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臺近》

—戴復(fù)古妻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如何訴？便教緣盡今生，此身已輕許。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后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祝英臺近》本是一個詞牌名，又名《月底修簫譜》，是根據(jù)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而取的。這個詞牌名自來就帶著纏綿徘側(cè)的悲涼色彩。這闕詞的作者只是一個男人的妻子，沒有留下姓名，唯一余有的就只是這詩作里悲涼的故事和女子泣血的心聲。

后世卻有迂夫子這樣的評論：“戴之無行，不待言矣，此婦性氣，亦復(fù)可畏?！辈⑶遗e了鄧敞的例子批評這個赴水而死的女子氣量不夠，自視過高。

夫子們有這樣的見解，是他們的男權(quán)意識在作祟：女子應(yīng)該寬容、溫順、堅貞，做男人既體面又實用的衣服，既使遇到的是渣男，也應(yīng)耐心的等到浪子回頭的那一天。

雖然戴復(fù)古前半生的蹤跡難考，但從他的詩句“十年浪跡游淮甸”“京華作夢十年余”“明知弄巧翻月拙，除卻謀歸總是虛”等句可以推斷，他第一次離家后的十年是在臨安及淮河流域游蕩，到回家時家中妻子已然病逝。那么，戴復(fù)古流寓武寧，梅開二度只能是在妻子死后第二次出游的過程中。我們還知道，戴的這次出游時間是二十年，就是說，離開武寧后他并不是回臺州老家，而是繼續(xù)放浪天下。

換句話說，他娶武寧的這個女子，合法。促使這個女子赴水而死的原因，不是他曾經(jīng)婚配，而是他根本就沒拿她當妻子。對他來說，武寧只是一個免費的旅館，想走時拔腳就走。就像他自己的那首《清平樂》所寫：

她只是他的春風(fēng)一笑春夢一度春心一寸，連她寫下“把杯酒、澆奴墳土”這樣的絕命詞都不能換得他的回顧。還有比這更深的羞辱嗎？她死，只是維護自己的生命尊嚴。這個男人重不重來，都不重要。賢孝節(jié)烈，不過是男人的自慰。

她的遭遇，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并不罕見，在她之前有被元稹炫耀的崔鶯鶯，在她之后，還有被胡蘭成消費的張愛玲。

愛才的女子，會被才華的外表蠱惑，愛人其實是她們想成為的那個自己，所以愛得輸肝剖膽嘔心瀝血，當有一天她們撩開才華的面紗，看清面紗后的卑劣，她們會無比惡心曾經(jīng)的選擇。

只因她們的愛是夜空里高懸的一輪皓月，無私，坦白，高貴。風(fēng)云變起時，她們會抱著自己的明月，沉入碧海。

就像鄧小軍先生所言：“……她對于愛情生死不渝的態(tài)度，顯然不僅是由于從一而終的道德觀念，更重要的是基于自己真摯的愛情本身。在她的心靈中，愛情之可一不可再，不僅是于理不可，更主要的是于情不愿?！?/span>

（五）是虛情假意的粉飾，還是真情實意的愧疚

戴復(fù)古的妻子對愛情的“忠貞”，讓我羨慕，我只是有些恨戴復(fù)古的欺瞞，本來可以避免的悲劇，本來可以不用發(fā)生的一切，就起源于他缺乏溝通……在她的心靈中，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真愛。若是失去了，便是活著，也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訣別的毅然，不是因為她可以放棄，而是她已經(jīng)決定用生命捍衛(wèi)真愛。

可惜，這個命題從開始就是個謬論，如何又能解開?一個身份顯貴的女子如何甘愿為人妾侍？誰能想到，這在青史之中連姓氏都未留下的一筆的女子，竟這般剛烈，留書殉情。

十年之后，戴復(fù)古滿懷對亡妻的懷念與歉疚，在妻子的墳前寫下了一首《木蘭花慢》：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fēng)。

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蘭皋新漲綠溶溶。流恨落花紅。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相思設(shè)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這雖是一首悼亡詞，但在戴復(fù)古妻子那首生命絕唱的面前，遜色了太多，反倒顯得有些虛情假意了。

可悲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