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上的雅典娜

公車上的雅典娜-->ralf轉(zhuǎn)移 by:prayer | EVA研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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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車上沒有幾個人,發(fā)動機鍥而不舍地制造著越來越大的噪音。外邊的世界一片雨霧蒙蒙。
? ?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門邊的位子上,后腦正對貼在窗玻璃上的一排站名,膝上放著剛買的沉甸甸的《譯林》,用聽課的姿勢規(guī)規(guī)矩矩端坐。
? ? 第二排穿紅色吊裙的美女扭頭看著窗外,絕對靜止如畫。左邊戴眼鏡的大叔把車窗開了又關(guān),然后再打開。雨在窗戶上扭曲著,劃著一塌糊涂而毫無美感的圖形。
? ? 在車又一次因為紅燈停下時,我突然想干些很無聊的事。
? ? 座位右手邊靠著門的地方,豎著根長的扶桿。作為公車扶桿,它未免干凈得過了分,沒有劃痕,光潔得仿佛古典小說中的羊脂瓶。我用手牢牢地抓住它,然后把手的高度調(diào)整到與臉頰齊平。
? ? 我把長裙拉平,裙裾剛好觸及腳面。雜志仍然壓在膝上。背離了靠椅,腰和膝分別折成完美的90度。
? ? 我把脖子挺直,眼睛直視前方,然后下意識地拉長兩次眨眼間的時間間隔。
? ? 現(xiàn)在的我,看起來定是宛如從希臘帕特農(nóng)神殿搬出的雕塑。也許是額爾金,也許是土耳其人,把我從頂天的石柱和繆斯的歌聲中搬出來,放在中國小省城一輛公交車上。
? ? 我用余光瞟著周圍人的反應(yīng)??此麄儗ζ接拐哐堇[不合身份的高貴的反應(yīng),看他們對呼吸著的生物演繹不合規(guī)則的死寂的反應(yīng)。
? ? 美女仍然在看窗外,看路邊呆站的狗,看電線桿上一晃而過的廣告。大叔靠著半開的車窗,似乎睡著了。發(fā)動機的聲音在響。
? ? 他們永遠不打算回頭看我,他們永遠不打算下車,他們永遠不打算挪動一下自己的手指。
? ? 當無聊最后變成了無力,我也就保持著雕像的姿勢坐下去。反正變換了姿勢,這么呆著也是無聊。
? ? 無聊,無聊,無聊,無聊……
? ? 又一次靠站時,一個帶孩子的母親從我面前下了車,孩子下車時,小爪子扶著我的膝蓋,揪著我的裙子。他的臉臟而呆滯,眼睛盯著母親的腳。
? ? 又一個女孩跳了下去,她手中的透明傘隨著動作從我的小腿上打過去,唰的一聲,一片冰涼。
? ? 她們就要回過頭來道歉了,我想。但她們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遠處下著雨的模糊世界不分明的迎接著她們。
? ? 我繼續(xù)保持著姿勢,用蜘蛛等待獵物的耐心直坐下去。
? ? “看哪,天……”前面終于有個人回過頭來,他的眼睛睜大了?!澳鞘鞘裁赐嬉猓俊?/p>
? ? 美女回過頭來,她漂亮的眼睛漂亮地睜大了?!澳鞘恰裁垂治锏牡裣瘢俊?/p>
? ? “那是雅典娜。”不知什么人的聲音。
? ? 我的偽裝竟然如此出色!我想對前面一干望著我的眼睛報以微笑。但我的臉僵硬冰冷,我無法哪怕稍稍牽動嘴角。
? ? 我的脖子,我的舉了許久卻并不酸痛的手,如何用力也紋絲不動。
? ? “那是雅典娜?!奔怃J的聲音在響。
? ? 我想低頭看看自己,但我無法眨眼,無法低頭,我的視線無法轉(zhuǎn)動。
? ? 人是不會變成雕像的,你知道,我也知道。
? ? 那么我也許本來就是雕像?被從頂天的石柱和繆斯的歌聲中搬出的,被不知什么人丟在公車一角的雕像。
? ? 我在這里坐得太久,久得連石頭也會無聊。于是我開始想象,想象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坐著公車回家。她穿著長裙,膝上放著剛買的雜志,她調(diào)皮的想扮成雕像。
? ? 面前的人在吵雜。“誰把雅典娜的雕像放在公車上?”他們面面相覷。
? ?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就像提問誰讓他們生在這個下著雨的世界一樣毫無意義。存在本身沒有道理可尋,既然存在,惟有好好生存。他們的路在窗外,我只是他們生命中的過客。
? ? 記得我是要到終點站的。我的家在站邊的小區(qū)里,當我還是個女孩時。
? ? “啪?!?/p>
? ? 什么東西發(fā)出悶響。我不知道那是女孩膝上的雜志掉在地上,還是雕像的石頭裙裾碰撞。
? ? 也許那只是夢醒的聲音,不管那夢中是女孩變成雕像的,還是雕像變成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