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那塊人造棉
新中國剛剛成立后的十幾年,中國仍然處于貧困狀態(tài),好在黨和政府致力于對人民“均貧富”的承諾,分田分地分浮財,迅速縮小了貧富差距,雖然生活依然艱辛,但人們的貧富心理最大程度的得以平衡,一時出現(xiàn)了窮而無怨的社會局面。
姐姐幾乎與新中國同時誕生,誕生在偏僻且又處于極度貧困的康??h,所以,一出生就受到了窮而無怨環(huán)境的熏陶,同時也受到了重男輕女封建意識的摧殘。全家雖然只有這唯一的女孩兒,但為了應(yīng)對貧困,為了男孩兒能頂門立戶,父母還是做出了犧牲姐姐上學(xué)權(quán)利的決定,使她成為了家中唯一的文盲。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充滿了對姐姐的愧疚和極大地歉意,甚至有時候想,如果那時就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沒有了我的這個家庭,一定會有一個上大學(xué)的女孩兒,因為姐姐比家里任何一個男孩兒的智商都高,記憶力都強。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老師讓背誦《曹劌論戰(zhàn)》,在油燈下,面對給我納鞋底的姐姐,先是熟讀課文,之后再合書背誦,卻總是背不下來,姐姐就會調(diào)笑我:“你真是個豬腦子,我聽著都能背下來了,你看著都背不會?!蔽沂亲匀徊粫?a target="_blank">相信的,便讓她背,姐姐盡然背的一字不差。
中國有句俗話叫“老嫂賽母”,大概是因為包文正將其嫂子喚作嫂娘的緣故吧。其實,無論從血緣、從親情、從感情,姐姐則更像母親。我經(jīng)常就在日記中把我的姐姐記作“姐娘”,母親生育了我,姐姐則屎一把尿一把的拉扯了我,在姐姐的身上更能找到母親的情感。
記得有一年的春節(jié),我五六歲的樣子,放炮時炸傷了手,姐姐一邊為我包扎,一邊含著眼淚安慰我“都是姐姐不好,讓你自己跑出來放炮。”她不抱怨弟弟的淘氣,卻承擔(dān)照顧不周的責(zé)任,至今我還記得姐姐那顫抖的聲音和顫抖的手。
那時的家境非常貧寒,社會上的生活用品也極其匱乏,我的記憶中,花季年華時的姐姐很少穿過新衣服。當(dāng)然不僅是姐姐了,其她女孩兒也是如此,那時,如果那個姑娘能有一件人造棉襯衫,那就會在村里甚至公社里成為地位、美麗、富裕、幸福的象征。記得公社里有一位青年,參軍后被提拔為連長,那是全公社唯一一位夠四個兜級別的軍隊干部,這已經(jīng)足夠年輕姑娘們艷羨一陣的了,更讓人艷羨的是他在回家探親時,竟然一下子給他的未婚妻買了兩件人造棉襯衫!這位穿著迎風(fēng)可以在身上掀起花色漣漪人造棉襯衫的軍人未婚妻,一夜間就成了全公社的名人。
其實所謂的人造棉就是一種化纖布,但要比純棉布結(jié)實耐穿、輕柔光滑,且色澤艷麗,價格實惠,大概是因為新產(chǎn)品和產(chǎn)量不足的原因吧,當(dāng)時發(fā)放的布票只能買到純棉布,人造棉是要特供的。現(xiàn)在的人們已經(jīng)對其不以為然了,但當(dāng)時卻是人們瘋狂追捧的布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得那年秋假開學(xué)前,公社供銷社分配到了我們村12米白底藍花人造棉,對一個有四百多人口的大隊來說,12米顯然是太少了。大隊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認真研究,決定將12米部等分為四份,以“抓蛋蛋”(即抓鬮)的方式進行分配。抓蛋蛋那天,村里就像過節(jié)一樣,鄉(xiāng)親們揣測著,不知那位有福氣的姑娘才能得到其中的一份。
姐姐成為了這有福氣中的一員。被艱辛生活壓迫,被封建意識戧戮,很少流露笑容,因而被村里人稱為“冷美人”的姐姐捧著那塊人造棉,臉上洋溢出了激動、幸福的笑意,第一次讓我感到了姐姐的美,我為有這樣漂亮又充滿青春活力的姐姐而自豪。
我親眼看見姐姐把這塊人造棉拿回家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柜子里。我想,姐姐一定是在等出嫁那天再用。
但我沒有見到姐姐做成的漂亮花襯衫。秋假結(jié)束后,我揣著姐姐給的書本費回到了課桌上,一天放學(xué)后,未進屋,我就聽到了母親埋怨姐姐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塊布,也不商量商量,你就賣了人,兩個兄弟的書本錢怎么我也能想出辦法來,現(xiàn)在我把書本錢湊夠了,你也把布賣了,可再上那里買去!”。姐姐理直氣壯地反駁著母親:“每回都拖欠書本費,大人們倒沒什么,你叫弟弟咋受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白眼兒,我早穿晚穿的能咋地?”聽到此,我明白了,每學(xué)期開學(xué),我的書本費都要拖交一段時間,這學(xué)期卻一天也沒拖,又是姐姐為我做出了犧牲。
姐姐在她最需要穿衣打扮的花季時節(jié)沒有穿上這塊人造棉,但她在弟弟的心中卻留下了“姐娘”的形象,這形象是那樣的偉岸,那樣的高尚,這是多少個姐姐共有的形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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