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乾與坤

原創(chuàng).妖怪類.長篇小說《汐水物語》 冰翼熊 著

【一】
依水而成,其水雖有名,但因些淵源,亦可簡而為“沂”以代。雖遠不同于沂水之所在,但非用之以名水,僅以名鎮(zhèn),亦不會輕易淆之。
又以竹佐之,合而為“沂竹”二字,取竹之昌盛,借竹之虛心,更意在此方山水之間竹之隨處易睹也。
以竹為名,于鎮(zhèn),亦是于這鎮(zhèn)中公祠。
雖然這公祠初始之時,未曾名中帶此“竹”字,但幾度春秋更替、幾度寒暑流轉(zhuǎn),某些契機之下的于那往后,便也一直以竹為名了。當然,那契機是為契機,但契機之前,同這有“竹”之名的因緣,或許應(yīng)該說于一開始就已種下了吧。
玉竹公祠。
何時而為此名,又云何而名此,至少顯世之中,這一代一代之間,這早已是古早到無人記得的事了。古早到,若是現(xiàn)今,隨便拉個鎮(zhèn)上或年輕或上了年紀之人一問,都反而會被反問一句“不是一直都是這名字嗎”。
至于再多的,非要“玉竹”,而不是什么其他“竹”的叫法,更是不會有人說得出一二來。
憑借這名,玉竹,玉竹,有玉有竹,是玉雕琢成的竹,還是竹中藏了塊美玉,單憑名字空想或許能天馬行空出如是來,但這天馬行空而出的畢竟是無人見過的所在。無人見過的,只是白日夢般自己空想想倒也無妨,但若是一定要同現(xiàn)今所在之真實物件聯(lián)系起來,那么難免會讓他人覺得牽強、難以說服他人了。
但物既有其名,特別還是有過更名后的名,總不會是隨意而行的。雖然連曾經(jīng)更名一事也早已無人知曉了。
那么剔除掉曾更名一事,假設(shè)從公祠落成初始之際,便名為“玉竹公祠”好了,又為何非要是“玉竹”呢?
哪怕是當時隨意的吟詩哼唱而成也行,隨意靈感閃過也行,見竹之時又巧瞥見腰間佩玉也成,再隨意的因緣,也總歸是一種歸因的。不可能什么歸因皆無,便取了這個,而非那個,亦非其他的哪一個。
只是可惜的是,當曾經(jīng)有過更名的事都鮮少有人知時,當時間足夠久了,或許也不用太過久,只要過了那么一輩兩輩,就會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會覺得當下之名便是理所當然,便是日常之慣常,便是無可爭議的往常。理所當然成仿佛不需要任何一種歸因,從混沌的洪荒之時起本就是這天成的名字一般。
這大概就是名為時間的妖術(shù)吧。
只要時間稍許久了,只要經(jīng)歷過真實的那一輩、下一輩都離去了,再到下下一輩時,若沒有人去記得、去記錄那些過去的真實,真實也會容易被蒙上模糊。當模糊到一定程度,明明是過去真到不能再真的真實,卻也容易被誹謗成虛假。
公祠之名或許事小,家國而言,這道時間的妖術(shù)或許還能放大到足夠龐大和深遠。當時間流淌而過,不該忘的,亦被忘了,那些曾經(jīng)的歷史,血淚交融的凄愴,迫而不能團聚只能相望的不甘,若是都被忘盡了,何止是可惜呢?那些過往的真實所構(gòu)筑的,皆是根之所在啊。
說到根的話,于玉竹公祠而言,或許也是幸運的。一些過去雖已忘了,所幸的是,其當下之名實際便藏了其根,就算現(xiàn)今鎮(zhèn)上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根始終在,假裝看不到、亦或不知道,并不能否認其真實存在的事實。
其名藏根的話,自然不會是藏在沒什么特殊區(qū)別含義的“公祠”二字上的。
“玉竹”,既是區(qū)分它獨特的名字所在,其實也是藏了其根的所在。
曾經(jīng)的名,雖然不是這個,但因緣契機之中,這份根其實始終在,只是后來的更名更點出來了。但名字中點出后,知曉其間緣由的人卻皆故去、無人傳承罷了。
以竹為名,是鎮(zhèn),是祠。
而以竹為引,是街,是巷,是此鎮(zhèn)延伸而去的另一面——隱世街區(qū)。
就好像源于同一根系的竹林,一方往了這一側(cè)長,另一方往了那一側(cè)伸開罷了。
顯世隱世如是。于顯世之中的沂竹鎮(zhèn)、玉竹公祠,于隱世中的街區(qū),同樣亦如是。
《系辭傳》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
沂竹鎮(zhèn)中的隱世街區(qū),歸根到底,也是沂竹鎮(zhèn)的一部分。就若這兩儀中的“陰”。而若要說于這沂竹鎮(zhèn)中的“陽”,其實并非人類眼中的沂竹鎮(zhèn)本身,而是人類所居的沂竹鎮(zhèn)那一面。
以竹為名的沂竹鎮(zhèn),就若這“太極”,有著顯世,亦藏了隱世。陰陽相生,合而才為整體。
而此間,同樣以竹為名的玉竹公祠,就若其陽中之眼,乾之所在。陽之純,健之至。顯而在其外,既有其名為表,同鎮(zhèn)一樣直以竹為名,更是顯世一方陽氣所集之所。
公祠大門內(nèi)影壁所在,也大概可以算是某種意味吧。畢竟影壁對妖異的震懾,有很大一層同這“陽”有關(guān)。
顯世為人類所居。人類生者陽氣便盛,哪怕入夜了,其自身之陽依然大于其陰。而其“念”,為萬物有靈之長者之“念”,本就力量足夠強盛。更別提若是其正念匯聚,這正念的陽之力更是不容小覷。
正念相聚。浩然正氣也好,對美好事物的期許也好,各種正念融合,從建造開始就已融入其間了的話,其力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對于一開始就是以祠堂這樣身份建起的公祠,建造之時,都已是飽含了諸多的期許,用材雕刻皆是取的當時所能、所及之內(nèi)最好的,更是可想而知,為這份純“陽”的凝成埋下了足夠的因緣。
乾所對,為坤。
坤之所在,自然是這陽的相反之處。乾所在顯世,坤自然在隱世。
代表乾的建筑直接以竹為名,那么自然,相反而行,坤之所在,隱之甚深。同樣同竹有關(guān),但所公開的只有“柿為市,竹為引,三步兩曲,五步幾折”這一在沂竹鎮(zhèn)隱世街區(qū)可以說妖盡皆知的話語。
這句話中的“竹為引”,實際也是通往坤之所在的事,卻是知道的妖異少之又少。能知道街區(qū)內(nèi)隨緣而見的竹,實則根系相聯(lián),若有入侵圖謀不軌者,一處竹知,他處盡知的就已鮮少。能知道沂竹鎮(zhèn)內(nèi)公祠同這深藏隱世街區(qū)內(nèi)某處所在,乾坤相對應(yīng)之事的,自然是幾可為零了。
當然幾乎為無的事情,不代表完全是無,只是稀少至極罷了。能到往坤所的自然有妖在。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一出,需從玉竹公祠特意取件,去往隱世街區(qū)隱深處、實則相對應(yīng)于公祠來說“坤”所在的建筑內(nèi)了。
【二】
外頭是竹聲肅肅,時而如細雨滴落,時而又磅礴有勢。
竹聲亦可多變,可若溪水潺潺,竹聲也是如此潺潺般,窸窸窣窣的一片,仿佛怕驚擾了誰,卻細聽之下別有一番滋味;也可若飛瀑猛落,若洪水奔騰,一大片一大片的竹搖擺而出河流洶涌之勢。
總之,這竹啊,就是好啊……
不論是細聲還是粗聲,只要是聽到了這竹聲啊,心便能瞬息靜下來。
但這會卻有些不同。
養(yǎng)竹人滄桑如古老枯枝的手快速地動著。
唯有竹,可讓其心靜下。這光聽聲尚不夠的話,那自然是要手頭也動起來。這最愛的竹啊……
破開的竹條,在其手中迅速化成了纖薄柔韌的竹篾。
青篾取自竹表,在其一側(cè)這么一放,煞是喜人的顏色,青綠成一堆,恍若一潭碧水之中小心翼翼摳出來了的碧綠被擱在了此處。
白篾的取材,自然便是竹表之外的皆是了。放在另一側(cè),白篾相疊,若采出的甚好白玉,細心切割如斯,擺在了那兒。
斯人已去,倒沒什么好傷感的,都不知道去了多少年歲了。但偶爾啊,果然還是會偶爾想起些過往啊。明明連那作為人類的已去之人的樣貌,都模糊到差不多了。
手中的活不停歇,竹條快速地化成了竹篾。原本厚實的材質(zhì),就這么幾下子化成了竹篾,還多了份玲瓏剔透感出來。
養(yǎng)竹人往外頭瞟了幾眼。
這取東西應(yīng)該順暢吧。當年設(shè)下的巧妙安排,放到了那兒的東西,應(yīng)該是不會被他人或者他妖擅取走的。
玉竹公祠。若是妖異,沒有遮擋的話是能看得見放那兒的物件的,但影壁之后的地方,恰巧影壁擋著,妖異可沒辦法看到、更沒辦法拿到了。若是個人類的話,雖然能進出公祠無礙,卻一般來說看不到放那兒的東西,除非是些陰陽眼之類的例外吧。
這小鎮(zhèn)子,這些年頭可都沒聽說有這番不一樣的人類在。應(yīng)該沒事。
那公祠里頭的例外存在的話,亡魂狀態(tài)確實是能看到,但也同樣,影壁后方,她也是沒法靠近分毫,動不到的。
再細想的話……這妖異吧,嗯……雖然細說,也有些妖異其實也能進公祠吧。當然了……
養(yǎng)竹人的視線快速地掃了眼左右兩側(cè)放開了來的竹篾。相較顯世集市中便可輕易買到的、慣??梢姷闹窆に囁玫闹耋鷣碚f,他這破出的竹篾更是纖薄了許多。纖薄若紙,這是毫不夸張的。也正是如此纖薄,才能讓白篾更有白玉之感。
當然某些程度上,打篾所用的竹,也非顯世的竹。都云一方山水養(yǎng)一方人,這一方山水自然也養(yǎng)一方竹。
不過哪怕這山的主一樣、水的主也一樣,但這陰陽不同、顯隱不同,養(yǎng)出的竹自然也還是會有所不同的。
當然,當然,這是誰養(yǎng)的竹,那必然也是更加不同的了嘍!自個養(yǎng)的竹,那是必然甚好的,可不是顯世的可比的!再加上自個這手藝,那是必須遠不同于顯世慣??梢姷闹窆に嚕拍茱@出他這養(yǎng)竹人的與眾不同的了!
回說到非竹的當然上,這能進的玉竹公祠的都是哪些妖異啊?可大抵上就是這能養(yǎng)出好竹的山水的主人,汐侯大人、墨澤大人,以往老山主那樣的。這樣的主,哪是他們這些一般妖異可比的。與其說是妖異呀,更不如說是神明才貼切了去。
這樣的大人物就算是巧合的進了公祠,看到了擱那了的東西,哪會去拿???都是放不上大臺面的東西,能讓這些大人物多瞧上一眼,都是那物件的榮幸了。更別說,他們哪會那么巧合,這物件剛寄送到了那處,便去公祠里頭瞧見了。
哎呀,果然這是越在意、越上心的事啊、東西啊,越容易多想。都想到汐侯大人他們那樣的大人物那處了??傊切┯心苣瓦M到公祠的主,哪是隨便會拿東西的主啊。
這會的養(yǎng)竹人已開始了編制打底。按一般來說,會是青篾同白篾交替來用,這樣才可青白相間,相較單一的篾色更來得多姿。這是顯世隱世竹工藝都差不多的做法。當然了,養(yǎng)竹人這可就沒那么多講究了。
只要他高興,何必拘泥于這些道道。單一還是相間,沒啥區(qū)別。這工藝到家了,編什么便是什么,都是喜人的物件??催@一屋子的物件,均是竹制,小的如茶具的物件,大的如香爐鼎的物件,可都不挺喜人的嘛。當然,最重要的一點,皆是出自養(yǎng)竹人之手。
這樣的手藝,自然不是他獨家。顯世之中也尚有留存這般手藝,要不然也不會有那當年他假裝人類去顯世偷偷學(xué)藝的事了。
而這會他用的便是全白篾。單一的顏色,純粹如這。也如那……
略微編出了些形來,養(yǎng)竹人雙手舉起它來,透過那纖薄如紙的竹篾往外頭光亮處看去。
“乾,純陽,妖異之為陰,不可入?!别B(yǎng)竹人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
此處,如坤,純陰。生人不可入。這生人自然非指陌生之人,而是尚“生”的人類。
那么,那兒,玉竹公祠,本應(yīng)相反著來的。純陽,妖異不可入。那么,非“生”之人的所在……
“就怕生變故啊……”
養(yǎng)竹人說著放下手來,重新編起竹篾來。
應(yīng)是純陽之中,卻竟然混進了一點陰。大概就是天意如此吧。既然能混進,那總是有其存在道理的。雖然那樣子的狀態(tài),也不是妖異,但確確實實是本應(yīng)離去之人,陽氣也去,亡者也是陰。
不過,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少有的奇女子了。
養(yǎng)竹人對人類并不排斥,反倒有好幾分的親近感,這點大概是在這隱世街區(qū)中都有些少見的。當然親近感可不代表會老往顯世跑,那可是兩碼事。他不去顯世,可都不知道是從哪朝哪代開始的了。
而正是這種不排斥,所以,于他而言,稱贊這么一位人類女子并不奇怪、也不刻意,不會像其他妖異那樣大概需要極為刻意,才能勉強稱贊出口吧。
按他所聽聞到的那些說法來說,那唱曲的人類,亡魂困在公祠里頭的年頭,按顯世的概念來講也不算少了。這么些年過去,未曾墮入鬼道化為妖異之類,更是清醒著、連執(zhí)念都還沒法嚴格算上,不得不說也是奇女子了。
雖然這是否“奇”,是否稀少,并不會改變什么。當下的事實,便是本應(yīng)算是純粹的乾中,夾雜了些不同進去。這奇女子再稀少罕見,她也沒法從陰的亡魂之態(tài)重回陽的生人之狀,也沒法改變這沂竹鎮(zhèn)陰陽格局其實已有變動了的事實啊。
當然,目前是這沂竹鎮(zhèn)中還瞧不出什么特別變故來。這些細微處埋下了的變動,也不是立馬就會生出變故來的,大概也在等著那機緣吧。機緣熟了,就如同那公祠一樣,該是改名的時候,自然也就改了。
竹篾靈活地于其手間穿梭,逐漸化成非竹、亦非竹篾的形態(tài)。
“不知道那家伙到哪了。真是讓妖等得心急。那些寶貝竹兒們,也都沒反應(yīng),該不會幾年不去顯世活動筋骨,手腳那么慢到街區(qū)口子都還沒走到吧?”
養(yǎng)竹人微微皺了皺眉,自語著。
他所等待著的妖異,此刻剛進了隱世街區(qū)的其一入口。成排的雨鏈,那棵柿子樹。而那位妖異終于脫完了皮套。
至于養(yǎng)竹人所指的那些寶貝竹兒們,并非指此處他所養(yǎng)的竹,而是那些于街區(qū)內(nèi)隨緣而見的竹。眾妖皆可見,若有人誤入亦可見,只是皆隨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