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媽文學(xué)，雷慎入

【8】

手電光亮打在灰土地面，塵沫四起，殼聽見了身前不遠處那塊石碑后發(fā)出的動靜，一陣陣急促的聲音伴隨著些許低啞的腔聲，他心里漸漸浮起火氣，抬起腳剛上前了一步，便看見逃似的卷兒跑了出來。

“殼……”卷兒抓緊自己的衣領(lǐng)，站在原地不敢再跑，甚至無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殼背著光亮，他看不清殼的表情，卻覺得平靜下的殼更為可怕。

颯走近卷兒，深夜下的雙眸暗藏詭譎，半彎的眉目舒展，狂妄至極：“親愛的弟弟也來觀星嗎？”

卷兒怕得要死，不知道殼會怎么對自己，心急如焚下，慢慢坐下躺在地上，眼睛一閉，裝暈，口中喃喃：“好暈……我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這是哪啊……”

沒人理會卷兒的自導(dǎo)自演，殼怒極反笑，扔了手電筒朝颯沖過去：“誰讓你碰他的？”

颯挑釁笑著：“內(nèi)心所致，很美味?！彼麖埧裰?，被殼照臉上打了一拳。

卷兒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這一切，這兩個兒子又在干架，他是不是要趁這個時候趕緊跑路。

“敢跑試試？”殼和颯撕扯著還抽空威脅著想要逃跑的卷兒。

卷兒只愣了一會兒，但是不跑是傻子，便撒開雙腿趕緊溜掉，還不忘撿個地上的手電筒，一路狂奔，最后腳滑摔了個狗吃屎，手電筒滾了好遠。

殼和颯聽見卷兒這邊動靜立刻停了手，趕過來一看，這次卷兒是真的暈了。

宿舍的燈照在卷兒昏睡的臉上，肉乎乎的鼻頭蹭破了皮，下巴也磕壞點皮，颯坐在卷兒身邊拿著創(chuàng)可貼準備給卷兒貼上，就被殼搶過去。

殼小心翼翼地在卷兒鼻子上壓好創(chuàng)可貼說：“我不會罷休，再碰他一下我會殺了你，不管你是誰。”

颯無動于衷，殼越是緊張他們的小后媽，他就越想對小后媽做些什么，扮演知心大哥哥的戲碼已經(jīng)結(jié)束，他不再遮掩什么，轉(zhuǎn)身下了床說：“好的，乖弟弟，好好照顧著咱的小爸爸，肯定受了驚呢。”

颯笑著離去，等房門關(guān)上后，室內(nèi)一片寂靜，殼冷著臉沉默了好久，才又拿起一個創(chuàng)可貼撕開，在卷兒下巴上貼好。

卷兒驚怕地不敢呼吸，卻聽見殼幽冷的聲音：“還不準備醒嗎，要裝到什么時候?！?/p>

殼料到卷兒不會醒，捏著手里的紙片撥弄說：“煩死了……”

他煩透了現(xiàn)在這一切，當初對剛進他家門的小男生來當他爸爸心有鄙夷，卻還裝著豁達不介意多出來的這個小后媽，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自己心態(tài)慢慢轉(zhuǎn)變了。

小爸爸做什么都一股子認真勁兒，不懂的事情不會主動來問他，可是會偷偷地觀察他的動作，照模照樣地學(xué)習(xí)，被他發(fā)現(xiàn)了后兩人默默對視，隨后驚慌的小爸爸就端著懷里的收工箱子逃之夭夭，躲進那個一天都不會出來幾趟的臥室。

他拿著手工剪做著手工，是一艘漁船，正在剪著帆布修整，剛剛小爸爸在他身后一直來回悄悄地走動，他做什么，他小爸爸好像就趕緊照做。等漁船模型做得差不多了，他無奈嘆著，過去敲了敲他小爸爸的門。

看著怯懦的小爸爸盯著他，他心里化著水般，莫名得心情好：“要我教你嗎？手工品，你跟我做一樣的，老師會覺得你剽竊我的創(chuàng)意的?！?/p>

一聽這話，他小爸爸頭搖得像撥浪鼓，急得結(jié)巴：“沒、沒有！我沒有剽竊！我只是……”

他小爸爸抓抓耳朵不知道怎么解釋，他徑直走進去，在桌上看見那一堆凌亂的材料，里頭歪歪斜斜地放著一只五彩斑斕的桃花燈，只是因為粘膠技術(shù)蹩腳，整只花燈說不上美觀。

“我只是想……學(xué)習(xí)一下你怎么粘膠的，真的沒有要偷看你的船。”小爸爸絞著手指辯解，垂頭喪氣的。

他走過去把那只花燈拿起來看了看，左右端摩，有些驚訝，贊嘆道：“丑了丑了點，但顏色搭配蠻不錯，不過這作品一定不合格的?！?/p>

小爸爸特別沮喪：“我知道……”

他拿著那只花燈在手心轉(zhuǎn)了一圈，愉悅道：“我教你啊?！?/p>

那時候他小爸爸的雙眼亮如星子，笑得特別傻氣，好像就是那時候，他小爸爸開始喜歡和他說話了，還總是和他分享些好玩的。

殼把捏在手指里的紙片折起，輕輕地說：“半年前的一次手工課，你的桃花燈里的心愿，寫得真的很爛。”

不寫家人安康，朋友快樂，寫的反倒是希望十爺兩個兒子能和和睦睦。

殼把紙片揉成一小團，看向仍然裝睡的卷兒說：“真的是討厭死你了，小爸爸。”

“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才有精神登山?！睔み呄麓策呎f，“再偷喝酒，我會告訴你丈夫的?！?/p>

殼離開時關(guān)了燈，只留了床頭的臺燈亮著，卷兒猛然睜開眼睛，抓著被沿縮成一團，他已經(jīng)做錯很多事了，他必須要了斷離開。

卷兒第二天一大早就請了假回家，殼和颯兩人穿著黑色運動風衣，面無表情地隨著大部隊登山。

“卷兒怎么離開了？”颯問道。

殼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不知道”，便擦著同學(xué)的肩前行。

卷兒沒有直接回家，在十爺?shù)墓就饷媾腔擦撕镁?，最后還是被安保發(fā)現(xiàn)，報告給秘書，卷兒才被領(lǐng)了進去。

卷兒本想來和十爺說清自己的想法，可是進了公司又心生退意，害怕十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糟糕，是因為些難以啟齒的事情落荒而逃。

卷兒走進辦公室里，十爺已經(jīng)收起工作，驚喜萬分：“你怎么來了？不是露營嗎？”

卷兒凝著眉沉重，十爺見此忽然擔心：“是哪里不舒服了嗎？發(fā)生了什么？”

十爺好得過分，卷兒咬緊了牙關(guān)也難開口，自己三番五次提分手，十爺該怎么想。

“十爺……我們……”卷兒做著思想斗爭，十爺像是看出了卷兒的糾結(jié)原因，打斷了卷兒的想法。

“不要說，不管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再說那句話。”十爺握著卷兒的肩，懇切地說，“我不同意，你答應(yīng)了我的，我不同意?！?/p>

卷兒再也繃不住，眼淚驀地掉下，哽咽道：“可是……可是我們……不合適呀……”

卷兒泣不成聲：“我們年齡不合適、性格不合適、人生不合適，我們……沒有合適的……”

卷兒退開十爺?shù)膽驯u著頭：“我好累，我不想再過這種整天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生活了。一開始是我太天真，現(xiàn)在我后悔了，十爺，我后悔了?！?/p>

十爺以為卷兒是不在乎這些的，可是好像還是傷害到了卷兒的自尊。他沒有同意卷兒的要求，只是提議要卷兒單獨住，給彼此一個冷靜期。

這天剛放學(xué)，卷兒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學(xué)樓，對十爺?shù)奶嶙h感到無奈，他和十爺現(xiàn)在這種一個月見面甚少的狀態(tài)，比他單獨住也差不到哪去，可是無論他怎么說，十爺都不肯再退一步。

“我該怎么辦呢……”卷兒抬起頭沉沉呼氣，身邊有同學(xué)路過隨口和他打了個招呼，余光瞥見颯在人群中的身影，連忙捏著背包跑出校園。

早上來學(xué)校時他刻意早了兩個小時在外面，就是為了躲避颯，那天颯簡直是瘋了，竟然做了這種事，如果殼的言語讓他有罪惡感，那颯的行為就已經(jīng)判了他死刑。

卷兒悶頭跑著，內(nèi)心惶恐，刺耳的汽車鳴笛聲響起，偏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注意道路情況，一輛車疾馳而來，他驚慌之下連忙后退，被石階絆倒，腳踝處一聲悶響，跌坐在地上。

眼前的車輛路過時還特意停了下來，車主是個大叔，怒著臉教訓(xùn)卷兒不看路。

卷兒道著歉，想站起來卻覺得腳腕疼得厲害，車主仍然不依不饒，在車里罵得起勁兒，卷兒不知道怎么辦時，殼突然沖過來伸進車窗，拽著車主領(lǐng)子把他拉得狼狽。

“大叔，紅燈還沒結(jié)束你就踩油門，是趕著去見閻王嗎？”殼沒閑工夫掰扯，松開車主后便立刻去查看卷兒的傷勢。

車主火速罵罵咧咧離去。

“腳崴了嗎？”殼摸著卷兒的腳腕問。

卷兒挪開自己的腳說：“不用你管?！?/p>

殼瞧著犟嘴的卷兒，把卷兒扶了起來打了輛車，去醫(yī)院看了看，說是韌帶輕微拉傷，用點藥多修養(yǎng)幾天。

殼帶著卷兒回家時，沒有讓的士在家門口停下來，反而是在大路的分岔口。

卷兒瘸著腿一臉迷惑：“為什么在這兒下車?。俊?/p>

殼不由分說便拉著卷兒背起，走進路口說：“不用你管。”

卷兒挺直著脊背在殼身上錘拳：“混蛋！放我下來！我不要你背！”

殼背得毫不費力，承受著卷兒的攻擊笑說：“還會罵人了呢，小爸爸真出息。”

“你！”卷兒氣急敗壞，磨著牙瞪著殼的后腦勺，“你到底想做什么！”

殼笑容依然淡淡，嘴角透著抹少年倔強：“我說了，不用你管。”

卷兒大怒地亂晃悠：“誰要管你！我不要你背！”

殼忽然加速了腳步歡悅道：“前方有障礙，小爸爸坐好了，兒子要起飛嘍！”

“啊啊啊?。　本韮捍蠛爸?，當背著他的殼飛奔起，邁開兩條長腿跨過前方的減速帶，像是跨越一座巨山一樣高高躍起時，他摟緊了殼的脖子靠過去，心口猛烈跳動著，比坐過山車還要讓他害怕。

兩人回到家時，十爺正往車上搬著行李箱，說好了要等放學(xué)就送卷兒單獨去其他房子住，只是見到卷兒被他兒子背著回來時，不由擔憂起：“怎么了？”

怕十爺多想，卷兒穩(wěn)住心神，看了看腳說：“不小心扭傷腳了?！?/p>

殼沒有要放卷兒下來的意思，卷兒有些尷尬，岔開話題說：“今天好像搬不了了，不好意思，放我下來吧?！?/p>

卷兒小聲提著，殼卻準備要進屋說：“醫(yī)生說最好不要走動，我送你進去。”

卷兒張張口想說什么，殼身前出現(xiàn)了一只胳膊，十爺微笑說：“我抱卷兒進去就行，你休息吧。”

十爺開了口，殼自然不會再堅持，放下卷兒后走去車前，把剛剛放進去的行李拿了出來，看見卷兒抱著十爺?shù)牟弊诱?，一如當初那怯懦的神態(tài)，等十爺說了什么，卷兒便立刻收回目光。

那兩人有名正言順的關(guān)系相互依靠，殼覺得自己的理智快要爆炸了。

進了屋內(nèi)，卷兒一眼就看見颯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連忙對十爺小聲說：“我想回房間休息?！?/p>

卷兒連晚飯也是在臥室里吃的。

飯后，殼在客廳喝著水，十爺出來問卷兒的藥在哪，殼拿給十爺，還仔細將醫(yī)生囑咐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一遍。

十爺拿著藥回房間時，回頭對殼說：“第一次見你這么會照顧人?！?/p>

殼緩緩扯出一個笑，笑不進眼底：“他是我和颯的小爸爸啊，我懂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