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靈(肆)二災

那是一件間接影響了北斗和靈北,讓這兩兄弟的關系徹底回轉的群眾“起義”事件。其規(guī)模之宏大、動用人數(shù)之多、殺戮人數(shù)之多,令世人為之一驚,更為史書所悲歌。
那件事,被稱為史上最為大型的群眾暴起事件。
當然,起因仍是新降下的神諭——那些輿論者將神諭的內容鼓吹成殘害世人的惡魔之語。
由最近于玄靈山的地域開始,居心叵測者組建起暴動組織,大舉進攻玄靈山。
與此同時,站在玄靈山顛、神壇之上的北斗,又接到了一條神諭。北斗僅看了一眼,瞳孔便頃刻間縮小。他快速轉過身,向著神壇下的靈北。
“靈北接旨!”
靈北聞言,單膝跪在神壇下,神情焦急——入侵者即將打上山頂。
“在!”
“神明有令:凡闖山者,一律格殺勿論!”
這一殺令,意義明顯:既然他們說是惡魔之語,那便讓它成真吧。
——看來,連神明也忍無可忍了。
“是!”
靈北立即起身,沖出殿門。同時,他將要交代的話用精神力拋給了北斗。
“兄長,此次入侵者數(shù)量龐大,請將大殿以屏障封閉,在殿外打斗聲止息前,不要打開!”
“明白了,去吧。”
北斗的聲音傳來,穩(wěn)重而鎮(zhèn)定。
在沖出殿門的那一刻,玄靈劍出鞘,即刻斬獲了一只怨靈。
劍芒揮舞,飛濺的血將這千年玄鐵染成了鮮紅。
彈指間,玄靈山似乎回到了幾千年前的那幅景象——生靈涂炭。
靈北幾乎毫無技巧地揮動玄靈劍,將近身的敵人斬殺,左手也配合著,洞穿了幾個敵人的胸膛。他的手和劍都被血洗了個透,他那身玄衣也被血浸透,黑色與紅色相互交織著。就連他的臉,也被濺上了血滴。最可怕的是,靈北的那對幽綠的豎瞳,似乎也染上了危險的紅色——此時的靈北,比任何時候都要猙獰可怕。
長時間的殺戮也讓靈北忘卻了自我,忘卻了一切,就連身上被劃了多少傷痕也不自知。
一個精通劍術的人終于在多人的掩護下刺穿了靈北的左肩,卻在下一瞬被靈北貫穿了胸膛,他的劍也被靈北奪來,被狠狠地插在他的腦門上。
眼看著最強者也被打倒,剩下的人也亂了心。靈北見狀,深吸一口氣,隨后發(fā)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那充滿獸性的、沉重而有力的吼聲震蕩著尚未死亡者驚魂不定的心,更甚者即刻心臟破裂而死。
怒吼聲越過山頂,蕩滌著整座玄靈山。終于,在重重回聲之下,大范圍雪崩爆發(fā),將山路封閉,也將山上的入侵者活埋于雪中。
僥幸活下來的人此刻也被嚇破了膽,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靈北迅速揮劍斬殺。
一剎那,天地間只剩下了劍的寒光和血的暗光。
在停止殺戮之后,一切的痛感突然回到了他的身上,令他痛苦不已。猩紅的液體不斷自他肩頭流出,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落到雪地上,滲入還沒來得及被融化的雪塊中。
長久的寂靜,仿佛他剛才的怒吼根本沒有發(fā)出過。
……終于,結束了。
他僵硬地轉過身,一步步踏出了這片人間煉獄。在血海的邊緣,他一抬頭,瞬而一驚。
他平生第一次看見,他的兄長,記憶中總是溫和而穩(wěn)重的兄長,竟然露出了此般慌張的神色,奔跑的步伐是如此的凌亂。
他無法作出回應,身上的傷令他幾乎不能挪動。他只能看著北斗向這邊奔來。
他大概能知道兄長為何如此慌張,畢竟一個渾身傷痕和血跡的人和他身后的一片血海,是不可能不讓人懼怕的。
除了慌張,北斗的眼神里,也許還有一些別的情愫吧?是什么呢……
靈北想著,眼前忽地一黑。
“靈北——靈北!”
一個聲音穿透了眼前漆黑的空間,激起陣陣回聲,將這片黑暗打了個粉碎。
靈北睜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半跪于地,玄靈劍插在他面前的雪地上,劍身上的血跡蔓延開來,與從他身上落下的交融在一起。他的目光又向前一點,赫然一襲熟悉的白衣。
“兄長……?”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將它搭在了一個清瘦卻結實的肩上,扶著他站了起來。
“你,還能拿劍嗎?”
北斗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不知為何,竟有些顫抖。
靈北說不出話,也沒有精神力去傳遞語言了。他伸出左手,想拔出那把劍,卻僅僅只是將它抽出了一點,肩頭就一沉,手臂失了力,垂在他身旁。
北斗沒說什么,只是用空出的左手解下了自己的發(fā)帶,把劍拔出,用發(fā)帶草草固定在腰間,也沒管劍身上的血滴在自己純白的衣服上暈開了幾朵血色的花。北斗帶著靈北,一點點挪回殿中。
恍惚間,靈北注意到,兄長那身素白的衣服,已經(jīng)被自己身上的血染了色,顯得一片狼藉。
這個畫面似乎與記憶中的哪一個片段重合了。不過,靈北也沒氣力去回憶到底是哪個片段了。
——其實,不想麻煩兄長的啊,更何況是那樣的臟活。他不希望任何人將兄長玷污,包括他自己。
可現(xiàn)在呢?靈北沒了力氣,能幫他的,只剩下北斗了,況且正扶著他走的北斗一定不會對自己坐視不管,他掙扎也沒用。
在一路的半昏半醒中,靈北隱約知道了北斗替他清洗過傷口,也替他包扎了。至于是在什么時候徹底昏迷過去的,靈北不記得了。
?
他再次醒來時,已是清晨。
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上幾乎纏滿了繃帶,而他的衣物,則被疊得整齊,放在床頭。在床頭靠著的,是他的玄靈劍,劍身已歸鞘。
周圍沒有人。雖說睡在這里,可這里的環(huán)境,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在長達三個彈指的時間后,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兄長的寢室。
他立即起身穿戴,又將劍佩上。
在下地之前,他才注意到,床榻下有一個白色蒲團。另外,在桌子上,還有一條透明的白紗帶——不用說也知道,這些東西,一定是北斗的。
到底怎么回事?
他將那條發(fā)帶也帶上,快步走出房門,直向大殿走去。
神壇之上,立著一素衣之人。那人手中攥著一張紙,紙上隱約露出些許金色的字;身后的散發(fā)安分地貼在他的背上,垂在腰際。
應該是注意到了靈北,那人將紙收入袖中,快步走下神壇,迎面而去。還沒等靈北行禮,北斗便已經(jīng)將手搭在靈北的手臂上了——靈北肩上有傷,暫時碰不得。靈北不敢躲避,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由著北斗查看他的狀況。
“兄長,我沒事?!?/strong>
北斗點點頭,松開手,看著靈北彈開到一丈之外。
“原本不想讓你出來的,你受了傷,應當養(yǎng)著——反正山路也被你封了,現(xiàn)在是安全的。
“不過,想來我也攔不住你,就沒留字條?!?/strong>
北斗的意念透入了靈北的頭腦,將話語傳達過去。
——這些實況,應該是神明告訴他的吧?說不定就是剛才那張紙。說來,那些暴徒想要和神明談話什么的……兄長一直都在做啊。
靈北沒說什么,只是將心里所有的話連著這句稍帶了羨慕的話一起吞下了肚,跟著北斗進了偏殿。
“兄長,昨晚為何……”
北斗坐在一個蒲團上,讓靈北也坐下后,靈北問道。雖然話沒說完,但北斗知道他想問什么。
“昨晚,我原本想將你帶到你的寢室,畢竟你可能不習慣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醒來。但我失敗了。帶你走,本就需要你自己來支撐——如今的你,對我來說太重了??赡阍诎鷷r就昏迷了,我沒辦法,只能將你帶到我的寢室。”
偏殿的浴室到北斗的寢室,的確是距離最近的。
“我占了兄長的床榻,所以兄長,是在那個蒲團上休息的嗎?”
北斗微微低了頭,不置可否。靈北暗嘆了一聲。
“何必為我做這些……”
北斗聽見了。他直視著靈北的雙眼,臉色看來有些驚訝。
“何必?靈北,你將自己當作何物?”
靈北看著眼前的油燈,一言不發(fā)——他知道兄長會是這樣的反應??墒?,你我二人,怎會是一樣的呢?你高高在上,為神所恩寵;而我,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一只骯臟的小蟲子……
他不知道,這千百年來的自行疏遠,已經(jīng)將他們的距離拉開得比他與神明的距離更遠了。也許,“兄長”一詞于他而言,只剩下了敬畏,全然失去了親切吧?
“你是我的弟弟,我照顧你,天經(jīng)地義?!?/strong>
北斗站起身,靈北也隨之起身,卻在站起來的一刻被北斗按住了手臂。他想躲,那只手卻抓得越發(fā)緊了。
“燒退了,就不該說胡話了?!?/strong>
“——什么?”
靈北呆住了,連兄長的解答,也僅是空洞地聽著。
“你昨夜發(fā)熱,可能是大戰(zhàn)了一場,身體虛弱的緣故,殿外陰冷,便著了風寒。即將天亮時,燒才退下。”
“換言之,兄長休息的時間,不足一時辰?!?/strong>
靈北低著頭,悶聲說道。
“這事比你重要嗎?”
北斗問道。他沒看見,靈北不自覺地潤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