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原本陰風怒號的亂葬崗可以說是被夷平了也不為過，

不僅藍曦臣大吃一驚，傷痕累累的魏嬰也不可置信地開始激烈反抗，

“阿娘——”

魏嬰之所以圍了此地，就是因為母親和親人還有殘魂在，他還盼望有一日能救她們出苦海，

雖然魂魄不全很難轉(zhuǎn)世，那也比日日罡風加身不得解脫的好，

只是現(xiàn)在這是什么情況?不僅封印大陣沒了，陰魂也消失了，

藍曦臣一時不察，被魏嬰擊中了心口，兩人從云端跌落，分不清誰更狼狽一點，

一雙云紋靴緩緩走上前，藍曦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當下也顧不得襲擊他的魏嬰，迫不及待伸手去拉面前神色木然的人，

“好弟弟，到了你為兄長出力的時候了”

無力癱倒的魏嬰一口血含在了喉嚨，像是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一樣瞪大了眼睛，

藍湛身后那泛著柔和白光的靈體，可不就是他的母親藏色和弟妹幾個，

他們不僅洗去了怨氣，魂魄也修補完整，這下子投胎也不會有阻礙了，

只是目光移到藍湛身上，情況就沒有那么樂觀了，他目光呆滯，臉上還有干涸的血痕，

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被血浸濕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腹部還破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有寒潭在，藍湛隨時可以沐浴更衣，哪里會維持狼狽不堪的樣子這么長時間，細看之下似乎站都站不穩(wěn)了，

“怎么會！你的金丹呢？修為呢？罷了，還有機會……”

藍曦臣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絕無可能放棄，藍湛形容再慘他都不會擔心，

畢竟那寒潭的秘密他也眼饞好久了，到時候什么傷勢都能復原，甫一脫離謝安之的身體就直直沖著藍湛而去，

只是他算到了一切，自持奪舍多次不會失手，卻不知曉藍湛并不是普通人，

哪怕缺了幾魄，識?？~緲寬廣也不是他能比的，

那縷黑氣融進其中，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就消失在了浩蕩奔騰的靈河之中，

不過彈指一瞬，形勢倒轉(zhuǎn)，窮兇極惡的人頃刻斃命，

藏色和幾個崽子也只是執(zhí)念未消，戀戀不舍的和魏嬰告別后了無牽掛的化作流光飛向天際，

空蕩蕩的地面只余魏嬰和藍湛兩人，魏嬰只覺得心頭一空，

一道藍光從他體內(nèi)沒入藍湛靈臺，電光火石間他想明白了一切，

為什么他的魂魄天生比別人多，為什么藍湛癡傻卻如此執(zhí)著于自己，

為什么母親弟妹被度化，為什么……藍湛如此遍體鱗傷，

魏嬰突然想放聲大笑，多可笑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是自己欠了他嗎？

上輩子做了什么孽，讓這人魂魄四散，這輩子也不得善終，

那謝安之是假的，藍忘機也是假的，只有這傻子不離不棄是真的，

魂魄入體，藍湛無聲無息的低垂著頭，像是有什么東西變了，又像是什么也沒有變，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捧住了魏嬰的臉，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

“我的阿嬰啊……”

他不再甜甜黏黏的叫阿嬰，也沒有翻臉不認人，只是這樣沉重的聲音到底聽得人心頭難受，不該讓這個被捧在手心的人發(fā)出這樣的感嘆，

“是我欠你的……”

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吻消弭在唇齒間，這是他們這一世唯一的親密接觸，

魏嬰喉頭一滾，被迫吞下了一樣東西，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經(jīng)絡正在飛速重構(gòu)，傷勢復原，

重新涌上來的是純正的仙家靈力不是修煉的陰森鬼氣，修為也在一截截攀升，

可是他的心卻在一點一點下沉，

“藍湛……”

這是魏嬰第一次正經(jīng)叫藍湛的名字，不含怒氣也沒有憎惡，反而帶了化不開的復雜，

他有些茫然的想，這是做什么呢，為什么還要救，

自己對他一點也不好，沒了金丹，這次藍湛又要付出什么代價呢？

魏嬰很快就知道了，因為藍湛渡完這一口就倒下了，快得讓他反應不及，

只撈住了對方單薄的身子，真輕啊，像羽毛一樣，

“藍湛，你的寒潭呢？不是什么傷都能治好嗎？快去寒潭里啊——”

回應他的是大口大口涌出的鮮血，咔嚓一聲，這個場景和之前夢到的重合了，這分明就是——

藍湛從沒有這樣清醒過，渾渾噩噩十幾載，他還是尋到了他的阿嬰，

可惜這一世他們還是錯過了，吃力的想要再摸摸對方的臉，答非所問道，

“阿嬰，我在下一世等你……”

寒潭，早在度化亂葬崗的魏氏族人時就消耗一空，

最后凝結(jié)而成的靈珠也被他送入了魏嬰口中，只是到底是看不到阿愿化形了……

魏嬰只來得及握住那只無力下垂的手，下一瞬藍湛就在他懷里化作了寸寸飛灰，

只留下一團跳躍光點躍入額頭，奇跡般的竟聽懂了它的言語，

“爹爹……”

眼眶干澀得要命，卻流不出一滴眼淚，魏嬰已經(jīng)被龐大的記憶洪流淹沒了，

“……笑話，你可真是會慷他人之慨，若是經(jīng)歷滅門的是你，看你會不會原諒了他們”

“跟我一起死吧，藍湛！”

“安之，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你值得……”

“藍忘機，你滿意了？”

……

經(jīng)一場大夢初醒，魏嬰恍惚抬眼，仿佛經(jīng)歷了數(shù)百年的愛恨糾葛，

一切源頭，是密不可分的兩條河流罷了，只是，為什么我的心，好像被千刀萬剮一樣，

手指痙攣似得想要握住些什么，卻徒勞得撲了個空，

曠野四合，暮色低簾，為天空染上瑰麗的色彩，

美景良辰如斯，魏嬰的心上卻下起了瓢潑大雨，如泣如訴，

彩云易散琉璃脆，好夢從來不由人，藍湛啊藍湛，你贏了，我去……下一世找你，

來世愿同生，吾擬與君好，滾滾東逝水，情絲亦纏繞，

藍湛，等我，一脈同流，愿與君逢。

遙遠的紅藍交錯的星球上，奔騰不歇的河流泛起波瀾，翻起滔天巨浪，久久才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