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夢回全錦賽
場館外有幾個穿彩色長裙的當(dāng)?shù)嘏谔?,身材纖細(xì),動作很輕盈,偶爾傳來幾聲笑聲。
他們之間在相互教對方舞步,能聽的出來有幾個女生會一點中文,說到興頭上還會蹦出一兩句來調(diào)侃對方。
蹦出的一兩句中文林高遠(yuǎn)意外能聽得懂,證明她們說的還不算太差,不過來來去去也就幾句“你好棒哦”,“加油哦”,“再來”......
每次聽到她們講蹩腳的泰式中文,林高遠(yuǎn)都會不自覺的露出笑容。
曼谷的天是清透的藍(lán),今天是來曼谷的第五天,五天的封閉訓(xùn)練,難得能在開賽前一天在場館外喘口氣。
“呼”,林高遠(yuǎn)坐在長凳上舒了一口氣,兩只胳膊放在身后支撐著上半身,瞇著眼睛曬太陽,偶爾瞄幾眼旁邊還在跳舞的那群女生。
“唉~同姐”。余光中看見陳幸同背著包從訓(xùn)練館里出來,林高遠(yuǎn)及時叫住了她。
“干啥?”陳幸同從場館出來經(jīng)過林高遠(yuǎn)時以為他睡著了,突然被喊住,嚇了她一跳。
“著急干嘛去?。俊?/p>
“干飯!”陳幸同言簡意賅,這兩天訓(xùn)練強(qiáng)度大,下訓(xùn)后只想直奔食堂,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
“坐會兒?”林高遠(yuǎn)歪了歪腦袋示意了一下他旁邊的空位。
陳幸同以為他在跟自己打趣,本想置之不理,可邁出幾步遠(yuǎn)又退了回來,“你有事問我?”
“呃,沒事......等比賽結(jié)束再說吧。這次要兼三項呢,同姐~”林高遠(yuǎn)收起了嬉皮笑臉,突然一本正經(jīng)“保重身體啊”。
“切~說的跟你不兼三項似的,先顧好你自己吧”,陳幸同大手一揮,打算直奔食堂,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這次,林高遠(yuǎn)沒叫她“你說,我們能贏嗎?”。
“嗯?你說我們倆?還是我和你?”林高遠(yuǎn)又恢復(fù)了嬉皮笑臉。
這次曼谷站,他和陳幸同都有兼三項的任務(wù),分別是單打、雙打還有混雙,混雙的組合就是他和陳幸同。
所以他故意好奇陳幸同說的“我們”,是指他們倆的混雙還是他和她各自的單打。
這次比賽,除了他和陳幸同,國乒其他主力都沒參加,壓力就無形中給到了他們倆。
他不想在賽前給陳幸同太多壓力,就巧妙的避開了話題。
他當(dāng)然想贏,三項都想贏。
“走了走了,去食堂,快餓死了?!甭犞指哌h(yuǎn)跟她繞彎子,陳幸同更餓了。
看著陳幸同走遠(yuǎn)的背影,林高遠(yuǎn)重新瞇起了眼睛,耳邊又傳來幾聲蹩腳的泰式中文“加油”。
這次他沒笑,也在心里默默給自己喊了幾聲“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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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天氣逐漸升溫,終于在四月末,迎來了穿短袖的季節(jié)。
空中除了有飄不完的楊絮外,好像還有股若隱若現(xiàn)的火鍋味。
王曼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不知道是真的有火鍋味,還是自己饞很久沒吃的麻辣火鍋了。
還沒等到球館,她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脫下外套,抱在手里,露出白皙的脖頸。
脖頸沒等露三秒鐘,就被后面追過來的齊菲一把圈住,“呦,這不是我們的冠軍嘛”。
“切”王曼昱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齊菲。
齊菲假裝“哎呦”了一聲,等她抬起頭,目光就聚集到了王曼昱的脖子上“王曼昱,我真的特別好奇一件事情?!?/p>
“干嘛?”王曼昱拿掉了她圈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并有預(yù)感她好奇的不是什么好事兒。
“這條項鏈誰送的???感覺好像對你來說很特別啊?!?/p>
“就不能是我自己的嗎?”王曼昱說完眼睛瞟了一眼齊菲,又低頭看了一眼項鏈。
“誰信啊,從沒見過你贏了比賽,用“親吻項鏈”的方式慶祝啊?!饼R菲還是忍不住想追問到底“肯定是對你很重要的人送的吧?應(yīng)該是男的。王曼昱你不會談戀愛了吧,這你都沒告訴我。”
齊菲的音量總是控制不住的突然變大,王曼昱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
等王曼昱松開手,齊菲用極小的聲音趴在她耳邊“是真的???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我保證告訴你,沒有。這個項鏈跟別人無關(guān)?!?/p>
“可別人難免會多想啊。”齊菲撇撇嘴,突然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你說,他會不會吃醋啊,以為是男的送你的。唉,某人好可憐啊,遠(yuǎn)在曼谷身兼三項又要有吃不完的醋?!?/p>
王曼昱徹底敗給齊菲的八卦腦,“我真服了你了,快走吧。心思能不能多放在球場上?!?/p>
齊菲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王曼昱,你以后談戀愛了,我必須要第一個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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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比賽的賽程很緊,總讓人有種時間過得很快的錯覺。
不知不覺,今天都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
就在今晚八點,將要進(jìn)行一場混雙決賽。
中國對韓國。
林高遠(yuǎn)記得陳幸同不太喜歡那件粉紫色運(yùn)動服,所以跟她約好晚上的比賽一起穿藍(lán)色。
兩人都是一天內(nèi)有三場比賽要打,晚上的混雙決賽剛好是第三場。
臨進(jìn)場前,兩人互相瞥見對方身上肉眼可見的疲憊,黑眼圈似乎都比昨天更深了一道。
對手是韓國的種子選手,有著豐富的國際賽場經(jīng)驗,
即使做好了最困難的準(zhǔn)備,但沒想到的是,會這么困難。
大比分0:2落后。
只剩最后一局的機(jī)會。
局間,聽完教練分析的戰(zhàn)術(shù),陳幸同擰開了瓶蓋。
“同同”,聽見林高遠(yuǎn)少有的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叫她,
陳幸同剛灌進(jìn)嘴里的一口水,只咽下去了一半,另一半還嗆在嘴里。
“我們能贏?!绷指哌h(yuǎn)用帶著黑眼圈堅定的眼神看著陳幸同說出了這四個字。
“靠”陳幸同在心里想“這小子,四天前問他的問題,現(xiàn)在才回答”。
“真的,還來得及”林高遠(yuǎn)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趕緊又補(bǔ)了一句“我差不多已經(jīng)摸清他們的戰(zhàn)術(shù)了。你大膽出手吧,剩下的,交給我。”
其實無論在什么時候,聽到“交給我”這三個字都會給人及時的安全感。
更別說,這是在被敵人逼到絕路、退無可退的時候聽到的。
“嗯嗯,我知道了。”陳幸同終于咽下了剩下的半口水,并用力點了幾下頭回應(yīng)了他的堅定。
“我們能贏”這幾個字,一定在林高遠(yuǎn)對陳幸同說完的那一刻,就刻進(jìn)兩人的DNA了。
不然,在第三局1:6落后的情況下,兩人還是不慌不忙,表現(xiàn)的異常冷靜。
他相信她會拼盡全力。
她相信他會像他說的那樣,擔(dān)起責(zé)任。
果然,“相信”的力量不可小覷,在局勢極其不利的情況下兩人逆風(fēng)翻盤,奪下這枚來之不易的混雙金牌。
“呼”終于能喘口氣了,林高遠(yuǎn)順手拿起毛巾準(zhǔn)備把臉擦干凈,來迎接等會的頒獎儀式。
擦臉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自己胡渣,林高遠(yuǎn)訕訕地笑了笑,想起這幾天賽程太緊,自己已經(jīng)有幾天沒有刮胡子了。
“我在賽程緊的時候一直都這么邋遢嗎”,林高遠(yuǎn)自覺的在心里反思自己。
“好像不是”,他想到去年在湖北黃石的全錦賽,那場跟她站在球臺同側(cè)的混雙決賽。
他和她,廣東配黑龍江。
那天,從進(jìn)場開始比賽到贏得冠軍結(jié)束比賽,從走上領(lǐng)獎臺到從領(lǐng)獎臺上下來。
頒獎過程中的互帶獎牌,手托證書跟各自省隊的合影,直到最后人流散去。
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套中規(guī)中矩的頒獎流程。
他也得過很多冠軍,這次也跟他以往任何一場的頒獎流程都毫無差別。
但不知道怎么了,他并不認(rèn)為這是在進(jìn)行一場混雙冠軍的頒獎典禮。
他保證那天的頭腦絕對清醒,但他還是控制不住的,荒唐的認(rèn)為,
這似乎更像是在舉行一場“婚禮”。
是的,你沒看錯,
“我”——林高遠(yuǎn),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那天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婚禮的進(jìn)行時”。
“結(jié)婚對象”就是我的混雙搭檔,她比較害羞,名字我就不說了。
混雙決賽當(dāng)天我也是一天三賽,但我還是特意抽出時間,把胡子刮的特別干凈。
別人說過,我刮胡子比不刮胡子看起來起碼要年輕十歲。
我記得她好像喜歡更年輕些的,所以,這胡子必須要刮。
比賽服,我們協(xié)商一致,紅色應(yīng)該更適合決賽穿,吉利。
比賽過程還算順利,但不得不提的是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
由于對方打過來的球太快太偏,她在接完一球后,來不及躲就直接蹲了下去。
而對方回球的落點,恰巧就在她蹲下的球臺上方的位置。
可想而知,我沒接到這個球,但還沒來得及沮喪,下一秒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撞到了她身上。
我拿拍子的那只胳膊緊緊貼著她的后背,很燙。
她很瘦,我的胳膊明顯感覺到了她脊背上的骨骼。
以我一個成年男性的重量和我撲過去接球的力度,應(yīng)該壓疼了她。
但我,卻有點高興,這是我跟她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身體接觸。
別誤會,我說的“小插曲”還不是這個。
真正讓我意外的是,這次“碰撞”后,這一局,竟然沒再贏過。
我承認(rèn),輸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
我受了這次“碰撞”的影響,我打球二十多年的經(jīng)驗和理智,
居然都不能讓我心跳快速平靜下來。
活這么大,第一次切身實地的體會到,原來有理智控制不了的事情。
可我好奇的是,她呢?
是若無其事,還是內(nèi)心會有一些小小的波瀾呢?
應(yīng)該也會有些吧,我猜。
還好,最后我們戰(zhàn)勝了對手,獲得了冠軍。
我心里很清楚,只有贏才能有繼續(xù)她站在球臺同側(cè)的機(jī)會,
所以,必須贏。
接下來,就要進(jìn)入正式環(huán)節(jié)了——頒獎儀式,
也就是我一直覺得像“婚禮”的這場頒獎典禮。
從我們的位置出發(fā)去領(lǐng)獎臺,是一段長長的距離,地上鋪滿了紅毯。
我們一路走過去,神圣而莊重。
我和她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在復(fù)盤剛才的比賽。
我走路有個習(xí)慣,如果跟熟悉的人邊走邊聊,就容易貼上對方,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擠她的。
總算到了獎臺前,站定。
我很緊張,只能不停的跟她說話。
終于,等到了主持人要念我們名字的時候了。
我顧不得說話,只能屏住呼吸,3~2~1。
“廣東隊林高遠(yuǎn),黑龍江銀河王曼昱”,一瞬間,掌聲雷動。
這個普普通通的冠軍領(lǐng)獎臺,我從小登到大,
但這一刻,我竟然連先邁哪只腳都不會了,還差點順拐。
所以,為了避免丟人,我決定用余光瞄著她,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禮儀小姐把證書發(fā)到我們手里,我低頭迅速瞟了一眼,
林高遠(yuǎn)/王曼昱,嗯,這次證書沒發(fā)錯。
可我竟然有點失望,我喜歡她的名字在我的前面,王曼昱/林高遠(yuǎn)。
就像無數(shù)次,我跟在她的身后。
她前我后,無論什么。
我記得上次與她混雙奪冠的三年前,
發(fā)到我手里的證書上寫著:王曼昱/林高遠(yuǎn),
絕對的意外之喜,但隨后我又立馬合上,
因為這個理應(yīng)是她的證書。
我想假裝沒看見,但是卻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即使是王曼昱親口提出要跟我交換,我都沒答應(yīng)。
好不容易的命中注定,我才不換。
咳咳,暫且把證書的事放一邊,
因為,接下來,最激動人心的環(huán)節(jié)要來了。
金牌是直接發(fā)到我們手里的,這意味著我們可以——互帶金牌。
她好像有點害羞,左顧右盼,
我才不管,我手里的金牌一定得是王曼昱的。
即使手在發(fā)抖,但是也以我最快的速度撐開金牌的帶子,
雙手分別抓住帶子的兩側(cè),舉過她的頭頂,
“咻”的一下,金牌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王曼昱的脖子上。
好了,輪到我了,
我紳士地向她低下了頭。
最終,拿在我手里的給了她,她的給了我。
交換了在我們手里對于彼此來說最重要的東西——金牌。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的嘴巴就沒怎么再合上。
還好,接下來是大合影,我這樣的表情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解釋為——配合拍照。
上來與我倆合影的人是在場下給我們加油最大聲的廣東隊和黑龍江隊。
也就是我和王曼昱各自的省隊。
兩家人把我倆圍在中間,場面極其熱鬧。
聽著粵語和東北話交錯在一起的祝賀聲,格外親切。
我的緊張感終于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興奮。
對了,還有一個人有必要單獨提一下——超哥,我的省隊教練,我的良師,亦是摯友。
在一聲聲道賀中,我好像聽見超哥用粵語對王曼昱講“不只林高遠(yuǎn)鐘意你,超哥也鐘意你,我們大家都好鐘意你勒。”
一定是我恍惚了,超哥應(yīng)該不敢這么直白。
但為什么,王曼昱的臉紅了?
她聽得懂粵語嘛?她懂廣東人說的“鐘意”的意思嘛?
“來來來,中間的兩位冠軍再靠近一點,男選手可以把肩膀疊在女選手的身后,這樣顯得更緊湊些”。
“欸,對了,很好。然后兩位再把手里的證書稍微舉高一點”。
拍照的人從鏡頭后露出半張臉,向我們擺擺手“對對就這樣,大家再統(tǒng)一下姿勢就更好了。”
我用余光看見王曼昱豎起了一根食指,比了一個“1”。
于是,我也學(xué)她比了一個“1”,2個“1”,合二為一。
今晚,我和她,我們倆合二為一,是冠軍。
我的笑實在控制不住了,咧到了最大。
終于,“咔嚓”一聲,熱鬧的場面定格成了一張“全家?!笔降恼掌?。
照片里有我和王曼昱,超哥,廣州隊成員和黑龍江隊成員。
一個也不多,一個也沒少。
我總有種錯覺,往后如果有人問起我的婚姻狀況,
我會不會不自覺的想到這天,
并不小心脫口而出——“已婚”。
結(jié)婚對象:王曼昱。
參加婚禮的其他人員:超哥,廣東隊,黑龍江隊。
婚禮時間:2022年11月9日晚九點三十分左右。
領(lǐng)證時間:同上。
婚禮地點:湖北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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