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焚紙樓
編輯/彼方

排版/飲川

“《紫羅蘭》動畫的改編要好，必須是屬于腳本的戲、屬于聲優(yōu)的戲、再不甚也是屬于演出家的戲，負責(zé)演繹出適合當(dāng)下對話的情境?！?br/>

1月10日，《紫羅蘭永恒花園外傳：永遠與自動手記人偶》（下稱《紫羅蘭外傳》）正式登陸大陸院線。此前，《紫羅蘭永恒花園》系列還有一部長為13集的TV動畫。

該片由去年7月遭遇縱火襲擊的日本京都動畫制作。根據(jù)社內(nèi)的規(guī)定，京都動畫制作的作品在staff表中，只記載入社一年以上員工的姓名。而為了紀(jì)念在襲擊中罹難的員工，京都動畫此次在《紫羅蘭外傳》的片尾，破例公布了全部制作人員（包括這次火災(zāi)的罹難者）。對于所有動畫愛好者而言，這一部電影無疑是有著非凡的紀(jì)念意義的。

然而，說回該片本身，我們又不得不承認，作為一部以傳遞信件為核心主題的動畫電影，《紫羅蘭外傳》在多個方面仍然是存在缺憾的。

這篇文章，就讓我們來聊聊這這部動畫電影中的一些缺憾和問題。

（本文包涵大量劇透）

雕「畫」卻不雕「話」

盡管從TV升級為了電影，《紫羅蘭永恒花園》系列最核心的弊病似乎依舊沒有改變──雕「畫」卻不雕「話」。

在進一步展開這一點前，先來說說《紫羅蘭外傳》這次的故事。

《紫羅蘭外傳》最早的企劃是上下兩集OVA，之后決定兩集綁定起來搬上銀幕。上集改編自原作小說第三集外傳（片名因此得名），講述的是德羅賽爾王國的貴族約克家族，邀請郵差薇爾莉特前來女校擔(dān)任繼承人伊莎貝拉·約克的隨身侍女兼家教；下集則為動畫原創(chuàng)，敘述四年后伊莎貝拉童年離異的義妹泰勒前來投靠薇爾莉特的故事。

雖說是半改編半原創(chuàng)，但是外傳的故事起因，接軌的是電視版第5話「人を結(jié)ぶ手紙を書くのか?」（寫替人結(jié)緣的書信嗎？），而這集同樣也是動畫脫離小說原作的原創(chuàng)劇集：原來約克家族之所以雇用薇爾莉特，是因為她曾替德羅夏爾王國皇室的公主代筆，二人由此相識。

為什么皇室沒有屬于自家的公關(guān)代筆，卻要雇用民間的郵政公司？又為什么要派一個郵差去當(dāng)一個貴族的禮儀家教？這些原創(chuàng)故事產(chǎn)生的產(chǎn)生的劇情問題顯然并沒有得到解答。

不僅如此，小說原作者曉佳奈事后還得在《紫羅蘭外傳》上映期間另外寫一篇隨戲票附贈的特典短篇，反過來給脫離自己的影視改編，去圓了設(shè)定。

這種套路，追讀東野圭吾小說的讀者想必會很熟悉；而至于這位新人作者能不能承受京都動畫對原作進行的如此改編，我們也就不得而知了。

從「Ｓ小說」說起

要進一步解析《紫羅蘭外傳》的劇情，我們從日本小說的歷史開始說起。

劇情上半段，艾米和薇爾莉特在女校的相處，雖然背景原型取于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故事卻不折不扣是脫胎于日本文學(xué)史獨有的小說派別：「Ｓ小說」（エス小說）。

復(fù)制一段維基百科對S小說的介紹（因為比我自己寫的精準(zhǔn)得多）：

『S級（クラスS，Kurasu Esu），或"S kankei"，縮寫為S或Esu（エス），是20世紀(jì)早期的日本和制英語術(shù)語，專門用于表示女學(xué)生之間強烈的浪漫友情關(guān)系和描寫這種關(guān)系的少女小說（少女小說，shōjo shōsetsu）類型，尤其是上層階級和下層階級的兩個人之間的強迫式浪漫關(guān)系。

S是一個縮寫，可以代表「sister」（姐妹），「shōjo」（少女，年輕女孩），「sex」（性），「sch?n」（德語：漂亮）和「escape」（逃避）。在這種特殊的愛情風(fēng)格中，受寶冢影響的女性回歸日常生活，對女同學(xué)或同事產(chǎn)生迷戀。這種類型的浪漫關(guān)系通常被視為短暫的，更象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個階段而不是真正的同性戀行為；只要這些關(guān)系仍然局限于青春期階段，她們就被認為是正常的，甚至是精神上的。這些關(guān)系很常見，有人提出十分之八的女學(xué)生間都有S級關(guān)系。

……當(dāng)時女子學(xué)校的建立非常迅速：到1913年，有213所女校。西方小說《小婦人》和《小公主》分別于1906年和1910年被翻譯成日語，以教育女孩成為「好妻子和聰明的母親」。然而，這些作品還向日本女孩介紹了西方的老同，姐妹情誼和浪漫關(guān)系的概念?！缎D人》中小男孩似的女孩Jo尤其讓日本女孩對青春期有了不同的看法。

1936年，S級故事被日本政府禁止。隨著男女同校的學(xué)校越來越多，S級關(guān)系變得更加謹慎。』

同時能代表女校、女孩、女同、女性這四者的Sister──構(gòu)成了S小說的故事框架。

盡管少女刊物和女學(xué)生文化在二十一世紀(jì)逐漸凋零，日本對于S小說傳統(tǒng)的致敬卻始終都在持續(xù)，例如小說家櫻庭一樹執(zhí)筆的《為青年設(shè)立的讀書俱樂部》和今野緒雪執(zhí)筆的《圣母在上》（マリア様がみてる）。

《紫羅蘭外傳》薇爾莉特和伊莎貝拉·約克的關(guān)系，顯然就是如此。

女校女學(xué)生對薇爾莉特的集體仰慕，完全是日本文化式的邏輯。她們口稱的「騎士公主大人」，顯然奪胎自S小說的「男役」（在女女關(guān)系中扮演（偏向）男性定位者）一稱。

薇爾莉特在無形中扮演了美男子的這個身份，她和雇主的貼身主從關(guān)系，無名有實地建構(gòu)了Sister的這層關(guān)系。只是二者的角色交換了過來，在僱聘關(guān)系里居于下位的薇爾莉特，在Sister關(guān)系里卻是居于上位，事事替「妹妹」出頭。

而伊莎貝拉·約克，或者她更喜歡的另一個姓名：艾米·巴特萊特，則和男役薇爾莉特相對。她在這所學(xué)校畢業(yè)后便必須面對出嫁的命運——人生直至終點都已被“安排妥當(dāng)”。

薇爾莉特的出現(xiàn)，改變了她對這段讀書歲月的看法，將讀書歲月只是作為職業(yè)人生的培育所（「她們只不過是來巴結(jié)約克家族的我」），化為能短暫享有自由人生的天空（「我并不是看上你的頭銜才來交你這個朋友」）。

姊妹情、愛情、以及性

《紫羅蘭外傳》自S小說繼承而來的另一樣事物，則是艾米和薇爾莉特這段仿Sister的關(guān)系，最終走向了混雜著閨蜜情、友情和親情，近而無限逼近愛情的某種同性之情。

隨之而來的，則是《紫羅蘭》電視版從未正面涉及的一個主題：性欲。

下圖是《紫羅蘭外傳》最早刊出的一張電影宣傳海報。

解讀這張海報真正的重點只有一個，那就是腳。艾米在薇爾莉特眼前暴露著自己光裸的腳ㄚ，毫無禮態(tài)，卻也一直毫無保留──艾米這個曾經(jīng)的街頭浪兒，在全劇中解開一切，赤裸地對薇爾莉特暴露著自己的情感。

艾米對薇爾莉特的感情跨越了主仆和sister情誼，升華為愛情。這是在前述的外傳上映特典小說之一《伊莎貝拉約克與花之雨》中確立的：

「我喜歡你」

這便是我的聲嘶力竭了。

模棱兩可的說法，尚不跨越友情的界限。

這樣無可非議的表達，不會使她難堪。

但其實不是的。

「我喜歡你」

「嗯」

不，不是的。

我已經(jīng)，愛上你了。

哪怕你永遠不會知曉這份感情也好。

（備注：中文翻譯參照微博的民間翻譯，鏈接：https://www.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427762210308223&sudaref=www.google.com&display=0&retcode=6102）

這是《紫羅蘭》第一次出現(xiàn)的女同性戀誼。盡管在動畫里，她倆的關(guān)系終結(jié)在艾米在薇爾莉特離去時定義的友情。薇爾莉特顯然也只是如此認為。

她告訴艾米自己不想收錢，因為她認為她們的交情不需要靠金錢酬傭來維持；四年后，艾米的義妹泰勒投靠薇爾莉特，薇爾莉特也以「我朋友的妹妹」的名義收留了她。

而唯一明確艾米對薇爾莉特情愫的，并不是她倆穿著禮服婚紗一起出席舞會，而是浴室的一場裸戲。

薇爾莉特在TV版的第7話也曾展現(xiàn)過其裸體。該集的標(biāo)題為「　　　　　　　」（備注：這不是打錯也不是刪減片段，這集標(biāo)題真的就是一行空格……），男雇主路過宅邸撞見了薇爾莉特恰好在沐浴。

這集故事其實才是原作小說的第一集第一篇，這段情節(jié)的原始用意，一方面是為鋪陳自動手記人偶（Auto Memories Doll）其實是人類的設(shè)定，另一方面則是點明女主薇爾莉特身上宛如機器人的無機氣質(zhì)。男雇主驚覺這個少女不是機器人而是人類，這樣的沖擊遠遠勝過一切，而讓這段裸戲并不帶有色情的意味。

但是，在《紫羅蘭外傳》中的這一幕洗浴場景當(dāng)中，制作團隊針對艾米時不時偷偷瞄薇爾莉特的行為，則完全使用了男性凝視的演出手法。這是明確的、帶有性欲意義的窺淫。每天藉由主仆關(guān)系享受薇爾莉特的沐浴，是艾米在不說破兩人關(guān)系的前提下，唯一能做的合理猥褻。

也許這也是為何這則短篇不是放在TV改編，而是扔在OVA/電影院的原因。

監(jiān)督石立太一為TV版《紫羅蘭》定調(diào)為「以愛為主題，所有年齡層觀眾都能接受的動畫」，但是艾米對薇爾莉特的這段窺視場景，原生于S小說的「愛」，顯然不是所有年齡，甚至不是所有性別的人都能諒解的關(guān)系。

介于友情和愛情之間含糊、處于學(xué)生和社會人歲月之間封閉、在同性戀和異性戀之間搖擺，只有在這些因素的作用下，方可能誕生這樣的曖昧與單戀，即使只是在那樣特殊的時空環(huán)境下的短暫性向。

最后，艾米希望薇爾莉特替她帶信給妹妹。兩個人的主仆關(guān)系解除，進入了另一種雇傭關(guān)系：寄信者與郵差。盡管薇爾莉特不承認這是雇傭，進而拒絕收費，但是對艾米而言，這段關(guān)系變遷的意義卻是毋庸置疑的。

她人生中唯二有過的自由歲月，一段圍繞著義妹泰勒，一段圍繞著薇爾莉特，托付薇爾莉特去給泰勒傳信，其實也等同于托付了自己所有。將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串聯(lián)起來，她替自己的最后青春劃上一個認命的總結(jié)。

這封信的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在寂寞時呼喊我的名字」，而這句話說給薇爾莉特聽也并不違和。說給艾米自己聽時，這句話更是宛若那文藝的形容──「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

這封信，也是《紫羅蘭》整個系列中最好的一封，真真正正地把角色情緒和文字文筆貼合在了一起，而不是堆棧著濫情到無情的長篇精句。

如果故事結(jié)局停在這里，那這部《紫羅蘭外傳》就能算是該系列做一次不過不失的有趣嘗試。

但是，影片并沒有就此止步。到了電影下段，影片的劇情就開始垮了。

《紫羅蘭》的缺憾

自劇情飛到四年后泰勒離家出走加入C·H郵政公司開始，《紫羅蘭》電視本篇的所有老毛病就通通一次重新出現(xiàn)了──影片冗余的對話太多，多到把整個世界觀都足以「講垮」的地步。

不知各位讀者是否曾經(jīng)聽很多人吐嘈過，《紫羅蘭》原作小說是個瑪麗蘇文、行文散漫、而設(shè)定漏洞百出？

這些說的其實并沒有夸張。原作本身的設(shè)定，就存在著諸多大問題。一個科技停留在一戰(zhàn)前、滿街都是煤油燈的維多利亞時代，卻有著機器人自動代筆的傳說、足以打字的雙手義肢同時還流傳于世。很顯然，這些設(shè)定是經(jīng)不起細想的。

而京都動畫的改編，卻絲毫沒有減少這樣的漏洞，甚至將其進一步地放大了?！蹲狭_蘭外傳》下半段，劇情轉(zhuǎn)而開始談起科技術(shù)的變化——談電燈取代煤油燈、電梯取代樓梯、電波塔（與伴隨的電報）取代郵政、汽車取代馬車……

在許多觀眾已然體貼地預(yù)設(shè)這是一個假想異世界的情況下，文本卻走回了歷史的敘述。那么，我們是否可以進一步推測，薇爾莉特的雙手便不是用電驅(qū)動，而是活體義肢？

下半段這些訊息，顯然是為了承接四月要上映的真正的《紫羅蘭》電影版。雖然該電影至今的預(yù)告都是用TV版的畫面剪輯，但旁白透露了主題將是郵差將被取代的危機，薇爾莉特將要寫出「最后之信」。

這樣的設(shè)定本來并不是什么問題，因為「寫實」的尺度不是絕對的，而是對應(yīng)文本敘事對「現(xiàn)實」?jié)B入的強度而定。如果故事不需要真正的現(xiàn)實，那讀者也能自動降低自己預(yù)期的寫實。面對一本以展現(xiàn)作者個人情感為出發(fā)點的小說，或許沒有太多以嚴(yán)謹理性去拆解的必要。

但是，就算是去掉這層敘事底線，作者也善意地忍耐了京都動畫改編原創(chuàng)了四集，劇情依舊在許多方面存在說不通的地方。

例如，到底艾米嫁的是什么樣的權(quán)貴家族，可以非常富貴，卻又可以深居簡出，以至于郵差都找不到？如果深居簡出到這個地步，和這樣低調(diào)的家族聯(lián)姻的好處又是什么呢？在特典小說里，艾米嫁的老公也只是受家族托付去成婚，你只能把這對夫妻結(jié)婚視為劇情的道具看待，此后就不再多想。

但是這有可能嗎？就算有，低調(diào)到了這個地步，那把妹妹泰勒找回來接過去，從此相安無事，似乎也未嘗不可。艾米的父親恥于艾米的身世，用泰勒的生活要挾艾米回到家族頂替長女的位置。世間很多無奈，但是這件事情上卻沒有絕對的必要。為了強行讓一對姊妹不能見面來安插一場讀信，設(shè)計了兩個不置情理的家族。

相較于上篇的簡潔，下篇似乎就顯得有些太過一廂情愿了。

這就又觸及了另一個問題，也就是《紫羅蘭》最常被提及的一個點——作畫。

對《紫羅蘭》視覺畫面的稱贊，想必大家都已耳熟能詳。自2017年放出的首支公開動畫訊息的七國語言版預(yù)告開始，大家就已了解薇爾莉特那身裙擺花紋甚至不是用現(xiàn)有的素材，而是從頭用手繪繪制上去的。這些細節(jié)，使得觀眾對于這部動畫的關(guān)注，一口氣轉(zhuǎn)向了作畫饗宴這個焦點。

到了2018年TV版正式播出，《紫羅蘭》團隊對于作畫的精雕細刻依舊在繼續(xù)——總作監(jiān)渡邊美希子表示說自己“考據(jù)到想死的”、對種種古物古建筑的還原，乃至于線條的復(fù)雜程度都是有增無減的。

但即便是如此精細的刻畫，事實上也無法完全彌補小說原作所缺乏的寫實性。

《紫羅蘭》并不是寫實的，《紫羅蘭外傳》更不是。

過度曝光這個已經(jīng)自TV版便開始的缺點自不必說。寫實和繁復(fù)并不是等號。不管是負責(zé)外傳上篇的監(jiān)督藤田春香（TV版的主力演出），還是負責(zé)下篇的監(jiān)督石立太一（藤田春香的社內(nèi)老師），她們的演出風(fēng)格都不以寫實見長。

尤其是藤田春香——她的技法生澀一覽無遺。前篇每一幕的視線調(diào)度，都只以一個事物／焦點物在移動，遠焦并不存在，近焦也不甚清晰，這即使放在TV動畫之列都可以說得上是保守的。這樣的處理也全然浪費了作畫這般復(fù)雜的線條，讓畫面屢屢顯得太「空曠」。

最代表性的，莫過于艾米在鏡廳和薇爾莉特口角一場，機位自墻面的大片鏡面高處延伸過去，將艾米和薇爾莉特兩個人以鏡像為界線，切成了四個人非對稱的對峙。

這個鏡像的用意令人生疑——如果說這是艾米內(nèi)心有過兩段歲月所以有兩個生命，透過鏡面來質(zhì)問過去／現(xiàn)在的自己，那薇爾莉特在正中間就成了多余。如果說這是薇爾莉特將艾米的生命切割開來，展現(xiàn)其內(nèi)心熱烈而表面卻在責(zé)罵艾米，那薇爾莉特自己在構(gòu)圖中也被拆成兩人就是不對的，因為她對艾米并不如艾米對她一般，有著表里不一的情趣。

這塊鏡子就只是一塊鏡子，但如果只是這樣，又何須把鏡子拍進鏡頭里？太遠的機位在空曠的大廳里表達的是疏離感，然而當(dāng)下的艾米和薇爾莉特卻非常「貼身」（肉體和思緒皆是）地在對峙。而除了鏡子畫出來好看以外，并沒有其他理由去特意選擇這樣的演出機位。

石立太一則更不必說，他在京都動畫的團隊中主掌娛樂性，是和寫實演出最搭不上邊的人。京都動畫最企圖貼近真人影視寫實性的幾個演出名篇，如《涼宮春日的憂郁》第28集「Someday in the rain」，也無人參與到《紫羅蘭》之中。

結(jié)語

話說至此，我們終于可以回到最一開始的討論。

關(guān)于《紫羅蘭》，TV也好、外傳也好、即將上映的電影也罷，我們作為觀眾真正該問的是──為什么京都動畫要選擇一本訴諸「話語」的小說故事，作為彰顯自家「作畫」資源的展示？

《紫羅蘭》是一部主旨為「話語」──以書信的「文字」為基底，將當(dāng)事人的所思所想、所積所怨訴諸「言語」，傳給另一個心儀之人的儀式──的故事。單是這點，就注定了這部動畫的改編要好，必須是屬于腳本的戲、屬于聲優(yōu)的戲、再不甚也是屬于演出家的戲，負責(zé)演繹出適合當(dāng)下對話的情境。

它不會、也不該是關(guān)于美麗風(fēng)景的作品。在系出KAエスマ文庫（京都動畫的原創(chuàng)劇本后備軍）的四部小說原作里，《紫羅蘭》也是和《境界的彼方》《無彩限的幻影世界》《Free！》截然不同的異類。京都動畫卻選擇了在這樣一部作品里，走上了投入最多作畫資源的路數(shù)。

而這還沒有提及，《紫羅蘭》原作的文筆，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非常平庸」。

《紫羅蘭永恒花園》中的「話語」──角色透過日常言談對話的「對白」，以及角色透過旁白來讀出信件內(nèi)容的「獨白」——并不出彩，完全達不到故事所謂一生傾訴于一字的份量。

這些話語和京都動畫在《紫羅蘭永恒花園》所投入的作畫資源、所企圖構(gòu)建的世界觀格局，完全無法匹配。我沒辦法在看完動畫后，記得任何一封信的任何行文，即便對那集動畫故事的畫面印象深刻。

《紫羅蘭》動畫展現(xiàn)書信行文的方式也千篇一律，大多是獨白、閃回、再閃回，搭配永遠停不下來的類同配樂，幾乎是到了懶惰的地步。這樣的呈現(xiàn)，到了《紫羅蘭外傳》依舊沒有發(fā)生變化。

唯一特例，只有由小川太一擔(dān)任演出的第10集「愛する人はずっと見守っている」（心愛之人 永遠守護著你）。

在這集里，薇爾莉特剛結(jié)束了得知少佐真相的過去，前來小鎮(zhèn)擔(dān)任將死之人的書信代筆。委托人的孩子以為自動書記人偶是玩具而常常跑來玩薇爾莉特，薇爾莉特的表情一如往常無知無邪。直至委托人死去，薇爾莉特擁抱告別孩子，回到郵局，然后，她才開始第一次在戲中失聲痛哭。

原來薇爾莉特早已逐漸學(xué)會了人類的愛。但是，正因為懂得了愛和同情，她才知道自己不能在孩子面前展露情感，嶄露母親將死的遺憾。她過去因為無情而被戲稱為人偶，

但這次，她有著感情卻依舊選擇了扮演人偶、扮演過去的自己。電視之前每一集慣常的冷面笑匠搞笑，在這一集這一刻，反轉(zhuǎn)化為了最熱面的壓抑。

沒有任何一句旁白，可以比薇爾莉特這集的啜泣更深刻、更動人。吉田玲子的劇本，小川太一的分鏡兼演出，貢獻了《紫羅蘭》最好的一篇，更是2018年日本動畫最好的一集單集。

只是，這樣的動人，前提卻是建立在徹底拋開原作的情況至上，這也不免顯得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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