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輪圓月當(dāng)空，照得周遭事物都蒙蒙地籠著一層薄薄的光暈。月灼將李皓的衣服好好疊起，再將桌上茶壺里注滿熱水，須臾間，控出茶湯，拂去茶沫，然后將茶湯溫起來，這樣一來，李皓回來得再晚也有一口熱茶喝。雖然赤獍旗總壇內(nèi)也有不少人手，但李皓的生活起居一直都是月灼在照顧，從不假手他人。

聽見背后的腳步，月灼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是誰。

“今天怎么這么晚？和賈大公子有什么好聊的？”倒了一杯茶，轉(zhuǎn)身遞給已經(jīng)坐下的李皓，卻見他臉色陰沉，十分不悅。

李皓接過茶喝了一口，眉頭深蹙，將茶杯重重地拍到桌上道：“好個展昭，竟敢壞我大事！”

“怎么？他發(fā)現(xiàn)了？”月灼一邊收拾灑出的茶水，一邊問道。

“他不僅發(fā)現(xiàn)了，竟然還想用天音派失傳已久的《斷欲》逼出冰蠖！”李皓恨恨地起身走到窗邊。

“什么？逼出冰蠖？冰蠖可是不會接受第二種內(nèi)功心法的，以展昭一人之力，是無法同時從經(jīng)脈和意識里逼出冰蠖的，再說，《斷欲》又是什么？”月灼問道。

“我早年就聽說天音派有一本秘笈，名為《斷欲》，意為斷除一切邪欲，此秘笈分琴簫兩冊，正是冰蠖的克星。那日，賈擇琰告訴我現(xiàn)任天音派掌門穆無心到陪都來是為了見展昭，而展昭竟然是天音派第五代掌門之時，我就有所擔(dān)心，但聽聞《斷欲》的簫譜失傳已久，天音派一直都只有琴譜，而冰蠖乃是分身于人的經(jīng)脈和意識里，單有琴譜也是枉然，便沒有放在心上。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穆無心這次來竟然帶來了《斷欲》的簫譜，明晚穆無心和展昭就要在賈瑄的面前逼出冰蠖，救回覃妙?！崩铕┛粗巴獾脑鹿?，皎潔明亮，反倒讓他覺得異常煩亂，心中的那團(tuán)火越來越旺，恨不得就用它將展昭化為灰燼。

“那你打算怎么辦？”月灼似乎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她知道冰蠖對李皓的意義，眼見還有兩天，卻功虧一簣，李皓的憤怒可想而知，這也一定會讓他做出很沖動的事。

“搶冰蠖！”這是李皓的決定，不容質(zhì)疑。

“七日幻化期未滿，對你還有用嗎？”月灼很擔(dān)心，為了那只不足日的冰蠖是否值得冒這個險。

“當(dāng)然有用！”李皓猛地轉(zhuǎn)過身道：“雖然幻化期未滿，但展昭內(nèi)力精純，滿算下來，也有五日了，加之明天他雖然說是“逼”出冰蠖，但他實(shí)際卻是以內(nèi)力引出冰蠖，讓它提前合體幻化而并非直接用《斷欲》化了它?！?/p>

月灼有些糊涂了，問道：“他這不是多此一舉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引我現(xiàn)身，為了證明赤獍旗的存在，為了他師妹的清白，為了讓我們暴露真實(shí)的目的?！崩铕┺D(zhuǎn)過身看著月灼，眼神突然變得讓人難以捉摸，“真是一石四鳥的好主意?！?/p>

“這么明顯的陷阱你也去？”月灼拉著他的手說道：“冰蠖咱不要了還不行嗎？赤獍掌也不要再往上練了，你現(xiàn)在的功夫，熱力反噬之前也足夠?qū)沉耍慰嘧屪约喝ッ斑@個險？”月灼娥眉輕擰地望著李皓。

李皓聞言，低頭推開月灼怒道：“婦人之見！冰蠖本就極其罕見，眼看就要成功，你竟然叫我放棄？”

月灼被他推得后退幾步，又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他道：“不行！你不能去！明日他們肯定會重兵把守，就等著圍捕你，還有，還有那個展昭，他真不是盞省油的燈，誰知道明天還會有什么意外？”

“放心，他們也不敢輕易動我的，畢竟我是西夏第一旗的旗主。明天我會點(diǎn)些好手帶過去，就用赤獍旗的身份明搶。”看著月灼詫異的眼神，李皓笑了笑說道，“亮明身份明搶，最多就是不懂規(guī)矩，量他們也不敢傷我們。如果我們不亮明身份，很有可能就會被他們借口為刺客而殺掉！賈瑄的弓箭手可不是吃素的?！?/p>

見月灼仍然很不放心，李皓回抱著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笑著安慰道：“別忘了，我們還有賈大公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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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學(xué)生以為，明日之事，大人可能還需面見賈大人，好好與賈大人商量部署一下?！惫珜O策待眾人走后，對包拯說道。

“嗯，本府正有此意?！卑轫毜?，“賈瑄其人，忠心重義，明日一旦讓他發(fā)現(xiàn)赤獍旗就是誣陷他不忠，逼死張弗陷他于不義的罪魁禍?zhǔn)字畷r，以他的性格，必會下令剿滅！”

“不錯，賈瑄的眼里怎容得了沙子？但這赤獍旗畢竟是“西夏第一旗”，如若并未犯大罪而被剿，恐引起爭端。”想到那日賈瑄帶兵圍驛館的情形，明晚的局面是否可控，他真說不準(zhǔn)。

包拯擰眉點(diǎn)頭，轉(zhuǎn)而又望向公孫策苦笑道：“偏偏這位賈大人的性格又專斷跋扈，本府一時還真沒有想到合適的辦法能勸服他不要沖動?！?/p>

公孫策細(xì)眼含笑道：“不知大人可有注意到，這個專斷跋扈的賈大人，面對展護(hù)衛(wèi)時卻是出人意料的“大度”?！?/p>

“公孫先生的意思是.......”包拯走到書案前坐下，思忖良久道：“話雖如此，但先生可注意到展護(hù)衛(wèi)在安排明日之事時，可謂面面俱到，但唯獨(dú)沒有他自己？”包拯實(shí)在是不忍心讓他以現(xiàn)在的狀況，還要跟著他去做說客。

公孫策見包拯緊鎖的眉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大人可是在擔(dān)心展護(hù)衛(wèi)？”

包拯被他這么一問，抬起頭對上公孫策的目光反問道：“先生不擔(dān)心？”

一句話讓兩人俱如鯁在喉，一時間氣氛靜到只聽得燭花的“噼啪”聲。

次日清晨，包拯帶著王朝馬漢剛跨出驛館大門，卻看見那抹紅色已等在他的轎攆前，見包拯出來，邁步上前，清風(fēng)一笑道：“大人?！?/p>

包拯一怔，責(zé)道：“你等在這里干什么？等了多久了？當(dāng)真不知疼惜自己？”說完，轉(zhuǎn)頭看著王朝馬漢，“展護(hù)衛(wèi)怎知本府何時會去賈大人府上？”

王朝馬漢心虛地低頭，卻聽得溫潤聲音響起：“大人，是屬下逼他們說的。再說，那日屬下對賈大人許下的五日之諾，既然今日可以兌現(xiàn)，于情于理屬下都應(yīng)親自去向賈大人說明?！?/p>

抬頭看著晨曦中，依舊玉立淺笑著的展昭，包拯只能輕輕搖搖頭，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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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jìn)安撫使府，看著一院子的兵士，房檐上的弓箭手都以到位，整個府內(nèi)氣氛凝重，如臨大敵。見此情形，包拯和展昭同時都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賈大人！”包拯見到賈瑄，先行一禮。

“包大人！”賈瑄回禮道。

“展昭見過賈大人?！卑砗蟮那嗄曜o(hù)衛(wèi)向賈瑄見禮道。

賈瑄微笑著對展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各自落座以后，賈瑄率先開口問道：“包大人前來，有何事指教？”

包拯正思忖如何回答，才可以對上賈瑄的胃口時，卻見展昭已然上前對賈瑄抱劍一禮道：“賈大人，展昭蒙賈大人厚愛，曾在驛館前與賈大人定下五日之期，承諾五日內(nèi)必給賈大人一個真相，今日展昭求大人同來，也正是為了此事?！?/p>

賈瑄抬眼望向展昭，“昨日王朝馬漢已持包大人名帖，將今晚之事告知本使，展護(hù)衛(wèi)又何須請包大人親自再來一趟?！?/p>

“包大人維護(hù)屬下之心，想必賈大人亦可理解。只是關(guān)于今晚之事能否順利，展昭還有些細(xì)節(jié)需要請教賈大人?！?/p>

“哦？”賈瑄頓了頓，道：“你且說說看?！?/p>

“是?！闭拐言俅我欢Y道，“如果展昭推測不錯，今晚赤獍旗必會出現(xiàn)，展昭想請賈大人派兵壓制?！?/p>

包拯心中納悶，安撫使府沿途之上已有重兵，為何展昭還要讓賈瑄派兵。

賈瑄聞言，笑意浮上眼角，一副“此言深得我心”的表情對展昭笑道：“這是自然。”

“如果此次來者為黑衣人，則證明他們與威脅張參軍之人有密切的聯(lián)系，且膽敢?guī)淦魃藐J安撫使府，賈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當(dāng)然是格殺勿論！”說話間一掌拍到桌子上。震得手邊茶盞嗡嗡作響。

“賈大人好氣魄！此等“刺客”的確死有余辜。”展昭嘴角微揚(yáng)，眼中含著一絲狡詰看向賈瑄道，“但如果此次來者著赤獍旗旗服，亮明身份只為奪取一物，賈大人又打算如何？”

“這個......”賈瑄一時語塞。在展昭的提醒下，他似乎一下子從為張弗報仇的執(zhí)念里清醒了過來。

賈瑄本打算下令，無論是誰，只要今晚膽敢闖入府中，意圖不軌，都先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變成刺猬再說。然而展昭的一席話卻讓賈瑄明白，處理赤獍旗一事，非同小可。自己如此魯莽，可能會讓局面變得不可收拾，到時候自己生死事小，影響到大宋和西夏的邦交關(guān)系事大。

展昭見賈瑄神色有變，知他心中已然明了，抬眸看向賈瑄，含笑問道：“倘若真出現(xiàn)此情形，展昭想懇請賈大人通令兵士只守不攻，其余之事交給展昭，不知道賈大人意下如何？”

賈瑄挑眉，細(xì)細(xì)再次打量著面前這個眸正神清的紅衣護(hù)衛(wèi)，他這哪是來兌現(xiàn)什么“五日之期”，明明就是陪同包拯過來提醒自己切莫沖動。見展昭言語間對自己和包拯百般維護(hù)，將所有責(zé)任都一肩擔(dān)下，賈瑄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展昭年紀(jì)輕輕，就能同時名動朝野和江湖。

“好?！辟Z瑄答應(yīng)得很爽快，他認(rèn)為和展昭這樣的人打交道，無需過多懷疑。

賈瑄就這么篤定的相信，展昭既然敢開口，就代表已有萬全之策。

從安撫使府回到驛館，已近午時，剛進(jìn)門的展昭就被白玉堂一把抓住道：“一大早就不見貓影，你又干什么上房揭瓦的事去了？”

展昭轉(zhuǎn)頭看著他，劍眉輕挑，笑道：“白兄，怎知展某不在房中？你又偷偷潛進(jìn)展某房里了？”

“呃……”白玉堂有種被當(dāng)場逮到的尷尬，立刻放了手，換了一副笑臉道：“何必說得那么難聽？什么叫“偷偷”，我是擔(dān)心你，順便來看看你，結(jié)果連根貓毛都沒見著?！?/p>

說話間兩人已來至展昭房前，推門而入，展昭將巨闕掛在床頭，轉(zhuǎn)身對白玉堂道：“那展某是不是還應(yīng)該謝謝白兄的“順便”？”

白玉堂大趔趔地往桌邊一坐，道：“這倒不用謝。”旋即，指著展昭一臉嚴(yán)肅，“你這人就是太過逞強(qiáng)，你的內(nèi)傷不輕，今晚所謂的天音派琴簫合奏也需要耗損大量內(nèi)力，你不抓緊時間在房間調(diào)息靜氣，恢復(fù)元?dú)?，卻到處瞎晃，你真當(dāng)自己是九命怪貓？”

展昭輕笑搖頭道：“白兄又怎知展某并未調(diào)息靜氣？展某今晚是去捉賊而不是去送死?！闭拐杨D了頓，斜睨了白玉堂一眼，補(bǔ)了一句，“展某這條命還要好好留著，喝白駙馬的喜酒?！?/p>

完全無視白玉堂難看到極點(diǎn)的臉色，展昭又若無其事地撂下一句：“春妮在天香樓訂了酒菜等我們，展某換了衣服會和穆掌門一起過去，白駙馬是不是也先請移駕到天香樓？”

看著白玉堂忍了幾忍，最終還是乖乖離開的背影，展昭也忍不住輕笑出聲，眼中那一抹擔(dān)憂終是無聲化開。

展昭將杯中酒輕輕端起，笑著對穆無心和白玉堂道：“穆掌門，白兄，今晚之事蒙二位鼎力相助，展某在這里先行謝過?！闭f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穆某還是那句話，有生之年能與掌門琴簫合奏，促成天音派前所未有之盛事，穆無心死而無憾?！蹦聼o心飲盡了杯中酒，難掩激動地說。

展昭放下酒杯笑道：“穆掌門言重了?！苯又D(zhuǎn)頭看向從一開始就像根木頭般定在那里的白玉堂，“白兄，是嫌展某謝意不夠？”

白玉堂還是完全沒聽見似的。

“白玉堂，你在鬧什么別扭？大家高高興興出來吃頓飯，你搞得跟只漲了氣的河豚一樣干什么？”春妮沒好氣地數(shù)落道。

穆無心本來覺得白玉堂的反應(yīng)，很拂展昭的面子，但見展昭并無任何不悅，反而笑意盈盈，便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順著展昭的話接道：“白大俠難道是覺得掌門應(yīng)該單獨(dú)謝你？”

“穆掌門說得有理，是展某考慮不周。”展昭輕笑，將杯中酒斟滿，重新端起來對白玉堂道：“承蒙白兄仗義相助，展昭在這里謝過，先干為敬?！?/p>

展昭的酒杯未及送到唇邊就被白玉堂劈手?jǐn)r下，飛給他一個白眼道：“喝這么多干什么？今晚又不是去吟詩作對，喝多誤事，有事說事?！闭f完將自己杯中酒仰頭喝盡，同時不動聲色的沒收了展昭的酒杯。

春妮在旁邊是被白玉堂搞得一頭霧水，這只小白鼠什么時候轉(zhuǎn)性了？竟然會說出“喝多誤事”這種話。

春妮正在納悶兒，卻聽見展昭緩緩說道：“白兄，穆掌門，春妮，展某早就說過，今晚之事可能會有很多變數(shù)，但有些事卻絕對不容有變?！?/p>

“首先是穆掌門，”展昭看著穆無心，鄭重叮囑道：“穆掌門琴藝超群，但內(nèi)力較弱，所以在琴簫合奏之時，白兄的內(nèi)力會以穆掌門的琴聲為依托，所以琴聲一起，萬不可停，不然白兄和你都會很危險?！?/p>

“白兄這次可能會多受累，除了護(hù)住覃妙心脈和補(bǔ)足穆掌門的琴音內(nèi)力以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展昭望向白玉堂道：“保證冰蠖不被赤獍旗搶走！”

白玉堂低頭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手送至唇邊仰脖喝盡，抬眸對視著展昭，道：“放心！”

“師兄，那我呢？”春妮忽閃著眼睛問道。

展昭薄唇輕抿，思忖片刻，道：“保護(hù)好覃妙！”

春妮有些愣住，訥訥道：“就這樣？”

展昭道：“就這樣?！?/p>

春妮還想說什么，卻被白玉堂搶白道：“好好看著覃妙，要是他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師兄一切的努力都白費(fèi)了?！闭f完認(rèn)真地指著春妮，“保護(hù)覃妙的事，你最好上點(diǎn)心，不然以后有你哭的時候?！?/p>

“白玉堂！”展昭提高聲音制止他。

春妮從未見白玉堂如此正色提醒，在她看來似乎更像是警告。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在春妮心中迅速蔓延開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展昭清了清嗓子，笑著招呼穆無心道：“穆掌門見笑了，他倆經(jīng)常這樣，穆掌門請慢用?！?/p>

“展昭，那你呢？”白玉堂的聲音響起，

感受到六束目光同時落到自己身上，展昭剛伸出的筷子就這樣停住，隨即，展昭收回筷子，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擱于筷托之上，雙手抱臂，抬眼間眸若晨星秋水，緩緩道：“捉拿赤獍旗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