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麕

圖：野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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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1年5月，闌城的市長曾說過一句話，他說闌城是一座夜晚的城市，那么繁星就將是我們的目標。

這位市長提出大力發(fā)展航天航空業(yè)，為祖國奔向星辰大海做出貢獻。那是一段頗為振奮人心的演講，在場的人都很受鼓舞，人們紛紛稱贊他為闌城發(fā)展的希望。

就在說出這段話的兩個月后，這位好市長因為貪污受賄而被抓緊監(jiān)牢。

或許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兩件事之間有趣的聯(lián)系，十年后的同一天，“庭燎”一號行星探測器在木星的大氣層中墜毀，成為了“近鄉(xiāng)情怯”計劃第一個犧牲的英雄。

那段時間，幾乎闌城所有的電視臺、報紙、廣播都在講這件事，他們宣揚著科研人員通過探測器獲取的數(shù)據(jù)，稱贊著闌城為祖國的發(fā)展人類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盡管這種近似于勝利的喜悅隨著時間很快便在街頭巷尾銷聲匿跡。

就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或者說他們理應(yīng)看到的地方，一位年僅31歲的青年倒下了，死因是心源性猝死。他是一名航天工程研究員，參與了“庭燎”一號的研發(fā)，他的名字，叫夏自安。

二、

太陽似乎已經(jīng)消失在了地平線，卻留下了一點點光輝灑在天邊狹長的云上面，渲染出一種粉色與紫色疊加的樣子，映在暗藍色的天空上。

人們把這叫做魔幻時刻，這段時間大約只有20分鐘，就像世間任何稍縱即逝的美好一樣。

林落穿著一件寬松的灰色短袖，靠在家里的窗邊，靜靜地望著藍粉色的天光。不遠處的房子已經(jīng)亮起了燈，樓下也時不時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似乎整座城市約定好了在這一刻靜謐下來，共同欣賞這短暫的時刻。

嗡——，嗡——。

放在一旁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不合時宜地打斷了林落的心緒。林落沉下眼皮，轉(zhuǎn)身抓過手機，點開看著屏幕。

是一條短信。

“你要的東西我查到了，到這個地方來。”

短信的下方附帶著一個定位地圖，指向靜東區(qū)一個叫做橙皮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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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總部位于闌城市中心的青木公司，為響應(yīng)闌城市政府航天目標而推出的“近鄉(xiāng)情怯”計劃，開始著手研發(fā)一批行星探測器對太陽系內(nèi)部具有商業(yè)開發(fā)價值的行星進行探測，為后續(xù)行動提供充足數(shù)據(jù)與資料，目標是最終實現(xiàn)資源開采利用以及切實可行的行星殖民。

這項舉措在闌城引起了相當大的談?wù)?，有人說這標志著人類向宇宙進發(fā)的光榮歷程的開始，也有人說這是資本勢力進一步擴張的墊腳石。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比起許多最終無疾而終的計劃，青木公司是真的往天上發(fā)射了火箭，還取得了貨真價實的探測數(shù)據(jù)。

2017年5月，“庭燎”一號行星探測器升空，其主要目的是探究木星磁場適應(yīng)情況以及液態(tài)氫利用價值。2019年7月，“庭燎”一號抵達木星并開始了為期兩年的研究任務(wù)。2021年7月，“庭燎”一號結(jié)束任務(wù)，被科研人員控制墜毀在木星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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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是從沒覺得這些跟我有關(guān)系?！币粋€穿著紫色花襯衫的男人說道，他正坐在酒吧的散臺的椅子上，右手端著酒杯，搖晃著里面的飲料。

“不管他們往天上飛了幾個火箭，也沒見我的工資漲了一分錢?！彼^續(xù)說著，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林落坐在他對面，把面前的啤酒拿起又放下。

“跟我念叨也沒有用，孫明，我又不會為了你這破事兒去寫篇文章?！?/span>

孫明抬起頭，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

“是是是，林大記者現(xiàn)在厲害了，小事兒已經(jīng)不惜的聽了?！?/span>

“少廢話，我來這兒不是為了跟你閑聊的?！绷致鋰烂C地說。

孫明皺了皺眉，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聯(lián)系了在青木公司的一個老朋友，他知道的也不多，但大體上跟我講明白了?！睂O明坐直身子，攏了攏向后梳的頭發(fā)，“去年是有一個研究員死了，這人叫夏自安，14年青木剛參與‘近鄉(xiāng)情怯’計劃時招進去的大學(xué)生，還參與了‘庭燎’一號的開發(fā)。跟公司其他人說的是心源性猝死，就倒在實驗室了。不過沒往外傳，所有消息都被青木壓下來了，連家屬都沒怎么交代?！?/span>

“知道誰是夏自安的上級領(lǐng)導(dǎo)嗎？”林落的表情十分陰沉。

“叫范展雄，住在靜東區(qū)花鄉(xiāng)小區(qū)，離這兒就兩條街，其他資料我發(fā)給你了?！睂O明用手機把一份文件發(fā)給林落。

林落點點頭，拿起啤酒從座位上起身準備離開。

“你還好吧？”孫明突然問道。

“我？我沒事兒，怎么了？”林落停下腳步。

“我也不知道，感覺你最近不太對勁?！?/span>

林落看著孫明，眼神中黯淡無光：“你知道一個叫周偉正的人嗎？”

“不知道?！?/span>

“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青木公司的會計，上個月對外宣稱工作壓力大而猝死?！绷致淦届o地說道，“實際上他被人帶到了工業(yè)區(qū)的廢棄廠房，綁在椅子上，腦袋淋上汽油活活燒死了。”

孫明半張著嘴，沒有說出什么。

“所以到底是我不對勁，還是這座城市不太對勁?！绷致涞卣f完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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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七點，闌城的天空早已徹底黑下來了。似乎在這種時候這座城市才徹底醒來，展現(xiàn)出它真實的樣子。市中心的高樓大廈亮起燈光，夜闌廣場的商店和街道上匯集著各色人群，靜東區(qū)的酒吧里涌進年輕的男男女女，耀眼的燈火照亮了半邊天空。

范展雄在樓道的一扇門前停下，拎著剛從超市買來的一大袋東西，手忙腳亂地在包里翻找著家門鑰匙。

不遠處夜店與展臺吵鬧的聲音傳過來，似乎整個樓道都在回蕩著這種嘈雜。范展雄終于摸索出鑰匙，插進鎖眼內(nèi)打開了門。

就在他踏進去的一瞬間，一只腳猛地踹在他背后，范展雄踉蹌著摔進屋內(nèi)，手里的袋子甩飛出去，東西散落一地。

林落無視掉范展雄憤怒的咒罵沖進房門，范展雄轉(zhuǎn)過身子想要還擊，林落用力將手中的啤酒罐砸在他臉上，然后一把抓住范展雄的胳膊和領(lǐng)子，轉(zhuǎn)身將這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背負投狠狠摔在地上。

咚一下巨響，范展雄慘叫一聲然后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范展雄，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绷致鋰烂C地說。

“操，你他媽誰啊？”范展雄聽到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夏自安，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小夏？操，你是他家里人嗎？當初都給了你們?nèi)f，這都過多久了怎么還他媽來找我？！”

“三萬...”林落咬緊了牙齒，“三萬就買條人命是嗎？！”

“訛人也不能揪著我一個人訛吧？！我真是看錯你們這些人了！”范展雄掙扎著爬起來，“我真他媽不該發(fā)這個善心！”

“你發(fā)善心？”

“裝什么傻，當初給你們錢的時候還他媽裝一副矜持的樣子，現(xiàn)在追過來又打人又訛錢的?！狈墩剐哿R罵咧咧地打開了門口的燈，他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留著一頭短發(fā)的女人。

“林落？”范展雄表情有些驚訝，“我操，你是林落吧？你也不是小夏家人啊？”

林落也有些意外：“你認識我？”

范展雄揉著腰開始撿地上散落的東西：“我在雜志看過你寫的文章，虧我還挺喜歡的。不是，這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呀？”

“我來調(diào)查夏自安的死因?！?/span>

“是他家人讓你來的嗎？不是都跟他們說了小夏是心源性猝死的嗎?！?/span>

“我沒見過他的家人，這個回答也打發(fā)不了我?！绷致淅淅涞卣f。

范展雄嘆了口氣，對著鏡子照了下被啤酒罐砸傷的臉，收拾好東西往廚房走：“行吧，那我就多給你講點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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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是個好孩子?！狈墩剐垡贿吳兄鴦偨鈨龅奈寤ㄈ庖贿呎f道，“很聰明，也很努力。他是從大山里考出來的，你知道嗎，闌大的研究生畢業(yè)后直接進青木了?！?/span>

林落偷偷打開了手表上的錄音功能，環(huán)抱雙臂靠在廚房的門框上，聽范展雄講著。

“我從一開始就帶他，都說萬事開頭難，他還正趕上我們要研發(fā)‘庭燎’一號。”范展雄把切好的肉用調(diào)料腌了一下，堆到一邊，“他真是拼了命地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山里孩子的性格就這樣，覺得努力就有好回報。”

“可惜這里是闌城。”林落說道。

“說得對，太他媽對了?！狈墩剐蹧_林落笑著點了點頭，“可惜這里是闌城，努力就能有好結(jié)果那得走了幾輩子的運?！?/span>

“他是怎么死的？”林落問道。

“猝死，沒騙你，就是心源性猝死?！狈墩剐坶_始切尖椒，“去年四月份，我們剛弄完‘庭燎’二號最后的檢查，小夏就在實驗室里倒下了，毫無征兆，就趴在桌子上。我們還以為他熬的太累睡著了，等我們拉起他的時候臉已經(jīng)青了，叫來了救護車也沒用，當場就宣布死亡了?！?/span>

范展雄停下手里的動作，嘆了口氣：“唉，生命就這么回事兒，剛剛還說著話的人，一轉(zhuǎn)眼就只剩具軀體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剛?cè)鄽q的人，兩眼一抹黑，這輩子就這么過去了。”

林落沒有說話，她看著一旁的窗外，靜東區(qū)的霓虹燈在漆黑的天空下格外刺眼。

范展雄把手頭的尖椒切完，又切了一些蒜和姜，打開抽油煙機，點火燒熱鍋后倒進去一些油，然后把弄好的肉倒了進去。嘩一聲響，騰起一股白煙。

“小夏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媽一個人住在山里的老房子里，他還有個哥哥住在闌城，好像是做市場調(diào)研還是什么工作的?！狈墩剐劾^續(xù)說道，“現(xiàn)在就剩他們倆了?！?/span>

“他也沒想過把母親接過來一起??？”林落問道。

“接過來干什么？”范展雄的聲音差點被炒菜聲蓋住，“老人家在山里住了一輩子，早就住習(xí)慣了，周邊的鄰居也都認識，互相能有個照應(yīng)。接過來這里能怎樣，難道跟孩子一起擠小破公寓嗎，城市里的東西都不懂，人也不認識，”

“再說了，小夏他哥倆又哪兒有照顧的時間。小夏自己整天泡實驗室里，聽說他哥也忙得夠嗆。除了跟孩子離得近點兒，接過來就是讓老人家遭罪?！狈墩剐郯殉春玫牟说惯M盤子里，“幫我端外邊桌子上吧?！?/span>

林落接過這盤炒好的尖椒炒肉，走出廚房放到了餐廳的大桌子上。等她回到廚房，范展雄已經(jīng)開始炒第二道菜了。

“公司對這事兒沒什么表示，只是告知了小夏的家人，沒提賠償也沒安慰，還是我自己掏的錢給了小夏他哥三萬。”范展雄說道。

“你掏的錢？”

“對，畢竟也怪我沒攔著點兒，我還想著年輕人苦一點累一點兒出不了多大事，誰承想...唉。”范展雄把炒好的蘑菇倒進盤子里，“他哥表現(xiàn)得比我想象的平靜很多，聽說后來把錢都寄回老家了?！?/span>

“夏自安猝死的原因找到了嗎？”

“能有啥原因，近鄉(xiāng)情怯這計劃本來就難度高時間緊，‘庭燎’一號剛飛上去馬上就要飛二號去火星，所有人都在熬著，早晚都得有人熬不住，我這也是等公司上面說三號項目延期才有機會回個家?！狈墩剐鄱酥俗叱鰪N房，“再拿倆碗倆筷子就行了。”

“我就不留了，范展雄先生?！绷致湔f道。

“那干嘛呀，我菜都做好了，一塊兒吃完再走唄?！狈墩剐郯巡藬[好說道。

“我...我還有點兒事?！绷致溧洁熘?。

“有啥事兒不能等吃完飯呀，小夏這事兒之后我真是怕了，忙啥都沒身體重要?！狈墩剐圩哌M廚房拿出碗筷，拉著林落往餐廳走，“我做菜手藝可以的，來都來了，一塊兒吃吧?！?/span>

“我之前還打了您，真的很抱歉?！绷致湔f道。

“嗐，算了，有人能來聽我把這些事兒說出去也挺好的，心里沒那么堵得慌了?！狈墩剐壅f道，“坐吧，甭客氣?！?/span>

“對了，您說夏自安的哥哥也住在闌城是嗎？”林落坐下后問道。

范展雄給林落盛好飯后落座：“對，在石川區(qū)靠河的那片出租房里，具體位置你要的話我一會兒發(fā)你，叫夏自永。”

林落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林落，你沒事兒吧？”范展雄問道。

林落搖搖頭。

“感覺你好像有點兒累，千萬別熬著啊，累了就馬上休息?！狈墩剐蹏诟赖?。

林落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有點兒...無力感，感覺做什么都沒用?！?/span>

“什么意思？”

“到今天就是我做調(diào)查記者整整一年了?！绷致浠卮穑斑@一年來，每一次，每一次都像這樣。我總覺得我在為了讓事情變好做出點努力，可每一次到最后都發(fā)現(xiàn)什么都做不了。我找不到誰是壞人，但事情就是變壞了。”

“這就是闌城啊...”范展雄喃喃道，“我們的夜闌之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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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