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書案一角，一封信靜靜躺著。

? ? ? ??上頭“攝政王 親啟”五個大字，陌生而又熟悉。

? ? ? ? 墨染看著這封不合時宜的信，也不知那日是不是鬼迷心竅，竟留下了它。

? ? ? ??那個人，授他兵法，傳他武藝，帶著他上戰(zhàn)場，沖鋒陷陣。

? ? ? ??那個人，立于三軍之前，面對數(shù)萬敵軍毫無懼意。

? ? ? ??那個人，告訴他要忠君，要報效朝廷。

? ? ? ??父親曾笑言，他像是北堂與江家兩家的孩子。那個人對他傾囊相授，他曾無比驕傲，自己是江元帥的弟子。

? ? ? ??可也是那個人，接下朝廷旨意，親手屠戮他的親人，毀了他的家。

? ? ? ??他無數(shù)次想過，如果前來行刑的不是江楓眠，或許北堂家不會如此無半點還手之力。

? ? ? ??同羌族的那一戰(zhàn)，他們勝了，卻也元氣大傷。父親命他在前線收拾戰(zhàn)場，自己則帶著兩位兄長先行班師。他托二哥，給阿云帶回了些邊境的小玩意兒。只等著年節(jié)，一家團(tuán)圓。

? ? ? ? 誰知那一次，竟成永別。

? ? ? ? 墨染晃了晃手頭的空酒盞。奪回靖安城以后，他曾回家看過，卻只余斷壁殘垣。

? ? ? ??北堂家的所有尸首，被草草掩埋在城外的亂葬崗中。數(shù)年過去，荒草叢生，木碑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

? ? ? ??事到如今，江楓眠寫這封信又有何意義？歉疚，不安，還是身在異國，不得不低頭尋一份庇護(hù)？

? ? ? ??墨染握著信的指節(jié)隱隱有些發(fā)白，阿云死的時候，不過五歲，連墳包都是小小一塊。大火吞噬北堂府的時候，也不知他該是怎樣的驚惶與絕望。他會不會在想，小舅舅在哪里，為什么還不回去救他。

? ? ? ??如此種種，讓他怎能不恨。

? ? ? ??……

? ? ? ??收到了消息的藍(lán)允匆匆趕回。今日得空，他本去看望幾位叔祖。剛從康郡王府上出來，便得如此消息，自是心焦。

? ? ? ? ?入了書房，藍(lán)允拾起地上的空酒盞，吩咐了侍從不必入內(nèi)。他在墨染身側(cè)坐下，輕喚道：“阿染?！?/p>

? ? ? ? 家破人亡的苦痛，又豈是這十余載能夠抹平的。

? ? ? ??墨染喝了不少酒，腦中卻仍是清明。他未答話，卻將藍(lán)允擁入懷中，啞著嗓子道：“抱歉……一會兒就好?！?/p>

? ? ? ??藍(lán)允靜靜回抱著他，余光瞥見桌上那封揉得發(fā)皺的信，心下了然。他知道此時的自己無需多言，墨染最需要的，是有人能陪著他。

? ? ? ??良久，墨染平復(fù)了幾分心緒，藍(lán)允輕聲道：“阿染，其實……”

? ? ? ??多年的默契，他們早已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 ? ? ??墨染自嘲一笑：“我知道?！?/p>

? ? ? ?皇權(quán)之下，又豈是人力所能抵擋。

? ? ? ?“可我還是恨?！?/p>

? ? ? ?攝政王的怒火，自然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

? ? ? ?欠他的，一個都跑不了。

? ? ? ??……

? ? ? ??第二日，攝政王府的車駕早早便入了宮門。

? ? ? ? 同墨染在御書房坐定，宮人上了茶，便又悄然退下。

? ? ? ??藍(lán)湛道：“北堂叔這么早入宮，可是有事？”前一日他們方議完出兵一事，兵部戶部正在擬定具體條陳。今秋姑蘇豐收，錢糧充沛，正是對慶國用兵的好時候。

? ? ? ? 墨染敲了敲茶盞，開門見山道：“此番出征一事，我想親自去。”藍(lán)湛眸中劃過兩分訝異，論用兵一事，朝中無人能及攝政王。只是眼下姑蘇不缺良將，實在不必攝政王以身犯險。藍(lán)湛不答，只道：“前日，北堂叔不是定下主帥了么？”墨染搖頭，道：“對慶國出兵，自然是我最了解。”

? ? ? ??這是實話。藍(lán)湛沉默一瞬，不敢輕易答應(yīng)，只道：“皇叔那邊……”想起藍(lán)允，墨染心下一暖，道：“他會陪著我去。”原本他不想讓藍(lán)允犯險，可奈何兩人都是執(zhí)拗的性子，誰也說不動誰。藍(lán)允揚言若墨染留他在京城，他便自己去前線。墨染無法，只得讓步。

? ? ? ??攝政王要出征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皇城上下。在姑蘇百姓眼中，攝政王是他們的戰(zhàn)神。慶國對攝政王不仁，自然該有報應(yīng)。而攝政王征戰(zhàn)多年，鮮有敗仗，此番姑蘇又將開拓疆域。有好事者甚至在賭坊下注，慶國此番要丟多少城池。

? ? ? ?姑蘇百姓自是歡欣鼓舞，而在慶國百姓眼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 ? ? ?午后，魏嬰抱了兔子去御花園。轉(zhuǎn)過一處回廊，瞥見不遠(yuǎn)處涼亭中的一抹紫影，正是攝政王。他眉心跳了跳，轉(zhuǎn)身欲走的當(dāng)口，卻被墨染出聲叫?。骸斑^來?！?/p>

? ? ? ??攝政王傳喚，何人敢不從。

? ? ? ??將兔子交給一旁的宮人，魏嬰遲疑片刻，往涼亭而去。

? ? ? ??攝政王府的侍從遠(yuǎn)遠(yuǎn)守著，墨染只一個人在亭中飲酒。

? ? ? ? 魏嬰對他恭敬一禮：“攝政王?！?/p>

? ? ? ??墨染淡淡應(yīng)了一聲，道：“坐罷?！蔽簨霟o法，只得硬著頭皮在攝政王對面坐下。也不知此番攝政王突然宣召，又有何事。

? ? ? ??墨染打量他一眼，開了金口：“這么大人了，還抱著兔子。”魏嬰以為他要發(fā)難，張了張嘴，正欲解釋，卻發(fā)現(xiàn)墨染似是沒有怪罪之意。他仍有些不安，既然不喜歡這些，他日后還是少出現(xiàn)為妙。

? ? ? ??說了這么一句話，攝政王卻不再開口。魏嬰如坐針氈，思忖該如何脫身。冷不防聽得墨染道：“此番我領(lǐng)軍親往慶國，想必你也知道。”消息早便傳遍了皇城，墨染抬眸看他，問道：“你怎么看？”

? ? ? ? ?軍國大事，魏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見魏嬰沉默，墨染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是了，你是慶國人。想必你也覺得，我出自慶國，卻要親自領(lǐng)兵征伐自己的母國，實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p>

? ? ? ? 魏嬰沉默，墨染的眸中劃過一絲涼薄之色，正欲斟酒，魏嬰?yún)s忽然道：“不是?！?/p>

? ? ? ??墨染挑眉：“哦？”

? ? ? ? 魏嬰手心出了些汗，語氣卻是淡然：“我倒認(rèn)為，君既不君，臣又何必為臣?！?/p>

? ? ? ??慶帝對北堂家對江家做了什么，人盡皆知。同這樣一位君主談忠孝仁義，才是最大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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