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對于習(xí)慣了平靜安寧的人而言，接受突如其來的巨變并不容易。比如今天清晨，收到江楓的外勤通知時，我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千真萬確地?fù)碛辛肆硪恢厣矸荨恢刈阋宰屔钣谰酶淖兩踔令嵏驳纳矸荨?/p>

? ? ? ?“中午去見一名異能者，十點出發(fā)，地點在銀崖公園。”江楓甩下一句話便離開了宿舍，干凈利落一如既往。

? ? ? ?“太好了，終于……輪到我出馬啦……”步曉敬口齒不清地嚷嚷兩句，便又偏著腦袋打起了呼嚕。

? ? ? ?不過這畢竟是第一次任務(wù)，醒過來之后，他的準(zhǔn)備工作可絲毫不懈怠。護(hù)膝、繃帶、軍用水壺、壓縮餅干……翻箱倒柜好半天，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場都塞進(jìn)背包，似乎是做好了遠(yuǎn)征的覺悟。

? ? ? ?結(jié)果，見到他被肩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嘲鼔簭澚搜?，徐冬漪笑得前仰后合：“今天我們的組長大人可不在——所以，你得背著這一大袋去擠公交車?！?/p>

? ? ? ?聽到這句話，步曉敬險些當(dāng)場摔個人仰馬翻。我回想起香州公交在周末一貫人滿為患的盛景，也不由得默默為他祈禱。

? ? ? ?“開玩笑的啦！我去叫個出租車就好了?！毙於粽f著便走向路邊的臨時?？奎c。步曉敬急忙上前將她攔住，滿嘴“勤儉節(jié)約”“磨煉意志”之類無聊的話，拍著胸脯謝絕了她的好意。

? ? ? ?“如果背累了的話——我才不會幫你?！蔽阴谄鹉_尖湊到他耳邊，“死要面子活受罪！”回敬我的果然又是他那毫無威懾力的瞪眼。

? ? ? ?“我們要見的人跟裂縫制造者沒有關(guān)系。”江楓走在前頭暗暗發(fā)笑，“抱歉啊，當(dāng)時你睡得正香，所以我就沒有細(xì)說?！?/p>

? ? ? ?“沒，沒關(guān)系！我這叫有備無患！”步曉敬抽動著嘴唇強顏歡笑，“如果只是見一面這么簡單，你們肯定不會把我和子康都叫上。倘若發(fā)生戰(zhàn)斗，這些東西都會派上用場的！”

? ? ? ?“嗯，有備無患——這的確是我叫上你們的原因?！毙於酎c了點頭，“對方只說有事要談，沒有具體闡明來意。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多點人手比較好——不過無需太擔(dān)心，學(xué)姐應(yīng)該是沒有惡意的……”

? ? ? ?“學(xué)姐？”我一頭霧水地望著她。

? ? ? ?“啊——對不起，之前騙了你?！毙於粽０椭劬Γ樕下冻錾衩氐奈⑿?，“除了我們以外，三中還有其他異能者。而且，這個人你們一定都認(rèn)識?！?/p>

? ? ? ?“都認(rèn)識？”我和步曉敬異口同聲地驚呼。

? ? ? ?“學(xué)生會副主席，秦瑞秋?！毙於粢蛔忠活D地回答道。

?

? ? ? ?香州三中的每個人都認(rèn)識秦瑞秋——這句話并不夸張。就連我這種對結(jié)識學(xué)長學(xué)姐毫無興趣的家伙，也無法忽略這號人物的存在。與那些招搖過市的“交際花”相反，讓她成為全校性話題人物的，正是如女王一般清冷孤傲的氣質(zh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見過她便會明白，描寫蓮花的名句原來也可以原封不動地用在人身上。

? ? ? ?“是那個能把校服穿出藝術(shù)感的瑞秋學(xué)姐？”步曉敬滿臉寫著興奮，“她的能力是什么？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見識一下了！”

? ? ? ?徐冬漪伸出一根手指戳著下巴，思索片刻，回答道：“應(yīng)該……是與小貓小狗交流的能力?！?/p>

? ? ? ?“我還以為是讓男生為她傾倒的能力呢。”我瞥了一眼身旁喜不自勝的步曉敬，“可是，為什么說‘應(yīng)該’？難道你們還沒有實際見過面嗎？”

? ? ? ?公交車?yán)鹊木揄懷蜎]了我的聲音，四面八方的人群向著站臺蜂擁而至。我被人潮裹挾著推進(jìn)車門，毫不留情地擠到車輛尾部。

? ? ? ?“因為，她就是我讀不懂的那類人?！毙於舻脑捳Z輕輕傳入耳朵，聲音中透露出些許失落。經(jīng)過一番艱難的搜尋，我終于在車門旁找到了她的位置，只見她正在應(yīng)付步曉敬那沒完沒了的提問，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 ? ? ?讀不懂嗎……我拍了拍上衣的灰塵，將身體調(diào)整到一個舒服些的姿勢，半倚在座椅的靠背上。若是在平常，這一動作很可能會招來座位上的人嫌惡的眼神；但在擁擠不堪的當(dāng)下，能夠找到一個安穩(wěn)的落腳之處已屬不易，自然沒有人還會去在乎所謂的站立禮儀。

? ? ? ?聽她的語氣，似乎是在因為讀不懂對方而沮喪？我忽然意識到，長期與那份觀察靈魂的能力作伴，或許探尋他人的內(nèi)心于她早已成為本能的驅(qū)使，而不是可以隨意放棄的選擇——她反復(fù)強調(diào)的“災(zāi)難”和“副作用”，大概正是如此。

? ? ? ?車輛駛?cè)肟焖佘嚨?，絲絲微風(fēng)飄進(jìn)窗口，稍稍沖淡了滿車廂混雜的汗味?；叵肫鹚惹皩α芽p問題的隱瞞和回避，我似乎略微理解了這樣做的用心與苦衷。

? ? ? ?“審視自我是一件無聊的事情?！睕]有任何征兆，楊廷暄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真是無趣，那家伙一句隨口的無心之言，為什么我要記得這么清楚？我感到心情有些煩躁不安，于是干脆斜仰起頭，望著半開半閉的空調(diào)擋風(fēng)板發(fā)起了呆。

? ? ? ?拒絕思考的時間總是十分好過，好過到能讓人忽略生理上的不適。直到廣播報出站名“銀崖公園”，我才察覺軀體因為一動不動已麻木了半邊。好不容易擠出車門，只見步曉敬正軟綿綿地坐在站臺的長椅上，渾身頹態(tài)盡顯，上車時那股十足的興頭蕩然無存。

? ? ? ?“怎么，暈車了嗎？”我笑呵呵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

? ? ? ?“子康，他倆不讓我們?nèi)ヒ娙鹎飳W(xué)姐了?！彼恼Z氣委屈得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

? ? ? ?“抱歉啦。”一旁的徐冬漪賠著笑臉，“因為學(xué)姐只約了我和楓哥見面，如果未經(jīng)允許就帶上你倆，她可能會生氣的?！?/p>

? ? ? ?步曉敬雙手抱胸，勉強地笑了一聲，似乎仍不買賬。

? ? ? ?“拜托啦，你們就暫時在附近等著吧——”徐冬漪雙手合十，“待會兒要是談得愉快，我保證把你倆介紹給她?！?/p>

?

? ? ? ?銀崖公園坐落在香州城的北郊。建造之初，許多市民對這個公園滿不在乎，認(rèn)為它只是郊區(qū)廣闊的森林中隨便圈出的幾座山丘，不過是多擁有了一些公共設(shè)施；直到近幾年，周圍的地盤都被無休無止的房地產(chǎn)所侵蝕，這片綠洲才開始得到應(yīng)有的珍視。

? ? ? ?與他們不同，我從小就打心眼里喜歡銀崖公園——尤其是到了這個季節(jié)。九月正是秋老虎在香州肆虐之時，明明夜晚已是涼爽宜人，待到日上三竿，便又不得不忍受那叫人哈欠連天的悶熱。每天只許開兩小時的空調(diào)，在滾燙的空氣中幾乎連自身也難保。在那些奄奄一息的午后，我唯一的精神慰藉，便是望向教室東北角的窗戶，幻想自己正置身于銀崖公園中，同現(xiàn)在一樣，舒展著四肢，躺在坡頂濃蔭蔽日的香樟樹下。

? ? ? ?不過，步曉敬同學(xué)顯然沒有這種興致。坐下來好半天，他仍然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發(fā)著牢騷。

? ? ? ?“都這么久了，那邊怎么還沒消息呢？”見我不答話，他戳了戳我的褲腿，“我說，咱倆過去看看唄——就裝作是在公園里散步，跟他們偶遇了?！?/p>

? ? ? ?“不要！兩個男生大中午的跑到公園來散步，也太奇怪了?！蔽议]著眼回答道，“你還是死心吧，學(xué)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p>

? ? ? ?“你，你在說什么呢，子康！”不用睜眼也能想象他滿臉通紅的樣子，“我只是覺得，這是與學(xué)姐交朋友的大好機(jī)會……你想啊，既然異能者這么稀有，她一定會跟我們有很多共同語言的！”

? ? ? ?“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按照她的性格，說不定會覺得我們的存在妨害了她的獨特，從而對我們感到厭惡呢。”我翻了個身，讓斑駁的陽光灑向整條手臂，“我本來就不擅長和女生說話，對學(xué)姐那種高冷的類型更是應(yīng)付不來——所以，我倒寧愿不去見她。”

? ? ? ?“哼，真沒意思。”步曉敬嘟嘟噥噥地打開了他的背包。

? ? ? ?“別抱怨啦。這么愜意的正午時光，可不能在唉聲嘆氣中浪費掉。”陣陣清風(fēng)拂面，頭頂?shù)臉淙~沙沙作響，馥郁的芳香沁人心脾。我坐起身來，朝香氣傳來的方向望去。淺黃的秋菊、潔白的薔薇，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朵，錯落有致地散布在灌木叢中，淡雅的色彩賞心悅目。

? ? ? ?步曉敬瞥了我一眼，竊笑道：“子康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對著花花草草都能如癡如醉?！?/p>

? ? ? ?“有什么不好嗎？”我笑嘻嘻地回答道，“我這是在以身作則，教你忘掉煩惱、享受當(dāng)下?！?/p>

? ? ? ?“你啊，心情一高興，說話就一套一套的?！彼麖陌刑统鰞蓧K巧克力，遞到我面前，“其實呢，讓我真正感到不爽的是，我倆既不知道要處理什么問題，也沒法主動參與，就像……就像只是來給他倆當(dāng)保鏢一樣?！?/p>

? ? ? ?“嗯，你的意思我能理解。”我點了點頭，“不瞞你說，我也覺得有些別扭，因為冬漪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三中沒有其他異能者了。誰都不會喜歡受騙的感覺吧——即使是善意的謊言?！?/p>

? ? ? ?我一邊說一邊打開錫紙包裝，將酒心巧克力投入口中。糖衣的味道迅速占領(lǐng)口腔，過分的甜膩仿佛要將齒尖腐蝕。步曉敬則是三兩口就吃掉一顆，鄭重其事地說：“這個問題，冬漪在車上跟我聊過。她說，除了瑞秋學(xué)姐以外，三中‘應(yīng)該’沒有其他異能者了?！?/p>

? ? ? ?“怎么又是‘應(yīng)該’？”我含著緩慢滲出的酒芯，模糊地吐出幾個字。

? ? ? ?“咱們新生入學(xué)的那天，在茫茫人海中，她一眼看到了一個異能標(biāo)記十分明顯的靈魂。無奈當(dāng)時校園太過擁擠，她沒能見到那個人的真面目?！辈綍跃搭D了頓，換上陰沉可怖的語氣，“后來，冬漪加入了學(xué)生會，專門負(fù)責(zé)出勤檢查。在這一個月里，她找遍了整個學(xué)校，清點了每一個人，卻再也沒見過那個靈魂。”

? ? ?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后背，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 ? ? ?“不過呢，入學(xué)儀式那天，學(xué)校里來了很多校外人員，像是家長、媒體、畢業(yè)生代表之類的。所以，這個人很可能……”

? ? ? ?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令我感到恐懼的不是他的話語，而是從身旁灌木叢中傳來的騰騰殺氣。隨著一陣短暫的眩暈，沒等大腦下令，靈魂出竅的能力已經(jīng)自行發(fā)動。

? ? ? ?這僅僅是我獲得異能的第二天，能夠在“子彈時間”中行動自如，對我仍是一種新奇的體驗。然而，眼前的景象已容不得多余的感慨：黑壓壓的一群黃蜂正傾巢而出，來勢洶洶地朝我們逼近。時間的流速已被放慢數(shù)十甚至上百倍，蟲翅的每一次扇動都清晰可辨——盡管如此，蜂群那餓虎撲食般的氣焰也絲毫沒有減弱。拔山倒樹的聲勢之下，就連帶刺的粗枝也為之折腰。

? ? ? ?眼看蜂群即將淹沒自己，我倉促地回到肉體當(dāng)中，二話不說便將步曉敬撲倒在身下。蜂群緊貼著背脊飛速掠過，車輪碾過一般的疼痛穿透衣物陣陣傳來。駭人的嗡鳴如同戰(zhàn)斗機(jī)的咆哮，幾乎蓋過了他張惶的叫喊。

? ? ? ?“天哪，你沒事吧？是零食招來的嗎？”頭頂?shù)穆曇魟倓偲较?，步曉敬立馬彈跳起身，驚魂未定地問道。

? ? ? ?“不對。你看，它們的目標(biāo)是那邊……糟了！”

? ? ? ?話音未落，步曉敬一把拎起他的背包，追隨著蜂群的軌跡，疾步奔向坡底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