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春寒料峭的二月，隨同學好友縣政協(xié)的何清夢主任，一行三人駕車前往距縣城四十公里外，他駐守了四個年頭的扶貧點——柑子園鎮(zhèn)劉家村。盡管是雨夾雪天氣，亦未能阻止前行者的步伐。自正月初六開始，他就往返劉家村多趟了，這趟是應他重點幫扶的村中養(yǎng)牛戶老周的約請，前去商議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事宜的，順便邀上了我們。此前，他曾好幾回約我跟他到鄉(xiāng)下走走，可因各種原因沒能成行，這次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了。因為天氣緣故，春節(jié)期間好長一段時日困在家里悶得慌，早想出去透透氣了。

一路的鄉(xiāng)村好景，目不暇接，新時代的農(nóng)村建設確實給廣闊的農(nóng)村大地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新變化。撇開其它暫且不論，單就現(xiàn)今出入鄉(xiāng)村的大小水泥公路而言，就已是功在千秋?！按宕逋ā笔罐r(nóng)村的交通大為改觀，一改過去雨天兩腿泥晴天塵滿面的狼狽局面，給老百姓的出行和交通帶來了巨大的便宜。

車在逼仄蜿蜒的鄉(xiāng)村道上馳行。一路上，他把這幾年扶貧的生活經(jīng)歷向我們兩位老同學和盤托出。

2018年，他先是駐點蚣壩鎮(zhèn)軟弱渙散的石馬神村，任第一支書，從此便再次開啟了他的筑夢之旅。在那僅不到一年的時間，由于工作方法得力，基本扭轉(zhuǎn)了該村的風氣，得到村民們的信服和尊重。2019年，上級又把他派到了扶貧攻堅第一線，任柑子園鎮(zhèn)劉家村扶貧隊員，他愉快地接受了工作，并很快地進入角色。期間他吃住在村，深入群眾摸底子，調(diào)思路，定方向。憑著多年的基層工作經(jīng)驗，與其他扶貧隊員一道迅速制定了對劉家村的精準扶貧方案。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58戶貧困戶全部脫貧。開建三年的“渡改橋”工程也順利完工通車，同時還為附近事故多發(fā)的沿河崖壁公路構筑了一道2公里長的安全護欄。產(chǎn)業(yè)扶貧方面，在該村建成了兩個光伏發(fā)電站，一個300畝的村辦茶葉場，一個300多畝的高標準茶油基地及配套扶貧車間，為劉家村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和振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劉家村亦被縣委、縣政府評為2020年度先進村。

車駛?cè)肓硪粭l鄉(xiāng)道后，便沿著一條小河——寧遠河——前行。因小河發(fā)源于寧遠九嶷山，故稱寧遠河，現(xiàn)又稱九嶷河。車行大約一個小時，在一新建的大橋前緩緩停下。這就是他前面向我們提及的開建三年的“渡改橋”——劉家大橋。下得車來，我駐足橋上，放眼四顧，細細打量。大橋橫跨寧遠河，長約一百米，兩車道寬，簡約高挑。橋下的兩端便是曾經(jīng)的渡口碼頭，碼頭邊上是兩座已然失寵的風雨亭，彼此隔岸默默相望。亭的周身現(xiàn)已爬滿干枯的藤蔓，在當下的季節(jié)里愈顯襤褸，很有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傷。但從那被舊時光打磨得光溜的碼頭石階和橋下充盈的河水，依稀感知到當年渡口的繁忙和從容。

我不管不顧橋上橋下，左左右右地來了個全方位掃描，并習慣性地用手機抓拍著我的視角。毋庸贅言，我分明感受到建橋者的良苦用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長期以來，只因一水相隔，過河需繞行近二十里路程，交通多有不便，沿河兩岸的經(jīng)濟發(fā)展嚴重受阻，貧困可想而知。如今一橋飛渡交通暢，萬眾立信貧困除，可謂“幾度春秋已，一橋渡仁心”。此情此境，不由心生敬意。

我正忘乎所以沉浸在自己的氛圍里時，他一個勁地在橋上催，我只好隨了他，來到橋上登車而去。車穿過沿河一大片田地，再從村中緩緩駛過，四五分鐘的時間，在村后養(yǎng)牛場前停下。老周早早地在他簡易的工棚房前候著，滿臉堆著笑意。彼此簡短寒暄過后，老周在一間工棚房內(nèi)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稍后，我提議到附近走走。老周因要配合大公子張羅中餐，并未隨行陪同。

我們?nèi)瑢W先是來到老周的養(yǎng)牛場，牛場只有一排鐵皮牛棚，牛棚前是一口數(shù)畝寬的池塘，池中有鵝鴨戲水漫游。棚內(nèi)牛圈十口，有種牛牸牛十余頭，肉牛年前已售罄。老周打算年后再添些種牛，決計只蓄養(yǎng)種牛了。此番對清夢的邀請便是為此而來，希望由他出面指路再貸些購?？睿瑪U大種牛養(yǎng)殖規(guī)模。

從養(yǎng)牛場出來，我們循著一條水泥硬化的村道往九嶷河邊漫步。途中參觀了其中一個由他牽頭構建的光伏發(fā)電站。電站建在村外一塊高高又當陽的坡地上，數(shù)十塊聚光板整齊地立在那里，“嗡嗡”的蓄電池聲不斷地刷新著它們的效力。我與同來的文彬同學甚感新奇，而他對我倆的提問專業(yè)性的回答又令我們欽佩不已。我在想，人的能力是否都是逼出來的？正所謂世事造英雄。

田間地頭偶遇幾位村民，皆隨意又親切地跟他打著招呼，其親民撫民之情可見一斑。他給我們提到一個叫周某財?shù)拇迕瘢謇锶硕挤Q他某崽，至今光棍一條。曾因為爬窗格偷看其兄弟嫂洗澡，差點把下巴磕掉，被自家兄弟揍了個半死。平日里他靠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或到九嶷河里電些魚來維持生計。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扶貧隊進駐后，讓他的生活大變樣。根據(jù)標準，扶貧隊給他建了一座安置房，并安排他負責村后山上茶場的看管?；蛟S這幾十年來，直到今天他才算真正有了點做人的滋味，所以對駐點干部何清夢主任甚是感恩戴德，視為再生父母。據(jù)說，有次他偷偷到河里電魚，湊巧被鎮(zhèn)里巡查的領導遇見，問他為什么要違反國家禁令到河里電魚，他卻天真地說電魚給何主任吃，令人啼笑皆非。事后，清夢找到他，嚴厲地批評過后給他講解了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知識，讓他明白違法的事是不可以做的。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去河里電魚。

于是我便有了感慨。一個連正經(jīng)名字都取不了的人還有何尊嚴可言，一個吃了上餐不知下頓的人又談何卑賤。然而，他卻用自己最原始最粗糙直白的言行表白心中僅有的情意。他不懂得虛與委蛇，不懂得討好賣乖，不懂得曲意奉違，他只知道誰對他好，能給他活的希望，他就信誰服誰聽誰。不然，哪怕是天皇老子神仙皇帝又與他何干！

人啊，到底是個什么，沒有誰能說得清楚道得明白。有時卑賤之人亦有可敬之處，只因眾多自以為是又自我為尊的所謂人上人把他們視為異類看做怪物罷了。其實，只要撕掉偽裝褪去名祿，人都是赤身裸體的原生態(tài)，又有何尊卑高下之分？

不一會，我們來到九嶷河附近，立于高地放眼開去，遠遠的下游，劉家橋映入視野。眺望劉家橋，雖然談不上壯觀，卻也不失架勢。沿河兩岸高大的落葉木，曲干虬枝，錯落有致，精神抖擻。我醉意這料峭的枝頭，但我更清楚，要不了多久，春風拂來，沿河兩岸必將呈現(xiàn)出枝繁葉茂百花爭艷的景象。目光落處，田地間除了綻放的油菜花和喜人的青蔬外，便是大片大片油綠蓬勃的牛飼料——油麥草。

我沉醉在這料峭的春意里。突然站在我身旁的他指著九嶷河慢條斯理地道“我有個設想，打算把劉家村所轄范圍內(nèi)的沿河兩岸打造成標準的景觀帶?！甭犃T，我沒有吱聲，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我只為他感到高興，他能有這樣好的平臺和機遇，就應要放手搏一搏干出一番事業(yè)來，不為別的，只為不要辜負這個時代。

盡管我們的交情三十余年，可對他的了解究竟有多深，我也說不出個底細來。大學同學期間，他給人的印象是不茍言笑，斯斯文文的。大學畢業(yè)后，他輾轉(zhuǎn)鄉(xiāng)鎮(zhèn)場一干就是二十年，初當干事，后做過副書記任過人大主席，2010年調(diào)入縣政協(xié)工作。跌打滾爬二十年，練就了一套獨特而又行之有效的基層管理方法?？h城郊區(qū)原有好幾個很難治理的鄉(xiāng)村，在他到任后，被他治理得服服帖帖，我曾不止一次為之嘆服。

就如現(xiàn)在對劉家村的扶貧，誰知道這幾載歲月里他歷經(jīng)了多少辛酸苦楚，這唯有他自己清楚，壓在心底自我消融。盡管他的言語談吐中沒有絲毫的表露，但從他娓娓道來的人情世故里分明體會到他一路走來的不易。

本打算到河岸上走走，老周卻來電話催我們中餐了。

中餐在輕松和諧的氣氛里結束。席間，從眾人的聊天中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他這幾年駐劉家村的酸甜苦辣。對老周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的事他給出了幾點中肯的建議，并欣然答應盡力幫扶。

飯后稍作休息，告別眾人，我們決計驅(qū)車前往村后的油茶基地轉(zhuǎn)轉(zhuǎn)。

因為順路，車開到村委會辦公樓前停下，我跟文彬提議到他辦公室去瞧瞧。辦公室在二樓，房間狹小，擺設精簡，一床一桌一椅，另有一臺立式電風扇被涼在一邊，僅此而已。隔壁是會議室，內(nèi)里布置相對要豪華得多。盤桓片刻，沿著辦公樓旁一簡易山道往油茶基地行進。

輕車熟路，不一會便進入了丘陵起伏的油茶基地，車在幾排長勢喜人的油茶樹間停下。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車，駐足丘陵高地舉目環(huán)顧，視野內(nèi)丘巒如聚，波濤如注，仿佛嗅到紅壤土那濃重的生澀氣息和腐草味，不敢想象此地此前是怎樣的一片荒蕪景象。我想，如果沒有優(yōu)裕的國家惠民政策，誰會闖入這荒山野嶺披肝瀝膽；如果沒有那么些悲天憫人的仁者，誰又會赴會這窮山惡水披星戴月？我敢說，清夢幸甚！劉家村幸甚！

恍惚間，我們來到建在山陵坡地的油茶生產(chǎn)加工廠。據(jù)了解，廠房占地三百余平米，內(nèi)設扶貧車間，投入機組15臺，預計將可新增就業(yè)45人次。油茶基地的建設，既能解決貧困勞動力外出務工難的問題，又能為村集體經(jīng)濟增加可觀的收入；既可帶動村集體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亦可很好地鞏固扶貧成果。由于還是正月假期，并無人上班，沒能進到廠房車間內(nèi)參觀。我們興致勃勃地在基地內(nèi)轉(zhuǎn)悠了一圈后戀戀不舍地離開。

繞過幾道山路，九嶷河再現(xiàn)眼前，車在一道攔河壩前停下。據(jù)了解，河壩建于七八十年代大興水利時期，因年久失修，無人照管，現(xiàn)已疲塌得不成樣子。尤其隔河兩岸壩頭上的兩座水電站早已空空如也，破敗不堪。很是納悶：長期以來，如此便利的資源為何會慘遭廢棄，落得這般境地？

站在河壩左岸的水電站前眺望，展現(xiàn)眼前的是一泓水域闊大的河灣。九嶷河自上游十余里一脈貫通，于此便成直角折拐而下，攔河壩在折拐處將河道攔腰截流阻水成灣。河灣的上游，劉家橋隱約可見。而下游兩公里處的河道上橫跨著七八十年代修建的油湘大橋。在攔河壩與大橋之間兩公里長的沿河公路臨水一邊筑有厚實的安全護欄，極大地解除了當?shù)乩习傩盏慕煌ò踩[患，可謂造福一方，澤被后世。

時下恰逢雨季，九嶷河水量充沛，河水湯湯。面對滔滔流淌的河水，置身這邋里邋遢的攔河壩，他若有所思，幽幽地向我們道出那個沉淀心中已久的愿望——修繕攔河壩重建水電站。從他坦然的神色和堅定的口氣里，我敢肯定他不像在說笑，勢必醞釀已久?？梢韵胂?，春秋幾度，他絕非僅此一回佇立這頹廢的電站前凝望這一灣瀲滟的河水陷入沉思，篤定信心。

循著他的愿望，我舒展思緒聚焦不久的將來：邀三五同學好友，在一個星空璀璨的夜晚，擺著曾經(jīng)的老渡船，自劉家橋上游，順著兩岸綠草成蔭、繁花似錦、霓虹閃耀、河水清盈的九嶷河，在習習醉人的晚風中，星輝斑斕里，悠悠穿過劉家大橋，優(yōu)哉游哉朝著修建一新的攔河壩劃去。漫溯一綹美妙時光，舉杯邀月，暢飲星河，不知不覺融入元代詩人唐溫如“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美妙詩境中，如癡如醉……

在惋惜和期盼中告別攔河壩。車依著兩公里長的安全護欄緩緩行使，終端油湘大橋橫跨眼前。車向左拐過大橋，沿著公路往前行駛?cè)墓锖?，再度與劉家大橋擦肩而過。透過車窗回望劉家橋，輕輕地又意味深長地向它道一聲——再見！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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