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軼事集》

第41章 捕蛙食肉記

1958年，公社化以后，為了完成1070萬噸鋼的計劃，全國掀起了大煉鋼鐵的運動?；ㄔh也不例外。那時，花垣縣的小排吾公社地域的一些山嶺有著裸露的鐵礦石。于是，小排吾就成了花垣縣大煉鋼鐵的基地。全縣數(shù)萬名青壯年社員被集中在小排吾村狹長的大約一公里的地帶里，參照軍隊的編制，編為營連排班，建造土高爐，用土辦法冶煉生鐵。我父親那年從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干部文化學校畢業(yè)，被分配去花垣縣小排吾煉鐵基地擔任營長。到了1959年初，小排吾的大煉鋼鐵運動宣布下馬，除了幾個留守人員，其余數(shù)萬煉鐵的民工都安排回社隊生產(chǎn)。我父親則被留下來負責管理小排吾煉鐵基地的遺產(chǎn) 。

這一年的暑期，我不想回到溜豆村的老家，于是步行30多公里來到了小排吾去投靠父親。這樣，父親的口糧只能兩個人吃了。那時，父親吃的是皇糧，每月是24斤大米的指標，每天的指標糧食為0.8市斤。這點指標自然不夠兩個人吃。還好，父親本來就是農(nóng)民出身，他就在營房周圍的空地，種了一些玉米、辣椒、豆角和熱白菜。到了八月，正好玉米可以食用了，我們和父親就磨玉米粑，煮缸豆飯。

一天晚上，父親制作了幾個火把，說是到了晚上去捉青蛙。那時，農(nóng)藥的使用還不多，農(nóng)田里的青蛙很多，到了八月，青蛙長大了。農(nóng)民也都會去捉青蛙作為食物。我很高興，因為那剝了皮的青蛙肉，渾身雪白，用燃燒的鋸木屑之類稍微熏烤成黃色，然后和著青辣椒炒熟，放上一點香蔥，那就是鄉(xiāng)民難得的美味佳肴了。

天黑了，我問父親怎么還不去捉青蛙？父親說，再等等。等到青蛙都上田坎睡覺休息的時候再去，那時，青蛙昏昏欲睡，警惕性弱，加上火把光一照，它就基本不動了。那時才會手到擒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約到了九點鐘左右的時候，父親點燃了火把，帶著我出發(fā)了。父親舉著火把 走在前面，我拿著一個小布袋跟在后面。夜色茫茫，我們在黑暗的野嶺田邊行走。我走在后面總感到有點害怕，時不時會扭頭看看身后是否有什么野獸跟蹤。父親說我都十三歲了，怎么膽子還這么小。我無言以對。

田里的青蛙，白天就在稻田里跳來跳去，去尋找食物，小蜘蛛，小昆蟲，小魚，小蝦子，都是它捕獵的對象?？礈柿四繕耍瑧{著良好的彈跳力，縱身一躍，伸出舌頭一勾一卷，獵物就進入它的腹中。那動作干脆利索，百發(fā)百中。到了晚上，勞累了一天的青蛙們就會爬上田坎休息，端坐著，一邊享受夏天的陰涼，一邊消化腹中的食物。因此，夜晚是捕捉青蛙的最好時機。父親在前面憑著火把的亮光，仔細搜尋著青蛙，看準了，用小木板輕輕一拍，青蛙立馬斃命，或者被拍暈，然后被父親抓來放進我的布袋中。如果有的青蛙坐著的距離很近，就會被父親，一拍捉雙。看著父親把那青蛙一個接一個地拍倒，撿拾置于袋中。布袋也漸漸地鼓脹起來，我感到十分的興奮。那時的我并不認為我們這么做，是在殘害生靈，一心想的就是打到的青蛙越多越好。什么青蛙是益蟲，去它的！青蛙就是我們口里的食物。何況是在這饑不擇食的饑荒歲月。

約莫過了兩個鐘頭，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田坎，父親把我手上布袋拿過去，掂量了兩下，說估計有四五斤了，足夠我們兩個吃兩餐。況且火把所剩不多，回去了吧。于是，我們轉(zhuǎn)身，靠著那半暗半明的火把，在那沉沉的夜幕中，打道回府，凱旋而歸。耳邊不時傳來的蟲鳴，似乎在有意為我們演唱音樂大師巴赫的奏鳴曲。

我們湘西人吃青蛙都要剝皮，不像廣東人吃青蛙連皮一起爆炒，還說那青蛙皮有點糯，比蛙肉還好吃。第二天清早，我早早起床，提著一袋青蛙高高興興地就去山泉邊剝皮。

說到給青蛙剝皮，那是我的辣手好戲。死剝活剝都非常利索。死剝，很好辦。左手抓著青蛙的身子，把青蛙的頭置于石頭之上，再用小石頭把青蛙頭砸爛，再把蛙皮從頸部翻過來，一拉，整個青蛙皮就剝下了?；顒?，就是要給活著的青蛙完整的剝下它的皮。而剝了皮的青蛙還活著，不僅可以彈跳，放進水里，青蛙依然能夠在水里游動。這就需要一點技巧。那活剝的程序和死剝的程序恰好相反，得從腳剝到頭。首先，抓住青蛙的兩條腿，從它的腳趾用小刀劃開一道口子，再慢慢拉出蛙皮。到了青蛙的胯部，為青蛙開檔，然后，順著頭部的方向，輕輕一拉，整個蛙皮就被剝離出來。剝了皮的青蛙除了他的眼珠是黑的，其余全身上上下渾身雪白。這時的青蛙眼睛會對著你瞪著，嘴巴也在張合著，雙腿也依然有力。七八歲時，我們就常常在這樣活剝出來的青蛙的一條腿上，綁上一根長長的麻線，再在青蛙的身后十來公分的地方綁上一塊小石頭。然后，就把青蛙和小石頭丟入清澈見底的溪溝里釣螃蟹。入水的青蛙，會散發(fā)出吸引螃蟹的肉味，而活著的青蛙也會在水中掙扎。由于那小石頭的重量比蛙重，青蛙無法跑遠。這時，躲在石頭縫隙里的大大小小的螃蟹就會紛紛鉆出來搶食蛙肉。那些螃蟹都會用雙鉗鉗住青蛙，本能地往自己的洞穴里拉。我們站在旁邊仔細地觀察著，有時故意把麻線稍稍拉緊，和螃蟹玩起拔河的游戲。我們稍稍收線，螃蟹就夾得越緊，因為它擔心到口的美味會被同類搶奪而丟失?？吹侥求π穵A得很緊，就慢慢地拉動麻線，直到接近水面的一瞬間，迅速地把那些夾著青蛙的螃蟹一下提到岸邊。這種方法釣螃蟹，非常有效。有時一次就可以獵獲三四只。

今天給青蛙剝皮，那是死剝。我兩分鐘就可以剝好一只。用不到很長時間，一袋青蛙全被我剝了皮?？粗嗤苣茄┌椎拇笸热?，開心極了?；氐郊遥赣H找來一些雜草點燃，又把青蛙肉置于簸箕之中進行熏烤。直到中午，親自操作鍋碗瓢盆，加工蛙肉。我摘來一些青椒，拔來一把香蔥。不大一會，一鍋青椒蛙肉就弄好了。這一餐，我們的菜比飯多。我們父子美美地享受了鮮嫩的蛙肉。吃得胃脹肚圓。那情景，那感受，留給我的記憶太深刻，以至于，六十年前的事，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今天。

2020.2.13 于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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