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想與君白頭》顏恩兮 楚言銘
紅妝十里,鑼鼓喧天。 南國將軍府內(nèi),顏恩兮一身嫁衣坐在銅鏡前,妝容精致,嘴角還勾著幸福的笑。 “看慣了小姐穿著盔甲,如今換上這身嫁衣,沒想到竟這般好看?!币慌源虬绲难诀叻Q贊著。顏恩兮摸了摸額頭上剛畫好的花鈿,卻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陌生。 她放下手,看著窗外的日頭問:“言銘他到了嗎?” 楚言銘是南國帝師,幼時曾被顏父所救,養(yǎng)在將軍府,與顏恩兮青梅竹馬。 想到今日之后自己就要嫁入帝師府,成為他的夫人,顏恩兮莫名緊張,卻也期待。 “奴婢去看看?!毖诀呖觳诫x去,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神色慌張,“小姐,姑爺來是來了,只是……” “只是什么?” 顏恩兮見她表情奇怪,起身自己去看。 她提著嫁衣裙擺朝府門跑去,明明將軍府內(nèi)外都掛滿了紅綢,喜意洋洋,可周邊仆人卻都表情奇異。 顏恩兮心里不安,下一秒踏出府門,只見本該穿著紅衣來娶她的楚言銘,一身白衣。 而他身后居然放著一口黑漆棺木! 顏恩兮臉色一變:“言銘,你這是……” 楚言銘淡淡看了她一眼:“將軍府大少爺顏離蕭戰(zhàn)死沙場,我奉旨送他回家?!?剎那間,顏恩兮臉色煞白,攥著裙擺的手猛地松開。 “不可能,兄長前幾日還說還傳來捷報說戰(zhàn)事一切順利……” 他還說要打個勝仗,拿個戰(zhàn)功給她做嫁妝,怎么可能…… 她不信,這一切都是假的! 楚言銘沒說話,兩指一揮:“抬上來?!?隨著他話落,黑漆棺木被小廝抬著,一步步朝顏恩兮靠近。 顏恩兮看著,下意識后退。 這時,一道單薄身影越過她,直接擋在了身前。 顏離蕭的妻子林若煙沉聲呵斥:“抬走!真正的離蕭還在打仗,你們莫要胡說,動搖人心!” 然而,棺木還在往前。 林若煙抬手想要往外推,可棺內(nèi)的景象還是映入了眼簾。 只見顏離蕭毫無血色地躺在其中,臉上,盔甲上,沾著數(shù)不清的黑紅血色…… 天上正午的日頭刺得人眼眶發(fā)紅。 下一瞬,顏恩兮的眼睛被皙白的掌心遮擋,耳邊響起林若煙的聲音:“這不是真的離蕭!敵國以易容聞名,這一定是別人假冒的!” “離蕭他走的時候還說要回來給你賀喜,說要等孩子大些親自教他武藝,他不會就這么走的……” 蒙在眼前的手微微發(fā)抖,暴露了林若煙的不安與脆弱。 顏恩兮隱忍著心里的慌張,慢慢拉下她的手,一步步走到棺木前,伸手去碰。 滿手冰涼。 她一寸一寸的摸過去,額頭,鬢角,下頜…… 沒有易容。 真實的觸感逼得顏恩兮不得不接受顏離蕭戰(zhàn)死的事實! 她無力的癱跪在地,迎著林若煙看來的目光,輕聲說:“是兄長……” 話落剎那,林若煙眼里的淚,瞬間決堤。 一息間,紅綢換白綾。 顏恩兮不敢告訴母親和奶奶,怕她們承受不住,只能強撐著處理了顏離蕭的后事。 靈堂里,林若煙跪在棺木前抽泣,她懷里的孩童尚不知何為生死,只隨著母親哭嚎不停。 顏恩兮不忍再看,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楚言銘:“怎么會這么突然?” 楚言銘眉眼淡漠:“身為將領(lǐng),從上戰(zhàn)場那天起,他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他說的是事實,但顏恩兮聽著,卻覺得格外無情。 相識多年,楚言銘和兄長親如兄弟,如今兄長戰(zhàn)死,他卻如此冷漠…… 莫名的,顏恩兮只覺得有什么東西變了。 不等她想明白,就聽楚言銘再度開口:“你我婚事,就此作廢?!?顏恩兮一愣,慌忙抓住他手臂:“為什么?” 楚言銘抽回手:“因為不吉?!? 第2章 顏恩兮耳邊一嗡,不待再問,楚言銘便已邁步離去。 她下意識就要追上去,身后卻傳來一聲輕喚:“恩兮。” 顏恩兮回頭,只見母親一身素衣,眼眶通紅。 “娘,您怎么出來了?” “我不來,你又打算瞞我們到何時?”顏母說著,轉(zhuǎn)身走進靈堂。 顏恩兮跟在她身后,進靈堂前,她回頭看了眼,入目所及,楚言銘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靈堂內(nèi),除卻顏母,還站著一應顏家兒媳。 放眼望去,皆是婦人。 顏老太太將手中燃著的線香插進香鼎,聲音蒼老:“我這輩子生了五個兒子,有、三個死在了戰(zhàn)場上,剩下兩個,一個常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一個殘了腿守在身邊?!?“我想著還有個孫兒,也算是上天憐惜我顏家,卻不想今日……又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老人說著,眼眶微紅。 三叔顏君儀坐在輪椅上,拳頭重重的垂在腿上,滿心悔恨:“要不是我殘廢了,上戰(zhàn)場的就該是我,這樣離蕭也不會出事!” 顏恩兮立在一旁,垂眸不語。 七年前函蜀關(guān)一站,三叔被設(shè)計失去了雙腿,幸好父親去的及時,保住了他性命。 從前帶著她四處騎馬打獵的恣意兒郎,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 沉寂間,顏母開了口:“馬革裹尸,雖死不悔!離蕭為護南國而亡,是我們顏家的榮耀!” “馬革裹尸,雖死不悔!” 是顏家的家訓。 顏恩兮抬頭望著桌上兄長的靈位,垂落在身側(cè)的雙手慢慢收緊。 …… 顏離蕭下葬那天,細雨連綿。 漫天紙錢飄灑,顏恩兮看著眼前新立的墓碑,滿心沉重。 父親軍令在外,兄長戰(zhàn)死沙場,偌大的將軍府只剩下一群婦孺。 她是家里最后的女兒,也是唯一能撐起顏家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顏恩兮呼吸發(fā)緊。 等家人都離去后,她起身走到墓碑前蹲下,手撫著兄長的名字,聲音沙啞。 “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長嫂和侄兒,照顧好母親奶奶。以后……顏家有我!” 最后一句,字字如釘。 之后,她起身離去。 冰涼的雨落在盔甲上,形成一道道的水流。 顏恩兮渾然不覺,腦海里滿是顏家的以后。 千斤重的擔子陡然落在肩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意識的,想要去見楚言銘。 然而剛到帝師府大門,就發(fā)現(xiàn)門口站了不少宮人。 為首的太監(jiān)手持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師楚言銘與萱憶公主天造地設(shè),次月完婚!” 此話一出,顏恩兮只覺得手腳發(fā)涼。 她像是被凍住般,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緊緊的凝望著楚言銘。 不會的,楚言銘早已答應要娶她…… 想到這兒,腦海中的弦像斷了般。 顏恩兮倏然想起了昨日楚言銘那句:“你我婚事,就此作廢?!?只一瞬,她便否定自己的胡思亂想。 不是真的!他也不會娶公主的! 下一秒,卻見楚言銘沒有絲毫猶豫伸出手:“臣領(lǐng)旨?!? 第3章 圣旨已帶到,宮人們紛紛離去。 只剩下顏恩兮站在雨中抬頭看向青石階上的白衣男人:“你要娶公主?” “是。” 楚言銘毫不猶豫的回答噎住了顏恩兮。 “那我呢?”顏恩兮想不明白,難道當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嗎? 楚言銘神色平靜:“當初我答應娶你,只是為感激顏老將軍救命之恩,僅此而已?!?天際驚雷炸響,夏雨倏然變大,淋濕了發(fā)絲。 顏恩兮瞳孔微震,過往他的一字一句還回蕩耳邊。 “恩兮,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重?!?“恩兮,我很慶幸被顏老將軍所救,然后遇見了你?!?“恩兮,我想娶的妻子要和你一樣,堅毅,果敢,而非軟弱的菟絲花?!?…… 如今想來,顏恩兮卻遍體生寒。 這時,楚言銘的聲音再度響起:“朝中大臣對顏家一向頗有微詞,如今顏離蕭戰(zhàn)死,顏家后繼無人,你可想過之后顏家該如何?” “顏恩兮,若我是你,定不會將心思還放在兒女情長之上?!?扔下這話,楚言銘轉(zhuǎn)身進了府邸。 顏恩兮看著他的背影,漸漸的,視線被雨水模糊,再瞧不清…… 回將軍府的路上,即使顏恩兮有些心不在焉,卻還是察覺到了周圍百姓的指指點點。 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心上莫名升起的不安。 顏恩兮加快腳步,回到家中,就看到長嫂林若煙在廊前走來走去,神色凝重。 “嫂子,出什么事了?” 聞聲,林若煙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的手:“恩兮,外面都在傳離蕭通敵叛國,但你知道他的,他斷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通敵叛國’四個字砸下來,顏恩兮眼前一黑,更多的是怒火。 他們顏家滿門忠烈,如今兄長剛剛?cè)胪?,尸骨未寒,竟有人如此栽贓污蔑! 顏恩兮壓著情緒,沉聲道:“嫂子放心,我不會讓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說完,她便匆匆轉(zhuǎn)身,去見圣上。 卻沒想到,剛到殿前就被楚言銘攔住了去路。 “你是為了顏蕭將軍的流言一事來的?” 不等顏恩兮回答,他又開口:“清者自清,此等小事不得打擾陛下?!?顏恩兮急道:“你既知曉,便該明白這事關(guān)我顏家與兄長的清譽,不是小事!” 楚言銘面無波瀾:“那也抵不過公主大婚之事重要。回去吧?!?他攔住自己,是怕她耽擱了他的婚事! 顏恩兮感覺自己的心已經(jīng)涼透了,但自己不能就這么走! 她收回看著楚言銘的目光,撩起衣角直直跪在地上:“臣顏恩兮,求見陛下!” “臣顏恩兮,求見陛下!” …… 顏恩兮一遍遍重復著,只求殿內(nèi)的人能聽到她的呼聲。 然而,直到楚言銘也離開,天色深黑……依舊沒能喊開那道殿門。 這時,大太監(jiān)彎著腰走上前:“小將軍,陛下早已安寢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顏恩兮抬頭,殿內(nèi)早已燭火熄滅,一片漆黑。 過了片刻,她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 久跪的膝蓋仿佛被撕裂一般,站起那一刻,顏恩兮差點摔倒。 但她倔強地避開太監(jiān)的攙扶,硬撐著一步步走向?qū)m外。 宮門口,燈籠的光拉長了白衣男子的影子。 顏恩兮抬眼看去,只見楚言銘站在赤紅宮門旁,在微光中冷峻得如同仙人。 而楚言銘的視線則是落在她膝蓋的血污上,眉心微蹙。 顏恩兮跟著垂眸去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膝蓋被劃破,血凝固在白色的布料上,深紅一團。 她沒在意,重新抬頭看向楚言銘:“帝師,還是來勸我放棄的?” 楚言銘斂了眸色,剛要開口。 突然,他身側(cè)的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身鵝黃貴裝的少女從馬車內(nèi)走了出來。 萱憶公主站定在楚言銘身側(cè),對顏恩兮溫柔一笑:“顏小將軍誤會了,帝師是來送我回宮。” 第4章 顏恩兮怔怔地看著他們。 宛如溫水般柔軟的公主與冷冽的楚言銘站在一起,竟說不出的相配。 本該是楚言銘妻子的顏恩兮,如今卻好像是多余的人。 萱憶公主笑著說:“說起來,本宮和言銘的事情,還多虧顏將軍成全?!?何來成全? 是楚言銘不要她了…… 顏恩兮不想再去想這些:“臣家里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先告退了?!?說完,她頭也不抬徑直離去。 縱然心傷,但她不能怯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卻不想剛進家門,隨后而來的就是一道圣旨—— “顏離蕭戰(zhàn)死,麗陽關(guān)無人鎮(zhèn)守,特封顏君儀為大將軍,五日后率軍出征?!?顏恩兮心一震,不敢相信。 一旁,三嬸也紅了眼:“君儀腿疾那么重,豈能上戰(zhàn)場?!” 顏君儀卻只是說:“除了我,顏家又還有誰呢?” 話至此,屋內(nèi)一片靜默。 顏恩兮盯著那抹明黃很久很久,才說:“還有我?!?“恩兮……” 顏君儀想說些什么,卻被顏恩兮打斷:“三叔,我姓顏,這本就是我該承擔的!” 說完,她便拿過了圣旨,轉(zhuǎn)身離去。 次日。 顏恩兮翻出許久不曾穿過的官袍,上了早朝。 朝堂上,不少官員見到她便開始議論紛紛,顏恩兮全當做沒聽見。 忽然,一道白色衣角從她視線一處飄然而過。 顏恩兮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唯一敢在宮內(nèi)穿白衣的官員只有帝師楚言銘。 沒過一會兒,大太監(jiān)高喊著“陛下駕到”。 顏恩兮看著坐在龍椅上的明黃身影,從官員中走出,跪在地上:“陛下,臣愿披甲,替三叔出征!” 此話一出,殿內(nèi)霎時沉寂。 包括楚言銘在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她身上。 突然,一位文官打破了寂靜:“胡鬧!你一個女子,上戰(zhàn)場有什么用?” 顏恩兮抬頭看去:“我十四歲就上戰(zhàn)場殺敵,統(tǒng)領(lǐng)了三次全勝之戰(zhàn),為何無用?!” “那也不過是仗著你父親與兄長的庇護,如今竟還敢拿出來炫耀?” 其他的官員也跟著反駁,卻都被顏恩兮一一懟了回去。 文官們啞口無言,只能看向楚言銘:“帝師,這事您怎么看?” 顏恩兮也看向他,期望楚言銘能站在她這邊,哪怕保持中立! 楚言銘卻說:“身為將領(lǐng)不是光會廝殺就夠了,還需冷靜的情緒和隨機應變的統(tǒng)戰(zhàn)能力?!?“這些,顏恩兮還不夠格?!?“楚言銘!”顏恩兮急切喊出聲。 “夠了。”皇帝冷聲打斷,“顏君儀出征一事就這么定了?!?說完,便揮了揮衣袖離開了朝堂。 “退朝!” 隨著大太監(jiān)的喊聲,滿朝官員往外走去。 顏恩兮呆站在原地,直到楚言銘越過身側(cè)之際,她突然開口:“救下三叔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顏家待你不薄,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楚言銘沒有任何解釋,大步揚長離去。 顏恩兮回頭凝望著他挺闊的身影,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 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宮,她站在將軍府門口,看著有些泛舊的牌匾,一步也邁不出。 她想要也以為自己護住親人,卻什么做不到。 最終,她轉(zhuǎn)身離去,前往了上元寺。 以往只要家人出征,自己都會來此處祈禱。如今,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上元寺內(nèi),香火鼎盛。 走進佛堂,顏恩兮看著悲憫的鎏金佛像,心中的情緒一涌而出。 想到死歸的兄長,邊關(guān)的父親,還有即將登上戰(zhàn)場的三叔…… 所有情緒糾纏在一起,讓顏恩兮無措。 她跪在蒲團上,默問:“佛祖,如今我該怎么辦?” 許是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