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蛇
? ? ?巴金的“小狗包弟”鄭振鋒的“貓”,我的則是“菜花蛇”。
? ? ?那是我親手殺死的無辜生物,手段比巴老和鄭先生殘忍多了。直至現在想起來,也驚詫自己當初的“彪悍”,因我是一個連雞都只敢殺個半死的人,怎么就會用亂石捶死了“菜花蛇”?
? ? 歲月太久遠,記憶卻清晰,或許那關乎一條鮮活的生命吧,自己唯一犯下的殺戒。我必須為當初的野蠻留下痛悔的文字,我的心也受煎熬,我總夢見那條菜花蛇,我夢見它無助地舉著頭,痛苦地承受著我從懸崖上方砸下來的石頭,一塊又一塊,直到它垂下頭去,扭曲著快要四分五裂的身體。
? ?是的,那年我們是野獸,一群四五歲的小野獸,還沒被文字化育的“人”。我和老貴他們下山去瘋玩,光著腳板,有使不完的力氣,總想找點刺激,或追擊野兔,或捅馬蜂窩,或掏鳥窩,或下河抓魚,或去溪邊捉泥鰍,總之,我們得找點樂子。
? ? ?“我們去打蛇!”老貴突然提議。
? ?? “打蛇?哪里有蛇?”
? ? ?“能找到的,蛇多很?!?/p>
? ? 確實,那些年的蛇很多,它們有時盤在路上,有時在苞谷林飛竄,有時掛在懸崖上,有時和我們擦身而過,有時走夜路被踩到,有時甚至竄到家里來。雖司空見慣,但我基因里還是怕蛇的,見著總畏而遠之,突然撞見時會被嚇得不輕。
? ? 可我萬萬沒想到,當老貴們提議打蛇找刺激時,我居然吆喝著跟著去了。人多著實壯膽,什么事都可以干出來的。這讓我想到許多人為災難,可謂人多時一起制造出來的:美洲移民屠殺印第安人,納粹士兵屠殺猶太人,小紅兵殘害無辜的知識分子,只要人多,在狂熱的思緒和吶喊中,人性退位,獸性沖出來,便可以大開殺戒了,什么禮義廉恥,什么兼愛非攻都消失得干干凈凈。當這個世界有良知的知識分子遠遠小于潛伏著狂暴因子的眾人時,那么這個地球村永遠充滿危險,抑或一個惡人、混蛋占據了高位,可以憑手中權利支配百姓、下屬時,那真是受制者的悲哀,他們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內都不由自主,被惡霸捏的死死的,毫無選擇可言。
? ? 那年的我,對于菜花蛇而言,又何嘗不是惡霸?
? ? 它是被老貴從苞谷垛里掀出來的。我清楚記得,老貴掀開一捆苞谷桿后,一只鮮亮的菜花蛇從睡眠中抬起頭來,吐著信子,發(fā)出嘶嘶聲,我們有點被嚇住了,也可能只是我被嚇住。老貴提議我們爬上它頭上的小山,從上面扔石頭攻擊它。那不失個安全的狠主意。我們這些光腳板的小野獸迅速竄到小山上,撿著石頭就瘋狂砸向舉著頭的菜花蛇,七八個家伙,喊聲震天,石如雨下,噼噼啪啪,菜花蛇嘶嘶吐著信子,頭左右搖擺躲閃,但幾分鐘后便癱下去了……。我們依舊不停手,朝著它尚在扭動的軀體上瘋狂扔石頭,似乎不把它砸成肉泥不罷休。終于,菜花蛇沒了聲音也不再扭動,那鮮亮的菜花皮不斷滲出血來,綻開肉來,軀體千瘡百孔,而頭已經完全稀爛了。它怎么也沒想到那天早上正在睡夢中,突然就平白無故地遭此虐殺!也許它才剛剛成年,也許它已懷著寶寶,就這樣平白無故被虐殺了!它還沒有竄夠山林,甚至還沒結伴繁衍,還沒經歷蛇該有的歲月,就這樣被虐殺了!哪里討回公道去?
? ? 呵!那群小惡魔,手勁可真大呀!“把子”真準呀!心可真狠吶!他們完全聽不到菜花蛇左右搖擺的求饒聲,看不到菜花蛇逐漸血肉模糊的軀體,意識不到它頭慢慢垂下,身體一點一點僵去……。他們在狂熱的打殺聲中,瘋狂地扔著石頭,要比誰扔得準,誰先打死下面的蛇,他們在好勇斗狠,他們處在人性的真空期!
? ? 菜花蛇死了,我們下去撥弄它的尸體,我斗膽地摸了下那僵硬的尾巴,被冰冷的蛇皮嚇回來。老貴則拿著蛇,一會大喊大叫地朝天空胡亂甩著,一會突然湊到我們面前來嚇唬人,好一副野蠻的風采!后來,他干脆把蛇纏到腰上,彰顯自己的膽氣。他確實太勇了,不過比起用活蛇纏腰的,可能遜色一些。那只菜花蛇的殘軀,最終不知被丟向何處,也許是土坎下,也許是草叢中。從苞谷垛的安睡,到荒野的殘尸,從鮮亮的菜花紋,到模糊的血肉碎片,不過短短數小時,這一切,全拜那群小惡魔的偉力!
? ? 如果說打死菜花蛇給我?guī)硎裁磮髴?,我想是到現在還沒相中女朋友。一個犯了殺戒的人,也確實不該有女朋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