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隱隱響過，陰云徘徊在天空的盡頭，無數(shù)的怨念舞動著、掙扎著、嘯叫著?？雌饋硪掠炅恕秃?.....就和那天一樣。

“一個人只能死一次，在我們的恐怖處境之中，如果能以我的死換來他人之生，那于我將是莫大的安慰?！?/p>

............

對，在遙遠的從前，我曾經(jīng)這樣說著，在一個清冷的雨天，迎來了自己的末路。

可今天，并不是這樣。這不是末路，不會是，絕對不會——我好不容易看到足以打破命運桎梏的曙光，怎能就此放棄啊。

我一直堅信，悲哀地堅信，自己永遠無法走出這奇怪的循環(huán)，自己注定要在那天，走上那漆黑的斷頭臺——嗯，那座廣場并不漆黑，但它是遍布哀嚎與絕望之處，就像瀕死之人那逐漸散開的瞳孔一般毫無希望，因此在我的眼中，那里沒有任何色彩。

可是我——還存在于這個時代的那個、活著的我——活了下來。

“命運在我的手里如同玩具一般?！?/p>

那個男人這樣告訴我。

或許他有些狂妄了。但是，至少我遇見的這一行人，確確實實地改變了我的命運，這真是一次奇遇呢。

眼前的黑影張牙舞爪的，好像失去了理智的困獸，在它身后那些被迷失了心智的、被妄念控制的人群已經(jīng)不見了，他們就像粒子一般，灰飛煙滅了——溶解在那男人如同業(yè)火一般的漆黑光線之中了。

“你到底是誰？”我這樣問道。

“小姐，”他帶著標準的貴族禮儀彬彬有禮地答道，和之前殺神一般的樣子判若兩人，“你可以叫我基督山伯爵。”

............

“伯爵！”

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怎么了，迦勒底的Master?。俊辈籼袅颂裘?，“難道僅僅一段時間不見，閣下已經(jīng)忘了我的名字嗎？”

“不，那可不會。”我堅決地搖搖頭，“不過您怎么會變成皮埃爾先生的樣子，難道您為了懷舊，在巴黎開了家客棧嗎？！”

“懷舊？呵......”伯爵哂笑一聲，“閣下，難道您覺得法蘭西的城市會給我留下什么值得懷舊的印象嗎？”

“那......”

“那個客棧老板是貨真價實的皮埃爾，但他被斬首了，罪名是因為出現(xiàn)在吉倫特派的集聚場所，被當作吉倫特派了?！彼忉尩溃澳鞘窃谀銈兊竭_這兒的第三、或者第四天吧?！?/p>

“啊......是那天......”我猛然想起，那天我、安娜斯塔西婭和福爾摩斯一起去搜尋線索，結果為了躲雨跑進街邊的房子里，從窗口瞥見外面士兵押運的幾個人之中好像就有皮埃爾先生來著，當時我還很疑惑，但轉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了。

“沒錯，就是那天。我目睹了他被帶走，但為了穩(wěn)住你們，只好裝作他的樣子。之后我在街角看見了夏綠蒂小姐——啊，這里有兩位夏綠蒂小姐——那么就是這位Assassin小姐，躺在暴雨之中，好像昏迷了。于是我把她帶回客棧來。之后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伯爵先生，您看到了皮埃爾先生被帶走，為什么要袖手旁觀呢？”科黛有些悲痛地問道，“您為什么不能拯救那條生命呢？”

“小姐，那我問您，”伯爵依舊頗具紳士風度地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救他呢？”

“因為......”科黛一時語塞了。

“因為您覺得他是好人？可我當時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之下是否有另外的身份。而且，就算我知道，”他神態(tài)怡然地抬起頭，“我也沒有這樣的義務。小姐，您覺得我是天使么？不，我只是個失卻了憐憫的復仇鬼罷了?！?/p>

科黛沉默了，她沒再說什么。

忽然，我感到腳下一涼，卷地吹來了冰冷的風，裹挾著沙石，在地上盤旋著，像是小小的漩渦一般，天色轉眼間又黯淡下來。

“嗯？”伯爵皺了皺眉，那雙睿智而堅毅的眸子仰望著沒有顏色的天空。

一滴，兩滴......那團黑影如同水滴匯聚一般，在空中又凝聚起來，發(fā)出了陰森的怪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說過我不可能被消滅.........”

我連忙舉起胳膊，擋住了飛起的沙石，險些被灰塵迷了眼睛。

“哦？有趣......”伯爵周身漆黑的火焰再度燃起，輕蔑地望著那黑影。

“不，伯爵閣下，沒用的，”福爾摩斯伸手攔住了他，“這些是逝去之人的妄念，是斬不斷的凝聚體，是沒法在物理層面消除的，無論你的力量有多強大。”

“是嗎？”基督山簡短地質(zhì)疑著，然而他回頭之際，漆黑的光線已經(jīng)直奔黑影射去。

［“吾之征途乃恩仇的彼方！——”］

“轟??！——”

劇烈的碰撞聲響起，那黑影隨之煙消云散了。但不出三秒，就又在原地凝聚成原來的樣子。

“嘁！——”伯爵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這不怪你，閣下?！备柲λ箛@了口氣，“我們?nèi)甲霾坏?。?/p>

可怕的沉默再次包圍了所有人，我站在凄冷的風中，腦海中飛速估測著所有可能性，但是沒有，沒有一種是可以打破這可怕的僵局的。

“或許，我可以試試。”科黛平靜地走上前來，她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科黛小姐......”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過的吧——或許，如果能夠消滅馬拉的意識，還有一線希望?！?/p>

“確實如此，但那只是我的猜測，只是一種可能性。”

“可能性意味著希望，閣下?！笨器煺f，“而什么都不做，就意味著絕望?！?/p>

伯爵的眉毛動了動，凝重地看著她，似乎想說什么，但沒有開口。

“夏綠蒂......”我拉住了她，“你知道嗎，如果要從一眾意識的集合體之中剔除某一個......”

“那么我必須走到他們中間去。”科黛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而這意味著，你不得不承受無法想象的痛楚?！?/p>

“怕什么呢？”她依舊笑著搖搖頭，“什么樣的痛楚可以比得上內(nèi)心的煎熬和掙扎呢？我一直是個沒用的人，無論生前，還是死后。但是啊，就算是卑微到塵埃里的人，偶爾也會有一種夢想啊，閣下，這種夢想可能聽起來荒誕不經(jīng)，但它包含著弱者嘗試去撼動命運的全部希望，包含著在時光中匆匆走過的我們的全部意志，即使失敗，即使痛苦，我也不會逃避了。這就是那個渺小的我、那個微不足道的我、那個不曾被世界愛過的我，最后的愿望?！?/p>

我沉默了——我沒有權利阻止一個被命運束縛的女孩子發(fā)起的抗爭，哪怕這抗爭是那樣無助而渺小。

“只有一點你錯了，科黛小姐?！?/p>

“哦？”她饒有興趣地用目光詢問我，是什么？

“或許你所在的那個時間里，那個瘋狂的世界不曾對你露出笑意，但是——在今天，我，我們，你所有的伙伴們，我們都站在你的身邊，我們會一直看著你、陪伴著你、也會愛著你。所以你的愿望，并不是冰冷而毫無希望的，它是有溫度的?！?/p>

“令咒啊——”我感到眼前那個少女的身影是那樣堅毅，如同一幅神圣的名畫，“請為夏綠蒂·科黛帶去勝利吧，無所謂代價如何，請燃燒吧。”

亮紅色的令咒瞬間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如泣如訴，她的刀刃上寄托了它們的力量。

“謝謝，Master?！?/p>

她露出了一個凄美的微笑，如同一朵在晚秋綻放的玫瑰。

科黛緩緩走向那團膨脹的黑影，右手輕輕撫上了腰間的匕首。

“又見面了，馬拉大人?！彼虮蛴卸Y地問候道。

“你......”

“你是.......”

“你是那個女人！——唔唔唔唔唔唔唔?。∠木G蒂·科黛！——你是那個女市民！——”黑影里此起彼伏的聲音猶如多分部重奏一般癲狂地叫喊著，聽來很是怕人。

“很遺憾，馬拉大人，看來你已經(jīng)無法正常溝通了呢，真是可悲啊?！?/p>

“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影完全失去了理性，像是野獸一般，瘋狂地竄動著，攪得空氣好像刮起了九級大風，沙石像草葉一樣被輕易地帶到空中，上下翻騰著，這本就不明亮的街區(qū)變得更加昏暗了。

科黛沒理它，繼續(xù)慢慢向前走著。

“噗！——”

忽然，一道漆黑的煙霧從那黑影之中疾馳而出，如同子彈一般，精準地命中了科黛的身體。

“呀??！——”她失聲喊了出來，身體晃了晃，伸出手捂住了肩頭，繼續(xù)向前走著。

她沒有停下。

“噗！——”又一道詭異的煙霧打中了她。

“呃.........”

“女市民，”馬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是你逼我的！我本來可以創(chuàng)造這個嶄新的巴黎，但又是你阻礙了我！又是你！又是你！——痛苦嗎？痛苦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宛如發(fā)了瘋一樣大笑起來。

“這些煙霧，每一束，都是一個人的怨念和遺憾，他生前的痛苦，他未了的心愿，他的執(zhí)念，他的掙扎——都將會絲毫不差地打進你的身體里！——女市民，痛苦嗎？！告訴我！用你的呻吟為嶄新的巴黎揭幕吧！——”

“夏綠蒂！——”

皇女攔住了我，她的眼中是罕見的冷酷。

“Master，你不能過去。這樣的濃度，假如你被擊中，必死無疑，禮裝都救不了你。她最傷心的就是別人因她而死——假如你不想成為科黛小姐心中的又一道傷口，就不要過去?！?/p>

“呵......”夏綠蒂抬起頭，緊咬著牙，看著膨脹的黑影，強撐著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一個又一個怨念沖進腦中，企圖奪得這個身體的控制權，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人的痛苦和遺憾，就如同親身經(jīng)歷一樣。

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士兵、被誤判而斬首的無辜人、被毒死的丈夫、被謀害的妻子、夭折的孩子......

果然啊，無論是誰，無論生死，總有些遺憾，更可怕的是，它們會升格為縈繞不去的怨恨。

“??！——”

夏綠蒂痛苦地抱住了頭，她的臉龐已經(jīng)被血和淚打濕了，雪白的衣裙上也血跡斑斑。

“噗！——”

又兩道黑煙穿過了她的身體。

“不，我不能躲?！?/p>

“我必須，走近去。”

科黛顫抖著站起身，艱難地迎著劇痛和要被撕裂的意識，走向那愈來愈重的壓迫、面前的那團黑影。

一步，兩步，三步......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黑影里的聲音瘋狂地吼叫著。

“去死！?。　?/p>

“在殺死你之前，我可不會死......”科黛的聲音已經(jīng)極其微弱，美麗的笑容也因嘴角不算滲出的血跡而扭曲了，但沒有改變的是她決然的語氣。

“我不曾動搖過這世界，但這世界也不曾動搖過我。我要做的，只是一次遲到的救贖，對自己命運的救贖——我啊，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沒用的、可憐的、命運的傀儡了?！?/p>

“什么？！”

“就算傷痕累累，就算馬上就要死去，就算不曾被世界善待，但是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并非孤身一人了。有人陪伴著我，有人愛著我，有人期待著我——我會死去，但我會活下去——那個我，那個被人從命運的枷鎖中拯救出來的我，會代替站在這里的我，活下去，去看那些我未曾設想過的旅途?！?/p>

她凄然一笑，鋒利的匕首握在那雙流血的、顫抖的手中。

“抱歉。”

［“予故國以熱愛，以及令人沉溺的幻夢?！保?/p>

沒有預料之中的嘶吼和掙扎，一道閃亮的銀色光芒一閃而過，那黑影被刺中了，但它翻轉著，膨脹著，將刺客吞入其中。隨之而來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夏綠蒂！——”

我控制不住地大聲喊道。

“勇敢的人?！辈羿哉Z著，他的手中驀然燃起了漆黑的火焰，跳動著、灼燒著，一如此刻他的眼中燃燒的憤怒。

皇女緊緊地握著拳，身體有些顫抖了，她沒有流淚，也沒說什么，只是定定地望著。

忽然，一道血紅色噴薄而出，在那黑影中間，似乎裂開了無數(shù)縫隙。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最后的掙扎，轉瞬之間，它就像風一般消散了，只有漸漸落下的沙石還帶著腐朽的氣息，令人不想回顧。

馬拉的意識消亡了，剩下的烏合之眾無以為繼。

夏綠蒂成功了。

“夏綠蒂！————”

我瘋了一般地跑過去，看到了躺在地上、只有一絲生機的女孩。

“.........”她看到了我，以及站在我身后的安娜斯塔西婭、福爾摩斯和基督山伯爵。

“我成功了，沒讓您失望吧。”

她的聲音細如蚊蠅。

皇女悄悄轉過身，抬起頭看了看天空，輕輕擦了擦眼角。

“不，不會......”

“您是個勇敢的人，小姐。請允許我這樣夸贊您?！背聊蜒缘牟糸_口了，他的聲音竟也有一絲動容。

“謝謝......”

“你別說話了，體力會流失的更快?！?/p>

“沒用的，閣下，這就是我的末路了——沒什么不甘心的。”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凄美的微笑，“我啊，我終于不是個沒用的從者了?！?/p>

“嘀嘀嘀——”

急促的鈴聲過后，希翁的視頻訊息投射在半空中。

“千訴離！時間差不多了！那個特殊的時間節(jié)點快要崩潰了！——”

我不禁苦笑一下——要走了嗎？

要留下這些遺憾，留下這個為我們的任務拼盡一切的女孩，離開這里了。

“Master，你要走了吧？”科黛聲音微弱地問道，“我一直覺得，你，安娜小姐，你們所有人，好像不屬于這個時代呢?！?/p>

“嗯......”

“那就不要悲傷，請記住我，然后回到你的那個時代去吧——那里一定也有溫暖的家在等著你吧......”

她那失卻了血色的臉龐依舊很美，但已不再有神采。她顫抖著勉強抬起手來，握住了我的手，那雙手已經(jīng)失去了該有的溫度：“Master，去吧，放下我，離開吧。不要回頭，也不要憐惜，我啊，我......我愛著您，以及和您一樣陪伴著我的朋友們。”

她笑著，輕輕閉上了雙眸：“趁我還有意識，可以自己閉上眼睛，Master，你快走吧。我不看你離開，就不會難過，我會把這些都當成是一場夢的，一場隨我的逝去而消散的、泡影一般的幻夢。”

“Master，”皇女看了看科黛，似乎也不忍就此離去，“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的辦法？

我的腦中閃過了一絲奇怪的想法，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滋生了，并不受控制地迅速成長起來，取代了本該理智的決策。

“希翁，你在嗎？”我冷靜地向視頻通訊問道。

“我在，你快回來！靈子轉移已經(jīng)準備好了！”她焦急地喊道。

“麻煩幫我確認一下，附近的從者反應。”

“??？”她愣住了。

“照我說的做吧，謝謝?！蔽揖従忛]上了眼睛。

“安娜斯塔西婭殿下，福爾摩斯先生，巖窟王閣下，都是登記在冊的，只有那位Assassin小姐是新的靈基反應——你問這個干嘛？！時間快來不及了！”

“希翁，幫我個忙?！?/p>

“什么？”

“幫我在靈基室里，建立夏綠蒂·科黛的存在證明，以確保通過靈子轉移的時候，她不會憑空消失?！?/p>

“.........”

“時間快來不及了，不過我相信對于我們的才女來說——這應該沒什么難度吧？”

希翁站起身來，離開了屏幕框：“我明白了，你現(xiàn)在馬上回來?！?/p>

我俯下身，把科黛從地上抱起來，跟在皇女身后，走向那一圈幽藍色的靈子轉移陣。

“Master，你......”科黛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渙散，但她還是看出了什么不同，喃喃自語著，“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啊，我......”

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頭，我笑了笑，“大多數(shù)時候，我只是個身負使命四處奔走的普通人，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時候，我是個在不同的歷史之中穿梭的、時間的干預者。”

“比如現(xiàn)在。”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