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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湯圓以后，羔執(zhí)意要算自己請客，畢竟哥哥這大老遠一趟趕來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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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很過意不去，此前總想著哥哥來南京，要好生計劃路線，盛情款待一番，盡地主之誼。可沒料到海鷗來得突然，而他卻精神不濟，到處逛都有些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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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站起身來，掏出手機掃付款碼時，毛衣袖口微向下滑落，側(cè)籠著不算亮的燈光，露了一截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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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就在抬頭的那一瞬，笑容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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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店，海鷗拉著羔走到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抬起羔的一條胳膊，見手腕處已有傷痕隱現(xiàn)，冷聲問：“昨晚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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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肅殺，風中隱約的嗚咽聲都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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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愣怔后，前一秒那個笑得開懷的小羔也慢慢冷卻，在海鷗寒意漸生的目光里結(jié)冰結(jié)繭，變成出于戒備的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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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抽回手，卻被海鷗牢牢攥住了手腕，完全拉上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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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瞳孔驟縮，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自己呼吸道內(nèi)的氣體在逐漸凝結(jié)成塊，上不去下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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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大概分得清楚傷口形成的，也猜到羔用的什么。這次比第一次的創(chuàng)口更大，更鋒利，還是新鮮凝固的血紅，沒來得及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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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用圓規(guī)，這次用刀子，真是好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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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羔，”涼氣吸入鼻，像把流動的刀子在海鷗柔軟的臟腑里起舞，他的臉色是冷的，眼睛卻被燙得發(fā)疼，嘴角抽了幾抽，竟拿捏不出恰當?shù)恼Z氣：“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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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睜著無神的雙眼，用一種很溫柔，又很悲戚的眼神看海鷗，他沒有哭，竟然還能笑，這個笑容也是很無力的，更像是痛醒后的決然，對海鷗，對自己都是一份無可告慰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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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為止吧，羔默默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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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清楚、也不敢直面海鷗的表情，只用余光和直覺，感到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透露出來的冷硬氣息，這一刻，他們又成了陌路人。剛剛在小店里笑容燦爛的薩摩耶哥哥蕩然無存，熟悉的冷酷鋪面而來，直讓羔打了個寒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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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同時吹起他們的發(fā)絲，兩人相視，化不開的夜霧沼澤隔在其間，他們靠得這么近，又這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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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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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對峙著，海鷗忽然撇下羔掉頭就走，進了最近一家便利店，又急急走出，重新回到羔面前，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把剛買的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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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睡了你，你是不是還恨我？”海鷗抓著羔的手腕，把刀柄塞他虎口逼他握著，鋒利的刀尖對著自己，挽起袖子把胳膊送到羔眼前，“我知道我混蛋，我對不起你。你劃我，你劃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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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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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海鷗松手那一剎，羔就扔下了刀，扔得遠遠的，仿佛它是什么兇禽猛獸。他囁嚅著嘴唇，不住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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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恨你，我怎么會恨你。我想把唯一進入窄門的機會讓于你，讓你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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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其他單戀的人，別人是求之不得，他是求而不想得。他喜歡海鷗，就是抱著一種自甘墮落的悲哀心態(tài)而喜歡的，他不想求結(jié)果，因為，比起自己一輩子得不到海鷗來說，他更不想看到海鷗會因自己的喜歡，被外界各種未知因素牽連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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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政治學(xué)過“零和”博弈，他總是想，自己的生和海鷗母親的死，似乎冥冥之中劃上了等號。不論如何，他這輩子都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士心懷歉意，而這種歉意，隨著自己對哥哥的迷戀只增不減。如果說他的出生有違天意，那么，可以用海鷗的幸福來懲罰自己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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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水果刀對自己的手腕下手時，不覺得殘忍，那是剔除他罪惡的唯一方式，是解脫自己的一種修行。隨著鮮血汩汩而出的，也是他無可疏解的痛苦和內(nèi)疚。也許潛意識里羔覺得，自己是對不起海鷗的壞人，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才能讓自己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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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海鷗的感情，是最極致的愛與恨交織而成的，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還是二者兼有之，底色都注定了卑微和歉疚，伴隨著“小三的孩子”這樣橫刀奪愛的罵名負重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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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壑難填，恨情難卻，也曾有過冰冷且萬念俱灰的殺意，可他恨不起照亮過自己的海鷗，恨不得生他養(yǎng)他的父母，只好把所有恨意的矛頭都指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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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自己運氣不夠好，出生不明不白，恨自己叛逆母命不懂事，身在福中不知福，恨自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傷筋動骨淚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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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可以像母親那樣，抓住一切資源逆襲翻身，做個人上人，披著風度體面的皮，將世俗良心譴責置之度外；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墮落成鬼，于暗處運籌帷幄機關(guān)算盡，反正做什么都會被輕視，被看低，干脆就如你們所愿，攪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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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種都合乎情理，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兩頭不討好，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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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拂過羔的面頰，心臟盛滿了寂然的空靈，肉體和外物的界限越發(fā)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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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維持著搖晃的身形，瞪著眼，又拉起另一只手臂的袖子，同樣的狼藉，他攥住羔滿是劃痕的手臂，雙手都在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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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高三那次的自can不是偶然，這塊心病沒得到根除。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他不知道羔是否有更進一步的想法，也不知道羔是用什么心情這樣在自己胳膊上劃刀子，深一道淺一道交錯縱橫，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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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著牙，忍住冒入齒根的絲絲涼氣，說服自己，多看幾眼就沒那么恐怖了，可他還是沒有辦法把這樣兇殘的行為，和印象中的小羔聯(lián)系起來，他的弟弟，那個瓷娃娃一樣精致的弟弟，那個眼睛永遠晶亮，永遠怯懦、沉默又喜悅地仰望著他的弟弟，究竟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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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里他不覺得冷，他只覺得那一條條血痕抽在自己的心房，劈在眼球上，哪哪兒都在流血，一顆眼淚從通紅的眼睛內(nèi)側(cè)淌下，仿佛悄無聲息地滴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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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轉(zhuǎn)身，朝著遺棄刀具的方向走去，羔似乎也反應(yīng)過來哥哥要做什么，尖叫聲伴隨著眼淚飛濺而出，霎時湮滅了天地間所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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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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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弧光劃開哀嚎，血跡彼端系在海鷗的胳膊上，在冷空氣中迅速凝結(jié)成珠串。怎么可以，那雙翅膀是海鷗馳騁水域最驕傲的倚仗，羔連滾帶爬來到海鷗腳邊，跪倒在地，像神殿坍塌的信徒，他失聲嗚咽，凜冽的寒風灌入口鼻，可他渾然不覺。只有那條觸目驚心的紅，從海鷗手肘處蔓延到手腕，張牙舞爪地割開了一念灰茫無緒的昨 ，一念痛不欲生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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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愛，是插在心上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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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依然沒有表情，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那傷口其實有一點深，否則刀不會這么快就整片見血，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樣。他還要再劃，被羔雙手死死鉗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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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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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強撐的尊嚴在這面前根本不算什么，羔想，哪怕說老天爺下令，把棍棒拳腳相加在他身上，打一頓，往死里打，怎么樣都好，能換剛剛的時光倒流，他也是愿意的。他癱軟在雪地里徒勞流淚，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其實他無論做什么，不做什么，好像都是錯的，或者說，他這個人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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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持刀的手被纏住，羔幾乎上半身都傾上前使力，阻止他進一步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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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手難敵雙掌，海鷗的手臂竟未能撼動分毫。他詫異羔的手勁出奇的大，可他也沒再動彈，因為他的另一只手掌在覆上小羔臉側(cè)時，就摸到了滿手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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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丟下刀，撈起半跪在地上的羔，拍去他身上的雪，抱緊，好久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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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在海鷗懷里泣得發(fā)抖，他眼淚一直在掉，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哥我錯了，隔著羊毛衫，浸得海鷗心口一片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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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嚎啕來得洶涌，也去勢疾快，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他的眼淚已經(jīng)被許多個黑夜平分了，他在無數(shù)個浸濕枕頭的夢魘里越陷越深，原生家庭的創(chuàng)傷，愛人又傷人至深的親情，混沌沒有頭緒的未來，一切的一切糾擾著他，羔清醒又沉淪地看著自己下墜，沒有回頭路，恍惚間才發(fā)覺，自己無限失重的靈魂被那雙翅膀承接住了，化作心靈斷裂時最后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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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嗎？羔暫時不愿去想，他只知道自己很渴望擁抱。這世上唯有海鷗能不靠任何語言，僅僅是擁抱著，就能飲卻他所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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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情感空前絕后，像高原雪泊，沒有第三人可以插足其中。那是孤獨者的凍土，他們綻燃在皚皚冰原之上，以刺相擁，一路艷燒向天空。最純粹的熱烈和瘋魔，也注定只能負著世間最深重的枷鎖和悲哀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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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被海鷗身上那股凌厲又瘋狂的狠勁兒震懾得說不出話來，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如果剛剛不上前阻止，海鷗會一直把自己兩條手臂都劃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全然不考慮是否會留下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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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樣錯誤的方式證實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羔不覺得榮幸，他看著那道傷口，只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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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這樣溫存靜默好一會兒，羔才探出頭來，鼻音悶悶的，誠懇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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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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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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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緩緩抽出手臂，用指腹擦去了羔嘴角殘留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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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勉強自己，”他描著羔的唇形，聲音有些低啞，“換我來喜歡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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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捏著羔的下巴，抬高羔的臉，直愣愣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