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經(jīng)過了漫長的累贅感，以及縮水了極多的分娩過程，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

? ? 在這片灰色而粗糙的巢窠里，我精疲力竭地躺著，仿佛靈魂在上升，被痛苦和失落架著自上而下審視著自身——

? ? 蒼白的臉色，渙散的瞳孔，因掙扎而無比狂亂的發(fā)型，枯槁的嘴唇，上身的淺色衣物被汗水浸泡成深色，兩腿大開，血腥味和不知名的味道彌散在空無一人的洞穴般的房間中。

? ? 孩子也不哭，宛如死胎一樣。

? ?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給臍帶打結(jié)的，我脆弱的軀殼極力保持不崩潰地躺在他的血泊與汗?jié)n之中，身上身下的深色痕跡在灰色背景中宛如一塊深重的污穢。

? ? 我的靈魂逃避著軀殼空洞的眼神，她的未成年男友仍在與他的同學(xué)作樂，她被無視的漫長時間里這些想象逐漸成為了清晰的現(xiàn)實。

? ? 她此刻需要人陪，至少，需要有個人來確認嬰兒的狀態(tài)。

? ? 可就算是浮在空中的我，也看不到這個灰色房間有所謂的門或是入口，這兒可能是個地下室，但又不確定這散射的光源究竟從何而來。

? ? 我慢慢朝我蒼白的軀殼探出半透明的手，她很偉大，肚子一人完成了分娩，腹腔萎縮徹底癟了下去，下身一層又一層的血污之間，我實在難以確認胎盤的位置。

? ? 或許基因之中的本能支撐著我的軀殼完成了這些，她的兩手仍然濕潤，粘液稀釋后的血液將手指附近染成粉紅。

? ? 已經(jīng)褪去潮紅的嬰兒蜷縮在她的右手邊，身上很干燥，透著一種脆弱的淺灰色。

? ? ——也是一名女孩。

? ? 身為靈魂的我此刻想將我的女兒抱起來，但半透明的手指無法干涉除我之軀殼以外的生命。孩子雙眼緊閉，嘴角似乎還有一點兒粘液尚未清理。

? ? 我突然很生氣，想要怪為什么我的軀殼沒有完成清理，甚至我揚起半透明的手便要扇動彈不得的軀殼耳光。

? ? 猛然之間，我覺得我作為靈魂從根處發(fā)生了一陣撕裂感。

? ? 我的女兒是場意外，她未成年的父親還在外面游手好閑，我的家人與父母也并未來看我，隨著產(chǎn)期臨近，我驚慌得經(jīng)常徹夜難眠。

? ? 或許將我封入這個灰色空間的，正是于壓力之下毫無安全感可言的我自己。

? ? 而現(xiàn)在，我甚至自己也站到了對自己冷眼旁觀的行列。

? ? 哪怕是靈魂，又有什么資格對肉體的磨難指指點點呢？

? ? 我的淚水灑下，這些晶瑩的水珠在我半透明的掌心里聚集起來后自行落到了我的軀殼身上。

? ? 我再次感受到了肉體里那顆跳動著的心臟，以及漂浮在她左臂不到一尺的稚嫩靈魂。

? ? 諸多回憶和酸苦痛楚朝我涌來，我逆著這些曾令我或發(fā)抖或絕望的感受再度與我的肉體合二為一。

? ? 世界再次清明起來，我抬起因為一直緊繃如今酸痛難當?shù)氖直?，哆哆嗦嗦地撐起枯葉般的身軀。

? ? 我的孩子，這個還未被命名的小家伙，我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她也沒有在吮吸手指，她是否覺得冷，她是否正因為她一來臨這世上就受到薄待而生悶氣？

? ? 我想將她抱進我臟兮兮但暖意尚存的懷中，可我的身體一直在發(fā)著抖，盡管下身撕裂感已經(jīng)被我慢慢習(xí)慣，可身體本能仍然在我腦中一直叫囂。

? ? 我是多么希望能來一個愿意保護和幫助我與我寶寶的好心人啊，我甚至不敢幻想我的家人與伴侶會憑空回到我身邊。

? ? 此刻我唯一能指使的人只有我自己，我抬起腿，慘存在體內(nèi)的血液又順著大腿根汩汩流下。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我連我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我連我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

? ? 強迫自己無視掉下身的情況，我冰涼的雙腿此刻疊放在了一起，這樣，當我再用胳膊發(fā)力時，我便能將身體轉(zhuǎn)向我的寶寶。

? ? 我的孩子，她受了很多氣，也被迫吃了很多苦，她從一塊貧瘠的土地中孕育成長，沒有得到足夠營養(yǎng)也沒有光明未來可言。

? ? 她是否會原諒我不經(jīng)她的同意就擅自將她接到這里來呢？

? ? 我這樣想著，仍然撐起這幅隨時都會垮掉的身體為她清理口腔。冷冰冰的手指貼在她余溫尚存的胸口，仍能感受到那細微卻有力的心跳。

? ? 這是生命的力量，她是如此的安靜與乖巧，一出生起便不哭不鬧。

? ? 我的手指不能給她帶來安撫的效果，她的頭顱形狀仍然丑陋，被拉長的額頭上還帶著一點粉紅，眼睛緊閉，細小渾圓的鼻孔中流通著靈氣。

? ? 真的很抱歉，我沒有乳汁可以供你喝——我看著自己干癟的胸部，無奈地苦笑。

? ? 失血讓我的身體變得更冷，眼睛也逐漸模糊起來，疲憊席卷著我，我卻移不開端詳著我寶寶的目光。

? ? 我的手指正捏著她宛如發(fā)簪般精巧絕倫的小手，這是我在人間引以為傲的生命結(jié)晶。

? ? 盡管我被拋棄，但這并不會影響到我與她之間的感情。

? ? 我也不很奢望她能在這個脆弱的年紀里表現(xiàn)地更加依賴我，因為一種冷靜正在不斷搜羅證據(jù)，好讓我能接納我終將死于生產(chǎn)虛弱的結(jié)局……

? ? 想到這，眼睛變得更花了。如果說我的靈魂并未能逃離滿是苦難的軀體，倒不如說是我的靈魂愿意回歸是她深愛著自己與孩子的鐵證。

? ? 獻出我的理性，讓我淪為悲劇與幻想的苗床吧，在我難逃一死之前。

? ? 盡管我作為一名母親的職責(zé)還未做更多，但生命已經(jīng)迫不及待希望沖破我這破爛的身軀回歸自然。

? ? 我將在我將可能去到的每一個地方祝福你，哪怕會是地獄，你是我苦難的終點，愿你的一生不會是如我這般被人操控與拋棄，我深愛著你，哪怕你是如此令我狼狽不堪，但是，我深愛著你。

? ? 預(yù)產(chǎn)期里我一直未曾合眼，現(xiàn)在復(fù)歸黑暗的我感到了這股強烈的疲倦，失眠給我?guī)淼木駢毫艽?，但我已?jīng)在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將這件事做得盡量好了。

? ? 我感到一陣輕微的旋轉(zhuǎn)，宛如被孩童放開的氫氣球，正逐步升向湛藍的天空。

? ? 我竭盡全力睜開雙眼，最后一次目睹人間，我的寶寶仍然酣睡，粉嫩的小手，正抓著我蒼白的指頭。

? ? 瞧吶，她是多么可愛啊，可惜，我都未能有喘氣以外的力氣好好抱抱她。

? ? 光線散盡，我的靈魂也在疲憊與釋然之中緩緩合上了閃爍了半生的雙眼。

? ? 這一場生命的失眠，就此終于落下了帷幕……

凌晨4：47

后記——

這是我做的一個夢，否則我真的很難想象我會寫這種故事，我也自知寫的很差勁，但夢里的所思所想和感受感觸都是那么真實，從被拋棄與封閉自我再到獨自完成分娩虛脫死亡，期間完全沒有一點樂趣可言。

對我而言，這就是一個恐怖且無法自知的噩夢，當夢中的我死去，現(xiàn)實中的我醒來時，我仍感覺那個差點成為遺腹子的孩子在我身邊。

這也是我趁記憶與感受還未過期花一小時記錄下來這個夢的原因。

感謝您的閱讀。

口刀鴿子202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