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眾樂樂老人致本館書

(注：批評禁止婦女看戲)

前閱貴館所登禁止婦女不準(zhǔn)看戲一論，分別良賤，僅欲禁止良家，更為卓識。鄉(xiāng)紳防患之心，既能無阻，戲館生財之道，亦未盡除。俾戲館不至見惡于鄉(xiāng)紳，而鄉(xiāng)紳不至招怨于戲館，是一舉而三善備焉。然推究其理，亦有偏枯之病。夫看戲一舉，原屬賞心樂事，本當(dāng)男女同樂，良賤共觀。今婦女仍無厲禁，惟良家獨至向隅，故愚謂此論未昭平允。試思男子處世，有交游之樂，有登臨之樂，有酒食微逐之樂，有縱馬田獵之樂，甚至有秦樓楚館之樂，博錢踢球之樂；而在婦女皆無之。至于看戲一事，可以消愁解悶，可以博古通今，可以勸善懲淫，似宜任其觀閱無禁，不宜復(fù)分男女，復(fù)論良賤也。而且男子日專心于經(jīng)理生業(yè)，應(yīng)酬人事，踵事于繁華之地，財利之場，日有盈而歲有益，可以無從事于戲館?；蛘哂H朋初至，賓主相逢，不得不藉戲館以為酬酢之地；甚至有虧本倒帳不幸諸事，為之友朋者，更不能不藉戲館為解憂消遣之舉矣。至若生在深閨，毫無樂趣，已屬不幸之身；倘再遇不幸之事，或因夫妻反目、子女傷心，難覓排遣之方，閨中良友，邀赴戲場，以釋憤懣，此亦人情之至當(dāng)，尚非國法所必禁者。今因偶爾婦女二人，看戲被迷，遂累及上海一縣婦女，禁止不準(zhǔn)看戲，豈非波及無辜乎？若使向來婦女，一入戲館，盡行被迷，則此禁萬不能停，萬不可緩，是戲未有不迷人，而人未有不為戲所迷者。有是理乎？倘為二人被迷，竟禁一縣婦女，是猶因一人出門趙（赴）市而被車馬碰傷，遂禁一縣之人，不準(zhǔn)出門赴市乎？禁止何嘗非理，然使人盡杜門，市無行人，可乎？又如一人因醉傷人，遂禁一縣之人不準(zhǔn)飲酒，因嚴(yán)酒禁，而廢沽酒之肆，并廢飲酒之禮，能乎不能？夫世事之出人意表者，每因平常之偶變也，以偶變之端，何為廢平常之事乎？就大事而論，尚且不可，何況區(qū)區(qū)看戲之小事耶？且婦女之貞淫，豈關(guān)看戲，其人果貞，雖看戲亦不改其常；其人果淫，不喜看戲之人，而有茍且之行者亦多。要在乎家主平日之修齊刑于，不在于偶爾之看戲行樂也。故吾深不愿有此一禁也！他日者，余將攜家屬同赴戲館，不徒愿吾一須眉男子獨樂其樂，并將使吾眾巾幗婦人共樂其樂；不徒攜我家婦女與少樂樂，并欲邀同人婦女與眾樂樂，斷不因貴館之論禁止，遂使之大殺風(fēng)景也。夫禁止不準(zhǔn)往看戲者，末也，禁止不準(zhǔn)演淫戲者，本也。淫戲不演，看戲何害？道憲此禁，可謂知其本，而得其中矣，貴館以為當(dāng)否？【《申報》1874.1.13（清同治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