們兄弟三人代父親回去為大爺送殯,晚上,二堂兄懇請我和他一起為大爺守夜,在我家老屋西屋的炕上,我倆聊小時候農(nóng)村的事,漫無邊際地一直聊到天亮。
第二天出殯,教會的人為其主持,悼詞很長,幾乎是給人們上了一堂正兒八經(jīng)的圣經(jīng)課。出殯完,我們當天下午就趕了回來。
父親問送殯的情況,然后又問起老屋的狀況,我說:“現(xiàn)在二堂兄住在里面,他修了幾次,屋子維護的還可以”,父親說:“那先讓他住著吧”,從此二堂兄就一直住在里面了。
弟弟對老屋沒有印象了,因為那時他還不到一歲。車子駛進村莊,已經(jīng)臨近中午了,一排排紅磚瓦房映入我們的眼簾,弟弟問:“你知道那老屋在哪兒嗎?”我說:“轉(zhuǎn)著找,那棟青磚墻的房子,就是我們的老屋”。
不一會,果然找到了,在臨街的西面,青磚紅瓦,這是全村唯一的一棟青磚墻的房子了。院子的大門還是以前的,經(jīng)過風吹雨打已褪去了顏色,露出了暗黃的原木色。
大門鎖著,有一個在旁邊收拾柴禾的老人走過來,打量了我們一下問:“你們找誰呀?”我說“朋吉在這嗎?”
“他早就不在這里了,搬到村東頭去了,前幾年在那兒蓋得新房”,
“哦?那這房子誰住呀?”
“沒人住,他租出去了,租給了村衛(wèi)生室”,老人說著用手指了指旁邊的那排房,那就是衛(wèi)生室。我的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惆悵的感覺,“我家的老屋,你不該隨便就租出去的呀”。
老人帶著我們到堂兄家,在門口站住了,他指了指里面說說:“這兒就是,我不進去了”說著和我擺擺手,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
這是一棟較寬敞的四合院,院子里空蕩蕩的,堂兄從屋里走出來,看到我后臉上露出了一股驚訝的神情,轉(zhuǎn)而面帶笑容的說:“你回來了?快進屋!”
我和弟弟跟著他進屋,坐在炕上,寒暄了一陣,他說:“啊呀,晌午了,咱們?nèi)コ燥埌??”說著就給那些堂兄堂弟打電話。
村子里有現(xiàn)成的飯店,然而卻都客滿了,聽說是有結(jié)婚的包了席,于是我們坐車到了鎮(zhèn)上(飲馬),飯店已經(jīng)訂好,堂兄堂弟也都趕了過來,正好10個人,大家相互端詳著,兄弟們大都已年過半百,兩鬢斑白了,早已沒有了童年的模樣。
席間大家回憶童年往事,笑聲陣陣,盡管許多事情他們大都已忘卻了,但對童年還有許多的記憶,如到水庫里摸田螺,晚上到樹底下摸“瞎闖子”,挖“蟬猴”,甚至跑到自家的菜地里,偷摘青澀的西紅柿炒著吃等,無不勾起兒時的回憶。大家邊喝邊聊,興高采烈地喝了很多酒。
飯后,我讓堂兄帶我和弟弟去看我們的老屋,大門還是鎖著,他說沒帶鑰匙,說最近想把老屋重新修一修,只字沒提老屋已經(jīng)出租的事。我也沒問,因為我不想讓他難堪。我說:“是該再修修了,你要像對待自己的房屋一樣維護好它呀!”“是的、是的”他說。
時光如梭,歲月無痕,我倚在老屋的墻上,輕輕地撫摸著那一層層陳舊的青磚,望著著褪色的院門,眼睛發(fā)澀,心中百感交集,唉,老屋,你經(jīng)歷了近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承載了幾代人的艱辛,也許哪一天村子統(tǒng)一規(guī)劃,你也就隨之消失、不復存在了,你帶走的是過去的歲月,人間的滄桑。
世間萬物總是要新老交替的,老屋也不例外,任何建筑都會消失,留下的是永恒的時光和抹不去的記憶。
(寫于201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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