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亂 第十六節(jié) 走向尾聲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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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錦帆游俠
歷經(jīng)千辛萬苦,司馬衷終于抵達了洛陽,然而還沒容他喘口氣,在洛陽等候多時的張方便將他“迎”進了宮城,朝政自然而然轉(zhuǎn)移到了張方手中。
昔日威風(fēng)無比的皇太弟司馬穎,被眾位宗王們爭相踩上一腳,在豫州都督范陽王司馬虓、徐州都督東平王司馬楙帶頭要求下,司馬穎被削減了封地,輔政的位置也交給了司馬颙,站在司馬穎對立面的司馬颙、司馬越和張方等人,紛紛升了官。
洛陽落在張方手里,自然也沒落下好.張方的士兵們見什么搶什么,洛陽城幾乎被搶了個干干凈凈.等搶完了錢,無聊的士兵們紛紛開始想家,吵著要回關(guān)中去。司馬颙也不想讓張方在洛陽培植勢力,也暗中授意張方將皇帝和朝廷一起帶到長安來。
張方怕皇帝和公卿們不同意,想趁著司馬衷出行的機會將他劫持,于是奏請司馬衷讓他出城去謁陵。司馬衷還沒傻到這種程度,斷然拒絕了張方的請求。
既然好說不聽,那就用強硬的手段解決問題吧,直接帶兵搶!
眼見張方的士兵們進入了宮殿,司馬衷趕緊逃到后園的竹林中。士兵們將司馬衷給架了出來,強行將他帶到了張方的營中。
既然沒有任何辦法,那就去吧,司馬衷讓張方替自己將皇宮收拾收拾,帶上該帶的寶物、宮女。
要說張方辦事確實雷厲風(fēng)行,整個皇宮被張方的士兵們搜刮得干干凈凈,裝進了自己的腰包,連宮女們都紛紛被士兵們污辱。
干完這一切,張方準(zhǔn)備一把火燒了洛陽,讓大家絕了返回的心思。幸虧盧志用董卓的例子苦苦勸諫張方,這才沒能讓洛陽再次彌漫在戰(zhàn)火中。

司馬衷、司馬穎和公卿們被張方挾持著去了長安,洛陽只留下了荀勖的兒子荀藩、劉毅的兒子劉暾(tūn)、周浚的堂弟周馥等人留守。司馬颙在長安新建立了尚書臺等官僚機構(gòu),從此長安和洛陽分別有了自己的尚書臺,分別稱為西臺和東臺。
雖然在地位上西臺略高,不過兩邊都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東臺官員們把被廢的皇后羊獻容又抬了出來,作為東臺的權(quán)力象征和西臺打擂臺。
西臺這邊的司馬颙也沒閑著,他將司馬穎的皇太弟身份廢去,另立司馬衷最小的弟弟司馬熾為繼承人,同時,他將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了被司馬穎擊敗的司馬越身上。
司馬颙之所以如此看重被司馬穎擊敗的司馬越,是因為并州都督司馬騰、青州都督司馬略都是司馬越的親弟弟,豫州都督司馬虓也是他的堂弟,再加上他的盟友幽州都督王浚,司馬越在關(guān)東的勢力十分雄厚。
司馬颙決定先發(fā)制人。首先,他將司馬越封為太傅,邀請他來長安和司馬颙一起共同輔政;其次,又封司馬略為鎮(zhèn)南將軍,去洛陽當(dāng)司隸校尉,還讓司馬越的四弟司馬模頂替了司馬穎原有的位置,擔(dān)任冀州都督(反正冀州已經(jīng)被王浚攻破,也處于司馬越勢力的包圍之中,就算不封,冀州也是司馬越的地盤,不如拿去做順?biāo)饲椋蛔詈?,連帶成為司馬越政治盟友的王衍和王戎,也得到了高官厚祿。
司馬颙給自己這邊也貼了不少金:司馬颙本人得到了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實權(quán),而悍將張方也得到了了中領(lǐng)軍、錄尚書事、領(lǐng)京兆太守的職務(wù),把控著禁軍的調(diào)配。
最后,司馬颙授意掌控尚書臺的張方將東臺的權(quán)力象征羊獻容再度廢掉,以免東臺成為司馬越打擊自己的政治力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將司馬越兄弟們的權(quán)力逐漸收回到自己手里,方便控制局勢。
司馬越兄弟們也不傻,兄弟兩人都沒有奉詔,依然固守在自己的領(lǐng)地上,兩位皇帝的堂叔在帝國的東邊和西邊分庭抗禮,誰也不服誰。
司馬颙的關(guān)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小插曲——在秦州和司馬颙對峙了一年多的皇甫重,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派出自己的養(yǎng)子皇甫昌出城求救。
皇甫昌原本是打算去找司馬乂的,等到了洛陽才知道,司馬乂的墳頭草已經(jīng)三尺高了,如今關(guān)東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勢力范圍?;矢Σ銇淼搅藮|海國,請司馬越出兵救援秦州。但此時司馬越的力量還不足以抗衡司馬颙,并不打算馬上跟司馬颙翻臉,拒絕了皇甫昌的求救。
走投無路的皇甫昌想了一個極其大膽的主意,他返回洛陽,對東臺的官員假稱:“我是奉了東海王的命令,來迎接羊后復(fù)位的?!?/p>
東臺的官員們稀里糊涂跟著皇甫昌將羊獻容從金墉城接了出來,而后皇甫昌提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請皇后下詔,討伐張方!”
大家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皇甫昌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是要把皇后跟東臺全都拖下水,后面根本沒司馬越什么事。官員們嚇得手忙腳亂,趕緊處死了惹出大麻煩的皇甫昌,又再次將羊獻容送回金墉城。
這已經(jīng)是羊獻容第四次被廢了,對于這樣的境遇,她已經(jīng)感到麻木了。
司馬颙已經(jīng)厭煩了和皇甫重曠日持久的僵持,他派出御史,向皇甫重宣布要求其投降的詔令。城中的將士們還不知道司馬乂和皇甫商已經(jīng)死去的消息,雖然仗打得十分艱難,但既然會有援兵來支援,他們便仍然和皇甫重在一起苦苦堅持。
皇甫重還對弟弟抱有希望,拒絕過御史的勸降后,他向御史的車夫詢問:“聽說我弟弟要帶兵過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到了吧?”
車夫給了皇甫重一個沉重的打擊:“他早就已經(jīng)被河間王害死了?!?/p>
皇甫商的死亡,意味著不會再有援兵來救援秦州,將士們的信念便瞬間崩潰了。大驚失色的皇甫重連忙處死了車夫,想安撫住人心,但已經(jīng)晚了,失去了希望的將士們將皇甫重亂刀砍死,將他的首級獻給了司馬颙,關(guān)中的局勢總算暫時安定了下來,而司馬越也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向司馬颙發(fā)起了挑戰(zhàn)。
司馬越一方以張方挾持皇帝前往長安的理由,舉起了討伐司馬颙的旗幟。并州都督司馬騰、青州都督司馬略、冀州都督司馬模、豫州都督司馬虓,以及幽州都督王浚都紛紛響應(yīng)。
不過,東平王司馬楙的態(tài)度,卻有些耐人尋味:之前司馬越倒霉的時候,他拒絕過司馬越的投奔,如今他所都督的徐州靠近司馬越的封國,并且周邊大多是支持司馬越一方的勢力,自己搞不好要被司馬越穿小鞋。
在幕僚王修的建議下,司馬楙向司馬越交出了徐州都督的位置,去往兗州當(dāng)個刺史,明哲保身。作為司馬越的后方,他將徐州交給了可以托付的司馬睿和他的司馬王導(dǎo),這個安排,對之后的故事有著極深的影響。
再說回司馬颙這邊,雖然東邊的司馬越聲勢浩大,但也不是鐵板一塊:并州都督司馬騰的轄區(qū)內(nèi),有劉淵這個強力對手;豫州都督司馬虓的轄區(qū)內(nèi),司馬颙指使豫州刺史劉喬打著討伐劉琨兄弟的名義和司馬虓唱對臺戲;而冀州原本是司馬穎的地盤,司馬穎的老部下公師藩等人在這里起事,給新任的冀州都督司馬模也帶來了不少麻煩;被調(diào)往兗州的司馬楙在兗州倒行逆施,引起了司馬虓的不滿,準(zhǔn)備把司馬楙再調(diào)去青州,司馬楙便也跳到了司馬颙一方。
司馬颙還繼續(xù)添了一把火,他派司馬穎和盧志帶著一千人前往接應(yīng)公師藩:反正就給一千人,損失了也不心疼,司馬穎成功了就算他牛逼,打擊司馬越也挺好;沒成功就相當(dāng)于解決掉了司馬穎,怎么都不虧。
司馬穎顯然是不敢?guī)е磺司屯執(zhí)痘⒀J的,他在洛陽附近搖旗吶喊了幾聲,便沒了聲音。
關(guān)東打成了一鍋粥:司馬虓先是派出劉琨兄弟前去對付劉喬,但司馬楙的起兵,讓他不得不再派出猛將茍晞前去應(yīng)對,而司馬穎的舊部石超等人占據(jù)了河橋,食人魔張方的軍隊屯兵灞上,計劃和即將去往洛陽控制東臺的呂朗一起會師許昌,和劉喬形成掎角之勢。

不過,司馬颙這邊也出了一點小波折:洛陽的將領(lǐng)周權(quán)打著支持司馬越的旗號,把羊獻容又從金墉城接出來復(fù)位。洛陽縣令何喬迅速剿滅了周權(quán),沒過兩天又把羊獻容給廢掉。
司馬颙很有些生氣,本來跟司馬越開戰(zhàn)已經(jīng)讓他心力憔悴,羊獻容這時候還給他添麻煩。于是,他下了一封詔書,讓東臺的官員賜羊獻容自盡。
東臺的官員們拒不執(zhí)行:羊獻容顯然就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人,她家門殘破,在金墉城過著打入冷宮的日子,還要背上這樣一口大鍋,對她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公卿們都十分同情羊獻容的遭遇,紛紛冒死給羊獻容求情,這才讓她免于一死。
皇帝的骨血們磨刀霍霍自相殘殺,司馬颙下詔讓司馬越等人回到自己的封國,舉手投降。司馬越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于是司馬颙下詔給荊州都督劉弘、彭城王司馬釋、征東大將軍劉準(zhǔn)帶著各自轄區(qū)的軍隊支援劉喬,準(zhǔn)備把劉琨兄弟一網(wǎng)打盡。
很難得的是,在每個人都被欲望蒙蔽了雙眼的情況下,劉弘保持了難得的冷靜。他給司馬颙寫信表示,宗王們的互相殘殺已經(jīng)足夠多了,如今邊疆廢弛,夷人虎視眈眈,搞不好整個天下要被成為夷人的獵物,請求司馬颙和司馬越罷兵休戰(zhàn),從此之后誰再擅開戰(zhàn)端,就要天下共討之。
但劉弘的勸解并沒有起到效果,欲望已經(jīng)吞噬了每個人的內(nèi)心,他們的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國家的安危,沒有了人民的苦難,沒有了兄弟的情誼,只剩下貪婪、權(quán)欲和血腥。此時的局勢,已經(jīng)不是劉弘所能改變的了,他能做到的,只有將產(chǎn)生損失降到最低。
雖然司馬颙和司馬越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想想張方在洛陽的所作所為,劉弘覺得,還是支持司馬越一方比較靠譜。
劉弘在任上,功勞都?xì)w于部屬,而將責(zé)任歸咎于自己,每次托付屬下做事,都替他們考慮周到,該怎么做都一一寫明,因此很得人心。更為難得的是,劉弘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公心,沒有替自己打算的說法。以他的實力,割據(jù)一方做個軍閥完全是做得到的,但他從來沒有這個想法,盡管站隊司馬越,劉弘所追求的,也不過是不要讓百姓們再一次受到張方的摧殘。
而不聽劉弘勸解的司馬颙,還在算計著司馬越,司馬越一方顯得步履維艱。豫州都督司馬虓所轄的許昌城此時正在被豫州刺史劉喬猛攻,司馬虓派出劉琨親自領(lǐng)兵前往許昌救援,然而還是遲了一步。許昌陷落,劉琨的父母也成為了俘虜,司馬虓和劉琨兄弟只能渡河逃向河北。
為了給司馬虓一塊發(fā)展的空間,也為了救出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劉琨找到了自己的堂大舅哥,擔(dān)任冀州刺史的溫羨幫忙,說服他把冀州刺史的位置讓給了司馬虓,以方便司馬虓東山再起,同時,劉琨還找幽州都督王浚要來了援軍。
王浚確實夠意思,給司馬虓派出了八百援軍,人數(shù)雖然少,但這八百人都是異族的突騎,戰(zhàn)斗力十分強勁。

在王浚的幫助下,司馬虓與劉琨擊敗了劉喬的軍隊,還斬殺了司馬穎昔日的部下石超,逼迫司馬穎撤回了洛陽。
開打前,司馬越曾經(jīng)派出繆播和繆胤兄弟前去談判,開出的條件是,只要把司馬衷放回洛陽,兩邊立即罷兵,以陜地為界,東邊司馬越說了算,西邊司馬颙說了算。
司馬颙原本對這個條件有點動心,因為司馬越的實力也不容小覷,自己并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打算答應(yīng)和談,但手握十萬重兵的張方不同意:皇帝可是他自己押來長安的,現(xiàn)在他們兄弟不打了,到時候要是追究責(zé)任,一定是他張方出來背鍋。
在張方的攛掇下,司馬颙打消了和談的想法,才有了之后和司馬越一方的紛爭。
現(xiàn)在劉喬被擊敗,司馬穎也退回了洛陽,再打下去,怕是一開始的和談條件都要不了,但礙于張方強大的實力,想和談的司馬颙一直有些猶豫。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司馬颙內(nèi)部:同為司馬颙心腹的畢垣和張方一直不對付,因為張方出身低微,而畢垣則出自于河間的大族,現(xiàn)在張方的地位還壓過了畢垣一頭,張方還經(jīng)常對畢垣出言不遜,這讓畢垣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而這一點,被敏銳的繆氏兄弟察覺到了,他們找到畢垣,制定了一個完美的計劃。
這天,畢垣找到司馬颙,聲稱:“張方屯兵灞上按兵不動,聽聞司馬越一方實力強勁,于是逡巡不前,估計是準(zhǔn)備反水對付殿下。殿下要早做準(zhǔn)備,不信,可以去問郅輔?!?/p>
當(dāng)初張方來關(guān)中找工作的時候,是個身無分文的窮鬼,是郅輔給張方提供了資助,因此張方得勢之后,為了報答郅輔,就提拔他當(dāng)了一個中級軍官,成為了張方的親信。畢垣提出讓郅輔當(dāng)證人,是為了增加可信度。
一邊的繆氏兄弟也連聲附和:“正是,應(yīng)當(dāng)馬上處理掉張方,那么和談的事宜就可以早定下來了?!?/p>
于是,司馬颙讓人去請郅輔過來問話。
商人出身的郅輔有一個很明顯的性格弱點:膽小怕事,明哲保身。這讓張方走上了黃泉路。
畢垣攔住前來的郅輔,問道:“大家都說張方要造反,而且都說你是知情人,殿下等下問起來你這件事,你準(zhǔn)備怎么答復(fù)?”
郅輔大吃一驚:“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張方要造反啊?這怎么辦?”
畢垣目露兇光:“殿下如果問起你,你就只管點頭答應(yīng),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郅輔嚇了一跳,看著畢垣兇惡的眼光,點了點頭。
張方一進殿,司馬颙就問:“張方謀反,你知道嗎?”郅輔含糊地點了點頭。
司馬颙繼續(xù)問:“我派你去刺殺張方,你做得到嗎?”郅輔繼續(xù)含糊地點了點頭。
“那你就去吧!”
就這樣,郅輔稀里糊涂證明了張方的“謀反”,又稀里糊涂接受了刺殺張方的命令,張方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死在了郅輔的手里。
張方一死,司馬颙覺得和談有希望了,于是將張方的人頭送到司馬越一方請求議和。
然而,司馬越之所以愿意和談,正是因為張方的十萬大軍讓他投鼠忌器,現(xiàn)在司馬颙自己幫司馬越解決了麻煩,這還有什么好和談的?司馬越拒絕了司馬颙的請求,進一步加強了進攻,甚至用張方的首級,迫使洛陽的呂朗投降,重新奪回了東臺,并向長安繼續(xù)進攻。
司馬颙這才明白,自己讓司馬越給耍了,一氣之下,他又處死了郅輔,然而,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眼見洛陽落入司馬越之手,司馬穎沒敢再回關(guān)中,逃向了荊州。而大勢已去的司馬颙則逃到了長安以西的太白山隱匿了起來。司馬越的軍隊以王浚方的援軍祁弘為先導(dǎo),進入了長安城。
王浚方的軍隊大多是鮮卑人,一年前,正是這些鮮卑人攻陷鄴城,在鄴城展開了屠殺,而這次長安也經(jīng)歷了同樣的遭遇,被鮮卑騎兵屠戮了兩萬多人。

這場紛亂即將接近尾聲,然而對于這片土地而言,這僅僅才是大亂的開始。

參考資料
[1]房玄齡(唐)等·《晉書》
[2]司馬光(宋)·《資治通鑒》
[3]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
[4]殷盼盼·《司馬颙都督關(guān)中時期的統(tǒng)治體系構(gòu)建及關(guān)隴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