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三幕 城市之光(四)

4月26日 廈門市 思明區(qū) 海滄國際酒店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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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窗簾,天空中仍舊沒有太陽,哪怕是距離云堤城近千公里的位置,仍舊是受到了“源”的影響,淅淅瀝瀝的雨水在烏云籠罩的城市中飄蕩,仿佛沒有家的孩子,四處尋覓著蔽身之所。和夜晚不同,白天的鷺島看起來更像是一座現(xiàn)代化都市,高樓大廈從島嶼中央到四周落錯有致,好似由多米諾骨牌搭建的金字塔,此時如果有日本電影中的大怪獸出現(xiàn),那些樓宇恐怕會接二連三的倒下。
“黑煙?”
在隔著窗戶洗漱的時候,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城市街道的某處生起了黑色的煙霧,它緩緩飄散到天空中,而后和低矮的積雨云混合在一起,突然沈笠想到昨天司機說過大街上似乎有游行的隊伍在作祟,于是他在心中祈禱自己千萬不要遇見他們。
洗漱完畢后,他把廁所讓給諾可,自己則打開門去查看閏德宇的狀態(tài),不過他敲了半天門,里面似乎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于是沈笠把耳朵湊在門上,只聽見水流過的聲音。
“閏德宇,你醒了么?今天我們還有事情要辦。”
“馬上馬上,沈哥我在穿褲子?!?/span>
終于在敲了幾次門之后,對方終于開了門,不過卻沒有拉下門的保險栓,只是虛掩著幾厘米的縫隙,剛剛夠探出半個腦袋。閏德宇的腦袋就杵在門把手附近。
“我說你在干什么呢,今天不是要去參加研討會么?”
“德宇,是誰來找你啊?!遍T里面?zhèn)鱽砟贻p女子的聲音。
“哦不沒什么……你再睡一會吧。”閏德宇朝著房間內(nèi)喊道。
“怎么?你房間里面有別人么?”
“哦,我的幾個粉絲罷了,今天早上剛剛到的,說是想要學(xué)習我的一些表演方面的經(jīng)驗,我就讓她們進來了?!?/span>
“所以……今天不能陪我去參加研討會了么?”聽到對方的話,沈笠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啊……實在是對不起了,不過剛剛徐振海和我打過電話,他已經(jīng)到樓下了,他說他會在大堂等你,直到你用完早餐后,就帶你去參加研討會的地點?!?/span>
“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span>
“實在對不起沈哥,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吧?!?/span>
“行啊,那晚上再見了?!?/span>
閏德宇關(guān)上門,而沈笠則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從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所有的衣服,著手挑選徐振??谥小斑m合研討會的衣服”——T恤顯得不嚴肅、穿上大衣的話自己又像是個賣盜版光碟的、紅色的衣服太過于鮮艷,要不戴個鴨舌帽?這樣一來自己又像是個初入社會的大學(xué)生。
最后選來選去,沈笠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他的穿衣實在是太過于隨便,穿著拖鞋和褂子去教室講課對他來說習以為常,而當有人刻意要求他的穿著時,自己根本就是翻開柜子病急亂投醫(yī)一般的胡亂塞衣服。
不過幸好這間五星級的房間衣柜內(nèi)有配備好的西裝和皮鞋,黑色的布料與白色的襯衫確實很搭配,既然是“使用免費”的話,自己就毫不客氣的把它拿過來穿了。不過他擺弄了半天還是不會系上那條綠色領(lǐng)帶,因此便罵罵咧咧地把它甩到了衣柜的角落處。
“諾可,我們走了?!?/span>
諾可待在自己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因此沈笠放棄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酒店內(nèi)的念頭。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餐,餐廳地點在二樓一處名為“百花”的大廳,這里有著沈笠平日在云堤城根本見不到的食物,且不說那些在各種大師手中擺設(shè)出來的拼盤,光是眼前那個看著像是五角星一樣的油炸類食品,他有些倍感焦慮。
不過即使焦慮,肚子的叫喚還是讓他鼓起勇氣拿出盤子和筷子挑選桌上的食物,一旁的諾可似乎也沒有見過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便只得用鸚鵡學(xué)舌的方式跟著沈笠拿起一樣的食物,緊接著二人找了一處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嗯……這個看著是可以吃的東西么?”沈笠盯著盤子中央的飯團發(fā)愣,飯團被一層墨綠色的不明物質(zhì)包裹著,這樣的形狀他第一時間想到了端午節(jié)的粽子,因此他把那層不明物質(zhì)去除后,拿著對著飯團最下方的部位猛咬了一口,結(jié)果因為用力過大的原因,飯團里面的湯汁從另一側(cè)噴了出去,噴到了諾可的臉上。
諾可似乎對著突如其來的襲擊感到驚奇,不過幾秒鐘后她也學(xué)著沈笠猛咬飯團,同樣的湯汁也噴到了沈笠臉上。見到對方狼狽的樣子二人不約而同的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而后準備進行下一道美食的享用:一個看起來像是木瓜,卻被從中掏空,內(nèi)部放著一塊類似巧克力的東西。
沈笠心想那個應(yīng)該就是吃的東西,于是便把巧克力取了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咬不動。
“沈笠博士,那個只是一個裝飾用的玩具,這個看起來像是木瓜的東西才是吃的。”
突然,徐振海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同時用一種善意的語氣提醒他;沈笠見狀,整個人顯得有些尷尬,他稍微咳嗽了幾下,把那個像是巧克力一樣的東西丟到盤子里面。
“我……我當然知道,我只是好奇想要去試試這東西是不是真的可以吃?!?/span>
“嗯?正常人都不會把玩具放嘴里吧,又不是小孩子了?!毙煺窈T谏蝮业纳磉呑?,毫不客氣的從他的盤子里面拿了一個櫻桃塞到自己的嘴里。
“話說,閏德宇不是說你在大堂么?”
“大堂里面太無聊,我心想你有可能在這里,所以就過來看了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睂Ψ浇蚪蛴形兜目粗蛷d內(nèi)周遭的人們,而后又將注意力放到那塊墨綠色的不明物質(zhì)身上,“我說你們父女二人是不是沒見過日式的飯團?這東西雖然看著像是包粽子的箸葉,但卻是壓縮的海帶?!?/span>
“這我也知道,我只是不喜歡吃海帶?!?/span>
“也罷……我沒啥資格點評別人的飲食習慣,我只是想要來提醒你一些事情。”
“怎么?不會是那個研討會已經(jīng)開始了吧?!鄙蝮乙贿叧砸贿厗柕溃澄镌诳谇恢芯捉?,讓他的發(fā)音像是嬰兒的吳儂軟語。
“不不不,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至少在這一個半小時之內(nèi)都還有自由活動的空間。”徐振海掏出自己的手機,“剛剛總部那邊和我發(fā)了消息,說是有個國外的在逃通緝犯潛入了廈門市,湖里區(qū)現(xiàn)在被封鎖起來了,所以研討會的地點也發(fā)生了臨時的更變?!?/span>
“哦?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廈門大學(xué)——”徐振海擺了擺手,“——對面的一個海洋研究所,因為地方不大的關(guān)系,所以可能會顯得有些擁擠,我提前說一下好讓你有個準備?!?/span>
“這次研討會來的人很多么?”
“基本上科研界中知名的人都來了,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一部分到達了研究所,另一部分則是在前往的路上?!彼坪跏歉械接行┛诳?,他去自助臺拿了一杯熱牛奶,“說實話,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科學(xué)界精英們,恐怕著這段時間內(nèi)時絕無僅有的,尤其是在當下的形式里?!?/span>
“形式?”
“云堤城和大陸不一樣……我作為大陸人,親身經(jīng)歷了從繁榮轉(zhuǎn)向衰弱的歷程,受的教育是單純的理想和浪漫主義,而現(xiàn)在滿眼所見的,全都是金錢至上和欲望崇拜……”徐振海頓了頓,“把我的話忘了吧,想我們該走了,我會負責送你到研究所的門口,然后在外面等到你們的研討會結(jié)束?!?/span>
“說的也是,讓那些家伙等太急了也不好?!?/span>
話畢,沈笠擦嘴起身,將他和諾可的盤子送到收納區(qū)后,拿起紙巾擦嘴。
“沈笠博士,不知能否聽我說件事情?!毙煺窈5谋砬轭D時變得嚴肅起來,“我知道此次的廈門之旅你對此不是很感冒,但是你要明白,你的導(dǎo)師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整個科學(xué)界,很多時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的身體不屬于自己,畢竟我們每個人都有著自己必須要承擔的責任。認清形勢放棄幻想,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對于人生的妥協(xié)。”
沈笠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了看他,而后便牽著諾可的手走了出去,徐振海則是嘆了口氣,而后緊隨著沈笠的腳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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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意外的,此次來迎接沈笠的并不是昨天晚上那輛加長版的林肯,而是一輛藍色的出租車,徐振海對此的解釋是:那輛林肯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從聚能生命內(nèi)取出來使用,昨天就算是特殊情況,再加上他戲稱自己為“科目二殺手”,沒有駕照的他只能選擇這種出行方式。
和云堤城的人工出租車不同,廈門市的出租車并沒有駕駛員,徐振海將沈笠二人送上后座后,自己一個人坐在前座,輸入自己想要去的目的地后,使用手機進行網(wǎng)絡(luò)支付,汽車就自己慢慢的動了起來。
天空是灰色的,空氣中的雨水似乎比之前更大了,沈笠和諾可坐在后座,一邊聽著天氣預(yù)報,一邊看向右側(cè)的水天一色的大海;收音機里說浙江一帶出現(xiàn)了雷暴雨天氣,積雨云正在朝著南方移動,作為亞熱帶季風氣候區(qū),這種現(xiàn)象并不罕見,奇怪的是這樣的降水是發(fā)生在四月份的下旬,“源”的失控似乎使得梅雨季提前到來。作為天氣控制系統(tǒng)發(fā)明者的沈笠,必須要為自己發(fā)明的東西負責,他本人對此也十分清楚,因此他也時常會感到恍惚,應(yīng)該要阻止源繼續(xù)失控的他,卻在外地辦著一件在自己看來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
自己的導(dǎo)師楚立群說,他想要利用沈笠開一個“先河”,鼓舞更多的年輕人加入他們的行列中,先不談沈笠本人自己的意愿,在他從靜海師范大學(xué)所知道的情況里,靜師大每年的高學(xué)歷人才數(shù)量是在逐漸減少的;除了越來越嚴重的老齡化之外,就是年輕人生活壓力大使得他們無法靜下心來鉆研學(xué)術(shù)。
昨天閏德宇用臨時工的例子類比,說大學(xué)內(nèi)有很多導(dǎo)師喜歡利用特權(quán)將學(xué)生的論文說成自己名下的文章,這樣一來二去,似乎大家都已經(jīng)對學(xué)術(shù)感到失望和無趣;沈笠心想,自己當初如果沒有潛心搞學(xué)術(shù),而是像閏德宇一樣走娛樂路線,自己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呢?
在他思索這些事情的時候,徐振海接了一個電話,他隱約聽見了“工作”、“賠償”、“鎮(zhèn)壓”和“洗腦”等詞匯,出于好奇,他詢問了電話的內(nèi)容。
“沒什么,就是一些和游行有關(guān)的事情。”對方悻悻回答,似乎并不打算就此討論下去。
“是昨天晚上我們談?wù)撨^的那個么?”
“算是吧,就是一群沒有一技之長的無業(yè)游民想要不勞而獲罷了,沈笠博士,咱們花時間聊他們都是對自己生命的一種不尊重——聚能生命利用科技的力量使得時代向前邁進了一個腳步,這群人居然抱怨自己沒有工作,簡直是一群反智主義者。”
“聚能生命提供不了合適的崗位么?”
“怎么可能啊,我們可是一直以來都缺少人才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span>
“哈,我還不知道我是高級知識分子?!鄙蝮矣靡环N戲謔的語氣說道。
“除了科技之外,聚能生命的業(yè)務(wù)還涵蓋了文娛、制造、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以及第部分的三產(chǎn)業(yè)和第二產(chǎn)業(yè),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么多的工作崗位,沒有我們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兒乞討呢,結(jié)果他們卻抱怨給的工資太少,做多少拿多少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確實是這樣,不過話說回來徐振海,我有些好奇你在聚能生命里面是做什么的?!?/span>
“代理人?!睂Ψ秸f話的時候,手指頭在空中旋轉(zhuǎn)。
“我知道,就是類似于學(xué)生時代中的班長是么?”諾可很快對徐振海的話做出反應(yīng)。
“哈哈哈你很聰明嘛,學(xué)生時代的班長就像是班主任的傳話器,而我作為代理人,自然而然就是為聚能生命發(fā)聲的……換而言之就有些類似古代皇帝的詔書,是公司的喉舌?!毙煺窈@L聲繪色的說著,“每當公司需要進行新項目開發(fā)的時候,我們這群代理人就會前往目的地與主要人物進行約談,這東西和業(yè)績掛鉤?!?/span>
“所以這次來云堤城也是這個原因么?”
“算是吧……”他頓了頓,“云堤城和中國的其他城市不一樣,在那座城市里面……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它像是遺世獨立的桃花源,又像是身高氣傲的官人。”
“哈——這可能是你們這群大陸人對云堤城的偏見吧,我在云堤城生活了也快十五年的時間,那里的人們都挺平和的;不過桃花源的說法我倒是挺贊同,不過我認為更像是能夠自給自足的孤島,云堤城擁有著全世界最先進的立體農(nóng)業(yè),信業(yè)區(qū)的工廠能夠保證生活用品和工業(yè)用品的日常,能源我們有風能水能,西南面的釣魚島的油井給我們提供燃油……”
“也沒有失業(yè)潮……”徐振海突然打斷了沈笠的話,“我……見過你們的那位云堤城市長了?!?/span>
“你指的是蔣春文么?”
“對,我此番前往云堤城,除了需要找到合適的科技人才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幫助聚能生命在云堤城進行駐扎,我們打算繼續(xù)利用云堤城的地皮進行開發(fā);但是那位蔣市長……一點面子也不給?!?/span>
徐振海似乎刻意隱瞞了他和沈笠其實之前就在藍光中心的會議上見過一面,但即便沈笠想起來了,估計也不會太把它當做一回事。
“那個女人確實是這樣的性格?!?/span>
沈笠的腦海中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蔣春文一邊涂抹口紅一邊拒絕對方條件的畫面了,他現(xiàn)在還記得那次研究所的爆炸案發(fā)生后,自己在醫(yī)院中醒過來后蔣春文說的話。其內(nèi)容大致可以匯總為“我想要保護這座城市”和“有太多的人盯著云堤城”,以及“毀滅比建立更容易”,她正是根據(jù)這條哲理認定研究所的爆炸是蓄意而為。
“我有個問題徐振海,聚能生命已經(jīng)在云堤城設(shè)立了研究所,你們還想要什么?”
“我怎么知道上面的人想要什么。再說了,云堤城的研究所不是爆炸了么,新的研究所必須要盡快建立起來,我聽你的導(dǎo)師說你在研究反制‘源’的東西,但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qū)嶒灡唤型A??!?/span>
沈笠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你也別怕,聚能生命是在為了云堤城的未來考慮……你們蔣市長的做法是在阻礙云堤城的發(fā)展;不過我卻很好奇,當?shù)厝硕颊f你和她是云堤城的‘雙星’,可你卻告訴我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并沒有想象中的親密?!?/span>
“一個市長和一個搞科研的又沒啥共同話題?!鄙蝮掖蛄藗€哈欠,一旁的諾可也跟著打了一個。
“真希望這場災(zāi)難能夠早點結(jié)束……”
徐振海在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聚集到了后視鏡上,汽車的身后正對著海滄區(qū),幾縷黑煙在那兒的建筑群中升起,他的目光變得像是深夜中的月光一樣銳利。無人駕駛的出租車轉(zhuǎn)過一個十字路口,他的眼神又恢復(fù)成的之前的溫和。此時展現(xiàn)在三人正前方的是兩側(cè)種植著棕櫚樹的街道,廈門大學(xué)就在汽車的左側(cè),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走在路上,積水的路面上他們穿著特制的雨鞋玩耍嬉戲,汽車、學(xué)生、棕櫚樹再加上這灰色的天空組成了一副印象派油畫。
“災(zāi)難……是什么?”諾可問道。
“當然是這場連綿不絕的暴雨啊?!毙煺窈;剡^頭,對著她笑了笑,“平日的廈門大學(xué)可是很熱鬧的,只不過大家都因為下雨的原因閉門不出,所以我只能替二位感到遺憾,沒有全面欣賞到這座令我們廈門人感到驕傲的學(xué)府?!?/span>
“源”的事情可以稍后再作考慮,汽車距離目的地只有不到三個十字路口,沈笠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做好準備,以免接下來與那些同行見面的時候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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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來到研究所的正門,徐振海為沈笠二人撐傘,并將他們護送至院子內(nèi)部,沈笠望著大門口的“自然資源部第三海洋研究所”愣了一會后,開始四下搜尋自己可能會認識的同行們,只可惜,除了??吭诩偕匠靥僚赃叺囊惠v輛汽車外,他什么也沒有找到。
借助樓宇之間的空隙望去,翻滾著白色波浪的海洋像是在哭泣一般,前浪像是赴死一般努力的沖上海灘,而后浪推著他們前進,只可惜這樣似乎很有詩情畫意的景色被一座高架橋擋住了部分,沈笠只得遠遠眺望海浪與云層一起翻騰,最后形成那種大多情況下只會在云堤城出現(xiàn)的奇觀——水龍卷。
“看那兒——”沈笠指著逐漸涌現(xiàn)的灰色水柱,“云堤城那些失控的‘源’已經(jīng)蔓延到了這里么?這才過去半年不到的時間?!?/span>
“這我不清楚,和科學(xué)相關(guān)的東西不在我的知識范疇內(nèi)?!毙煺窈5幕卮鸷敛缓?,“我有些好奇……沈笠博士,請問當一個科學(xué)家是什么感覺?”
“科學(xué)家的感覺?”他笑了笑,“這年頭誰敢自稱科學(xué)家啊……這個詞語都已經(jīng)成為我們這群人自嘲的俚語了。”
“是么,可是大眾對于你們這個職業(yè)的認知似乎還停留在以前?!?/span>
“就像昨天我在飛機上和你談過的,我們其實和普通人真的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要說有的話,恐怕就是在上課的時候面對學(xué)生時多一些成就感;亦或者……”
“沈笠!早上好啊,你現(xiàn)在還在過著你的蝸居生活么?”
沈笠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回頭一看,是一個穿著印花長衣,梳著卷發(fā)的男性,對方的年齡應(yīng)該是在三十歲左右,比沈笠大一些,可是臉上卻有著中年男人才可能出現(xiàn)油脂反光。他從一輛黑色的沃爾沃走下來,比了個風騷的擺手動作用鑰匙關(guān)閉汽車門,活像是那些站在花鳥市場叫賣的市井商人。
“哼……莊學(xué)民博士啊,舉止言行與個人嚴重不符的毛病還是沒改掉。”沈笠頓了頓,“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能叫你博士了,應(yīng)該叫你演說家吧?!?/span>
“感謝沈博士的褒獎?!苯凶銮f學(xué)民的男人拍了拍沈笠的肩膀,“沒想到你也來參加這個無聊的研討會,我還以為全天下就只有我一個人閑著沒事干——喔喔,這是你的女兒么?”
“對,她叫做……沈諾可。”
“叔叔好?!敝Z可笑著和對方打招呼,儼然一副真女兒的樣子……嗯……看來沈笠之前對諾可的判斷沒錯,換了個環(huán)境對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情,畢竟之前在孤兒院待過,并沒有“父母”之類的概念。
“嗯,你好——我說沈笠,你該不會打算帶著你的女兒一起待在那個悶熱的大廳里面吧?!?/span>
“有什么問題么,她待在我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span>
“外出辦事連女兒也要帶在身邊么?作為比你多幾年父親經(jīng)驗的我,必須得告訴你孩子無論怎么樣最后都會離開自己的,你現(xiàn)在再怎么保護她只不過……”
“你少說幾句吧,我只是公私一塊兒辦,出來參加研討會同時旅游都不行么?都二十一世紀了,人們總得有點自己的時間管理能力吧。”沈笠沒好氣的答道。
“你這么說也沒錯,不過我估計這會議很有可能會持續(xù)整整一上午,甚至還有可能會延遲到下午,你女兒坐得住么?”
“坐不住?!敝Z可回答。
“諾可……”沈笠半蹲,看著女孩倒映著星空的雙眼,“我必須要保證你的安全,如果你離開我身邊的話,萬一出了什么事情……”
“這一點的話,沈笠博士,在你開會的期間你可以放心的把她交給我。”
“你又是誰?。俊鼻f學(xué)民對一旁撐著傘的徐振海表示不屑,似乎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服務(wù)人員。
“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畢竟我看你們聊得挺開心就沒好的打擾。我是聚能生命在云堤城的代理人,這次沈笠博士之所以來這場科研會,也是受我們聚能生命的邀請?!?/span>
“是這樣么?”在聽到對方的身份后,莊學(xué)民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除了語氣上稍微客氣了一些?!斑@里是搞科研的地方,不歡迎商人。”
“……我不會在此久留,我只是負責把沈笠博士送到這里?!毙煺窈V噶酥干砼缘囊粭澐孔?,“那邊有個海洋館,里面有些鯨魚和海豹什么的,我會帶她在那里玩;如果時間結(jié)束你們還沒有出來,我們就沿著海岸線玩——胡里山炮臺之類,可以看看海……你留個我的聯(lián)系方式,要找我的話也很方便?!?/span>
“這種滿嘴利益的商人,交給這家伙你真的放心么?”
沈笠看著諾可期待的眼神,深知自己在這件事上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發(fā)言的權(quán)利;身邊的莊學(xué)民和徐振海把諾可當做他的女兒,實際上諾可不過是“源”罷了,在這一層的意義上,諾可對于沈笠便沒有血緣上的親近;在原則上來說,沈笠沒有資格選擇諾可的生活方式。
而且徐振??雌饋硪膊幌袷菈娜?,他沒理由傷害諾可,如果旅游和參觀海洋館能夠讓她回憶起一些原來的事情,這也不免是一件好事,起碼在這個層面上,沈笠打算賭一把。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會每隔一個小時給你發(fā)照片和地點定位,如果有急事的話電話聯(lián)系?!?/span>
話畢,徐振海便與諾可一同撐著傘朝海洋館的方向走去,失去雨傘庇護的他感受到冰冷的氣息從自己的脖頸流下,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緊接著有一把傘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頭頂。
“有些失落對吧,我一開始也一樣,但是后來就好很多了;更何況那個徐振海還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別傷心,我這里還有一把傘為你遮風擋雨呢?!?/span>
“謝謝你學(xué)民。”
“哈哈哈不客氣,希望你的蝸居生活沒有讓你忘掉寫字的能力,簽個到、拿一瓶免費的礦泉水,然后咱們就可以進去聽那群人胡說八道了,研討會都是這樣的?!?/span>
在一位梳著長發(fā)的女性那里拿到印有自己證件照的掛牌后,二人便倉促進入會場,會場內(nèi)已經(jīng)坐滿了一些人,其余的空座也會陸陸續(xù)續(xù)的被填滿;沈笠和莊學(xué)民找到貼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后,開始環(huán)顧這個不大的空間。
這個會議室內(nèi)大約能夠容納三百人,以一個海洋研究所的成分來說算不上特別大,不過用來舉辦一場研討會已經(jīng)綽綽有余;沈笠和莊學(xué)民的座位很湊巧的挨在一起,位置也處于會議室靠右后方的區(qū)域,這里能夠一覽整個會議室的全貌,同時也不至于自己被其他人觀察的太多,算得上是一塊風水寶地。
畢竟不知道會議要進行多久,沈笠將礦泉水瓶放在前方的木桌,而后稍微調(diào)整了椅子的高度,放松全身躺在這個塞滿了人造海綿的椅子上,順著視野望去,主持人和一些工作人員在最前面的擺弄地上的電線,一個穿著短袖的小伙在梯子上布置橫幅,卻因為重心不穩(wěn)的關(guān)系,他連人帶橫幅都被扯下來,惹得在場的一些人偷笑。
“這兒有你認識的人么?”莊學(xué)民也學(xué)著沈笠的樣子在調(diào)試椅子。
“你知道我這個人基本沒什么朋友的,大家都是生面孔?!?/span>
“那我對你來說算什么?”
“你指的是你博士的時候,還是你成為一個演說家后?!?/span>
“咱們都認識這么久了……你就別拿這件事情來調(diào)侃我了,人總得要吃飯的嘛……而且當個演說家之類也沒什么不好,名利雙收嘛?!?/span>
“這么說,自從上次我們在同濟大學(xué)分別后,你已經(jīng)徹底放棄科研了?”
“別提那個名字了……不是我有地域歧視,我是真的不喜歡上海人,我想要申請一個實驗室,那里的人卻根本看不起我,還罵我是沒有名氣和成果的科研民工;我哪受得了這種氣啊,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span>
“我說,這世界上沒有哪個大學(xué)會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實驗室借給別人用吧?!?/span>
“這不為了科學(xué)事業(yè)奉獻嘛,我奉獻了自己的時間,他們就不能奉獻自己的實驗室???我眼饞他們那臺光刻機很久了。”莊學(xué)民擺了擺手,歪道理顯得振振有詞,“在那之后,我就下定決心,我要利用自己的名氣和博士學(xué)歷,先賺錢,再收名?!?/span>
“科研的事情呢?我當時記得你好像在搞什么……”
“納米技術(shù)?!?/span>
“對對對,就是這個,我們最后一次吃飯的時候,你還和我說你已經(jīng)摸到了一些門道了對么?”
“只是摸到了門而已,門把手還沒有找到;我想要研究一個能夠在人體內(nèi)修復(fù)壞損細胞的納米機器人,如果成功的話骨髓移植、治療癌癥、修復(fù)血栓這些類似的東西就會變得容易許多,人類的壽命理論上會延長五年?!?/span>
“哦,那這挺有意思的,雖然我對你的領(lǐng)域不過是一知半解?!?/span>
“只是,可惜啊——”莊學(xué)民嘆了口氣,拿起礦泉水往肚子里面灌下去。
“只可惜什么?”
“啊,會議開始了,我們等會再談吧?!?/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