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同北魏永固陵制看古代的長度單位——里

《山西大同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9年03期 陳連洛

古代長度單位“里”，與現(xiàn)今通用長度單位“里”的計量基準不同。中國古代各朝官尺計量基準有異。本文以大同永固陵制為據(jù)，認為古“里”所用尺度一直以“營造尺”為基準，1古里相當于現(xiàn)今576m。筆者認為，在考古中應采用“營造尺”為基準，或換算成現(xiàn)代長度單位，才是較為科學準確的做法。

里，作為一種長度單位，自古以來一直沿用。然而，古里長度當今幾許，卻也眾說難一。

關于古里制，史書和古籍中多有記載，并有諸多專家學者進行過探討與研究，今人認識也已趨統(tǒng)一，即除周里系以周尺8尺為步，300步為1里外，其余則如吳慧在《新編簡明中國度量衡通史》中所說:“唐以前六尺為步，三百步一里，一里為一千八百尺;唐開始，五尺為步，三百六十步為里，一里仍為一千八百尺?！盵1](P106)所存在的問題是，各家以前的考證主要是以各代存世古尺(或官尺)為據(jù)。但由于各代官尺的不斷變化，所考證之里長也隨著變化，如漢代一里合今414m，北魏一里合今418.5m或419.61m，北周一里合今442.41m，唐代則小里為442.5m，大里為531m，宋代一里為今559.872m，清代一里則為今天的576m。這里可能存在一個誤區(qū),因為古人記述步尺時，除《金史》等少數(shù)史籍外，多記其為尺，卻未明其為何尺，故而造成今人理解與判斷上的不一致。正如凍國棟在《二十世紀唐代商業(yè)史研究述評》中所講:“這里存在的問題仍然在于唐尺長度的判斷。學術界關于唐尺與唐代畝里制的研究，成績是突出的，但分歧亦甚大。這一課題的新進展將有待于新的考古文物資料的發(fā)現(xiàn)”[2]。本文以古規(guī)制記載，結合大同考古成果，探討古代的長度單位—里的度量基準。

一、從永固陵制看北魏的里

在今山西省大同市北25km的寺兒梁(即北魏時平城之方山)上，有北魏文成文明皇后馮氏墓，號曰永固陵，保存尚好?！段簳分杏衅湓敿毜囊?guī)制記載，含有計里所需之丈尺與步。此陵又已經(jīng)考古發(fā)掘，古今數(shù)據(jù)齊全，兩相對照，則很有可能會解決上述難題。討論如下:

《魏書·馮太后傳》卷十三中記載:馮太后死后葬于永固陵,該陵“內則方丈，外裁掩坎，脫于孝子之心有所不盡者，室中可二丈，墳不得過三十余步。今以山陵萬世所仰，復廣為六十步?！盵3](卷13,P330)這條文獻中明確記述其規(guī)制為墳廣六十步，內室(長)二丈。此制與漢武帝墓之內室規(guī)制“明中高一丈七尺，四周二丈”相仿。1976年，大同市博物館與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員會聯(lián)合對永固陵進行了發(fā)掘清理。在要子瑾主編的《大同市志》中，記載該陵的情況為:“現(xiàn)存墓冢封土高大，坐北向南，高22.87m，墓底呈方形，南北長117m，東西寬124m。墓室建于墓冢中心，由墓道、墓門、前室、甬道、后室組成，全長 23.5m。主室(后室)平面近方形，高大寬敞……南北長6.4m，東西寬6.83m，高7.3m?！盵4](P1593)

以上古今兩組數(shù)據(jù)相互對照，便可知建陵所用尺、步長度當今幾許。先說陵墓之步。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原所長張暢耕先生在《魏都平城考》中曾指出:“北魏時的步長，據(jù)方山永固陵，‘廣為六十步’，約為今120m，則步長約2m?！盵5](P27)此系約數(shù)，準確計之，則“廣為六十步”等于“南北長117m”，合步長1.95m。又，古以六尺為步，折合尺長應為今0.325m。再看內室:“室中可二丈”等于“南北長 6.4m”。二丈者，即20尺，折合尺長為今0.32m。六尺為步，合步長應為1.92m。兩組數(shù)據(jù)相較，僅有微小差別，說明數(shù)據(jù)可靠，所據(jù)尺度標準一致。至于據(jù)墳丘所計數(shù)稍大，當是歷經(jīng)千余年風雨，封土滑落所造成，故應以內室所計為準，即尺長0.32m。從《魏書》的《廣陽王嘉傳》、《高閭傳》和《高聰傳》可知，北魏時同樣以三百步為里，則1里為576m。此數(shù)與《漢語大字典》“里”之注4:“舊營造庫平制1800尺為1里，合公制0.576km”完全一致。

二、營造尺與營造里

在北魏時，據(jù)有關文獻記載，有前、中、后三種尺，其長度則以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第二編后所附、摘自矩齋《古尺考》的“歷代尺度比較表”中提供的“后魏中尺”長0.27974m為準，并按《隋書》卷十六《律歷上》所記之后魏前、中、后尺的比例關系，計之可知前尺當為0.27882m，后尺則長0.29591m。那么，永固陵建陵所用為何非此三尺之一，而卻用長為0.32m之尺?此又為何尺?《辭源》1979年版1667頁解釋:“步，舊以營造尺五尺為步?！薄督鹗贰な池浿尽?“量田，以營造尺五尺為步?！盵6](卷47,P1043)上述兩則史料均提到了計步之尺為“營造尺”?！掇o源》1979年版1960頁解釋:“營造尺，唐以來，歷朝工部營造用的尺，也稱部尺，俗叫魯班尺。一營造尺合0.32m?！薄独m(xù)文獻通考》卷一○八《樂考·度量衡》:“商尺者，即今木匠所用曲尺。蓋自魯班傳至于唐，唐人謂之大尺。由唐至今用之，名曰今尺，又名營造尺，古所謂車工尺?！睋?jù)此說，既為“魯班尺”，其來歷當更早，為歷代相傳沿用至唐，而非唐時始用。因此，永固陵所用尺長與此相合，應非偶然，說明在北魏時同樣使用了“營造尺”。此外，它還說明古代計步計里，就是以營造尺為準，而非其它尺，故在此且稱此里制為“營造里”。再者，若以北魏三尺分別計里，則會在一朝之中，出現(xiàn)三個里制，似也不盡合理。又據(jù)《大百科全書·文物·中國古尺》知，明清時的營造尺均長0.32m。這可否說明，營造尺(魯班尺)從北魏到明清，其長度始終一致。抑或此尺自魯班始用，此后一直系師徒相傳，為工匠所專用，象天文尺一樣自成系統(tǒng)，雖歷經(jīng)各朝各代，而其長度卻始終如一，保持不變。

顧名思義，營造尺，當用于營造。歷朝歷代均使用工匠進行營造事宜，而工匠所用應即營造尺。因此，今天的里制考證亦當以古營造為例，諸如城、郭、宮、陵等，因其或者古建尚存，或有遺跡可考，又有考古專家的考證為據(jù)。至于兩地路程，則因起止兩點難定，曲折彎繞不明，很難說清。因此，考察古代的里應以古營造為據(jù)，古營造又以營造尺為準，是合情合理的。

三、北魏前后各代的里

北魏里制已知，其它各代如何?再看有關記載和考證。

《魏書》卷三記載北魏平城“周回二十里”。據(jù)張暢耕先生考證:“唐、遼、金、元到明、清，一直沿用者，就是云中古城，亦即魏都平城?！盵5](P27)《遼史·地理志》記載:西京大同府城“廣袤二十里”[7](卷41,P506)，與北魏平城周長一致，說明遼之里制與北魏相同?！督鹗贰な池浿尽犯乔宄蚀_地記載了“量田，以營造尺五尺為步”。營造尺長0.32m，五尺為步，每步折合1.60m，360步為1里，同樣為576m。至于北宋開封城，《宋史·地理志》記載:周回50里165步。經(jīng)考證，外城周長29126m，折合每里長576.7m，也相一致。元代，從《元史·董博霄傳》可看出仍為360步1里，又處在宋明之間，亦當一致。

明營造尺為0.32m，1里長576m。明張欽修《大同府志》記載，明大同北小城“周六里”，大同府城“周十三里”。今考證測量大同北小城周長為3508m，計里長為584.5m。是否因測量部位和城之內、外、中有別，而多了幾米?大同府城實測長 7270.7m，折合里長559.3m，若二數(shù)平均，則1里長571.9m。

清與明一樣，營造尺長亦為0.32m，而清末重訂度量衡，規(guī)定里制為“五尺為步，二步為丈，十丈為引，十八引為一里”，即1800尺1里，里長576m。

唐代有長安和洛陽兩皇城，又有《舊唐書》、《新唐書》及《游城南記》引《長安志》等記述，數(shù)據(jù)較多，也較雜。現(xiàn)分兩部分來討論:

其一，大尺和小尺。小尺長24.5cm，當系天文尺;而大尺，吳慧曰29.494 cm，孫機曰29.67 cm，《建筑設計資料集》為29.58 cm，約均29.6 cm。這顯然是從北魏后尺的29.591cm、到北周的市尺和隋的開皇官尺29.5911cm相承沿襲而來，其相對小尺而稱大尺，但與營造尺相比則實非大尺。以《辭源》解釋，“唐大尺”當指營造尺。

其二，據(jù)長安和洛陽二地皇城考察，合步長1.212m~1.958m，其中洛陽皇城寬1378步，長安宮城長1440步，平均步長為1.585m。與洛陽宮城長805步（1275m）所計步長1.584m相一致，合尺長31.7cm，計之里長可為436.32m~704.88m。在一朝之中，里制如此變化，可能性是不大的，而將兩極值平均，則為里長570.6m，也還是近于營造里制的。

據(jù)上討論，唐之前后里制均為576m，則唐時似不當例外。

北魏系少數(shù)民族政權，其所用之營造尺和營造制度，當是來自其前代漢族政權所用者，而不會是孤立的和自定而始的。正如《魏書》所記∶"從土德、色尚黃、數(shù)用五……行夏之正。以鄭韓故城為例∶據(jù)2007年7月11日晚中央電視臺"探索與發(fā)現(xiàn)"欄目"中原大發(fā)現(xiàn)"之鄭韓故城的描述，該城周長為25700m。又據(jù)朱世光《中國八大古都》∶"故城呈不規(guī)則長方形，俗稱四十五里牛角城。"二數(shù)相計，折合里長571m，近于576m，這與古以三百步為里所計是一致的。

再說漢長安城，其城制記載較多，數(shù)據(jù)較亂。據(jù)《舊唐書·地理志》記∶"漢長安故城東西十三里。"網(wǎng)趣城n到這與《后漢書·地理志》中劉昭注引《漢舊儀》"長安城方亦十三里"注相同，與《二十五史》影印本注同，也與今日考古數(shù)據(jù)北墻7200m;南墻 7600m 的平均數(shù)據(jù)7400m基本一致，說明漢時同樣使用了營造制。

反之，若漢時建筑所用尺度系以漢官尺（0.23m）為計，則漢長安城東西長將達17.4里~18.3里，與上述所記"十三里"不符。按前述漢武帝墓的規(guī)制，"明中高1.7丈"（合今3.91m），"四周二丈"（折合4.6m見方，面積為21.16m2，這與永固陵馮氏墓內室比（高 7.3m，南北6.4 m，東西6.83m）則低了3.39m，四周各邊短1.8m 以上，面積則少了22.55m2。似乎有點小，也有點低了，何況還有"內梓棺柏黃腸題湊，以次百官藏畢"。因此，以營造尺計算則較合適。

至于《漢官六種》之《漢官舊儀》、《漢舊儀》以及《三輔黃圖》和《史記·呂后紀》注"索隱"等所載"方60里"、"方63里"、"周62里"、"周65里"及"經(jīng)緯各 12里"、"經(jīng)緯各32里18步"等，均與上述相差甚遠，只有《后漢書》注"方亦十三里"符合考古實際。且雖所記城制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卻又均相一致，即"地973頃"，而這正與"方亦十三里"基本一致。

由于自戰(zhàn)國、漢、北魏、唐、宋、遼、金、元至明清，里制均為576m左右，是否可以說，除周里外，自古計里所用尺度一直為營造尺（魯班尺），而該尺師徒相傳，自成系統(tǒng)，始終未變。及里制一直為1800尺為1里，故里長也一直為576m，保持不變。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在筑城、造郭、營宮、建陵等活動中，一直是使用營造制的。若測定路程里數(shù)，按《宋史》記里鼓車及《中國歷史大辭典科技·史卷》記里鼓車描述∶輪經(jīng)六尺，轉一圈 18尺（6尺為步之3步），轉100圈則1800尺為1里。只因中國古代圓周率取值為 3，計18尺者，實應是 18.85 尺，則記里鼓車所測的1里實長約是603m，而民間以步測估算，相當于周里之制，與現(xiàn)今市里約同。

《辭源》3106 頁注釋∶"部尺，也稱營造尺。起初以黑黍黍種子定尺，1粒黍縱廣為1分，百粒為1 尺，故又稱縱黍尺。"作者認為，古里制本于"司馬法"，尺源于縱黍尺。在我國考古界或是大同地區(qū)考古研究中，采用古今長度計量單位基準不盡一致，因而導致古"里"長度推算有異。建議考古實踐中應統(tǒng)一采用古營造尺為基準，才是較準確的。

致謝。本文系因閱讀張暢耕、殷憲、力高才、張焯、要子瑾和趙一德諸先生探討平城遺址的有關文章引發(fā)，撰文受到殷憲先生的指點和大同市圖書館、建園審圖公司、山西大同大學李海教授，以及郜福善、郭繼生等友人的幫助，在此一并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