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抵達(dá)火車站時已經(jīng)過了十點半，完成安檢去售票口買票時問，是否有去北京的動車。

她回答，現(xiàn)在就有一輛，不過是慢車。還有十三分鐘離開。要嗎？

我猶豫了一下，內(nèi)心不想在此無聊等待。所以掏出身份證和現(xiàn)金，拿了車票就——開始跑。

我的座位在第十四個車廂。陽光充裕，溫暖地散了下來，人們匆匆忙忙，拉著行李箱互相交談，我仿佛也有了自己生活的目標(biāo)——尋找自己的車廂。我氣喘吁吁，后背冒出了熱汗，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又重新年輕起來。雖然我還沒過十八歲生日。雖然只有一剎那。

上火車時我站在水龍頭旁邊相對寬闊些的位置，在微信上給長輩們一一發(fā)消息，說我已經(jīng)坐上火車。

“一定不要睡覺?！?/p>

“一定要拿好包?！?/p>

“一定按著路線圖走?！?/p>

好吧，她們都怕我丟了。

因為焦慮的原因，我一身處人群就會坐立不安，為了讓我的眼睛中沒有人影，我就面向窗子，但是手龍頭那里的窗戶的玻璃被貼了東西，所以我什么也看不到。然后我就開始掏出背包里的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裝模作樣地看著。其實我是什么都看不下去的，可是我有不能忍受我像木頭一樣根本不知想些什么的愣神。結(jié)果把《篝火》一章看完，我只記住了一幅很美的畫面，“我”透過梅樹罅隙看到道子在幫和尚抹墻泥。

火車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后，我張望一側(cè)的景色時忽然看到后面的座位空掉了，于是我馬上坐了上去。不過的方向是面向走廊，因為如果與人面對面我會很崩潰。

我感受著身邊的環(huán)境，空氣中的煙草味、談話聲、泡面的味道、口舌靈巧的推銷員、昏昏欲睡的人們，一個小小的車廂內(nèi)凝聚了這么多塵世的煙火氣，每個人都是滾滾紅塵中小小的一粒。他們有獨特的屬于自己的身份，堅定的走下去。心中并沒有多少不平衡，只是覺得好奇，我到底多厭惡自己才把自己丟棄成這個樣子。

我在想，我現(xiàn)在身處于一列綠皮火車上，而我即將做的一切讓我覺得可笑，我甚至覺得我是亂折騰。尤其是在他們都在學(xué)校為高考準(zhǔn)備的時候，我卻要背著包自己去北京看病?？偸怯蟹N無藥可救的感覺。

在火車即將進(jìn)去北京站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了一樹桃花，轉(zhuǎn)眼間又有柳樹已經(jīng)有了泛著黃的嫩綠色。我總覺得這是春天最干凈的顏色。

北京的天氣確實比河北省暖和?？赡苁擒囕v太多的原因？

2.尋覓

火車的門被打開，所有的人都從車廂里魚貫而出，匯集成一條寬大的河流，向一道緩坡緩緩流去。向上向上。我看著這人山人海，不禁覺得有些唏噓。我怕別人踩到我只得跟上人流中的節(jié)奏，大步向前。

進(jìn)地鐵站時犯了一個非常嚴(yán)重的錯誤，就是忘了買票就過了安檢，腦袋已經(jīng)非?；杌璩脸恋奈铱粗凶叩娜巳河行┌l(fā)蒙，就覺得他們都不存在我直接能躺在地上休息了。

我心里告訴自己:你就問去唄。

這也可能是我選擇自己坐火車來的原因。逼自己不得不與外界溝通相處，大聲說話。

這時，有一個有些上了年紀(jì)的婦女，給我了一張單程票，她肯定注意到了我這個傻缺。（……）她說，五塊。你就不用買票。如果不夠可以補(bǔ)票。

我著急，就從口袋里拿出零錢，給了她并道謝。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騙子，可又想她可能想賺個差價。反正能用就成，我能做地鐵就成。到達(dá)后，我在窗口補(bǔ)了三塊錢。也就多花了兩塊錢。

那時我已經(jīng)迷糊得連出口都是工作人員告訴我的。我看著一層層護(hù)欄與迷宮一般無二，就想撞上去。

傍晚的時候我和我的姨媽去附近的集市上去買草莓，她指了指院子里有些破舊的共享單車說，我們騎那個去。

我驚嘆，怎么來的？

撿來的。

弟弟在一旁補(bǔ)刀，說，是偷來的。

就是在路邊撿來的，現(xiàn)在兩邊還有好多呢。你會兒你就會看到了。

我挺久沒騎過自行車了。當(dāng)兩旁泛著綠色的樹木在我身邊擦過時，我覺得很美好。我只穿了一個單褲，可風(fēng)吹在腳踝上也不覺得冷。路過一片很平坦的土地，一望望不到邊。人們在進(jìn)行翻土，不知曉會種一些什么，可能是葡萄。這時慘淡的太陽余暉漸漸地消逝在我的臉上。

入夜，陪去上學(xué)的表弟聊了一會兒天。他問我，到了大學(xué)是不是學(xué)習(xí)生活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我寬慰他幾句，說，大學(xué)會相對自由的多。這句話仿佛也是對我說的。

嗯。他點頭，說，熬過這段中間過程就好了。

當(dāng)車輛的燈光漸漸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中時，我的眼睛忽然就潮了，時而覺得很傷感。我相信一旁的姨媽比我還要難過。

夜晚，謙謙給我發(fā)消息，××，我們都在陪著你。

我滅掉屏幕的燈，忽然愧疚滿懷，覺得自己真是糟糕透頂。

3.抵達(dá)

五點鐘起來，天色還那一片黑暗，到處都是璀璨的燈火，天氣有些涼。我和姨媽趕上了第二趟公交車。乘地鐵的時間是將近兩個小時，在我坐著愣神時，看到淡淡的曦光穿過玻璃照進(jìn)了車廂。我看著朦朧的太陽，意識到這是一個多云天。

從地鐵站出來，我們看到了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大叔，經(jīng)過攀談，他也是去回龍觀醫(yī)院。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向著一個方向走，我們就跟了上去找公交站，坐102。后來我的姨媽忽然發(fā)現(xiàn)，走反了！我們只好又過了馬路，去另一側(cè)等公交車。而那位雷厲風(fēng)行的大叔早就沒影了。我們等車等了這么長時間也沒看到他折回來。不知道他會走到哪里去，真的是南轅北轍了。

下了公交，步行幾十步就是回龍觀醫(yī)院的東大門，抬眼，兩旁是高大的白楊樹，一邊還有黃色的枯竹。隔著一個圓形的長滿綠色青草的休息場所，東邊（啊……我想是東邊……）就是回龍觀醫(yī)院高高的建筑。

來都來了，進(jìn)去，進(jìn)去唄。雖然我覺得自己折騰得讓我覺得挺搞笑的。“意義”兩個字再次消失。

走到大廳，交了80.5的預(yù)約費(fèi)，第一名，直接去二樓的第三心理診室就診。在上樓的過程中，我還覺得我挺緊張，說什么啊從什么說起之類的。

待叫號時，我拿著預(yù)約單和病歷本硬著頭皮就進(jìn)去了。醫(yī)生是個男的，一側(cè)有一個旁聽的女醫(yī)生。我一開始以為他很年輕，直到看到了他頭上的白發(fā)，氣質(zhì)溫文儒雅，比我還細(xì)膩的手上有一枚銀色的戒指。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面對這個醫(yī)生我或許可以放心地說些什么。

我坐下來，他開始讓我自己說一些狀況，我雙手絞在一起，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于是就說了說抑郁時的昏沉與虛假，焦慮的坐立不安，我還說，坐在教室極度煩躁時我想殺人。頭疼，注意力不集中。對什么什么都沒有興趣了之類的。

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會很認(rèn)真地盯著你的眼睛，思考著你向他傳達(dá)的信息。你能看出來，那是一個醫(yī)生看待病人的眼神。

后來，我對他說，我會隨身帶著一把刀。

他眼神動了動，問我，是不是覺得有什么危險要發(fā)生，有人要害你之類的。

我答，可能吧。不過絕大部分原因是我喜歡給自己來兩刀。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么做？

因為……我笑了，說，我也不知道。就是那種在學(xué)校煎熬了一上午后終于能做點喜歡的事情可能會釋放一些東西？

他問我，平時抽煙喝酒嗎？

我乖乖坐好，誠實交代，不抽煙不喝酒。

接觸過毒品嗎？

我字字誠懇，說，從來沒有。

你這次來有什么打算？他問。

我就是想高考了嘛，吃點藥控制一下，能幫我撐過去就成。

嗯。那叫你家長進(jìn)來。

他得知我的姨媽的身份后，他問，你們作為家長此次來有什么打算嗎？

我姨媽說誰都不知道我的具體情況。是我自己要來的。那到底是什么個狀況。

他說，初步診斷可能是重度抑郁。需要做幾項檢查。

4.過程

第一項檢查是抽血。

那個很溫和很溫和的阿姨對我說，把衣服弄上去，對，把拳頭攥好，啊呀，把你的左手放下去。

我覺得我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第二項是心理測試題。

一共五百多道，我看護(hù)士幫我選擇的時候，有很多不同的類型的測試，應(yīng)該是醫(yī)生的因人而異。

五百多道。中途兩次提醒。我第二次提醒停了下來。有些問題實在是模棱兩可，讓人感到不解。

在結(jié)果單上的客觀因素說，我的答題速度過快，可能存在夸大病情現(xiàn)象。

有些我也覺得扯淡。我把符合的圈了出來。后來，我才知道醫(yī)生只看抑郁焦慮兩項。

第三項是甲狀腺檢查。

因為青春期的女孩如果甲狀腺有問題的話可能會引起抑郁癥。

第三項是心率檢查。

這個過程，我只想說，幸虧醫(yī)生是個女人啊。

回到第三診室，他說抑郁焦慮無疑。現(xiàn)在需要考慮治療方案。

第一，就是俗稱的電擊。 （見效快） （情況嚴(yán)重者）

第二，是心理輔導(dǎo)。（見效慢）（長時間）

第三，吃藥。（方便）（副作用）

因為我是跨省人員，所以最可行的辦法就是吃藥。

他對我姨媽說，你需要給他的父母打電話商量一下。因為她沒有滿十八周歲，所以不能自己做決定。

最終結(jié)果還是吃藥。

開了兩盒鹽酸曲舍林片，告訴我每日吃一粒，過一星期每日吃兩粒。這個過程中肯定會伴隨頭暈惡心的副作用。盡力忍，如果忍不了。就停藥。

我問我得吃多長時間？

他說高考前都不能停，前后時間應(yīng)該是兩年，后期主要是預(yù)防復(fù)發(fā)。

他說，藥雖然有副作用，但是對于患者就像空氣中雖然有霾但是必須要吸它一樣。你不吃藥，什么都不行。所以還不如吃藥。

他又說，藥效發(fā)揮要一個過程，一星期到兩個星期左右。到時你會有一種輕松感。

從北京回來的時候走的高速公路，上車沒有多少時間我就開始頭疼犯嘔，可能是肚子空空的原因或者是藥物副作用。

到了一個服務(wù)站，我怕自己會將嘔吐物吐在車?yán)铮I了一瓶水順便和售貨員要了一個塑料袋。沒想到，我剛一出門口，就吐了。

后來我入睡了兩次，醒來時覺得好了些。頭抵著窗玻璃看著窗外不變的黃色景色，心中只是絕望。

回來后，雖然食欲不振，還是勉強(qiáng)自己吃了點東西。

是夜，我躺在床上忽然又開始干嘔，雙手無力起來，綿軟軟，好像不受控制的感覺。這藥的副作用真的這么強(qiáng)還是休息不夠？

我現(xiàn)在打著這些字，依舊覺得昏昏沉沉，好像在水中涌動。突然覺得在生命中需要背著這條黑狗走很長的路。像是在深洞里吶喊卻怎么也沒有回音一樣。

P.S.:

a.及時就醫(yī)。

b.心理咨詢不會與你聊的特別深刻。最注重是你的病情表現(xiàn)。如果想對自己的狀況進(jìn)行分析，需要長期的心理疏導(dǎo)。

c.不能一直完全依靠藥物。尋找自己的內(nèi)心沖突。

d.多運(yù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