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情的歷史洪流之中,我們該如何看待有關康熙皇帝的一切?

順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那是遙遠的公元1654年5月4日。
康熙出生于京師紫禁城景仁宮。
許多年后,在春光無限好的暢春園內,康熙會回想起那巍峨宮殿的拂過他臉龐的風,以及那一天并不算明媚的陽光。
康熙的母親叫做佟佳氏,位份不大,是個庶妃,再加上康熙的父親順治當時獨寵董鄂氏,這導致這對母子其實并不受寵。
后宮佳麗如云,順治對佟佳氏并無深刻印象,而對于這個不請自來的康熙小朋友,順治同樣沒有好感。
古代的皇帝在聽說自己有了孩子之后的心情,和現在在產房外焦急等待嬰兒出生的父親是大不相同的。
一方面,皇帝當然期待新生兒的降生,這代表自己的直系親屬又多了一位,自己的子嗣群體得以發(fā)展壯大,皇族的血脈有了新的生機。
然而,隨著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生,皇帝也會感覺到麻煩,感覺到厭惡,因為隨著孩子的越來越多,皇帝就會越來越能發(fā)覺到,自己已經并不年輕。
在順治皇帝并不算漫長的統(tǒng)治生涯中,母親孝莊太后曾經嚴厲的約束他,使他不得不專注的遵從封建禮法的教育。
而叔父多爾袞專權跋扈,更是使得他成為了一個近乎于傀儡的帝王。

在這樣的壓迫之下,順治一度陷入過巨大的精神危機之中,幸好后來他遇到了善解人意的董鄂氏,這才讓他無聊且殘酷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善。
然而后來董鄂氏也死了,這對順治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順治的心如同死掉的梧桐樹,因為梧桐樹即便是死去了,它也還能站立,而不會折斷。
他的母親孝莊太后以為只要到了下一個春天,梧桐會重新長大,然而,梧桐早已死在了那個冬天。
作為清軍入關后的第一任皇帝,他的名字愛新覺羅·福臨寄托了這個王朝對未來的美好向往:幸福來臨,福氣光臨...
可在順治的身上,我們所看到的,只有身為征服者的失落。
這位老兄后來連皇帝都不想當了,執(zhí)意要出家,就更別提對這個微不足道的兒子康熙有多少關愛了。

康熙的童年里,沒有父親,也沒有父愛。
他出生不久之后就得了天花,更是被人棄如敝履,當成了災星。
天花,大約出現在3000年到4000年前,作為中世紀時期流行且肆虐的一種烈性傳染病,在當時來說,誰得了天花,誰就等于是被宣判了死刑。
所以順治皇帝甚至沒有前去探望康熙,而是直接派人把康熙送出了紫禁城外去撫養(yǎng)。
名為撫養(yǎng),實為拋棄。
皇帝的兒子有很多,多你康熙一個不多,少你康熙一個不少。
危臥在病榻,生命在倒懸,難有無神之論。
然而年幼的康熙不會拜神,也不會為自己祈福,他所能做的,只是哭,不斷的哭泣。
命運沒有憐憫之心,就如長夜不會結束,總會在傍晚來臨,對康熙來說,肉體只是時光,不停流逝的時光,他的哭泣,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神奇的是,這種得之必死的疾病卻并沒有奪走康熙的生命,而只不過是作用在了他的皮膚上,使他的臉上留下幾個細微的斑點。
由于天花得過一次就不會再患,因此劫后余生的康熙有了對這種可怕病毒的終身免疫力。

我們要知道,從山海關外風塵仆仆趕來的清人,他們本質上對天花這種病毒其實特別缺乏免疫力。
豫親王多鐸早在順治六年就因為天花病發(fā)而去世,這無疑給大清皇室們敲響了警鐘。
中醫(yī)時常說,季節(jié)交替之際,人很容易生病,所以每到冬季將末,春日將至時,清朝的皇帝都會到南苑的行宮中去休養(yǎng),此所謂“避痘”。
可順治十七年的冬天,正值董鄂妃下葬,順治皇帝悲痛萬分,無心他顧,硬是守著自己愛人的尸骸寸步不離紫禁城。
有清一朝的史料中,對順治的身體健康狀況一直很不樂觀,他自小就被那個素來嚴厲的母親逼迫著用功苦讀,苦學帝王之術,心力交瘁,以至于半夜嘔血,得了癆疾。
癆疾,通俗一點說,就是肺結核。
在抗生素尚未發(fā)明之前,得了肺結核的人,身體素質會一天天無可避免的衰落下去。
深謀遠慮的孝莊太后知道吾兒之命不能長久,但他沒想到,順治竟然會如此短命。
董鄂氏薨逝之后,順治時常一個人默默垂淚,仿佛自己雖然擁有著無垠江山,但失去了董鄂氏,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順治吃飯也不香了,喝水也不甜了,茶不思飯不想,就連睡覺也開始不踏實了。
在這樣身心俱疲的時刻里,面對天花病毒的肆虐,順治皇帝很快就中招了。
對于兒子順治,孝莊心有憤恨,當年自己的老公皇太極之所以英年早逝,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因為皇太極太過思念自己的情敵宸妃。

順治十七年,九月初一日,董鄂氏的遺體終于火化,順治呆呆的看著火光閃動,他知道,下一個被火化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順治十分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應該確立繼承人了。
順治雖然精神上有很大的問題,但他無疑是一個十分開明的人,即便他曾經系統(tǒng)化的學習過儒家經典,但他最大的兒子才不過九歲,所以他很快排除了使用“嫡長子繼承制度”,而是想要把皇位留給有賢能,有賢才的人。
甚至,順治皇帝并不打算把皇位傳給兒子,而是打算兄終弟及,把皇位留給他的堂兄弟,安親王岳東。
讀過《明史》的朋友們都知道,武宗朱厚照無子,因此把皇位傳給了堂兄弟世宗朱厚熜,完成了一次十分典型的“兄終弟及”。
然而這樣巨大的帝系轉移引發(fā)了明王朝更加巨大的政治動蕩,如大禮儀之爭,左順門之變的事件接踵而至,這實在是一個深刻的教訓。
在孝莊看來,這樣的動蕩,比幼主即位,主少國疑的后果更加嚴重,所以堅決反對順治的想法。
面對母親孝莊的阻攔,順治已經習慣了,這輩子母親一直在反對自己,即便是現在自己已經身患天花惡疾,不久將要謝于人世,母親還是在反對他。
一個人,哪怕是一個皇帝,他也會逐漸和他的遭遇混為一體,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人就是他的處境。

順治只能嘆息,然后找到了自己最為信任的臣僚,德國人湯若望。
湯若望雖然是外國人,但他早在明末就到訪中國,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足夠了解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制度,發(fā)展,幾經思量之后,湯若望提出了他的想法:
皇族宗室子弟頻頻死于天花病毒,如果貿然選拔繼承人即位,再因天花死去,又該如何?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種事情從理論上來說是無解的,因為無論選誰做繼承人,誰都有可能在即位后突然發(fā)病死去,因此,那個曾經出過天花而未死的康熙從角落被推到了臺前。
順治當然也強烈反對這個決定,然而此時的他已經力不從心,馬上就要領便當了,又能怎么樣呢?
于是,順治只好屈從于孝莊的意志,下達了生命中的最后一道旨意:冊立皇三子為皇太子,并賜名玄燁。
看來,怪不得順治總是嚷嚷著要出家,因為,在帝王生涯中的每一天,他都沒有自由過,就連臨死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情,也不能由自己來決定。
正月初六,青玉階上嚴霜瑟瑟,琉璃瓦上寒氣森森,這一天,順治駕崩。
不過四十六歲的孝莊太后看著宮人把順治生前所使用過的大量物品投入火堆,臉上平靜如常,但雙手卻是遏制不住的發(fā)抖。

這位大清太后的半生心血終于付之東流,成為了一場鏡花水月。
人死了,就如同火消失在了火中。
愛新覺羅氏的皇帝們在冥冥之中,正接受著這樣的宿命。
他們不斷的向前行走,路的終點,是斧鉞加身,是奪走生命的刀劍。
他們被刺穿,被終結,被驅趕著走向那一條道路。
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即將降臨。
這廣闊的土地,就如同完全袒露著的壯實的胸膛。
努爾哈赤,皇太極,福臨,是誰在召喚這些帝王的生命,就如同母親召喚她的孩子,如同土地召喚黑夜。

六歲的康熙看著火苗竄動,看著奶奶孝莊臉上的淚水被火苗烤干,茫然無措,不知所以。
正月初九,康熙成為了新帝,順治欽定的四位輔政大臣,蘇克薩哈,索尼,鰲拜,遏必隆鄭重的在新皇帝的面前發(fā)誓:
不計前嫌,放棄私怨,用忠誠之心輔佐政務,以戰(zhàn)友情感共同生死。
絕不貪贓枉法,絕不結黨營私,只以一顆赤誠之心,報答先帝恩遇。
稚嫩的康熙皇帝坐在那個和他的身體極不相稱的龍椅上不停的哭鬧,但所幸,這嘹亮的哭聲已經被四大輔臣們的一片赤膽和忠心,完全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