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酒”組的那些事】初見
不管你今后如何重要,終會有一天從熱鬧中逃亡,孤舟單騎,只想與高山流水對晤,走得遠了,也許會遇到一個人,像樵夫,像路人,出現(xiàn)在你與高山流水中,短短幾句話,讓你大驚失色,引為莫逆之交,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為了那個人注定會失去什么,但這無關緊要,因為那個人就是你的大半生命。

今天,莊園主莫名覺得無聊與煩躁。
“管家,我出去散心,晚飯不用做我的了?!?/p>
管家應聲,欲出門牽馬,卻被叫住,“不用你麻煩了,我自己來?!?/p>
坐上馬車,不用吆喝,也不用鞭子抽打,馬兒便自己小跑起來,將馬車拉出小鎮(zhèn)。
它本來就通人性——這是莊園主給出的解釋。
反正不管走多遠,都會回來的。
有些燥熱的午后,再加上馬車有些輕微的顛簸,這讓莊園主覺得有些昏昏欲睡,便干脆將身子倚靠在一邊闔眸小憩。
不覺間,風突然把窗簾吹得噗噗作響,馬車內的光線因起起伏伏的簾子而忽明忽暗。撩起簾子,風便朗朗爽爽地吹進來,送走困意。目光掠至簾后,便遇見了那茶坊,門前的桂樹正值茂盛,搖曳著綠的裙紗,撒下點點光斑。
緣客…名字不錯。
“不用往前了,就停在這?!?/p>
……
“歡迎光臨~客官里邊請,可要吃茶,還是吃酒?”
剛將馬車在茶坊附近停檔完畢,一位姑娘便在門口招呼,姑娘身著淡雅的白色長裙,黑色的長發(fā)被木簪挽得標致。
“客官看著有些面生,應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茶坊有些另類,茶水無償…”姑娘說到這頓了頓,“…酒水反之?!?/p>
有點意思……
莊園主往茶坊深處走去,恰好屋內僅剩的一位客人起身,“結賬?!?“好嘞,先生慢走——”出聲的是柜臺旁坐著的賬房,是位年輕的小伙子。
“要酒?!碧袅藗€角落的位子坐下,先看著姑娘走到隔開前廳與后堂的簾子后,便開始靜靜打量這家茶坊。
茶坊里的一切,多多少少都留下了被時間洗滌過的淺淺痕跡,它們像是從容不驚的,靜默地觀察著每一位茶客,細數(shù)著每一寸光陰間的淡定。浮華被拒之門外,只有幾束一陽一光、細微的塵埃,靜靜地落在窗臺、桌上,使這桌椅、門窗的棱角被磨合得柔軟。
如此…甚好。
正看得入神,便被一陣濃釅的酒香喚回,緊接的是姑娘的一聲招呼,“客官,您的酒?!?/p>
酒香濃而不烈,嗅著不會覺得醉,但卻有些迷戀——雖然自己飲酒從來沒醉過。味道貌似有些熟悉…對,是門口的桂香。
剛淺抿一口,便聽到賬房重重地嘆了口氣,“唉…今天沒什么生意呢?!?/p>
“這附近可有很多同行?”
“客官您有所不知…”賬房放下筆,清了清嗓子,說得煞有介事,“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這茶坊…只有一個。原來啊…這兒本是有幾家茶坊酒館的,但好像自從小主來到這里,開了這家‘緣客’茶坊后,別的同行似乎就漸漸銷聲匿跡了。據說是因為其他同行嘗過我們這里的茶酒后便覺得他們自家的比不上這里的,便也無心營業(yè)…盡管如此,這茶坊生意也是不溫不火,但也不至于門可羅雀這般反常。”
“您…真不知道具體原因?”
面對懷疑,賬房只是一笑置之,“我只是負責管賬,我能知道些什么。”
“對了…您說的小主…也就是這茶坊的主,應是另有其人吧??墒沁€在里頭的那位?”
這次倒是姑娘搭話了,“確實如此…敢問客官是怎么知道的?其他初來乍到的茶客,不是將這茶坊的主認成我,就是認成墨?!?/p>
“或許是直覺罷了…為了避免這誤會,為何您們主子不在前廳坐鎮(zhèn)?”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小主待在前廳時,很多客人都不敢進來,就算是進來了,一個個也都是噤若寒蟬,連行動都是小心翼翼的。為了不影響生意,小主一般會在后堂燒茶制酒?!?/p>
“那您們主子…定是極其溫和的人了,并有著不一般的靜氣?!?/p>
“真是奇了,每當我與別的茶客初次談及小主時,他們都認為小主很嚴肅,或者面目可怖…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小主可溫柔了,至于容貌…嘶…其實我和墨好像都沒見過,小主總是頭戴白紗斗笠,根本看不清…即使摘下斗笠,小主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話說回來,客官又怎么會這么認為呢?”
“您們主子肯定是因為太過于安靜,安靜到…一點點喧囂都不舍得去打擾,所以那些匆匆過客擔心一點點動靜似乎都會被認為是冒犯,因此他們無論做什么事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的。”
此時賬房不咸不淡地調侃了一句,“客官與小主素未謀面,但怎么感覺您似乎很了解我們小主?”
“您們難道不了解?”
“大概是這樣的…連小主的性別,我們都不得而知?!?/p>
泉此時插進話來,“要我說…看體態(tài)…應該是一位八面玲瓏,風情萬種的小姐?!?/p>
墨也不禁產生遐思,“不不不…聽音色…倒覺得像俊逸瀟灑,風度翩翩的公子?!?/p>
“各執(zhí)一詞呢…不過,重要么?這么說來…關于您們主子的傳聞應該也有不少吧?!?/p>
“的確…您知道么,關于我們小主…”姑娘神神秘秘地往莊園主旁邊湊了湊,“我聽一些茶客說…小主像是有著‘超凡之身’,聽得懂萬物的語言,并且還能與它們‘通靈’…甚至還會…”
“會…什么呢?”
清泠的聲音響起,如大大小小的珍珠滾落玉盤,叮當作響。一個白色的身影從隔開前廳與后堂的帳幕后走出,一襲白色華服比起屋內的任何事物都要素凈,卻也絲毫不顯得俗氣,雖與泉穿著的都是一身不含雜質的白,但那身白更像是一綹洗盡鉛華的月色,凝聚成人形誤入凡塵,頗帶一種純粹而朦朧的美感。頭戴的白紗斗笠遮掩了面部的情緒,使語氣的平仄都顯得些許神秘,令人難以捉摸。
“哈哈…沒什么啦…就是告訴這位客官小主您的一些‘過人之處’啦?!?/p>
姑娘面露赧色,起身行禮并退至那人身后,那人則面對莊園主坐下。
“這位姑娘是泉兒,那位公子是墨兒。他們應是有些寂寞才來擾你清靜,我作為他們的主子,先在這里陪個不是?!?/p>
“無事…說說話也是好的。不過…那些傳聞實虛如何?”
“只不過是一些閑人道聽途說的罷了,不必在意。人啊…總是容易被一些稀奇事吸引,為了滿足好奇心前來這茶坊…殊不知給我送上多少生意。”
“這般…是否再方便要一壺茶?”
“當然。泉兒,后堂有一壺剛燒好的茶,只管取來便好?!?/p>
……
莊園主斟了一盞茶,卻把茶杯向對方推了推,“不知是否有幸與你探討一番這茶酒?”
對方接過茶杯,呷上一口,“樂意至極…不過你怎么能猜到…我喜歡喝茶?”
“不是猜到,是知道?!?/p>
“那你又是憑什么知道?僅僅憑你的感覺?這可不能說服我。”
“當然不是?!?/p>
“那…你總得給個理由吧?!?/p>
“首先,這茶酒…能讓其他同行覺得自愧不如,那你起碼定是精通釀造茶酒中的其一;再次,你這同售茶酒,但墨和泉都稱呼這兒為‘茶坊’,那這酒…應是后來的附屬罷了;最后,真正喜愛的東西是不會被明碼標價的,對不?”
莊園主將自己杯中的酒水再次添得七八分滿,“這些理由…足夠說服你了么?”
合著那泠泠水聲,對方笑道,“當然?!?/p>
“哎呀…說了這么多,我覺得我對于這茶坊的來歷愈加感興趣了…能否與我講講?”
“無妨…我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至于為何要來,如何到來,何時到來,已經不得而知了。我雖是外人,但這里的人待我不薄,聽聞我會制茶,便籌資幫我在這建了這茶坊。這么一說…這茶坊恍若是昨天剛建成的,又感覺已經坐落在這很久了…這里本是塊荒地,土地貧瘠,寸草不生。但自從我開始營業(yè)這家茶坊后,這里竟?jié)u漸有了生機,多年不生張植物的土地上抽出了綠意…或許是上天的旨意吧,但人們卻堅信這是我所作為,于是這‘通靈’的傳聞大概便是這么來的?!?/p>
“真是個有趣的故事…不過我也感覺…這是你所作為的呢?!?/p>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只是陳述事實?!?/p>
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莊園主把玩著手里的杯子,“經營這家茶坊,你并非為了盈利,起碼售茶不是?!?/p>
“差不多吧…除了報答這里人對我的厚待之外,也想為那些匆匆過客留一個歇腳的地方,僅此而已。他們喝完茶,又要匆匆趕往人生的下一站。一位又一位,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帶不走。但這里就是我的棲身之所,我不必向他們那般彷徨不已、茫然無措,我可以靜守著簡單的流年,接待著每一位過客…飲茶是自醒,自解,能讓一位過客能在這塵世中能夠釋懷一些,看清一些…這遠遠超出了它本來應有的價值。既然如此,茶水為什么要成為金錢交易的商品?”
“只可惜…我中意的是酒,不是茶。”
“酒…就另當別論了。制茶…本是會的,但偶然間摸得了一些釀酒的門道,便在這茶坊開始售酒。但我及其不善飲酒,一杯便倒的那種…再加上這釀酒工藝復雜,因此一般不會釀造太多…俗話說‘物以稀為貴’,這酒嘛…定是要帶來點收成用以維持生計的?!?/p>
“所以…你售茶,有售茶的道理;賣酒,也有賣酒的理由?!?/p>
“是。”
“見笑了,與你閑談這么久,我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稱呼?”
“這里的人都習慣稱呼我為掌柜…那你叫我皞吧,”掌柜拉過莊園主的手,在對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道,“我的生辰是在皋月,說來也巧,今天十七,剛好是我的生辰。那你呢?”
(tip:皋月為五月)
“喚我黯便可…既然今天是你的生辰…初次見面,我也沒有什么可以贈予你的,那這封邀請函就請收下吧…”
莊園主從手中“變”出那封有些泛黃的邀請函,推至掌柜的面前,比較特別的是邀請函上并沒有穆斯印記樣的火漆。瞥見墨與泉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偏了偏頭,“不用太驚訝…只是我的一點點小把戲罷了?!?/p>
掌柜倒是淡定,將邀請函舉至空中對著光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這…有何用?”
“只要你愿意,帶上這封邀請函,你就能來找我了?!?/p>
換來的是掌柜的一聲輕笑,“真是個不錯的禮物呢?!?/p>
兩位正相談甚歡,忽然又刮來一陣風,明顯地透出冷意。二人朝窗外看去,外面竟飄起了鵝毛大雪。
“小主…快打烊了,這下了雪,我們今兒出門又沒帶傘,這么回去身體會受涼的?!?/p>
面對泉兒的擔心,掌柜卻不顯得在意,望著窗外的雪景,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問莊園主,“奇了怪了…現(xiàn)在正值皋月,怎么會飄起雪?”
“哪有那么多東西是能以世俗的眼光來解釋呢?”莊園主將杯中僅剩的酒水一飲而盡。
“也對?!?/p>
窗外的景色逐漸迷離,大地早已覆上一片碎瓊亂玉,一切一切,裹上銀裝。
“還有,這個拿著?!?/p>
莊園主從寬大的斗篷中取出一把黑色的油紙傘,放于桌上,起身,“結賬,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p>
“不必了,算我請客。畢竟有緣人難遇,在你之前所有人都問我為什么酒水不是無償,只有你知道我愛喝茶?!?/p>
“所有人?”
“是的。我們…也算是相見恨晚吧,”掌柜也跟著起身,又好像想起什么,“那…你相信‘緣分’這一說辭嘛?”
“要么…是命運的安排,要么…是蓄謀已久的,亦或是兩者都有。能遇見,是因緣際會;遇不見,也是命中注定?!?/p>
“所幸的是,我們遇見了彼此,不是嘛?”
“當然,說明我們緣分不淺。”
“現(xiàn)在雪大,真的不打算再多坐一會?”
“不急,我們…來日方長,不必送了,有緣再會。”
“一定…一定。”
目送那道黑色的身影輕盈地跳上馬車,在大雪拉下來的簾幕中漸行漸遠,又看了看桌上早已空了的酒壺,“以后…釀酒得勤快些了。”
此時泉抱著一件厚厚的披風走來,“小主,該打烊了。奴家給您找了件大衣,趕緊披上,別讓身子受了涼?!?/p>
待泉將披風給自己系上,出門,撐開那把黑色的油紙傘,忽觸到傘柄上有像是凸出來的紋路,定睛細看,只見傘柄上雕鏤著“莫失莫忘”的字樣。
掌柜微微一笑,指腹輕輕摩挲著傘柄,對著莊園主離開的方向講了一句話:
“下一次來,你不是過客,是歸人了。”

(對于茶坊的描寫靈感源于白落梅的《茶緣,一個從容不驚的過客》,節(jié)選了部分原文放在這里)
? ? ? ?茶館里應該有被歲月洗禮過的門窗、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茶壺、幾幅古老的字畫、幾枝被季節(jié)打理過的野花。茶館的生意也許很清淡,浮華被關在門外,只有幾束一陽一光、細微的塵埃,靜靜地落在窗臺、桌上,還有茶客的衣襟上……茶館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脂輕妝。而我,也可以用真實的容顏,與它們相看茶館的光一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