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山盟
我的大學(xué)是在曲阜度過的,在那座古城里留下了我人生中種種揮之不去的記憶。每當煙雨彌漫或夢醒之時,回憶就慢慢浸透了我的整個身體,而最煙霧縈繞的卻是那幾座山——九龍山,石門山,一座座山連起一串串記憶的風(fēng)鈴,在黃昏在午夜在風(fēng)起的日子在飄雪的晨昏奏一曲戀歌,為你為我為那逝去的年代,用心敲打,彈奏,應(yīng)和,回蕩,或許那是前世許下的山盟。
關(guān)于九龍山,總是涂抹著一層神秘的色彩。那時正值初春,大地還剛蘇醒,麥田也正年幼。那天風(fēng)和日麗,一群朋友約定去爬山。初見九龍山,只見滿山松木,莊嚴肅穆。年少的心來不及等待,就迫切奔向山的最高點。一路上,只知登攀趕路哪還顧得上留意沿途的風(fēng)景,直到到了山頂,俯身望去,才發(fā)覺竟是踏著群松的肩膀飛上云端來。時值清晨,太陽還不耀眼,云霧還不曾消散,盡管九龍山談不上高聳入云,卻也有種“蕩胸生層云”的錯覺。站在山巔,將視線向遠方延伸復(fù)轉(zhuǎn)向,呼吸不得不為之急促,不禁深吸一口氣,胸襟亦在瞬間隨之擴展。
山的不遠處還是山,群山連綿,圍一個棋盤給你看。站在山頂,你就像一個棋手,指點著這局永遠也下不完的棋。直到下棋的人一個個老去,又會出現(xiàn)一群新的棋手繼續(xù)“開戰(zhàn)”。在山頂上多是沙土,難見綠茵鋪的地毯,唯一的驚喜是一棵壓彎腰的垂柳,朋友紛紛在此合影。只是還未登頂不久,那邊就喊著下山,終于松下一口氣,邊走邊欣賞這山腰上的風(fēng)景。只是滿山除了松林就難再有什么值得讓你駐足觀賞的風(fēng)景,倒是山腳下的一片柳林,撥弄著嬌羞低垂著溫柔,饒有一番詩意。再向前走,發(fā)現(xiàn)竟有一片桃林,花開正艷,蜂蝶垂涎其中,不禁喜上心頭?,F(xiàn)在想起,不得不承認自己最愛的還是那俗塵的柳絮桃花。
就在臨走時才聽說山半腰上有幾個神秘的山洞,其中一個朋友才說那是九龍山的秘密——那幾個山洞很可能是漢代的古墓群。于是幾個人又再次爬上山去探個究竟,可惜進不去,只好在洞口徘徊許久才帶著疑惑與幻想下山。離開九龍山時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似乎這才品到點那滿山松林的韻味來。在車上終于明白一個道理:不可小瞧任何一座山,那些看起來過于平凡的山往往有著不平凡的故事。只是那喬裝的平凡一旦被俗世淹沒,隨即便是冷眼,你可計較其中得失?
倘若說九龍山以神秘與莊重自居,則石門山則以幽靜與文采立于世。五月的石門山把一座座濃綠潑向我們,打得我們一身清涼。此時,游人稀少,只見滿山的林木郁郁蔥蔥,曲折的山道自在隨意地伸向石門山深處的秘密。一座巨大佛像駐立在山腳下,走過一彎木橋,沿著只可容一人通過的石徑向上攀去,一座廟宇在石徑的盡頭等待著我們,等待著我們的朝圣。孤獨的寺廟,記錄著一個個歷史變幻所留下的痕跡,殘跡。如今,山在寺在,只是當年傳經(jīng)的人已不在,只有那佛音還在這幽山中回蕩。我們沿著當年孔老夫子走過的足跡,一路上俯拾起一個個被世人傳說至今的故事。
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他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山徑上緩緩地走著,不時停下來仰望著四周的群山,不時吟唱起幾首古老的歌謠,不時大笑一聲,不時又莫名長嘆。一瞬間,那老人變成了一位少年。他不顧四周風(fēng)景的艷麗,亦不顧山路的崎嶇,一心只想在山巔處俯視這一方天下。揮劍問天,英雄何在?遠去的,是一個巨人的背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山路上又隱約走來了兩位詩人,他們是知己,他們亦是歷史。他們相互攙扶,談笑風(fēng)生。一人一揮袖就是半個盛唐,一人一聲長嘆盛唐已成歷史。后人們稱其中一位狂放不羈的老者為“詩仙”,卻忘了他始終無法像仙人一樣沉沉睡去。他總是獨自對酒放歌揮劍亂舞,然后狂飲至大醉,似瘋似癲,把自己的怒與淚榨成一首首不懂他的人究其一生也讀不懂的詩,真讓人懷疑他飲得是酒還是淚;人們稱另一位表情嚴肅的中年人為“詩圣”,卻不知歲月在他臉上到底刻下了多少皺紋。對他來說,漂泊是宿命還是一種苦澀的成全?這個問題只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歷史似乎總是這樣的晦澀難懂。
李杜過去了,又走來一位李香君,她手持一把桃花扇在山中起舞低唱,一舞就舞低了“楊柳樓心月”,再歌已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她揮一揮衣袖,就是一曲大明的挽歌;她煽一扇桃花,就是一段百轉(zhuǎn)千回的千古愛戀。一對對情侶駐立在“定情石”旁許愿,在“峰回路轉(zhuǎn)”處笑談,在“鎖情坡”許下誓言,又在“一心石”上刻下彼此的名字,然后卻在“勿忘亭”前揮淚告別。昨天的故事,今天依舊在重復(fù)上演,只是主人公們已由我們的父輩變?yōu)楝F(xiàn)在的你我。這故事亦將一直演下去,傳說中的“青鳥”永遠也飛不遠。
一位老先生在山巔上的小亭中擺攤,很難想象他是如何一步步攀上這并不算矮的石門山,更難想象他又是如何一天天來回地上山下山,直把初起的晨光染成滿天的晚霞。生存,從來都不簡單;歷史,從來就不需證明。在山谷中欣然看見一群群蜜蜂在繁花叢中飛舞,空氣中飄散著槐花的芬芳。追隨蜂群而去,只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蜂箱擺放在山道上,不遠處是幾家養(yǎng)蜂人臨時搭建的小屋。幾個游人面帶笑容地提著幾杯蜂漿而去,那位養(yǎng)蜂人臉上亦流露出濃濃的喜悅之情。一幅關(guān)于“付出與收獲”的中國畫,只是人們總是一再忘了把那一只只小小的蜂兒畫入畫中。我暗想這些小家伙是不會怪我們的,因為它們?yōu)樽约憾?,它們過得很充實。它們無須羨慕我們,反倒是我真是羨慕它們的福氣。
在山腳下遇見一位老者牽著幾頭黃牛佇立在路旁,老人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幾頭老黃牛亦不顧四周的喧囂只顧著低頭吃草。惟有其中的幾頭小牛犢,好奇不安地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這多像一張“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立體攝影,一幅“天真與成熟”的寫意畫,歲月的年輪詮釋著發(fā)生在同一個生命體上矛盾的天與地。在臨走時才發(fā)現(xiàn)山腳附近有一所學(xué)校,心中突然覺得好溫暖。
我轉(zhuǎn)身,九龍山還躺在舊夢中。等我離開了,它也不一定醒。就算醒了,也未必記得我的名,只是我卻想用筆與火在山巔上刻下我的姓。我揮別石門山,把寂靜重新留給那片片郁蔥,留給山中的寺院,留給千百年前的人們,也留給未來的他們。只是他們又該如何評價我們?我只好沉默。這山盟,不知何時再續(xù)。
(九絮揚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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