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嘯而過的風吹起他的頭發(fā)，黑云壓城的郁悶感也在他心頭縈繞，腳下的碎石和周圍的殘垣斷壁，從一開始這樣獨特的風景就沒有斷過，滾滾的烏云像是要給整個世界來一場洗禮，張開深淵大口吞吐著世界萬物，連活著的貓狗都見不著。他走得本來就不快，在勁烈的冷風吹拂中，更是有搖搖欲墜的感覺，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披著人皮的骨架，或者說像剛從墓地里爬出來的僵尸。

??他從來沒去過京城，只是從饅頭的信中得知一些描述，但也不是和面前這片廢墟一樣。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里也不能叫做廢墟。依然有酒樓和民宿沉寂的躺在周圍，里面的人或喜或悲，或贊揚朝廷打贏勝仗的英明，或哭訴著戰(zhàn)爭帶來的災難。他也不關心這些，自己在人間呆了這么久，多少悲苦他沒有見過？只是自己一直不想?yún)⑴c進去罷了。

??饅頭的死還依然在他心里揮之不去，這也是為什么他如此執(zhí)著要來京城的原因。他需要找到饅頭的尸體，因為那是他的兒子，否則他接下來的生活將再也無法安寧，他再也不敢稱自己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那天的天氣可以說是最壞中的最好了，他一進去到京城就走了兩天的路，其中的暴雨更是肆無忌憚地打在他身上。總算走到了不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到處巡邏的士兵好歹也能讓他感覺到整個世界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突然他就被攔了下來。

??“喂，小子，”那個濃眉大眼的士兵上下打量著他，“為什么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不會是敵方派來的吧？”

??“無意冒犯，來尋家人?！彼ё秩缃鸬恼f道，甚至連頭都不抬起來。

??士兵顯然被如此無禮的行為激怒了，用粗壯有力的手一推可以說瘦骨如柴的他?！盎熨~東西，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現(xiàn)在懷疑你是敵方派來的刺客，把身上的財物都交出來，接著跟我們走一趟?！?/p>

??他突然覺得很可笑。他如果真的懷疑自己是刺客，居然先會提出把身上財物都交出來這種要求。所有的士兵都是這樣嗎？還是說自己就這么不碰巧遇見一個惡心他的人。

??他隨意的將右手舉了起來，微微頷首，那個囂張的士兵瞬間就變成了一句失去牽線的木偶，軟軟的倒在地上。只不過是個妨礙他前進的垃圾，睡個兩三年就行了，要是在這個過程中被當成尸體搬走處理，那就與他無關了。

??他接著往前走，一直往京城的深處走。

??再怎么繁華的城市，在戰(zhàn)爭面前也會變得民不聊生。好在朝廷最近屢戰(zhàn)屢勝，讓百姓們看到了一絲希望，迎來的卻是百戰(zhàn)將軍的死訊以及征收軍稅的消息。戰(zhàn)爭時代，什么東西都要錢，而且你的錢最后肯定會變成朝廷的錢。至少他看到的就是這樣。

??自己在這里走了應該有幾千米了，看到了四次騎馬的士兵強占百姓財產(chǎn)的事情。進屋搜查，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有些家里的小孩也不放過，至于有什么用，鬼才知道。但他能做到的，就是能幫就幫，即使在讓士兵昏睡過去，人們對他驚恐的表情就像針一樣刺痛著他的心臟，他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因為他知道，饅頭一定會希望他這么做。

??他就這樣不慢不快的踏進一棟酒樓里。朱漆木門可以看出它原本的繁華，但是現(xiàn)在里面沒有坐在幾個人，就算有，也是在悶著頭灌酒，好像要把心里的怨恨和反抗給用酒灌下去。他隨便找了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下，招手讓店小二過來。

??“客官要些什么？我們這里剩下的都不多了?！钡晷《s緊跑過來。

??“沒事，你們店里面還有什么，我全都要了?！彼岩滦淅锏膸讉€金元寶丟了出來，就像是在隨便丟幾塊石頭一樣。他是將軍的家眷，早已經(jīng)腰纏萬貫。

??“這……天哪?！钡晷《黠@被嚇到了，店里其他的客人也把目光投向這邊。有的是貪婪的掃視著他，有的則是對有錢人的不屑，更多的則是羨慕和傷感。

??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代，再有錢又有什么用？遲早都會變成朝廷的，拿去打仗。

??“先等等。”他突然叫出因為震驚好不容易才邁開腿就要去柜臺的店小二，“那個，百勝將軍，你知道他吧？”

??“??？知道啊，就是那個引領著千軍萬馬英勇殺敵的百勝將軍嗎？最近民間里都是流傳他的事情，因為平常一貫愛戴百姓的他好像就在最近死了。”店小二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

??盡管知道這個事實，再聽一次，他仍然覺得心如刀絞。他強烈掩飾住自己的悲傷，低著頭問道：“那么，你知道那個百勝將軍的死處嗎？他的尸體現(xiàn)在又在哪里？”

??有時候他覺得命運就是在捉弄他，每次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結果，而且每次結果都會讓他失去所擁有的一切，這次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顛覆了他的世界。

??“其實啊，我聽說將軍是被奸臣給毒死的?！钡晷《贿吇貞浺贿呅÷暤卣f道。

??他強烈保持著自己的冷靜，身體因為震怒而顫抖著，張口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你確定嗎？該不會只是道聽途說吧？”即便嘴上這么說，心里早已經(jīng)把它當成了事實。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好多人都這么說。”店小二小心翼翼的回答他。

??“我知道了，你去把酒給我拿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沉，變得很深不可測。

??當?shù)晷《購木平牙锍鰜頃r，那個瘦骨如柴的男人早已經(jīng)不見了，而酒樓里的人全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但是卻找不到一處打斗的痕跡。

??他快步的走在京城的路上，這是他進京城之后走得最快的一次。

??……怎么可能啊，是老百姓在胡說八道嗎？也許吧，對朝廷的憎惡可以讓他們變成編故事的好手。對呀，對呀，朝廷的人怎么可能會殺死帶兵打仗，屢戰(zhàn)屢勝的將軍呢？他們有什么理由什么好處來做這件事情？沒有了饅頭，朝廷就能保證自己會打勝仗嗎？不，那些人絕對不敢冒這個險，饅頭肯定不是因為奸臣而死的。

??盡管心里一直這么想，步伐還是非常誠實地快速走向京城深處的皇宮。

??多么富麗皇堂的建筑，幾千米外的民宿形成鮮明對比，仿佛這個宮殿把天下所有的華麗與好處全都給吸的一干二凈，吃得骨頭也不剩。他的腳步終于在這時候慢了下來，濃烈的妖氣從他身上暴竄而出，所走過的地方，以他為中心的方圓百米，不等人察覺，便已經(jīng)陷入了夢境。他不想停下來，不想因為那些攔住他的人停下來。

??在這個像迷宮一樣的地方走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站定，像一個木樁一樣筆直豎立著。

??他聽到了什么，很細微的聲音，好像是有幾個人在討論著什么。只要他想，他就聽得到。

??“喂，讓你干的活干的怎么樣了？”一個尖細嗓子在嚷嚷道，難聽的聲音讓他頭皮發(fā)麻。

??“放心吧，大人，對將軍的尸體處理已經(jīng)做完了。”另一個得意的聲音響起，“絕對按照您的要求，燒得連骨頭都不剩。絕對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就這樣的一介武夫也想跟大人您搶地位，還真是不自量力。”

??“嗯，干得好，獎賞少不了你的?！奔饧毶ぷ拥靡獾恼f道，“就算他沒有這個心思跟我搶地位，也不能留他。每次打仗都能贏，就連皇上也害怕哪一天他起兵篡位，我把他給毒死也是盡忠皇上的一件事。這小子竟敢在皇上面前說我的不好，現(xiàn)在可是死得連尸體都沒有了，這一下就再也沒有人能在宮廷里面與我作對了。”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這種感覺又來了，這種整個世界都混沌的感覺。他覺得身體里像充斥著很多的烈酒，讓他整個身體都要燒起來，喉頭翻滾著，胸前那仿佛被人捶了一下的感覺，讓他想大吼，想把心里的那股氣全都嗆出來，他的拳頭捏得像要把骨頭都要捏碎，牙齒微微地打顫，眼睛不知不覺早已布滿血絲，整個身體就像要一頭栽在石頭上來發(fā)泄一般。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害立功的將軍？！就是為了權力嗎？！哪怕饅頭根本就沒有謀權篡位的想法，但也是該死的嗎？！這是什么道理！

??他突然想到了王質(zhì)，他覺得王質(zhì)和那個奸臣是一樣的。

??……人類啊，全都是自私到可以毫無負擔的傷害別人，毀掉別人家庭的嗎？！

??他把妖氣收斂了起來，循著聲音找到了那兩個對話的人。他們的死狀當然是不言而喻，他不可能讓他們沉浸在夢里，他要把他們殺了，就像他們殺了饅頭一樣，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親手殺人，鮮紅的血液在手上流動，濺在身上的血污模糊住了眼睛，將尖長的獠牙咬向他們脖子的那一瞬間所看到的他們的表情，讓他有種瘋狂的興奮與快樂。

??他覺得他已經(jīng)瘋了！已經(jīng)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敗類！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身體周圍都是零零碎碎的尸體血肉。

??當初他被父母拋棄，是好不容易才在泥石流中撿回性命，感受到了農(nóng)村里家人的溫暖，這一切又都被王質(zhì)給毀了。他不灰心，他堅持認為人間總還是好人多，他養(yǎng)下了那個孩子，就是他心里僅存的善良的倔強，而他也成功造就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家，而現(xiàn)在，這個家又因為別人而毀了，因為別人覺得留他們活著就是威脅，他們就應該去死！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去死！

??……人類還真是自私啊，為了自己的家庭，可以肆無忌憚的毀掉別人的家庭。

??他又想起來當初對自己說的話?！凹俚臇|西永遠都是假的。”

??他現(xiàn)在覺得當初的自己錯了，就像一個頑固不化的孩童一樣傻得不可理喻。所有人都墮入了夢里面，彼此不再有聯(lián)系，那又何談傷害？如果一種夢境能夠覆蓋掉一切，那是不是現(xiàn)實又有什么所謂？在夢里面，誰都可以以自己最想要的身份活下去，并且永生不死，這難道不就是自私的人類所追求的嗎？！如果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夢里面，誰也掙脫不了這個夢，那這樣的夢又何嘗不就是現(xiàn)實？！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話，存在著一個無限的夢，那么所有人都能幸福的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