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系列之二

小水庫

趙成山

老家的嶺上有一個小水庫，離我老家的直線距離也就三四百米的樣子，不知哪年修建的，我記事起就有了。因?yàn)槔霞?a target="_blank">夏天有的年份少雨，嶺上的莊稼往往遭遇旱災(zāi)，而下面河里的水又引不上來（代價太高），人們就利用這兒獨(dú)特的地勢修了它，抗旱用的。

水庫不大，嚴(yán)格地說都不能叫水庫，可老家的人都這樣叫它。其實(shí)，它更接近朱熹筆下的半畝方塘，只是它不太方，而是偏圓一點(diǎn)。水面比半畝稍大點(diǎn)，但到不了一畝，里面也有徘徊的天光云影。一道二三十米的小壩攔住它，壩下靠北側(cè)有一個小的石拱橋。夏天多雨的時候，水庫滿了后，多余的水就會通過那個小小的石拱橋流瀉下去，一路蜿蜿蜒蜒，九曲十八彎，一直注入村子?xùn)|面的小河里。

老家多數(shù)年份都還算風(fēng)調(diào)雨順，所以水庫真正發(fā)揮作用的時候不多。它就那樣年復(fù)一年地呆在那兒，也并不寂寞，因?yàn)樵谖覀冞@些孩子的眼中，它就是我們的樂園，我們的天堂。(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盡管沒有活水注入，但水庫的水也極澄澈，應(yīng)該不輸紹興的鑒湖。水位夏天滿，冬天則低下很多，但幾乎從未干涸過。里面生活著很多快樂的魚蝦。魚主要有兩種，都不大，最多的一種我們都叫它麥穗子，顧名思義，個頭最大也就和麥穗相仿，脊青，腹白，群居。天朗水清時，自由游動的麥穗不時泛起片片銀光，非常漂亮。還有一種叫沙里趴，還沒有麥穗子大，但大腦袋，大嘴，黑黃色，有小斑點(diǎn)。蝦也有兩種，一種是小蝦米，還有一種大蝦，個頭和我們現(xiàn)在超市里常見的大蝦差不多，只不過這蝦有一對大鉗，挺唬人的。

春天到了，我和小伙伴們便來到水庫邊釣魚釣蝦，說是釣，其實(shí)應(yīng)該叫拉魚或者拽蝦。姜太公釣魚尚且用一個直的魚鉤，我們釣魚釣蝦就用一根線或者小細(xì)繩。從水庫旁邊的泥土里挖幾條蚯蚓，用線的一頭把它拴緊，另一頭緾在手指上，把魚餌往水里一拋，那些饞嘴的魚啊蝦啊地就爭先恐后來搶奪。最貪婪最好釣是沙里趴，它們的嘴大，又貪吃，一口咬住蚯蚓便再也不松口，你要做地就是快速把線拉上來，傻傻的沙里趴被拉上岸依然還不松口。有時一次能拉上好幾條，收拾完這批俘虜，你再把線拋下去，絕對用不了三秒，第二批管保又上岸了，前仆后繼，有點(diǎn)像今天的貪官，抓了一批又一批，總也抓不完。

等你抓沙里趴抓得有點(diǎn)無趣的時候，全副武裝，擎著兩根叉子的蝦將軍來了，蝦將軍一來，沙里趴之流便只能灰溜溜讓開了。只見大將軍用兩個鉗子準(zhǔn)確夾住獵物就往嘴里送，這時候，你要眼疾手快，拉線。成功率大概在百分之五十左右，一部分將軍貪婪是貪婪，但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它們是知道放手的，那些不懂得放手的自然就成了我們的俘虜。你抓了一批將軍后，剩下的那些不像沙里趴那么傻，等你再把蚯蚓投入水中時，它們不再冒冒失失地一下子鉗住，而是小心的觸碰試探，看看有沒有危險，這就到了你和它們斗智斗勇，比耐心的時候，這時的你千萬不能心急，要深呼吸，盯緊水面，看它的下一步，它試探了幾次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異常后，終于禁不住誘惑，果斷鉗起獵物，塞進(jìn)嘴里，機(jī)會來啦，快拉，得，又俘虜了一個。這種釣法，半天釣個三兩斤是沒問題的，但是孩子們大多沒有長性，玩一會就轉(zhuǎn)換目標(biāo)了。

這種釣法是釣不到麥穗的，麥穗嘴太小，咬不住蚯蚓，只能嘬。不過只要你貪吃，你早晚會被更貪吃人的吃掉。我和弟弟就是抓麥穗的能手，我們找一個網(wǎng)眼很密的鐵篩子，竹篩子也可，里面放上幾塊啃凈的豬骨頭，雞骨亦可。篩子上有一個提手，拎著它放到水庫里，幾分鐘后你下水快速把它拎上來，哇，里面活蹦亂跳的全是可愛的麥穗，你只要把它們捧到小桶里就可以了，然后再把篩子放回去。幾分鐘之后，又是一批，人樂此不疲，麥穗也樂此不疲，尤其是雨天，多的時候，一次能抓大半斤，一會兒工夫就能抓好幾斤。

回家后，簡單收拾一下，或炸或炒，無比鮮美，比大蝦好吃，大蝦外殼有點(diǎn)硬，沙里趴我們這邊的人是不吃的，不知道為什么，便都便宜了院子里的那些扁嘴。

這個時節(jié)的扁嘴恐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扁嘴，它們的扁嘴除了可以享受沙里趴，我們這些淘氣的孩子還給它們捉來了泥鰍、河蚌、青蛙等等，這些東西那個時候是俯拾皆是，也沒人吃，只有淘氣的孩子無事抓來玩，順便也便宜了那些扁嘴的家伙。不過這些家伙也不是沒有良心，吃飽喝足之后會為你嘎嘎嘎的高歌一曲，然后找個地方一趴，開始下蛋了。這個季節(jié)的鴨蛋，皮青個大，攢幾十個之后，用鹽和泥，和勻了，把它們包裹起來，十幾天后洗凈，上鍋煮熟，撈出就可以吃了。吃的時候不要全剝開，輕輕敲開一頭，剝?nèi)テぃ每曜油镆辉?，清亮醇香的蛋油便冒了出來，甭說吃，深深聞上一口，能就好幾口飯，愛喝兩口的，咸鴨蛋就酒，嘿！

炎炎夏日，小水庫更是成了我們生命的最愛。上午和幾個小伙伴拎著籃子到嶺上去拔草，剛拔了半筐，便覺渴熱難耐，于是拎籃子就往水庫跑，到了水庫邊，把籃子一扔，三兩下把簡單的衣服除去，一個猛子便扎進(jìn)水庫的懷抱，一口氣扎到它最深的地方，那兒的水最涼最甜，美美地喝飽了再浮出水面，甭提多暢快！水庫里有那么多腥的魚蝦，村里的鵝鴨也成群結(jié)隊(duì)地來這兒游水嬉戲，甚至村婦們每天都來這兒洗衣服，可是那水卻總是那么干凈，那么甜，從沒聽說誰家的孩子喝了這兒的水鬧肚子的。

喝美了的我們開始游泳戲水。鄉(xiāng)下的孩子別的泳姿都不會，世代相傳的就是狗刨，也有悟性好的孩子，自學(xué)成才，會自由泳，也有會仰泳的，但都不倫不類，徒有其表罷了。最神奇一種是踩水，身體直立在兩三米深的水中，兩手高高舉起，作投降狀，也看不清腿腳在水下怎么動，但就是不沉底，匪夷所思。我曾經(jīng)嘗試去學(xué)，可怎么也學(xué)不會，嗆了幾次水會后，便放棄了。我擅長的是扎猛子，潛泳。我們一幫孩子經(jīng)常比賽，看誰潛得久潛得深潛的遠(yuǎn)，潛得久就比同時扎入水中，看誰最晚浮出水面，潛得深就比摸水蚌，水蚌多生活在兩三米深水的泥中，一個猛子下去，水性好的能摸出好幾個大水蚌，差的還沒扎到水底就得浮上來換氣。潛得遠(yuǎn)更簡單，看誰能一猛子從南岸潛到北岸，有二十多米。不論比哪項(xiàng)，我都永遠(yuǎn)是第一名。

一直到今天，已知天命的我在25米的短池里，常常是一個猛子就到頭了?；葑訉ηf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亦非魚，可我的確知魚之樂。我覺得自己的前世可能是一條魚，在水下，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一條魚，一條快樂暢游的魚。

秋天的小水庫，寧靜安詳，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鄉(xiāng)野小兒，既不懂誦明月之詩，更不知吟窈窕之章，雖然不能下水了，但我們還是喜歡來到它身邊，繼續(xù)上演春天的故事。

冬天，小水庫水位下降了很多，水面上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晶瑩剔透。我們在上面滑冰，玩自制的陀螺，看誰的陀螺轉(zhuǎn)的快、穩(wěn)、久，一陣陣歡快的笑聲劃破了鄉(xiāng)村冬日的寧靜。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們漸漸長大了，老村卻慢慢地衰落了，小水庫也老了。年輕人上學(xué)的上學(xué)，打工的打工，越來越多的人背井離鄉(xiāng)，黃鶴一去不復(fù)返。陪伴一代代孩子成長并給他們帶來無窮歡樂的小水庫也越來越滿目滄桑。不知從哪年哪天起，再沒有孩子來這兒釣魚，再沒有孩子來這游泳，再沒有孩子來這滑冰嬉戲，小水庫如同一位遲暮的老人，寂寞了。我很擔(dān)心有一天它會永遠(yuǎn)逝去，就像我的永遠(yuǎn)的老村，就像我的永遠(yuǎn)的老屋、父老鄉(xiāng)親一樣。所以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到那道壩上走走，依偎在她身旁，聽她嘮叨當(dāng)年的熱鬧，也聽她講述這些年的寂寞。（寫于庚子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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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編：北京市順義區(qū)牛欄山一中

作者簡介：趙成山，魯瑯琊人，為人迂且魯，不通人情世務(wù)，喜讀至性文章。大學(xué)畢業(yè)來京，做國語教員，教書做人均甚認(rèn)真，所教弟子皆狡猾可愛，惜自己先天不足，稟賦平庸，教書二十多年，沒有取得什么可以炫耀的成績，教育家之夢漸行漸遠(yuǎn)，亦不后悔，常以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慰。平生兩大愛好，讀書打球，前者文明精神，后者野蠻體魄。書無所不讀，但雜而不精；球無日不打，只能閉門稱雄。閑暇時，偶爾為文，自娛自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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