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東西會真正被遺忘，一切屬于你的過去總會追上你。

——序言

戰(zhàn)壕里，一個娃娃兵站在一個老兵身邊，這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

“喂，小毛頭。你知道張大帥不？”一個正值壯年的士兵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旁邊的娃娃兵。

娃娃兵用細嫩的小手撓了撓頭，回到：“俺不知道啥張大帥，就知道俺村村口的老張頭。”

“連張大帥都不知道??！”那個挑起話頭的士兵感嘆了一句，“張大帥可是東三省的土皇帝！”

“東三省是啥東西？”娃娃兵自從跟著軍隊出征，吸收了很多新名詞，東三省很明顯就是其中之一。

“東三省不是東西，是塊地方?！笔勘氐健?/p>

“東三省有多大？有俺們村附近的城大嗎？”娃娃兵又用細嫩的小手撓了撓頭。

“東三省……總之很大，相當大！”士兵用布滿老繭的手用力撓了撓頭，最終憋出了這么一段話。

娃娃兵很明顯還想說點啥，但被那個士兵制止了。

“欸，俺今天不是來講東三省的，俺聽見件關于張大帥的事兒，想聽不？”

“想！”娃娃兵還小，還沒槍高，自然是想聽故事的年紀。

“話說張大帥家門口新建了座假山，張大帥看了一眼就說好。大帥身邊的書生們就跟著拍馬屁，也跟著叫好。大帥就問了：‘你們來說說，這假山哪好？！’”

“對啊，哪好？”娃娃跟著問道。

“書生們一下就懵住了，接著就開始之乎者也的答。但都不合大帥心意。最后大帥說：‘我說它好，因為這假山上能架機槍，當?shù)锉び?！’?/p>

娃娃兵也懵了，他也沒想到是這么個結局，但重點是，“啥是碉堡？！”

“外邊那些有槍突突的山包包那些就是了?！崩媳鴮ν尥薇幕貞懿粷M意。

“哦！”

……

“呦！又來送花？！現(xiàn)在上面有新規(guī)了，你不用排隊，走那邊吧！”看門大爺用煙斗指了指一旁的通道，上面寫著：軍人通道。

“哦。”四十歲左右的“娃娃兵”用他布滿老繭的手輕柔的握著一束花，順著看門大爺?shù)闹敢M了烈士陵園。

他的戰(zhàn)友沒有葬在他生活的城市，所以他只能通過給其他葬在他所在城市的戰(zhàn)友們獻花表達哀悼，以及讓他們幫忙轉達自己的追悼之情。

“娃娃兵”是戰(zhàn)爭末期入伍的，所以戰(zhàn)爭結束的時候，他也才二三十歲年紀，還算正值壯年。他在戰(zhàn)爭結束的時候正式退伍，卸甲回家找工作去了。

獻完花的娃娃兵原地站定，閉眼默哀，隨后空手離去。

他走在街上，眼睛總是不自覺地亂飄，不是在漂亮女孩們身上亂飄，而是在城區(qū)里的各個拐角；街邊樓上的窗沿和樓頂，街邊店鋪里的柜臺之間謹慎的掠過。這是以前遺留下來的習慣。張大帥的故事他記了很久。

“砰！”以前很常見但絕對不想聽到的聲音響起。他幾乎下意識地就地翻滾到路邊的一輛轎車后，身子壓低，緊靠著這輛載具，等著接下來的第二聲響。

但沒有第二聲響，只有周圍行人釘在他背上的異樣目光。

“為什么他們都不慌啊，這可是槍響！都被嚇傻了？！”他心里念叨著，決定要找出槍擊者并且盡快將他擊斃，防止出現(xiàn)更多傷亡。他的腦子飛速運轉，布滿老繭的手伸向了腰間的“手槍”。

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隨后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現(xiàn)在不是戰(zhàn)時了。

城里沒有槍響。

他幻聽了。

他愣愣的站起身，往旁邊掃了一眼，感受著街上所有釘在自己背上的目光，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接著向家里走去。

越來越嚴重了。

他接著沿著路向前行去。

走著走著，他停下了腳步。作為軍人，令行禁止是很基本的。說停就必須停下。至于為什么停下，因為到了拐角。

自從他看著他的戰(zhàn)友在一次巷戰(zhàn)中被拐角另一側埋伏的敵人一槍斃了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隨便的走過拐角了。

他靠在了墻上，一點點的挪到了拐角處，緩緩的探出頭去。

確認安全。

他長出了一口氣，從墻邊蹭了過去。

確認完全安全。

他下意識的用手勢示意身后的隊友前方安全，可以通行。

他愣了一下。

他意識到他背后沒有隊友。

他想起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了。

他呆住了。

他接著向家里走去，但腳步頓了一下。隨后他想了想，轉身走向了醫(yī)院。

去醫(yī)院的路上有一個噴泉。他路過噴泉的時候忍不住駐足，眼神不斷地在噴泉和周圍的街道之間來回移動，好像還在測算這些什么。隨后他終于是忍不住了，嘆道：“好！真好！”

“哦？！不知這噴泉好在哪呢？！”他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個人，饒有興致的問道。

“這噴泉高度正好，可以當掩體架機槍當火力點，正好可以對這邊和那邊進行火力壓制?！薄巴尥薇遍_始滔滔不絕起來，“這噴泉還可以加個蓋子，把里面的水放干凈，這不就是一個完美的碉堡嗎？！”

提問者的臉色隨著“娃娃兵”意氣風發(fā)的講述而變得越來越差。這可是一件藝術品！不是用來打仗的碉堡！隨后不再接“娃娃兵”的話，拂袖而去。

“娃娃兵”還在興奮的測算著，他想把這個絕佳的火力點報告上級，于是轉身興奮的張開嘴嚷道：“小……”

隨后他看著平和的街道，將口中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此時他的腦中不合時宜的響起一句話，一句他在書上看到過的話：沒有東西會真正被遺忘，一切屬于你的過去總會追上你。

他愣了一下，這是被追上了？還是根本沒有甩開？

他用力搖了搖頭，專心走向醫(yī)院。

……

“總的來說，就是這樣了，醫(yī)生?！薄巴尥薇弊谝粋€白大褂對面，以這句話結束了他的復述。

醫(yī)生舉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另一只手向前微伸，示意對面的人喝茶。

“娃娃兵”輕輕將布滿老繭的手伸向茶杯，這種精貴且脆弱的東西他可不敢大手大腳。生怕握慣了刀槍的有力的大手捏碎了這精貴的小東西。

“啪啪啪啪~~~~~~~~~~~~~~~”

“娃娃兵”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起來。雙腿一個彈射沖向窗邊，蹲在窗臺下，警惕的躲避在窗下，謹慎的向外張望。

醫(yī)生不緊不慢的抿了杯中的茶，隨后對“娃娃兵”說道：“對面有家超市開業(yè)，今天在放鞭炮。”

“娃娃兵”又愣住了，“不是機槍？！”

“放心，不是?！?/p>

醫(yī)生的腦子里浮現(xiàn)了一句話：戰(zhàn)爭結束了，但總還是沒完全結束。

……

很久以后，一家養(yǎng)老院里。

“呀！我的山竹！”一聲女人的驚叫劃破了寂靜。

一個行動有些遲緩的老人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個彈射撲向了地上滾動的山竹，身子努力的縮成一團，將山竹用自己的身子努力的裹起來。

“呀！”護工聽見了驚叫，急忙趕了過來，看見不知所措的女人和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老人，立馬明白了一切，趕忙上去將老人扶了起來，邊攙扶他口中還邊念叨著：“放心，戰(zhàn)爭早就結束了，那個不是手雷?！?/p>

老人聽到護工的話愣了一下，隨后緩緩地問：“真的，不是手雷？”

“放心，不是?！弊o工慢慢的勸導道。

老人這才愿意從地上慢慢站起來，還邊站邊說到：“你知道張大帥的故事嗎？！”

護工知道這位老兵這是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時候了，趕忙接道：“我不知道啥張大帥，我就知道村口的老張頭?！?/p>

老兵臉上露出欣慰的笑，臉上似乎又因為這笑顯現(xiàn)出了一點年輕人的朝氣來，“連張大帥都不知道啊！張大帥可是東三省的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