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流的滄桑終結(jié)
這條河流在中國地圖的版塊里是找不到的,雨滴是形成河流的縮影,一串串雨水匯集的河流輕巧而舒緩,匆忙而沉著,平靜又充滿活力。
這就是故鄉(xiāng)那條滋潤和養(yǎng)育我的黑石河。
這條溪流沉積在寬厚綿延的山脈底部,宛如吊床兩頭的繩帶,將天空及河流系在亂石鋪陳的河灘上,此時的河流都涂上了綠色,河水與時光將鵝卵石打磨得沒有山的殘余,只留下山的余熱,如同長在巖石上的苔蘚,吸取著空中的水分,在溫柔的河水中逐漸變綠。
小時候,這條河流賜予我生命的全部。
最先是河兩岸稻子抽穗的聲音,拔節(jié)的張力越發(fā)使勁,抽穗聲、風(fēng)聲及鳥聲,和著流水的聲音令人著迷,就像一抹依墨流觴的音符,從鵝卵石上潺潺流過,那是最令人寬慰的聲音,風(fēng)將河畔的貓兒桿(一種水生植物)吹得左右搖擺,泛白的葉片像鵝毛般飄浮。河流以更大的波紋,強(qiáng)有力的回聲應(yīng)答著每一股風(fēng)的走向。村民用竹制的水車澆灌著成片的稻田,汩汩的流水順著騰空的姿勢匍匐在揚(yáng)花的稻田里,順著開裂的掌紋游走,這時候,稻子的拔節(jié)才告一段落。
更多的時候,我只能以切身的感受體味著河流的滋養(yǎng),光條條的跳進(jìn)河水里,渾身通透而舒暢,清澈的河水在周身游走,遠(yuǎn)處的天空是赤裸的,高山、樹林以及河兩岸成片的稻子,在水霧迷蒙的眼睛里變得色彩斑斕,如光溜的身子,與親切的河流一道赤裸地展現(xiàn)在高天之下,在這片未被世俗污染的凈土上,我們以旁若無人的姿勢,在大自然的懷抱中盡情地裸奔,自由自在地奔跑在河灘、田埂和草地之間,釋放生命中最原始的本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夏季快要來了,父親便在一條廢棄的攔河壩(攔河壩是大躍進(jìn)時期修來發(fā)電的,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應(yīng)有的功能,反而成了下游一百多畝稻田的隱形殺手)前徘徊,隨著雨季的來臨,這條廢棄的堤壩將阻攔洶涌山洪的去路,給下游一百多畝稻田帶來毀滅性的災(zāi)難。作為生產(chǎn)隊長的父親便組織村寨上的村民,在攔河壩上瘋狂地開鑿缺口。那一年的夏天,肆虐的山洪溫馴地穿過開了渠道的攔河大壩,兩岸稻田安然無恙,靜靜地站立在一字排開的田地里,飽滿的稻粒像牛卵一樣鼓脹,加速膨脹豐收的欲望。
然而,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時代,父親組織開挖攔河壩渠道的事情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中傷,蠱惑的語言完全超出了開渠泄洪的范疇,被無形地放大,父親也被公社領(lǐng)導(dǎo)帶去盤查。父親回來的時候,飽滿的稻粒已經(jīng)躺在公社的糧倉里開始竊竊私語。
這條河流穿過我童年的始末,其間的歡笑、憂傷如同記憶的刻度,清晰透明地在我身邊向左向右地畫圈。
這條長達(dá)30多公里的河流,它從遠(yuǎn)近聞名的萬畝“金竹梯田”跌落了100多米,蜿蜒北去,孕育河兩岸的村民,河流穿過茂密的樹林、荊棘叢生的河谷和長滿莊稼的村莊,然后流進(jìn)貴州高原的母親河——烏江,短短的流程一路向北,最終抵達(dá)堅硬的大河底部。幾次都想沿著這條河流行走,然而,至今沒有完成了她的旅程。
一場暴雨加劇了這條河流的快速生長,綿延數(shù)十公里的的稻田瞬間變成亂石鋪陳的石灘,河流在肆意行走的同時,加速了生命的消亡。暴雨分解了村莊背后的“圍墻”,堅實的山體出現(xiàn)了裂痕,依山傍水的村莊,面臨遷移的抉擇。
夏天回家的時候,村民已開始著手搬遷。夏日的村莊更加騷動,昔日的河流已經(jīng)改變原來的流向,過盛的“快樂”迫使它選擇改道而行,“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的自然規(guī)律河流也無從視聽,她只是盲從地從稻田里緩緩穿過。
多年過后,我終于明白,河流的存在不只是為了人類,而是為了河流本身。人們在過度破壞、無盡地劫取、不顧后果地去損害她美麗的同時,河流在人類面前也不容停頓,她最終也會失去雍容大度的風(fēng)采,以憤怒的方式宣告滄桑時光的終結(jié)。
一條河流的失去,來不及停頓就慢慢消亡,我不想聽到,下一條河流終結(jié)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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