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鐘曉楠入職以來第一次下工地了解工程情況。其實原本不需要她去，只需要科長和各組組長一起去就好了，但是趙穎晨硬要把她給帶上。至于原因，鐘曉楠自然也很清楚——她想要自己盡快地適應(yīng)并熟悉現(xiàn)在的工作。

“我說啊，明明實地去基層項目是你們幾位負(fù)責(zé)人的事，就這么把我?guī)н^去了沒問題嗎？你怎么和科長說的？麻煩嗎？”私下里，鐘曉楠這么問趙穎晨。

“這有什么的？不就多帶個人嘛。就和科長說想讓新人盡快適應(yīng)就行了，而且?guī)氯瞬皇莻€很正常的事嗎？不麻煩，別多想。”趙穎晨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你就說，所有新人都有這待遇嗎？一來就直接跟著你們?nèi)ガF(xiàn)場考察？蕓姐和蕾姐都沒來。就算我沒在體制內(nèi)待過，也知道新人不可能那么快就……”

話還沒說完，就被趙穎晨拿了一塊餅干塞進(jìn)她的嘴里：“真啰嗦，別對上司問題別那么多，懂嗎，辦公室小白？”尾音帶著上揚，明顯是在逗她。

“你好煩啊?！辩姇蚤p輕打了她一下，笑道。而后將銜在口里的餅干細(xì)細(xì)品味，發(fā)現(xiàn)是藍(lán)莓夾心的餅干——自己高中時最喜歡的口味。

他們要去市城區(qū)雨污分流工程各片區(qū)施工現(xiàn)場進(jìn)行考察。城市不大，街道比較窄，增添了雨污分流的工程區(qū)后使得有些原本交通狀況就不大好的路變得更為擁擠。鐘曉楠原本也只是從外面路過施工區(qū)的一員，卻在今天可以深入考察——盡管只能在一旁觀望學(xué)習(xí)。即使已經(jīng)對工地十分熟悉，但在新單位去現(xiàn)場進(jìn)行考察，還是有和以前不一樣的感覺。

今天一整天工作量都很大。鐘曉楠跟著科長和幾位組長到處跑，查看施工材料、施工作業(yè)面、隱蔽工程驗收材料等。這些工作與鐘曉楠以前在工地上的不太一樣，現(xiàn)在的她比那時要輕松許多，大部分時間只需做一個旁觀者看著就好，不必那么勞心費力。由于鐘曉楠對這些事物還不太熟悉，趙穎晨就算再忙碌，也要抽出時間來理清自己因為工作上各種細(xì)碎的事而混亂的思路來為鐘曉楠進(jìn)行講解，以便她能更好地了解工作上的內(nèi)容。由于需要對個別施工質(zhì)量問題下達(dá)該項目追蹤審計發(fā)現(xiàn)問題的函，這個活安排給了趙穎晨，于是在回到辦公室以后，趙穎晨自己寫函的時候，讓鐘曉楠也跟著練練筆，并讓她看到自己所寫的和她所寫的不同與差距。最后，對鐘曉楠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指導(dǎo)。到了離開單位的時候，已是九點多了。

“今天可真是充實啊?！弊叱龃箝T，鐘曉楠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感嘆道。

“過一段會更充實的，到時候可真的就是累成狗了，”趙穎晨挺了挺自己僵硬的背：“走，咱們找個地方干飯去?！?/p>

“哎，你還真就是個干飯人啊，忙成什么樣都忘不了干飯的事?！辩姇蚤肫鹌綍r工作的時候，一到下班時間，趙穎晨就準(zhǔn)時拉著自己食堂吃飯，不禁笑她兩句。

“人是鐵飯是鋼嘛。這么晚了不能吃太多，最好吃點清淡的，”趙穎晨恰起腰，環(huán)顧著四周思考了一會兒：“好像現(xiàn)在還開著的店也沒什么清淡的了哈?！?/p>

“我記得前面路口那有家面包房，可以在里面吃的，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開著。要不咱去吃那家？”鐘曉楠提議。

“噢，那家，我還沒去過呢。你想去咱就去。”

“走吧，我吃過那的面包，味道還是挺好的?！?/p>

“那咱們走?！痹捯粢宦?，趙穎晨就輕拍一下鐘曉楠的肩膀，接著就自顧自地往前走了。鐘曉楠笑著跑上前去打了她一下：

“你等等我啊?！?/p>

很幸運，來的時候面包房還開著，雖然所剩的面包種類不多了。鐘曉楠買了一個乳酪面包，一瓶酸奶，趙穎晨買了一盒麻薯，一杯咖啡，兩個人就坐在店里直接邊吃邊聊起來。

“你這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啊，還睡得著嗎？還是說你要背著我悄悄努力??？”其實鐘曉楠在看到趙穎晨從冰箱里拿出那罐黑咖啡的時候就想說她幾句，讓她把咖啡放下?lián)Q個更有助于睡眠的牛奶，但不知為什么，她什么也沒說，只有在坐下之后才能吐槽兩句。

“吃面包配咖啡好吃啊。而且咖啡對我基本沒用，我該睡還睡?！壁w穎晨先喝了幾口咖啡，才從盒里拿出一個麻薯。

“我信你個鬼，”鐘曉楠把手里的面包遞到對方嘴邊：“來，嘗嘗。”

趙穎晨看著這被遞到嘴邊的面包，卻意外地沒有立即作出反應(yīng)。她的目光一直都是柔和且波瀾不驚的，然而這時她的眼里卻有些困惑和為難，甚至有些無所適從。鐘曉楠注意到了這一點，也有些意外，但是她并不打算把手收回來，就這么舉著，看她作何反應(yīng)。

然后，她就看到趙穎晨伸出手，從她沒有咬過的地方揪下了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嗯~這個挺好吃的?！?/p>

鐘曉楠終究還是把手收了回來，看著手里有著兩個缺口的面包，想起剛剛趙穎晨那充滿了陌生的眼神，一絲失望倏然涌上心頭，情緒也隨之低落下來。沒有回答對方剛剛的話，她悶聲吃著手里的干糧。

趙穎晨好像也注意到了氣氛的變化，一直在平緩地說著之前工作時遇到的趣事，比如自己剛來單位的那一年，下了大暴雨以后大家要想進(jìn)到辦公樓只能淌水進(jìn)來，自己因為臉皮薄不愿意脫鞋，結(jié)果就穿著濕漉漉的鞋襪和濕到膝蓋的褲子硬生生頂了一整天。說實話，趙穎晨講話的語氣聽著真的讓人很舒服，四平八穩(wěn)的聲調(diào)，偏慢的節(jié)奏，柔和的語氣，但不知是不是由于剛才的眼神給鐘曉楠留下的心理沖擊，她總覺得這看似讓人舒服的語氣里隱藏的全是距離感。

“你笑什么？這不好笑，你不懂得變通地去愛護(hù)自己身體這件事難道很好笑嗎？”鐘曉楠突然生硬地插嘴，語氣甚至有些兇。

“那是以前啦，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就是死要面子嘛?！睂τ阽姇蚤耐蝗话l(fā)聲，趙穎晨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也沒有被她的語氣所驚到，而是很平靜地接上了話，就像是兩個人日常和平的聊天一樣。鐘曉楠對她滋生的不滿，對她而言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雖然鐘曉楠知道她肯定意識到了。

鐘曉楠不再理她，繼續(xù)吃自己的。老實說，趙穎晨這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和情緒有些傷到了她，感覺自己好像就是在自作多情一般。

面包不經(jīng)吃，很快就吃完了。剛才因為和趙穎晨鬧別扭一直低著頭，現(xiàn)在因為要喝酸奶不得不抬起頭，才看到趙穎晨面前的麻薯只少了兩個，而且其中一個正在趙穎晨手里，吃了一半都不到。

見她抬起頭來，趙穎晨笑著把面前的那盒麻薯推到了她的面前：“幫我吃個吧，我吃不完了?！?/p>

“不是，我說你，飯量是怎么回事？白天也是那樣，天天嚷嚷著干飯，但是吃也沒吃多少，跟個小貓食量一樣。你這是要干嘛？減肥啊？你這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還減？好看啊難道？”也顧不得鬧別扭了，鐘曉楠立刻開始訓(xùn)斥她：“這一盒一共就四個，你吃了兩個不到跟我說你吃不下了？放屁！我和你說趙穎晨，今天這一盒你吃不完別想走，真是把你慣的。”

“沒有啦，是真的吃不下，”趙穎晨無奈地笑著：“大學(xué)的時候作息過于混亂把胃搞壞了，強行吃會很難受。”

這一句話把鐘曉楠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瞪著對方，然而趙穎晨眼神浸透著“無辜”地看著她。憋了半晌，鐘曉楠只好嘆了口氣：“你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讓我這么不了解了？

什么時候，讓我好像不認(rèn)識了？

什么時候，我們看著好像很熟悉，實際已然漸行漸遠(yuǎn)了？

最終，那盒麻薯誰也沒有再吃，而是打包起來由趙穎晨帶回了家。鐘曉楠原本有些高昂的心情被催的七零八落，然而罪魁禍?zhǔn)讌s拒絕開始這個話題。

第二天，工作一切照常。鐘曉楠盡管心里仍然很在意，但也不打算追究。成年人的世界，不像以前那么單純，會因為一些細(xì)節(jié)上的小事而彼此鬧別扭。大家會選擇隱藏起來，讓這個事變成心里的一個疙瘩，成為長久的隔閡，也不愿去主動觸碰它。

這天晚上，小組的工作很多，大家都在辦公室加班。鐘曉楠正在整理底稿，這時電腦微信響了一聲。以為是組長給自己安排什么新工作任務(wù)了，連忙先點開看了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自己大學(xué)本科時的寢室群，原來的寢室長發(fā)了一張照片，是學(xué)校的大門。

“誒？你回學(xué)校了啊？”很快就有一個曾經(jīng)的室友回復(fù)了。

“對啊，公司休年假，出來自駕游，路過這個城市，就順道來看看。學(xué)校沒什么變化，就是看著現(xiàn)在的學(xué)生，會羨慕他們真是年輕?！?/p>

這倒是真的。鐘曉楠淡笑一下，然后將電腦點了靜音。不知出于什么樣的一種心理，她不太想和以前的同學(xué)或者朋友聊天。

還在試用期，雖然接觸不到復(fù)雜的工作，但是由于有很多繁雜的瑣碎小事需要處理，鐘曉楠的工作量比同辦公室的兩位要大。兩個人紛紛完成了任務(wù)回家了，鐘曉楠還在獨自奮戰(zhàn)。趙穎晨很早就出去處理其他事務(wù)，一直沒回來。辦公室小且擁擠，但敲擊鍵盤的聲音卻顯得空蕩蕩的，有些孤獨。

終于處理完了工作，打算收拾東西回家的時候，鐘曉楠看了一眼表：八點十分。之前也不是沒加班過，一般情況下趙穎晨總是在自己離開的時候還要工作，很少能和她一起走。今天反正回家也晚了，鐘曉楠突然打算，干脆就在這里等著她，看看她是平時什么時候回來。

坐在那里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熬過了一分又一分，時間已將近九點，就在鐘曉楠都懷疑趙穎晨是不是沒回辦公室拿東西就直接回家了的時候，門突然開了，站在門外的人似乎也被嚇了一跳：“誒？你還在這呢？”

“嗯，在呢。”鐘曉楠往后稍稍一仰，整個人靠上轉(zhuǎn)椅的椅背，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她。

“今天工作量這么大嗎？我給你安排了什么來著？有點不記得了，哎，腦子忙亂了，可能不知不覺間給你發(fā)了太多任務(wù)結(jié)果不記得了，抱歉抱歉?！笨粗w穎晨有點懊惱地打開手機翻兩個人的微信聊天記錄的樣子，鐘曉楠忍俊不禁：

“好啦，沒那么多，早就弄完了，只是想等等你?！?/p>

聽了這話，趙穎晨才松下一口氣：“等我干嘛？我每天雜七雜八的事要處理很多，下班時間很少能固定的?！?/p>

“真辛苦啊，我也提前感受一下組長的工作狀態(tài)嘛，畢竟我覬覦你的位置很久了。”鐘曉楠擺了一個有些做作的姿勢，故意持著綠茶腔說道。

“我的位置有什么好覬覦的，你將來最起碼也得是科級干部啊。我因為學(xué)歷限制，也沒什么晉升空間了，”趙穎晨不為所動，拉開了自己辦公室的小門：“稍微等我一分鐘，我收拾收拾咱就走?！?/p>

她收拾得很快，明顯是不想讓自己多等。

兩個人相伴無言地走了一段，到了該分別的路口，趙穎晨突然開口：“曉楠，明天要開匯總預(yù)審問題的會，你也來吧?！?/p>

“什么？你開什么玩笑呢？讓一個試用期的小科員去開預(yù)審會？”鐘曉楠簡直要被她的異想天開驚掉下巴。

“沒開玩笑，你來吧，我跟領(lǐng)導(dǎo)說說就行。你適應(yīng)得挺快，任務(wù)也都完成的很好，明天開始就不用再做那些雜七雜八的事了，干點正經(jīng)的?！壁w穎晨平日表情都很柔和，此時表情卻是少有的凝重。

“你這是怎么了？我是希望自己能快點進(jìn)入正式工作，但你不要這么為難自己啊，這個樣子我真的，沒辦法接受……很過去不去的啊……”

“說實話，不為難。讓組里每個員工做與自己能力相匹配的事，是我的工作。不要覺得自己做不了，不能做，我說能，你就能?！?/p>

“你這著實有點過于任性了啊?！辩姇蚤鋵嵭睦锸歉吲d的，雖然害怕會給趙穎晨添麻煩，但是若能幫助自己盡快進(jìn)入正式工作，怎么可能不心動呢？

“我還是有這點權(quán)力的，”趙穎晨離開前沖她微微一笑：“行了，我走了，明天聽我安排?！?/p>

“行?！辩姇蚤行┘拥攸c了點頭，接著和趙穎晨同時揮手告別并轉(zhuǎn)過身去往自己家的方向走。鬼使神差地，鐘曉楠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趙穎晨行走的背影似乎有些踉蹌，仔細(xì)一看，好像是腿有點瘸。

“哎，穎晨！”鐘曉楠大喊一聲，身體不聽自己指揮地就跑了過去。接著就發(fā)覺自己仿佛瞬移到了對方的面前，而她正在疑惑地看著自己。

“你腿怎么了？受傷了？”鐘曉楠有些愧疚，為自己和她同行了這么久，竟然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腿不舒服。難怪她剛才表情不太好看的樣子，一定是受傷的腿這么站著不舒服吧。

“啊，這個，走得太急不小心碰了一下，沒事的，”趙穎晨帶著安慰性質(zhì)地笑著：“真是的，你慌什么？”

“真的沒事嗎？”鐘曉楠有些擔(dān)心，畢竟就剛才的景象來看，瘸的幅度也不小。

“真的沒事啦，我怕疼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實沒多疼，我就是矯情而已。好了好了，快回去吧，這么晚了。”

鐘曉楠終于把心放了下來，再次道別之后，轉(zhuǎn)身向家走去。走在路上，想著明天要參加的普通科員參加不了的會議，鐘曉楠開心得幾乎要跳著走。

這個工作，似乎真的有一個好的開始呢。那么自己以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順利，吃過的所有苦頭，是不是終于可以得到回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