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有關閱讀的日記摘錄——《我的閱讀經(jīng)歷》之十一

程正渝

1978年我從縣農(nóng)機廠技術員的崗位調(diào)到A公社農(nóng)機站任站長，工作繁忙，但是我仍一如既往在百忙中抽時間看書和寫日記?，F(xiàn)將1979年的日記中有關閱讀的部分摘錄如下：

1月6日周六 讀完蘇聯(lián)第四代作家利巴托夫的《普隆恰托夫經(jīng)理的故事》。此書在蘇聯(lián)受到長期、廣泛而熱烈的好評，值得深思和參考。這本書概括來說就是總工程師普隆恰托夫爭奪經(jīng)理職位的故事，他盡力不讓企業(yè)落入不懂行的、保守落后的官僚主義者手中。普隆恰托夫認為在技術問題上是不必找群眾商量的。他指出:"關于人民的空話通常只是掩蓋著對人民的漠不關心。""你內(nèi)行，工作得好，你就是人民的，你工作馬虎，不內(nèi)行，你就是反人民的……"

1月8日周一 周總理逝世三周年。在縣城看州文工團演出的話劇《于無聲處》，演出很成功。

1月13日周六 晚上，在全體觀眾凍得直跺腳的公社露天電影院看了《風雪大別山》，跟前不久看的《51號兵站》《黎明前的戰(zhàn)斗》等老片子一樣，過去我都沒看過，正好補了一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1月20日周六 聽了縣委[79]1號文件的傳達，立即就會爆發(fā)戰(zhàn)爭的氣氛又緩和了。今天買了一只晶體管收音機（牡丹941型），107元（我的月工資是67.34元，一袋面粉25公斤7.05元，一公斤大肉1.27元）。

1月28日周日 今日春節(jié)。收音機播放中共中央通知關于四類分子基本上全部摘帽問題。鄧副總理抵美國訪問。

2月4日周日 專程到縣城看日本電影《追捕》，全縣轟動。該片情節(jié)緊湊，對話簡潔，給觀眾留有思索的余地。

2月10日周六 偕妻女到岳父家為其慶生。岳父家位于偏僻山區(qū)的縣種畜場七隊。整天坐在屋里無所事事，聽新買的收音機播送電影《牛虻》，和美國小說《警察》、奧地利小說《看不見的收藏》等，是大享受，也受大啟發(fā)。

2月15日周四 讀完捷克作家哈謝克的諷刺小說《好兵帥克》。作者豐富的生活閱歷，與眾不同的思維和表現(xiàn)力，使本書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據(jù)了光輝的一席地位。

2月18日周日 讀完柯切托夫的《落角》(被稱作灰皮書之一)，這是一本描寫蘇聯(lián)國內(nèi)戰(zhàn)爭時期的小說。氣勢磅礴、情節(jié)緊湊、曲折復雜，既描寫了季諾維也夫、托洛茨基和斯大林這樣的大人物，也描寫了巴維爾、山卡、伊利亞和伊琳娜這樣的凡人……

2月21日周三 聽了《巴黎圣母院》的電影錄音，雨果真不愧為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jié)合的文學大師。

3月6日周二 讀完日本無產(chǎn)階級作家小林多喜二（1903—1933）的代表作之一的《沼尾村》。以工農(nóng)革命斗爭為主題，并且塑造了具有高度覺悟的無產(chǎn)階級先鋒戰(zhàn)士的形象。

3月13日周二 讀完《契訶夫小說選》。契訶夫的書過去在學校讀過、在東戈壁農(nóng)場讀過，每次所讀體會也不一樣。契訶夫有豐富的生活閱歷，深邃的洞察力，正直的人格，對未來有美好的憧憬。在描寫上突出個性，忠于事實，情節(jié)結(jié)構上出人意料……（抄錄的警句從略）

3月17日周六 今天騎自行車去縣城看英國影片《百萬英鎊》。原著作者馬克吐溫真不愧是世界級文豪。這等高水平影片，過去竟看不到，實在太遺憾了。

3月24日周六 專程到縣城看名噪一時的日本影片《望鄉(xiāng)》。真實性和藝術性都是不錯的。據(jù)說因為過于渲染色情，被刪節(jié)很多……

3月27日周二 讀完李準的短篇小說集《李雙雙小傳》。書中充滿著濃厚的河南農(nóng)村的生活情調(diào)，民間語言也運用得很純熟……

3月31日周六 又讀了一遍《新兒女英雄傳》。我初中就迷上了這本書，認為是描寫抗日戰(zhàn)爭的一部成功的小說。該書構思別致、語言通俗，很吸引讀者。根據(jù)本書拍攝的同名電影，放映時很受歡迎，黑老蔡、牛大水、楊小梅等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4月13日周五 州農(nóng)機局派我到烏市提取自治區(qū)給邊境縣社隊投資的農(nóng)機具。這兩天分別在文化宮和二鋼看了香港喜劇片《三笑》和英國影片《王子復仇記》。莎士比亞真不愧是文藝巨匠，勞倫斯?奧利弗主演也很成功。

4月24日周二 在冶煉廠看了《怒潮》。這是一部老電影了，因為講述的是彭德懷領導的平江起義，所以在文革時禁映了。該片的插曲《送別》卻廣為傳唱。

4月25日周三 在人民電影院看了根據(jù)狄更斯原著拍的《霧都孤兒》。揭露社會底層的真相，情節(jié)緊張，引人入勝。在大學時，狄更斯的《大衛(wèi)?科波菲爾》是我最為喜愛的小說之一。

5月1日周二 上午回到州城。到書店租借《外國短篇小說集》。下午到影劇院看了《為了和平》和《鍘美案》，晚上加班讀完《子夜》。《子夜》一發(fā)表就曾引起轟動，它成功地塑造了吳蓀甫這個民族資本家的典型形象，并以他為中心描繪了30年代整個上海的社會生活。它是“五四”以來新文學發(fā)展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我以前已讀過。

5月4日周五 乘班車到縣城?？戳穗娪包S梅戲《女駙馬》。又一次讀完《我的大學》?？磥韺懸恍?a target="_blank">回憶錄，對于鍛煉寫作能力，攝取生動的人物形象，記錄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都是有意義的。

5月10日周四 讀完劉心武的短篇小說集《母校留念》，其中第一篇《班主任》是1978年全國短篇小說獎第一名。全書四篇小說都是描寫學校生活的。書中有許多抒情插話：“在人類文明史上，能找出幾個像‘四人幫’這樣用最革命的‘邏輯’與口號，掩蓋最反動的愚民政策的例子呢？”“母校啊，我應當把什么留給你當做永久的紀念？想來想去，我決定寫下這篇不成熟的文章……”

5月20日周日 女兒得流感，偕妻女到縣城。看京劇片《尤三姐》，尤三姐演的十分成功。

5月22日周二 參加縣農(nóng)機春耕總結(jié)會議。晚看了復映片《林家鋪子》。林老板欺騙一個入股的寡婦等細節(jié)描寫，使影片更其真實，而真實性是藝術的靈魂。

5月23日周三 在縣文化館瀏覽了《世界文學》和《詩刊》，這是兩種辦得很有生氣的雜志。美國猶太作家辛格的短篇小說《皮包》描繪了美國現(xiàn)代生活的一個側(cè)面，有男女多角關系、變態(tài)心理的描寫等。晚上看了墨西哥影片《姆拉托》?！皬娬呓y(tǒng)治世界”、“只關心美元”，使人變成魔鬼！然而全片依然歌頌了正義和善良必勝！

5月29日周二 到縣農(nóng)機供應站交賬，并報公社主機計劃。到張斌年家，他談到內(nèi)地“自發(fā)性刊物”的問題。他可以搞到蘇聯(lián)灰皮書。晚看電影《風雨里程》。

6月10日周日 看電影《東港諜影》。

6月16日周六 看了美國影片《車隊》。美國現(xiàn)代社會物質(zhì)文明很高，普遍采用無線電話、到處是各色漂亮的汽車……可是，精神文明呢？

7月2日周一 因工作調(diào)動問題到州城。在州書店租借了《短篇小說選1977—1978.9》，讀完之后在旅社寫幾點感想：

（1）劉心武的《班主任》《愛情的位置》和《醒來吧，弟弟》深刻地揭露了我們當代青年人的精神危機。作者提出：“我們需要為弟弟這批青年制造更加有利的外在條件：更多的真話，更少的反復，更具體的成效，更豐富多彩的精神食糧，更能施展他們聰明才智的廣闊天地……”

（2）王亞平的《神圣的使命》也是難得的好作品。

（3）祝興義的《抱玉巖》、舒展的《復婚》，取材新穎別致，不落俗套。

（4）莫伸的《人民的歌手》和《窗口》也寫得動人。

（5）《三個李》《獻身》《不稱心的姐夫》《姻緣》等不約而同地寫了技術人員的婚姻問題，而又皆以“大團圓”結(jié)尾，——這正是我們中國小說的通?。翰桓艺暽钪械恼嫦?。相比之下，《傷痕》還是比較出色的。

（6）《頂凌下種》《最寶貴的》《心聲》《靈魂的搏斗》《正氣歌》等描寫老干部與“四人幫”作斗爭的小說則近乎千篇一律。

7月3日周二 在旅社讀完租來的《基督山伯爵》第一冊，此書現(xiàn)在大為流行。是法國作家大仲馬（1802—1870）的代表作。講的是一位名叫愛德蒙的大副受到陷害后的悲慘遭遇以及日后以基督山伯爵身份報恩復仇揚善懲惡的故事。故事情節(jié)曲折生動，處處出人意料。

7月4日周三 看了電影《舞臺姐妹》，文革時當做批判電影。中國藝人“清清白白做人，勤勤懇懇唱戲”的傳統(tǒng)也反復受到批判。

7月5日周四 認認真真地又看了一遍印度經(jīng)典影片《流浪者》，猶如聆聽了藝術大師的實況授課。我想起五十年代烏魯木齊大街小巷到處都在唱《拉茲之歌》，我想起文革期間在獄中遇到的類似拉茲的青年……影片生動的故事情節(jié)、感人的音樂舞蹈，都深深地吸引觀眾。

7月14日周六 看了國產(chǎn)新片《特殊任務》，除了幾個驚險情節(jié)，沒有什么特色。而編劇竟是寫過《紅色娘子軍》的梁信同志。

7月15日 最近借來一些文藝刊物，選讀了幾篇：

《記憶》中年輕的女放映員把毛主席的像顛倒了被扣上“壞分子”的帽子、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老戰(zhàn)士用有毛主席像的報紙包了鞋子被戴高帽子游斗，都是那時常見的事。與此類似的還有《題未定到故事》《阿來》。

《青春的插曲》反映了當代知青的生活。

《選舉新隊委的時候》具有濃厚的農(nóng)村生活氣息。

7月27日周五 觀賞了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反映了1920年代經(jīng)濟蕭條時期，工人查理成了大機器的一顆螺絲釘，重復繁重的工作使他幾乎發(fā)瘋，把人們的鼻子當成螺絲釘來擰，卷入流水線機器的皮帶里……但他卻很善良，他在路上搭救了流浪女……卓別林對底層群眾充滿同情，這部經(jīng)典喜劇片成為美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影片之一。

8月6日周一 抵州城。下班車即到影劇院看了英國影片《簡?愛》。1974年我在某農(nóng)場勞改時從“自由勞改犯”那里搞到這本書就拜讀過。這部電影再現(xiàn)了夏綠蒂?勃朗特這部自傳體小說，感覺別具一格，印象很深。

8月7日周二 去烏市接新拖拉機，路過石河子，在露天電影院看《柳堡的故事》，這部影片在文革也遭封殺。

8月8日周三 抵烏魯木齊時正是中午，到五一電影院看英國紀錄片《非洲》，真是開眼界。

8月9日周四 在五一電影院看墨西哥新片《葉塞尼亞》，講述一位白人軍官跟吉普賽女郎葉塞尼亞的戀愛故事，情節(jié)曲折復雜，引人入勝?！绕鹎靶┠陙恚F(xiàn)在能看到的電影和書籍真是豐富多了。

8月27日周一 最近在旅途中又讀了一遍高爾基的《在人間》。抄錄一些警句：

“書本里藏著寫書人的靈魂；我一打開書就解放了這個靈魂，他就跟我神秘地交談起來?！?/p>

“凡是你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你就不會講得又好又真。”

“對我來說，，狄更斯至今仍舊是一個使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作家，這個人出奇地掌握了極其困難的、熱愛人類的藝術?！?/p>

8月28日周二 讀完《電影藝術譯叢》1979年第一期。其中有日本電影劇本《幸福的黃手帕》和美國電影劇本《關山飛渡》，拍成電影后都是“最佳影片”。

8月31日周五 租得新出版的《第二次握手》，一氣讀完。在前些年那些傳抄書中，如《少女的心》《一雙繡花鞋》《綠色尸體》等，這本算是較好的。本書時間從1920年代直到1970年代；空間包括北京、上海、天津、重慶、山東、新疆等地，甚至大洋彼岸的美國。——真可謂縱橫馳騁！在對蘇冠蘭、丁潔瓊、葉玉菡的三角戀愛關系寫得細致入微；奧姆對丁潔瓊的追求也寫得深刻生動。全書情節(jié)曲折，結(jié)構緊湊，語言簡潔。難怪過去人們競相傳抄。

9月2日周日 用了一天半的時間讀完了《紅與黑》。司湯達（1783—1842）的這部著作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一席地位，我卻才讀到。過去有一種觀點，認為于連只是于連，而不是“高大泉”，該書就不足為道了?！F(xiàn)在看來，這種觀點不值一駁。過去我讀了許多文學名著，都在日記上寫了讀書心得，可是八本日記都在文革初被抄走丟失了，實在可惜。

9月3日周一 在州露天電影院看了卓別林的《舞臺生涯》。這是卓別林自己舞臺生涯的寫照，使人看到了一個正直的老年藝術家的良心和靈魂。

9月10日周一 赴縣城辦理培訓費報賬等事。看了印度電影《兩畝地》。描寫一家印度農(nóng)民破產(chǎn)的悲慘生活，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節(jié)真實，如父子倆被逼離開家鄉(xiāng)到加爾各答城謀生，一個去拉人力車，一個去擦皮鞋的細節(jié)描述十分逼真。我高中時就看過這部電影，它的插曲《田野之歌》也為大家傳唱：“光陰飛快的消逝一去不回來……”

9月28日周五 州農(nóng)機局擬調(diào)我到州農(nóng)機校任教。我到州城，在“紅旗飯店”讀《當代美國短篇小說集》。摘錄如下：

馬拉默德（1914—）的《魔桶》結(jié)構別致，幽默風趣，讀完還得重新回到前面咀嚼回味。沙茲曼的性格描寫得生動活潑，他擺噱頭、吊胃口……而列奧則是缺乏生活經(jīng)驗的青年，……

奧康納（1925—1964）的《好人難尋》從喜劇突變?yōu)楸瘎?，結(jié)尾令人觸目驚心。

奧茨（1938—）的《在冰山里》對備受壓抑的修女艾琳的心理刻畫相當細致，對猶太大學生溫斯坦的命運也深表同情。

馬爾茲（1908—）的《二十號街的星期日早晨》和韋爾蒂（1909—）的《慈善訪問》，篇幅都很短，只寫了場景，寄寓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10月17日周三 前幾天到州農(nóng)機校報到，因白副局長刁難，不按事前王局長說好的同時調(diào)我妻，而返回A公社。得知昨天早6:55尊現(xiàn)兒出生，忙壞了公社衛(wèi)生院高雅琴醫(yī)生。

10月22日周一 到縣城辦手續(xù)。晚上在電影院連續(xù)看了《早春二月》和《保密局的槍聲》?！对绱憾隆吩谖母飼r當作批判電影（那時多達400多部）看過。它是根據(jù)柔石的《二月》改編，謝鐵驪導演，孫道臨、上官云珠、謝芳等出演的。主角肖澗秋這位彷徨者有柔石的影子，——這是新中國十七年的電影銀幕上僅有的知識分子的形象。

12月27日周四 讀完老舍的《駱駝祥子》。它寫于1935年，可是語言之清新，內(nèi)容之深刻，描寫之細膩，并不感到時間之隔閡！它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過去在學校讀過老舍先生的《龍須溝》《微神集》《月芽集》等，現(xiàn)在才讀到它。

12月29日周六 讀完英國威爾基?柯林斯（1824~1889年）的推理小說《月亮寶石》，這是一部結(jié)構獨特，曲折離奇，又寓有社會意義的書，它比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面世還早。

20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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