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 ??

笑迎春歸風拂面，如水流年繞指尖。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

“吱呀、吱呀……”馬車的轱轆聲悠悠蕩蕩，忽然，老馬的噴鼻聲讓他從睡夢之中醒來。他揉了揉還有些酸脹的眼睛，一臉還未睡醒的迷糊氣。

他這是……在哪呢……?

聽到他醒來的響動，他身邊假寐的師傅也睜開了眼睛。師傅撩起馬車的簾子透透風，他看見馬車外頭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男女衣著，和自己家鄉(xiāng)的差異不小。

“孩子，醒了？趕路趕半天了，餓不餓？等跟著師傅進宮了，就有好吃的了。”師傅附身摸了摸他的頭，被歲月染上滄桑的眉目中有著慈愛的神色。

他卻搖了搖頭，看著周遭陌生的環(huán)境，不自然地縮縮脖子，稚嫩的童聲里還含著絲絲生怯之意。

“師傅，我不餓。你要帶我去哪??？我爹和我娘呢？”他睜著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對著自己才認了不久的師傅問道。

“唉，孩子，你爹娘都走了……以后啊，你就進宮跟著師傅，好好伺候上頭的主子。”師傅嘆了口氣，看著他的目光里，又染上了一絲憐憫。

爹，娘，都走了？他們去哪了？他低下頭去，用力地回想記憶中他們的面容，卻只能想起被幾尺白布蓋住的兩個身影……

“好了，孩子，別想了。師傅都忘了問了，你叫什么名字？”師傅晃了晃他細嫩的小手，讓他從那些模糊的灰色記憶中抽離出來。

“啊……我叫蘇小綠?！?

“小綠，小綠子……小綠子可不好聽。師傅做主，給你換個名兒，唔……就叫小德子怎么樣？”?

……?

其實他覺得不怎么樣……不過小德子就小德子吧，總比小綠子強-_-#。

他懵懂地點點頭，從此，他擁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就在此時，車轱轆轉動的聲音戛然而止。師傅拉著他的小手從馬車上下來，他回轉自己瘦弱的小身板，第一次見到皇宮的模樣。

那年他還小，大字都不識幾個，只知道皇宮很高，很大，就連宮門都那么的大……他踮起腳尖用力地探頭，也看不清皇宮的全貌。

師傅牽著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緩緩地朝那巍峨的朱紅大門走去。走到了門口，師傅幽幽嘆了口氣，扳過他的身子，讓他面對著宮門外的世界。

“小德子，再朝外頭看一眼。以后還想再看看外頭的風景，可就難了——”?

那大門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地闔上，將他的看向外界的視線徹底封鎖。有柔和的微風透過宮門的縫隙，輕輕地拍在他的臉頰上。

……? ??

一老一小，腳步深深淺淺，沿著被朱漆染紅的宮墻夾道，走向皇宮的深處。忽然，不知道從哪里滾來了一個繡球，咕嚕咕嚕，正正好地滾在了他的面前。

繡球由光滑的錦緞制成，小巧玲瓏，粉色的緞面上浮著淺淺的灰塵。他走上前去，將那繡球撿了起來，輕輕地將灰塵拍打干凈。

這么好看的東西，不應該被覆蓋上塵埃的灰澤。

身側的師傅見到這個繡球，輕輕揚了揚眉毛，眼眸中有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遠處傳來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有人靠近過來，腳步聲很輕快。

微微抬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她的年齡似乎和他差不多，好看地似是粉琢玉砌的人兒，雪白細膩的臉上，一雙烏黑潤澤的眼睛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好漂亮的小姑娘啊……以前在村子里，他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誒，為什么覺得自己的臉上好像有點熱？?

“公主殿下吉祥。”她的身影出現(xiàn)時，師傅就趕忙躬下身子行禮。他也跟著師傅，有樣學樣，只是抱著那繡球，行動總歸不大便利，一個禮行地歪歪扭扭的。

“免禮，免禮……”她揮揮手，幾步跑到了他的面前。想來這繡球，就是這位公主殿下的吧……他把拍打干凈的繡球遞了過去。

她接過繡球，露出潔白的貝齒，沖他甜甜一笑?！爸x謝你。你是誰啊？我好像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

“啟稟殿下，這是咱家新收的小徒弟，名喚小德子。他今兒個才進宮，所以您才臉生?！睅煾瞪锨耙徊?，躬身說道。

聽到他來自宮外，她的雙眸又亮了幾分，看向他的眼神中滿是好奇?！敖裉觳胚M宮的？宮外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宮外的畫本子是不是和宮里的也不一樣？還有……”?

她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一樣地問了他好多的問題，他盯著她上下翻飛的如櫻唇瓣，有些呆愣。

這么多問題，一時間他也不知從何答起。況且，有些問題的答案，他也不清楚啊……宮里的畫本，他也沒看過。

許是感覺到自己的問題多了些，她的聲音漸低，又嬌俏地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開始和師傅撒嬌。

“公公，我下個月就要開蒙了，但是身邊還缺個打點筆墨的書童。我看小德子挺合我眼緣的，就讓他來我宮里怎么樣啊？”她扯著師傅的袖口，眨著眼睛說道。

“??？殿下，小德子才剛剛進宮，還沒學規(guī)矩呢……”聽到她的要求，師傅顯然有些意外。

“沒學？那正好可以讓太傅一起教導我們??！公公放心，我會對小德子好的！”她白嫩的小手拍著胸脯，保證道。

說完了后，她就抱著繡球一溜煙兒地跑遠了，生怕師傅出言拒絕她似的。師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摸了摸他的頭，笑意溢出了唇角。

“一進宮就合了公主殿下的眼緣，還能跟著公主殿下一起讀書，小德子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啊……”??

春日的午后，微風輕柔，陽光煦暖，正是睡午覺的好時機……

他瞄了一眼正在上頭咬文嚼字、念著“之乎者也”十分陶醉的太傅，悄沒聲響地把兩個袖子一插，眼皮子跟著就耷拉下來了。

身側的她正拿著毛筆，對著課本也是一臉的生無可戀。見到他這副將睡不睡的模樣，她似乎也有了困意，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眾所周知，打呵欠是會傳染的。他困意正濃，緊接著就想跟著一起打個大大的呵欠?？伤淖觳艅倓倧埖揭话?，上頭就猛地傳來了一聲“噠”的拍桌子巨響。?

“小德子！你怎么上課又睡覺！剛剛我講的《出師表》，你都學會了嗎？！”太傅氣鼓鼓地拿著竹板，眼睛瞪得像銅鈴，里頭含著的都是對他的不滿。

“……”這一下太過突然，他嚇得連嘴巴還沒來得及合上，唇角還沾著剛剛險些滴落下去的口水。

《出師表》他還沒學會……他剛剛是去和周公約會了……?

“殿下指定你做打點筆墨的書童，你不好好珍惜讀書的機會，還帶著殿下跟你一起打瞌睡……哼，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見他這般呆愣模樣，太傅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又瞪了他一眼，轉頭過去，看向她的目光又是另一番風景。

“公主殿下啊，您的身上肩負了上凰未來的江山社稷，一定要好好學習治國之要略……”太傅苦口婆心的勸慰道，滿臉的褶子讓他看起來宛若一個飽經風霜的老母親。

咳咳……僭越了……

他趕忙收起了自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把瞌睡蟲趕跑，端端正正坐好，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書籍，就差腦袋上插一個“我很認真”的牌子了。

她也跟著有樣學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握著筆的手多用了幾分力道，甚至把書頁彎折的角都一個個捋平了。

見到兩人終于端正了學習態(tài)度，太傅這才點了點頭，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似是頗為滿意。下一秒太傅又端起了自己的書，沉浸在了知識的海洋里。

在太傅低下頭的一瞬間，他就覺得眼前白紙黑字的圣賢書，都變成了一球一球的螞蟻爬爬。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愁眉苦臉的她，他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瞌睡是不敢再打了，那做點什么呢……

唔，他今天去御膳房偷吃的紅燒雞腿味道不錯，細膩鮮香，軟滑幼嫩。師傅他老人家現(xiàn)在牙口不好，最喜歡這種有些軟爛的肉……

忽然，他眼前浮現(xiàn)的赤亮紅燒雞腿，變成了一只潔白細膩的纖纖玉手?！靶〉伦樱惆l(fā)什么愣呢？都下課了！”她持續(xù)地揮動自己的手，似是要證實他是不是在睜眼睡覺。

“嘿嘿，小的剛才在想御膳房燒的紅燒雞腿……”他麻溜地站了起來，把兩人學習的工具都收起背好，一齊走出了上書房。

“你怎么就知道吃？”她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豬，隨即又嘆了口氣。“要是我的快樂也能這么簡單，該多好?！?br/>

“那……晚膳的時候，殿下讓御膳房給您進一只紅燒雞腿來，您也就能收獲小的這種簡單的快樂了！”他想了想之后，很認真地提議道。

“……”她那看豬的眼神又深了幾分，但里頭藏匿的點點郁色也變成了笑意。見到她開心了，他也跟著咧嘴笑了笑。

晚膳的時候，她果然讓御膳房多進了兩只紅燒雞腿來，還分了一只給他。他沒舍得吃，伺候她用完膳，他告了個假，端著熱氣猶在的紅燒雞腿，美滋滋地找?guī)煾等チ恕?br/>

“小德子來了??？喲，這是什么味兒？香噴噴的……”師傅正在按摩小腿，見到他來，一臉高興，昏花的老眼里都有了光彩。

他把紅燒大雞腿放在桌上，就蹲下身子，接著替師傅按摩小腿?！笆堑钕沦p給我的，我想著師傅愛吃，就給您送來了?！?

聽到他這樣講，師傅臉上的愉悅又多了幾分，像小時候那樣，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肮鞯钕聦δ阏婧?，你以后要盡心盡力，好好伺候殿下的筆墨啊……”??

“你去殿下宮里的時候，你們兩個都那么小，殿下還在尿床呢……一晃眼，你們都長這么大了……”?

他一邊聽著師傅絮叨，一邊和師傅分食了紅燒雞腿。到底年紀有些大了，精力不濟，沒過一會兒，師傅就迷瞪了起來。師傅睡去后，他踏著月光，往東宮走去。

此時時辰已晚，除了巡邏的侍衛(wèi)，少有人走動。他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兒，步履輕快地像個跳動的小精靈。

他不知道別的內侍生活如何，但他感覺，自己的日子過得還是蠻爽的。

她從不端主子架子，對待他也是發(fā)自內心的好。除了念書識字，其他時候他就是陪著她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有空還能常來看看師傅，生活不要太美滿……?

唇齒之間還有留有紅燒雞腿殘余的肉香，他意猶未盡地呷呷嘴。想到晚膳時分，她對紅燒雞腿的百般贊譽，他也不由得莞爾。

跟著殿下有肉吃，他只想一直一直跟在她的身邊。

殿下開心，師傅開心，他就開心。

^V^嘻嘻。

對他來說，今天是個大日子，所以他起了個大早。推開窗戶，他看著外面剛剛擦亮的天空，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雖然太陽還未高升，但能瞧出來，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天空萬里無云，輕暖的微風穿過窗子，柔柔地拍在他的臉頰上。

時間仿佛是一個輪回，在送走師傅的這日，天氣，像極了……師傅把他帶進宮里的那天。

新帝登基，殿下……陛下遣送了一批老的宮人內侍出宮頤養(yǎng)天年，其中就包括了他的師傅。

他把師傅送到了宮門口，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有些沙啞，但還是那樣地溫柔?！靶〉伦?，師傅該走了……你也該回去，隨侍陛下了?！??

師傅的兩鬢已染上了花白的顏色，腿腳已經不靈便的他，如今甚至需要拄著拐棍行走?？粗鴰煾道蠎B(tài)的模樣，他不由得眼睛一酸，遞出了他揣在心口上的錦囊。

那里面藏著他攢的私房錢，有多少他也沒數(shù)過，反正在宮里他也不需要用錢。錦囊還帶著他胸口的溫暖，暖洋洋，熱乎乎。

師傅卻搖了搖頭，把他的手往回推?！霸趯m里這么多年，師傅有積蓄，這次陛下也賞了不少東西。你的錢，師傅不能再要了……”?

師傅抬起胳膊，想像從前那樣摸摸他的頭。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高出自己很多，只能把如老樹溝渠般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師傅是去享清福了，你啊，不要總是惦記師傅。陛下新晉登基，一定雜事繁多，你要好好看顧陛下，可不能和以前一樣，總跟著陛下淘氣……”

聽完師傅的絮叨，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師傅松了口氣，這才從他的手中接過自己的包袱，拄著拐棍，邁著蹣跚的步子，慢慢地朝著宮外走去。

他就這樣佇立在門口，看著師傅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

雖然送走師傅，他挺傷感的，但他卻在師傅的背影中，感受到了安寧和滿足。想來，出宮安度晚年，也是師傅的心愿吧……

“小德子，你回來了呀，已經把公公送走了嗎？”直到耳畔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回到了養(yǎng)心殿。

他點了點頭，麻溜地站回她的身側，開始熟練地研墨。她卻把手中的毛筆一扔，把頭墊在了高高摞起來的奏折之上。

“小德子啊，你說……我能做好一個帝王嗎……”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寫滿了對未知的迷茫。

“能啊?！彼故抢硭斎坏攸c了點頭。至于原因嘛……?

“自從上次太傅罰您抄了一千遍《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后，您上課就再也沒打過瞌睡了。想來，如今您應該學會了很多治國平天下的新知識……”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聽到他的回答，無語的她選擇翻個大白眼以表對他的“謝意”。但經他這么插科打諢一場后，比起剛剛，她肉眼可見地精神了不少。

她重新伏在桌案上，又專心致志地看起了折子，連后腦上那個可愛的腦袋旋兒都透露出了幾分認真。

想來，她也在適應自己的新身份，為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帝王而努力著吧……

時光如流水，一晃多年，公主殿下成為了女帝，為江山社稷的繁榮昌盛而奮斗；而師傅選擇離開深宮，安享自己的余年……

那他呢？

他好像還是那個沒有理想，沒有抱負，每天只要吃吃睡睡就滿足了的小書童……

“小德子？你在想什么呢？繼續(xù)幫我研墨呀……”她伸著干澤開叉的毛筆在他的眼前晃啊晃，把他從深思中喚醒。

“沒……沒什么……”他無意間停下的手又重新動了起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沖著她眨呀眨。

成為了帝王后，她明顯變得忙碌了許多。一轉眼，就是華燈初上時。他看著燭光投射下，她側臉的剪影，剛剛那有點迷茫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了。

他有什么好擔心的呢？在這深宮之中，無論是曾經還是未來，總是他陪著她，她陪著他的。只要她還在，他就可以永遠做那個只知道吃吃睡睡的小德子。

這樣的生活，還真是……挺美好的啊(*^▽^*)。

?小德子? ??

笑迎春歸風拂面，如水流年繞指尖。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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