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好的回憶

從我記事起，我便清楚，自己在一個貧窮的單親家庭。

我緬懷兒時的朋友，那真心的朋友。是我孤獨漂泊的幼年里，最為甜美的回憶，

水戶市國康路，兩公里長的蛇道，一頭連接四平路，另一頭連接中山路。在中山路出口有條小河，它的末端與國康路形成了T字形。路一側(cè)是濟世大學(xué)的高墻，另一側(cè)是殘破的棚戶住宅群，它們毫無規(guī)劃，像一口爛牙高低不齊地連成一片……

整條路上鮮有街燈，夜晚會變得極為昏暗，這里的居民還需要忍受“倒馬桶”的生活，有些懶惰的主婦會把裝著糞便的痰盂偷偷地傾倒在隱蔽的角落，天熱的時候，充滿污垢的角落變成了墳?zāi)?/span>，蒼蠅的振翅聲會像夏日的蟬鳴。

2002年以前，水戶市中環(huán)內(nèi)，國康路卻散發(fā)著與大都市相違背的殘舊氣質(zhì)。尚未過世的老人說，此地的居民應(yīng)當(dāng)是從蘇北一帶，于解放初期遷徙至此的。

中山路出口的小河污染嚴(yán)重，翻涌出的臭味跌宕起伏，家境稍好的居民很早便陸續(xù)地搬走了，只留下了零星的住戶堅守原地，他們要么經(jīng)濟欠佳，要么極為念舊。而我的家庭應(yīng)當(dāng)屬于囊中羞澀的一類，大部分貧窮家庭的孩子都一樣，當(dāng)看到別的孩子們都能高高興興、穿戴光鮮地去上幼兒園，便羨慕不已，為此我經(jīng)常問母親：

“媽媽，我什么時候能像他們一樣去幼兒園？我好想交朋友。”

“寶寶，等我們生活安定下來后，你就會有朋友了。”

我的媽媽總是溫柔有加。我時常聽聞她說我們是“黑戶”，年幼的我還不明白這個詞語意味著什么。

印象里，我的衣服總是臟兮兮的。母親每次出門都會帶些衣服回來，她告訴我，都是遠房親戚穿剩下的。我想著，那些表弟表哥表姐妹們，應(yīng)該過得比我們輕松。雖然有些自卑，但慶幸我是一個早熟而懂事的孩子，我很能體諒母親操持生活的不易。

2：那時第一天

今天一早，媽媽和我說她要出趟遠門，在老家有個重要的家族會議，日程三天。

“媽媽，你快回來哦，我一個人很害怕……”

“你乖乖的，不要出門哦！”

“好的媽媽，我保證不會出門的?！?/span>

細心的媽媽留下了三天的食物，在她出門前，仔細地向我交代了如何分配這些吃的——

第一天，我要先把容易過期的肉吃掉，因為我在長身體，要多些蛋白質(zhì)，由于家里沒有冰箱，所以新做的肉一定要先吃，不然過期就要拉肚子。

第二天，如果第一天的肉都吃完了，就吃這些風(fēng)干的魚、一些水果、還有一些……我也說不清楚是是什么味道的白色干糧，咬起來像脆脆的餅干。

第三天，如果第二天的東西都吃完了，那就吃儲存的肉干，肉干是應(yīng)急儲備，輕易不可動。當(dāng)然，白色的脆餅干，它們存量比較多，所以堅持一下，媽媽保證過，當(dāng)天她一定會回來的。

“寶寶，你不要忘了，每天都要喝營養(yǎng)口服液哦！長身體，紅瓶的哦！”說罷，媽媽便關(guān)上了破舊的木板門。

……

一整天，我待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很無聊，除了早已翻閱了無數(shù)遍的小人書外，我只能通過門縫，偷偷去聽不遠處，隔壁鄰居家的電視里節(jié)目。還好我的聽力越來越好，電視中播放的內(nèi)容我能聽明白個大概，通過一些對話，想象著劇情。

晚上，很黑。媽媽說家里一直欠著電費。只能靠著鄰居家的電燈余光驅(qū)散我的孤獨。

“俊俊，小心，不要亂跑！”

“奶奶，幫我找一下……”

鄰居家，有一個叫“俊俊”的小男生，我很可憐他，因為他是一個盲人，我很慶幸自家雖窮，我的身體卻很好！反觀俊俊由于眼疾，他卻總是一個人，也交不到朋友。沒有小朋友愿意和瞎子做小伙伴。可不是么？這里的男生都喜歡踢足球，瞎子都不配當(dāng)守門員。

俊俊也喜歡“看”電視，不過他和我一樣，都是用耳朵“看”的……這一點我們倆出奇的一致。

“奶奶，今天給我講睡覺前的故事！”

精彩的來了！奶奶總會和俊俊講睡前故事——這也是我每晚通過偷聽得到的睡前保留節(jié)目。他的奶奶講故事可好了，比我媽媽那張笨嘴靈活得多！

“今天因為你胡亂跑，我罰你聽嚇人故事！”

“好啊好啊！”

這個俊俊膽子太大，要說這嚇人故事，我是最抵觸的！不過我還是很好奇，我很認(rèn)真地豎起了耳朵聽！今天我的聽力格外得好！

“俊俊啊，國康路上有一個傳說！”

“奶奶，什么傳說？”

“你知道，一種東西叫‘水獺貓’嗎？”

“哈哈，好可愛的名字呀～”

“哼哼，水獺貓的名字是很可愛，可是你不要搞錯了！水獺貓啊是專門抓小孩的啊！”

“那，那他們抓小孩子去干嗎呢？”

“他們專門抓調(diào)皮的孩子，如果你不聽話，就會被他們抓去吃掉！你看啊，它們就住在……我們對過的河里哈哈哈！”

“?。　蔽?/span>發(fā)出一聲尖叫。我好害怕，奶奶我求求你不要講了，我目前正一個人待在家里！媽媽你快回來?。∥衣犞棠痰墓适乱呀?jīng)嚇哭了！

“哈哈哈奶奶你騙人！”俊俊大笑道，“這種騙小孩的把戲我才不信呢！無聊！”

俊俊，你膽子太大了，我感覺都嚇得口渴了，我趕忙拿出紅瓶的營養(yǎng)口服液，咕咚咕咚~甜甜的，心里好多了，誒（嘆氣）……我什么時候能喝藍瓶的呀，“紅色的補鋅，藍色的補鈣”，那個什么三九口服液的廣告是這么說的。

“奶奶，水獺貓長什么樣的？”俊俊笑著問。

我克制住自己害怕的心情，也仔細地聽了起來——如果遇見了這個水獺貓，我就能認(rèn)出它，我就可以第一時間逃跑！

“奶奶小時候在老家見過，它們的毛烏黑烏黑，像大衣蓋住全身；兩條胳膊啊長得錘到了地上；這眼睛啊，紅得像燒紅的煤球；這牙齒啊，一根一根的像牙簽一樣上下交錯；他們還會學(xué)人說話、還可以變成奶奶的樣子哩……”

“哈哈，丑死了~好啦，我困啦，睡覺咯～”俊俊打了個哈欠說。

第一天一個人在家，我一整天都沒有睡好，奶奶的故事好嚇人！直到第二天太陽快出來，我才勉強入睡！

3：那時第二天

我做了一個夢，奶奶故事中的水獺貓來我家了！它一直在摸著我的頭，用那雙紅燈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它咧開嘴，露出滿口牙簽模樣的利齒沖著我笑，我就是它心中最美味的可口佳肴……

“媽媽你在哪里？”

我驚醒了，媽媽！你快回來！我不敢睡覺了！嗚嗚嗚……

我哭得很傷心，我好想媽媽！

媽媽告誡我最近長身體中，我貪嘴吃完了第一天的肉菜，現(xiàn)在吃著小餅干，脆脆的。讓我想起了電視里薯片的廣告。

嗚……要是哪天媽媽工作賺了大錢，她就會給我買好多好多比這小餅干更香的薯片哦！

今天俊俊也沒有出門，他坐在窗前，好像正在摸書——我知道！是一種盲人專門看的書。

[要交朋友，必須要主動！]

這是我從書上看來的交朋友的方法。好吧~媽媽要明天才能回來，昨天奶奶的故事太嚇人了……對了，如果這兩天可以和俊俊玩？嘻嘻，那晚上我就不害怕啦！反正他也沒有朋友，我家里窮，他眼睛看不見……嘻嘻，這樣他不就不知道我們家的樣子了嘛～我實在太聰明了。

我用小石子敲了俊俊房間的窗戶……

“誰啊？”

“喂～喂～俊俊～”

“你是誰啊？”

“我叫清清～”

“我好像不認(rèn)識你誒，我只認(rèn)識住在前面的小胖，不過他好像很久很久沒有來找我了……”

“我也沒有朋友……要不，你和我玩吧～”

“可是……我的眼睛……”

“沒關(guān)系，我喜歡聊天，我們就聊聊動畫片吧～”

“哈哈，好啊好啊?！?/span>

“昨天放了寵物小精靈！俊俊你‘看了’嗎？”

“看啦清清，不知道皮卡丘長什么樣子哦！你能告訴我嗎？還有那個阿柏怪，還有那個雙彈瓦斯……”

“我看過人家買的書，那是個超級可愛的黃色老鼠哦，長這樣的呢……”

我和俊俊聊了好久好久，太開心了，那些動畫片，我們都“看”過呢，寵物小精靈，圣斗士星矢，魔神壇斗士！

“俊俊，明天來我家做客吧～”

“好啊好啊，不過奶奶不允許我亂跑的！”

“放心吧，明天我媽媽中午才回來，到時候我再偷偷地送你回家，你放心吧！我不會和我媽媽說的！”

“但是……奶奶不允許我出門……我也好想出去哦，雖然我看不見……”

“沒關(guān)系，這樣~明天早上啊，我趁你奶奶買菜的時候，悄悄地來接你，你就從這個窗戶翻出來，我?guī)湍?！?/span>

“嗯……好像很有趣的樣子，那就這樣定了！奶奶買菜要一小時，我只能去你那里一會會兒哦～”

“好噠俊俊，明天我來接你哦！”

4：那時第三天

我興奮的一整晚沒合眼，一大清早我就悄悄地等著俊俊的奶奶出門，嘿嘿！機會來啦，俊俊果然等在窗戶前等著。

“俊俊，我是清清！”

“來啦，我怎么下來？”

“你打開窗戶，跳下來，這是一樓，一點也不高，我接住你！”

“好！”

俊俊真的很勇敢，雖然他眼睛不好，卻身手利索，三下五除二就翻出了窗，我趕忙接住他，挨著他的身子，我能聞到他身上有股無以名狀的香味……誒，我們窮人家，沒有淋浴器，洗澡也不方便，如果每天都能洗澡，我也可以這么香！

“俊俊，你慢點啊！”

“沒事，清清，我厲害著呢！”

我牽著俊俊的手，生怕他滑倒……貧苦的家庭地板都是泥做的，路都不好走。哎……真羨慕家里有地板的小朋友，踩在木頭上肯定很是舒服吧……

“俊俊，不好意思哦，我家里條件不好，你隨便坐吧?！蔽一艔埖啬贸黾依镒詈玫囊粋€木頭小板凳給俊俊坐。

“沒關(guān)系的，我們是朋友嘛！”

我們開心地聊起了天。

“俊俊，奶奶上次講的水獺貓好嚇人??！”

“哈哈，這你也信？你膽子真??！”俊俊對著我一頓嘲笑。

“它還會變成奶奶的樣子騙小孩子，我都嚇?biāo)懒?！”我發(fā)抖地說道。

“哈哈，還會變成你媽媽哦！”

“啊！不要啊，討厭！”我?guī)е耷徽f道。

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得很快，我和俊俊聊得很開心哦！

“俊俊你口渴嗎？這是媽媽給我的營養(yǎng)液，就是那個小紅瓶！”

家里沒有其他的可樂果汁，我只能羞愧地拿出了一直喝的營養(yǎng)小紅瓶招待俊俊了，至少這東西還是甜味……

“哦～我也喝過，我平時都喝小藍瓶的！”俊俊拿過小紅瓶，喝了一口，但他瞬間皺起了眉頭，甚至都要吐了出來。

“這個小紅瓶味道好奇怪，一點都不好喝，怪怪的！藥水味道好濃，腥腥的！”俊俊說。

“不過我昨天喝起來感覺還是甜甜的呀，難道是？過期了！”我好擔(dān)心，今天丟人丟大了，我竟然拿了過期的東西招待了我的好朋友！我羞簡直要哭出來了！

“沒關(guān)系清清！我下回給你帶小藍瓶過來！”

就在我準(zhǔn)備送俊俊回去的時候，突然，門打開了！

是媽媽！媽媽提前回來了！

“媽媽！”我開心的撲到了媽媽的懷里。

“是清清的媽媽吧，我看不見您，我是俊俊，是來您家做客的。打擾您了”

媽媽看著俊俊開心地說，“啊！看起來我們的清清交到好朋友了啊~清清，等會兒午飯媽媽做一頓好吃的給你慶祝一下哦！”

“好的！媽媽，我餓死了，但是，俊俊不能留下來一起吃午飯，好可惜哦……”

“清清，沒關(guān)系的，下次我和奶奶說來你家吃飯！”俊俊開心地說道，“但現(xiàn)在我得回去了哦，奶奶要罵我了?！?/span>

“媽媽，您能送一下俊俊嗎？他眼睛不好，還有您能和奶奶解釋一下，以后……能讓……俊俊陪我玩嗎……”

“……好的……寶寶，沒問題~”媽媽溫柔地回答，“媽媽也好想你啊寶寶，你餓壞了吧，我趕緊準(zhǔn)備午飯。”

媽媽牽著俊俊離開了家?？】∵€說，我們以后永遠是好朋友！

“媽媽，你要和俊俊的奶奶說不要罵俊俊今天偷偷跑出來的事情哦！”

媽媽溫柔地對著我笑了笑，點頭示意讓我放心。

中午，媽媽送完俊俊回去以后，就買回來好多好多新鮮的肉，還有排骨，還有我最喜歡吃的里脊肉！太好吃了，肉又嫩又滑，多汁鮮香！媽媽的手藝真是絕了！對了！還買來了好多白色的餅干！我和媽媽說小紅瓶過期了，今天好丟人，媽媽安慰我說，現(xiàn)在買回來了很多新鮮的小紅瓶，以后就不會丟人了。

但是，當(dāng)天下午，媽媽就著急的整理了家當(dāng)，說要搬家，越遠越好……

5：不忘初心

以上就是我和那位好友俊俊的相識，或許各位會覺得幼稚而可笑，但童年的記憶總是如此純粹和美好。自那天后，我便搬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好想念俊俊。

我從我的床底下拿出了一件衣服，是俊俊那天來我家作客時穿的T恤。媽媽說，俊俊離開后，得知我要搬家了，就把這件衣服作為禮物送給了我。

我穿上這件T恤，時光已逝，確實感覺有點小，包裹身體的緊致感又像俊俊抱緊了我一樣。唉……畢竟好多年過去了，我也長大了，衣服上還留有俊俊的氣味，醉人的香氣藏在了衣服中小小的針線里，我思念這份友誼，他悠長而美好，淡雅而脫俗。

突然，家里的門松動了，大概是媽媽回來了，我急忙去開門……

忽然，一個恐懼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是！那是！那是曾經(jīng)我記憶中，俊俊奶奶口中說的那個怪物，那名為水獺貓的生物！它正用……正用那如燒地火紅、像煤球的雙眼睛瞪著我！兩條能錘到地上的手臂緩緩地向我的頭摸來，我仿佛看見刀鋒般的利爪劃破了我眼前的空氣，它張開滿是牙簽般利齒的嘴，嘟囔起了古怪的叫聲，就像割劃黑板一樣的刺耳呢喃！

啊！它居然長著和我媽媽一樣的……臉！

它變成媽媽的樣子來抓我了！難道我的媽媽被它謀害了？它來抓我了！它要來吃我了！它要來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想起來了，知道它傳說的人都要被它盯上！你逃不了的，俊?。∧憧炫?，你也聽過這個故事的啊！你快跑??！

“誒（嘆氣）……我的孩子，我這可憐的孩子，你又犯癔癥了……”

只見那怪物對著我溫柔地說道，咦？這是我媽媽的……聲音？

“你怎么……又把自己幻想成……人類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