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傳奇】夸父追日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序
夸父還在走,但是他知道,他已經(jīng)走不了多遠(yuǎn)了。
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了五年了,他想:“該到盡頭了?!?/p>
從出生起,他就知道,每個叫作夸父的人,命運(yùn)都是追逐。
“可是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呢?”
“合適的時候,你會等的,那時候你會一個人上路?!?/p>
爸爸,可是我害怕…… ”
爸爸長滿厚繭的手掌扶上他的額頭:“不要害怕?!?/p>
那雙大手的溫度早就遠(yuǎn)去了,爸爸在一個晴朗的上午,帶著斧子去砍拾柴火,從此不歸。一只兔子在夜里跑來通知等待爸爸的他:“他上路了?!逼鋵嵥]有問,但是得到答案后還是感覺更加安心。
他陷入了更漫長的等待。日子并不難熬,獨居、播種、劈木、生火、磨斧……他和其他的夸父沒什么兩樣,但是他覺得自己的時間似乎更多,多到不知道怎么消磨,每天把遠(yuǎn)處飄渺的山峰撫摸百次、把天邊的浮云聚攏百次、把冰冷的河水踏花百次,時間還是會在每個傍晚圍繞著他——一個腦袋空空的人。
后來他開始吹葉子,蹲在屋前的矮石上,把葉子展開、履平,輕輕地用力,偶爾一個急促的破音突然蹦出,他也不惱,不同清香的葉子他都試試、每片葉子的邊緣他都試試、每種方向、力度他都試試,他的時間是那么多,他不著急地雕琢著自己的技藝。
兔子常常會來,靜靜蹲在他的身邊,待到最后一個音休止,又默默地跳跑回林里。留下他一個人思考。
有時候他覺得他和兔子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種共鳴,類似于書上描述的那種朋友;有時候他又覺得老兔子身上有很多的謎,但是他不曾開口,一種默契使得他們不說話、不干擾,他甚至沒有看清過兔子的毛色。
日子就是這么簡單,但是那場大雨之后,他決定要離開了。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想離開。離開的前一晚,他又蹲在石上,吹葉,內(nèi)心隱藏的情緒沒有顫抖也沒有宣泄,他只想靜靜地吹完。兔子依然蹲在他的身邊,一曲終了時,卻沒有跳走。
他沒有動,它也沒有動。風(fēng)把它的皮毛輕輕吹動,而他依然屹立不動。沉默,不變的沉默。
“你明天要上路了。和你的爸爸一樣?!?br/>
“是。和我的爸爸一樣?!?/p>
“嗯,那是你的路?!?/p>
“嗯。”
他第一次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兔子,是灰瓦色的皮毛,柔軟,他制止自己想撫摸的沖動。
“兔子,你叫什么?!?/p>
“我叫夸父?!?/p>
“這就像是一個玩笑?!?/p>
“我叫夸父?!?/p>
兔子跑回林里了。
這就是一個玩笑。
那又如何,該上路了。
“我從來不懂夸父一族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為什么而追逐。我的離開并不是為了追逐什么。我只是想離開。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你告訴我去哪里好嗎?”他一路上不得不重復(fù)這些話,因為很多人問他:“你為何離開?你要去哪里?”
他本來不曾想到這些問題,現(xiàn)在卻不得不為此而思考。
他經(jīng)過河流、山川、沙漠、峽谷……甚至到達(dá)了熱鬧的部落。
熱情的女人挽留夸父留下和她們作伴,她們喜歡極了他認(rèn)真的樣子和真誠的神色,堅毅得讓人忍不住崇拜,流露的脆弱又仿佛一個孩子讓人忍不住保護(hù)。
男子漢們希望夸父加入他們,孔武有力的夸父會讓他們的部落更加不可侵犯。
孩子們喜歡他的好脾氣和大手,爭著和他嬉戲、圍著他相互打鬧。
但是夸父拒絕留下,他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女人們說:“他一定會后悔?!?/p>
男人們說:“他真不識抬舉?!?br/>
孩子們說:“夸父!傻瓜!傻瓜!”
他很快就聽不到了,又沒入下一個叢林里。
就在這一段段路程的反復(fù)中,并沒有什么新鮮的變化。但是當(dāng)他經(jīng)過原來的村落時,人們卻發(fā)現(xiàn):夸父卻啞了。不是啞了,而是已經(jīng)不愿意再解釋,夸父在歲月里變得越來越沉默,世界如此之大、規(guī)律如此之多、每個人想聽的話都不一樣,而他通通不愿意再開口了。雖然并沒有真啞,但是已經(jīng)失去了語言的欲望。試想要該怎么開口?從沙漠到雨林?從云端到深井?不如沉默,別人的答案讓別人自己去尋。在別人眼中,夸父也不再是夸父。看吶,亂烘烘的毛發(fā)糾結(jié)在一起,衣服破破爛爛、臉上的褶皺密密麻麻擠在一堆,哪里還是那個明朗陽光的夸父,沒有人愿意接近他,畢竟他已經(jīng)走了太多的地方了。
他又在人們的目光中遠(yuǎn)去了。
女人們說:“他真可憐?!?/p>
男人們說:“他的一生沒有任何意義?!?/p>
長大了的孩子沒有發(fā)言,他們已經(jīng)忘記夸父了。
夸父還在走著,但是他知道自己快要走不了了。
他第一次停了下來,摘下了一片葉子,輕輕吹著,兔子突然竄到他的面前?!八怖狭撕芏啵S的動作不如以前敏捷了。”夸父心想。
“你不想走了嗎?”
“嗯!”
“我走不動了,但是我想我已經(jīng)到達(dá)了?!?/p>
兔子沉默。
“其實夸父不是一個種族吧,是一類人,一類愿意離開、愿意迷茫、愿意清醒的人。其實要出發(fā)的是這樣一類的人,你、我的爸爸,都是這樣的人。你們無法忍受未知、無法忍受無解。所以你們要出發(fā),你們要去看世界,你們要去尋找。”
兔子依然沉默。
“我當(dāng)初出發(fā)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因為看到了什么、想去追逐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離開而已。我不是一名夸父,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么離開,你們欺騙了我。我只是一個平凡人。”
兔子終于說話了:“你說對了,夸父不是一個固定的種族,這個世界上從創(chuàng)始以來,就分為夸父和純粹者,但是沒有人生下來就是什么,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夸父,隱藏在每一個地方,只是他們不是純粹的夸父,或者說不敢、不允許自己成為純粹的夸父,那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沒有人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只能想象,而想象的后果又是無限可怕的,很多人只能在聽心和放棄之間平衡??涓覆豢偸窃谧分?,但是會一直在路上,困惑的心情、掙扎的心情、平靜的心情等等不斷伴隨著人生而變換,他們是無法止步的。這是思索者的宿命。你們或許不知道想要什么,但是會知道不想要什么。而你說的不對的是,夸父并不是愿意離開、愿意迷茫、愿意清醒的人,真正去這么做,一定會備受煎熬,沒有人愿意這么做,人們更愿意逃向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而不愿意去追尋虛無縹緲的方向。但是還是有人不得不這么做了,他們就是真正的夸父,但他們不是愿意,而是不得不。其實孩子,我多么希望你不是去追逐的人,我也不希望我是。因為追逐,就會思索,而思索,就會迷茫。而迷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是最毒的毒草也不如它,它可能會搗爛你心臟、熏瞎你的雙眼,即使你苦苦求饒也沒有辦法,因為沒有人可以為你的迷茫尋找答案。而這種把心敞開的人,注定有更多的磨難。如果你能夠把眼睛閉上,你會過得輕松很多,但是你是做不到的。這是思考者的宿命?!?/p>
“可我已經(jīng)是了?!?/p>
“你已經(jīng)是了?!?/p>
“為什么我是?”
“我不知道。但是你是一個純粹的夸父,因為你無法停止?!?/p>
“其實我很累?!?br/>
“是,完全了解和完全不了解的純粹者都可以獲得純粹的幸福,而處于中間的大多數(shù),只能學(xué)會平衡。平衡的過程受到個人性格、經(jīng)歷、環(huán)境的影響都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但是過程難免苦痛流血。思考有時候會讓人疼痛,但是卻無法放棄思考,這是夸父的生活方式,是一種被高名冠以的不幸?!?/p>
“難道沒有人中途放棄嗎?”
兔子沉思了很久:“我認(rèn)為他們其實都到達(dá)了各自的終點。因為人其實永遠(yuǎn)是在尋找最佳生存狀態(tài),如果停下,我只會理解為在那個狀態(tài)下,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某種問題和答案的平衡,他們能過得更好?!?br/>
“我該停下了?!?/p>
“是。 你還想知道你爸爸的消息嗎?”
“無所謂了。”
夸父虛弱地躺在路邊,他力竭了。
“對了,你知道嗎?他們都傳言你在追逐太陽?!?/p>
“去他媽的!”夸父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笑罵出來。
“不用驚訝,人們常常這么自以為是地麻痹自己和別人,他們總以為,人生就一定要追求說得清楚的東西,卻不懂得、也不允許為了自己的心出發(fā)?!?/p>
夸父無法再聽下去了,地面灼燒著他,耳鳴襲來,太陽刺眼的光芒讓他一陣陣眩暈,忽然山崩地裂,一片桃林花開。
就在這一段段路程的反復(fù)中,并沒有什么新鮮的變化。但是當(dāng)他經(jīng)過原來的村落時,人們卻發(fā)現(xiàn):夸父卻啞了。不是啞了,而是已經(jīng)不愿意再解釋,夸父在歲月里變得越來越沉默,世界如此之大、規(guī)律如此之多、每個人想聽的話都不一樣,而他通通不愿意再開口了。雖然并沒有真啞,但是已經(jīng)失去了語言的欲望。試想要該怎么開口?從沙漠到雨林?從云端到深井?不如沉默,別人的答案讓別人自己去尋。在別人眼中,夸父也不再是夸父。看吶,亂烘烘的毛發(fā)糾結(jié)在一起,衣服破破爛爛、臉上的褶皺密密麻麻擠在一堆,哪里還是那個明朗陽光的夸父,沒有人愿意接近他,畢竟他已經(jīng)走了太多的地方了。?
?他又在人們的目光中遠(yuǎn)去了。?
?女人們說:“他真可憐。”?
?男人們說:“他的一生沒有任何意義?!?
?長大了的孩子沒有發(fā)言,他們已經(jīng)忘記夸父了。?
?夸父還在走著,但是他知道自己快要走不了了。?
?他第一次停了下來,摘下了一片葉子,輕輕吹著,兔子突然竄到他的面前?!八怖狭撕芏啵S的動作不如以前敏捷了。”夸父心想。?
?“你不想走了嗎?”?
?“嗯!”
?“我走不動了,但是我想我已經(jīng)到達(dá)了?!?
?兔子沉默。?
?“其實夸父不是一個種族吧,是一類人,一類愿意離開、愿意迷茫、愿意清醒的人。其實要出發(fā)的是這樣一類的人,你、我的爸爸,都是這樣的人。你們無法忍受未知、無法忍受無解。所以你們要出發(fā),你們要去看世界,你們要去尋找?!?
?兔子依然沉默。?
?“我當(dāng)初出發(fā)的時候其實并不是因為看到了什么、想去追逐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離開而已。我不是一名夸父,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么離開,你們欺騙了我。我只是一個平凡人。”?
?兔子終于說話了:“你說對了,夸父不是一個固定的種族,這個世界上從創(chuàng)始以來,就分為夸父和純粹者,但是沒有人生下來就是什么,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夸父,隱藏在每一個地方,只是他們不是純粹的夸父,或者說不敢、不允許自己成為純粹的夸父,那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沒有人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只能想象,而想象的后果又是無限可怕的,很多人只能在聽心和放棄之間平衡??涓覆豢偸窃谧分穑菚恢痹诼飞?,困惑的心情、掙扎的心情、平靜的心情等等不斷伴隨著人生而變換,他們是無法止步的。這是思索者的宿命。你們或許不知道想要什么,但是會知道不想要什么。而你說的不對的是,夸父并不是愿意離開、愿意迷茫、愿意清醒的人,真正去這么做,一定會備受煎熬,沒有人愿意這么做,人們更愿意逃向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而不愿意去追尋虛無縹緲的方向。但是還是有人不得不這么做了,他們就是真正的夸父,但他們不是愿意,而是不得不。其實孩子,我多么希望你不是去追逐的人,我也不希望我是。因為追逐,就會思索,而思索,就會迷茫。而迷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是最毒的毒草也不如它,它可能會搗爛你心臟、熏瞎你的雙眼,即使你苦苦求饒也沒有辦法,因為沒有人可以為你的迷茫尋找答案。而這種把心敞開的人,注定有更多的磨難。如果你能夠把眼睛閉上,你會過得輕松很多,但是你是做不到的。這是思考者的宿命?!?
?“可我已經(jīng)是了?!?
?“你已經(jīng)是了?!?
?“為什么我是?”?
?“我不知道。但是你是一個純粹的夸父,因為你無法停止?!?
?“其實我很累。”?
?“是,完全了解和完全不了解的純粹者都可以獲得純粹的幸福,而處于中間的大多數(shù),只能學(xué)會平衡。平衡的過程受到個人性格、經(jīng)歷、環(huán)境的影響都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但是過程難免苦痛流血。思考有時候會讓人疼痛,但是卻無法放棄思考,這是夸父的生活方式,是一種被高名冠以的不幸?!?
“難道沒有人中途放棄嗎?”?
兔子沉思了很久:“我認(rèn)為他們其實都到達(dá)了各自的終點。因為人其實永遠(yuǎn)是在尋找最佳生存狀態(tài),如果停下,我只會理解為在那個狀態(tài)下,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某種問題和答案的平衡,他們能過得更好?!?
?“我該停下了?!?
?“是。 你還想知道你爸爸的消息嗎?”?
?“無所謂了?!?
?夸父虛弱地躺在路邊,他力竭了。?
?“對了,你知道嗎?他們都傳言你在追逐太陽?!?
?“去他媽的!”夸父用盡了最后一點力氣笑罵出來。?
?“不用驚訝,人們常常這么自以為是地麻痹自己和別人,他們總以為,人生就一定要追求說得清楚的東西,卻不懂得、也不允許為了自己的心出發(fā)。”?
?夸父無法再聽下去了,地面灼燒著他,耳鳴襲來,太陽刺眼的光芒讓他一陣陣眩暈,忽然山崩地裂,一片桃林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