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使歸來以后　　導致1812年俄羅斯戰(zhàn)役的歐洲各個事件，對以后歷史的發(fā)展有著如此巨大的影響，致使歐洲命運的天平偏到了俄國人一方。當時我就感到，把記錄在那些年月所發(fā)生的各個事件的筆記保存下來，一定是很有價值的。我原先的寫作目的不外是記下自己的生活、思想活動和所作所為。而從那時起，我逐漸認識到作為一個大使，為了完成政府賦予的使命，作好筆記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工作，甚至還能反映那個偉大時代的歷史進程?！　∪绻业墓P記有助于闡述皇帝拿破侖的政治觀點和他的個性，那我就如愿以償了。　　我的筆記是每一天，甚至是每時每刻，在辦公桌旁，在軍營里隨時隨地寫下來的。它們是日積月累的結(jié)果，我對事實既不作潤色也絕不會加以掩飾。盡管拿破侖常被人們當作偶像去崇拜，我還是要根據(jù)事實說話。那時我常常想到這些筆記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寫成的，也許總有一天他會將筆記本收去，但這種念頭并沒有使我停下筆來。這個事實對那些聲稱在拿破侖統(tǒng)治下，人們既不能思考，又不能說話，更不能寫作的人，是一個極好的回答。有人還說，真理成了拿破侖不可調(diào)和的敵人，誠然，真理曾使他的宏偉志向受挫，但他那堅強而高傲的性格，又使他對所有的批評置之不顧，哪怕這些批評是出于真心誠意的。我深信我的筆記只是我和他對話的真實記錄。如果我發(fā)表這些筆記是想攻擊拿破侖的政策和名譽的話，那么這些材料就會成為有害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人們談及這些材料，并將某些事情歸罪于我的話，我希望人們考慮到我把它們寫了出來，從而對我加以原諒?！　?811年6月5日，皇上在圣克盧宮。十一點鐘，我也到了那里，陛下冷淡地接待了我。不久，他開始數(shù)落沙皇亞歷山大的罪狀，但沒有指責我。他說沙皇的敕令禁止進口外國貨?[?科蘭古注：1810年12月31日的敕令。由于大量進口外國貨，造成資金大量外流，而俄國本身又沒有貨物可供出口，為了防止兌換率下降，敕令禁止進口外國商品和絲綢。以圖發(fā)展本國工業(yè)。?]?，卻允許中立國和美國的船只進入俄國港口。他說，這樣做是違反大陸封鎖制度的。他還說沙皇是個背信棄義的家伙，他的目的就是想跟法國打仗。接著皇帝重復了那些使他高興而又極其荒誕的故事。這些故事是在但澤、在華沙的公爵領地，甚至在北德意志編造出來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現(xiàn)場調(diào)查或者事件的進程證明了這些故事是不準確的?！　　袄蠈嵳f，就是亞歷山大，他想跟我打仗?！蹦闷苼龌实壅f道。　　“不，陛下，”我回答道，“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擔保，他不會開第一槍，也不會首先命令他的士兵越過邊界?！薄　　拔覀兡菚r達成過協(xié)議，”皇帝繼續(xù)說，“因為我不想進犯俄國，不想打仗，也不想恢復波蘭?！薄　　氨菹?，那么您應該解釋您的想法，好讓別人明白陛下的軍隊為什么要集結(jié)在但澤和北普魯士。”　　皇帝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說身受戰(zhàn)爭災禍的俄國貴族一定會擔心他們的宮殿，因此，只要一次決定性的會戰(zhàn)就能迫使沙皇亞歷山大締結(jié)和約。　　“陛下，您錯了。”我說。接著我向皇帝重復了沙皇給我印象很深的一段話。那是在洛里斯托納先生?[?編者注：繼科蘭古之后駐圣彼得堡的法國大使。?]?到達彼得堡后，我不再擔任大使職務時，沙皇在我與他的一次私人交談中說的。他以前也給我講過類似的話，那一次談話更加深了我的印象。因此，我在回國的路上就把這些話追記下來了。此刻我把它們復述出來，我認為，我記得相當準確?！　　叭绻闷苼霭褢?zhàn)爭強加在我的頭上，”沙皇亞歷山大對我說，“假如我們應戰(zhàn)，我們也許會吃敗仗，甚至很可能會吃敗仗，但那并不意味著他就能平安無事。西班牙人就經(jīng)常打敗仗，但他們并沒有被打垮，他們也沒有屈服。他們不像我們遠離巴黎，他們也沒有我們的那種氣候和資源來幫助他們作戰(zhàn)。我們不會冒險的。我們有遼闊的國土，有組織完善的常備軍，這就意味著，如果拿破侖皇帝進入我們的國土，我們不論遭受什么挫折，都絕對不會接受屈辱的和平。更重要的是，那時勝利者將被迫面臨由于征服異國而帶來的問題。瓦格拉姆戰(zhàn)役以后，拿破侖皇帝曾在維也納同車爾尼舍夫?[?編者注：沙皇亞歷山大的隨從副官。他在拿破侖身邊親眼目睹了瓦格拉姆戰(zhàn)役，拿破侖授予他一枚榮譽軍團勛章。?]?談過這個問題的后果。如果奧地利人當初不曾答應減少軍隊數(shù)量，他也絕不會停戰(zhàn)。愿望不能代替事實。拿破侖常常離開法國，親赴戰(zhàn)場，所以，他就總是急于回國，這是一位教主說的。我絕不會第一個拔出自己的寶劍，但我將最后一個把寶劍插入劍鞘。西班牙人已經(jīng)證明，在你們的統(tǒng)帥發(fā)動的戰(zhàn)爭里，缺少堅韌不拔的精神就會使國家滅亡。在最近的一次法奧戰(zhàn)爭后，拿破侖皇帝和車爾尼舍夫的談話清楚表明，如果奧地利人再堅持一下，他們就能在和約中獲得較有利的條款。要是那樣的話，人民將不知道怎樣受苦啊。如果戰(zhàn)爭不可避免，我寧愿退到堪察加半島，也絕不割讓省份，絕不在我的首都簽訂停戰(zhàn)協(xié)定。法國人是勇敢的，但長期的饑餓和惡劣的氣候?qū)⒛サ羲麄兊匿J氣，使他們喪失勇氣。我們這里的氣候，我們這里的冬天將會幫助我們作戰(zhàn)。從你們方面來說，皇帝所到之處將會出現(xiàn)奇跡，但他不能無處不在呀，他也不能年復一年地離開巴黎?！薄　』实劬劬珪竦?，甚至有點兒驚訝地聽著我的話。他聽得好像出了神，好長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我想我的話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他的臉色和他的態(tài)度剛才還是十分嚴厲的，這時他卻有了笑容，變得友好起來，好像是想鼓勵我再說下去。他不僅盯著我，而且提出了問題。他問及了俄國的社會，俄國的軍隊和政府，甚至提到沙皇亞歷山大，而沒有像過去那樣拿他的名字開惡作劇式的玩笑。事實上，皇帝這時的一舉一動都對我表現(xiàn)出友好，并對我的服務態(tài)度表示贊賞。我向他保證，他誤解了沙皇亞歷山大，誤解了俄國。最重要的是，絕不可根據(jù)某一個人的話就對那個國家作出判斷，也不能根據(jù)在弗里德蘭戰(zhàn)役的見聞就對俄國軍隊下結(jié)論。那支軍隊經(jīng)過一年的整備，已有可能應付任何突然事變。他們尤其注意到我們有可能被勝利沖昏頭腦?！　』实圩屑毬犕晡业脑捄?，開始計算他統(tǒng)率的軍力和支配的財力。當他回到這個話題后，我痛心地感到，一切和平的希望都成了泡影，因為列舉部隊的番號和數(shù)量比任何事情都更使他著迷。最后陛下告訴我，一次勝利的戰(zhàn)斗就可以證明我的朋友沙皇亞歷山大的決心是毫無價值的，而他的沙質(zhì)堡壘就更不在話下了。皇帝這里指的是俄軍當時沿著德維納河的堤岸和在里加倉促構(gòu)筑的防御工事?！　』实壅劦搅宋靼嘌赖男蝿荨Ｋ麣鈶嵉芈裨沽粼谀莾旱膶④妭兒退麄冊谀莾涸馐艿降拇煺?。他說由于他哥哥西班牙國王(約瑟夫)和法國將軍們的無能，才使他們在那兒陷入困境。他還說，他決心結(jié)束這一切。陛下還試圖說服我：只要他下決心，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但英國軍隊可能在別處進攻，甚至進入法國領土。如果那樣的話，他下結(jié)論說，把他們放進葡萄牙或許還是上策。然后，他又把話題轉(zhuǎn)到沙皇亞歷山大?！　　八莻€軟弱多變的家伙?！蹦闷苼鲇忠淮握f道。　　“他是頑強的。”我回答道，“他那溫良的本性使他在條約沒有特別損害他的利益的時候容易做出讓步，但如果超過了一定的界限，他是絕不后退的?！薄　　八兄ＥD人的性格，是個靠不住的人?！被实塾种貜偷??！　　拔也贿@樣認為?！蔽艺f道：“他從來不會口是心非，凡是他跟我說過的話，他都沒有食言，凡是他通過我向陛下做出的保證都兌現(xiàn)了?！薄　　皝啔v山大的野心大極了，他想通過戰(zhàn)爭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告訴您，他想要戰(zhàn)爭。否則他為什么要拒絕我提出的每一項建議呢？他有著某種詭秘的動機。您還看不透他嗎？他的野心還不僅僅是波蘭和奧登堡?！薄　　斑@些動機再加上您屯兵但澤的事實本身就最好不過地解釋了他所采取的路線。當然，像歐洲的其他政府一樣，他很難接受陛下在提爾西特會議，尤其是在維也納條約以后改變了的政策?！蔽一卮鹫f。　　“這跟亞歷山大有什么關系呢？那些政策對他毫無影響。難道我沒有叫他去拿芬蘭、瓦拉幾亞和摩爾達維亞嗎？我沒有叫他參加瓜分土耳其嗎？為了奧地利戰(zhàn)爭，我沒有給他三億法郎嗎？”　　“不錯，陛下，但您不要希望這些利誘能使他閉眼不看您從那時起改變了政策的事實。那些政策首先就是恢復波蘭——而那正好是在俄國的版圖內(nèi)?！薄　　跋袼粯?，您簡直就像癡人說夢！我再說一遍，我不想跟他打仗，但他必須兌現(xiàn)他的諾言，在封鎖英國方面還要加強。我改變政策，他有什么好怕的呢？改變這些政策同像俄國那樣遠在天邊的國家有什么相干呢？”　　“在這一點上，沙皇從來沒有向我解釋過他的想法?！薄拔也环磳λ趤喼薜臄U張，甚至在土耳其也一樣，只要他不去碰君士坦丁堡。他對我兼并荷蘭很反感，那是因為他需要外國的貸款?！薄　　皾h撒的聯(lián)合，法蘭克福大公國的建立，都說明陛下想保留意大利，把漢諾威交給威斯特伐利亞。這些變化都是在和約簽訂以后出現(xiàn)的，只是用法令的形式公布出來罷了。疏遠英國，并在同它和解的道路上設置障礙，這些都是同俄國的最高利益相抵觸的。即使如此，俄國人也不會為了這些原因同我們打仗?！薄　　澳敲次揖蛻撀犆谟嘶蛘呶业男值?路易·波拿巴，荷蘭國王)來討好亞歷山大不成？魯緬佐夫?[?譯者注：俄國的外交大臣。?]?知道得很清楚，在采取這一切步驟以前，我盡了我的一切力量來說服英國人締結(jié)和約。拉布謝爾去了好幾趟倫敦，甚至是代表荷蘭人去的。難道我可以允許英國貨在北德意志泛濫嗎？”　　“恐嚇他們一下，說要將那些措施付諸實施，這才是上策?，F(xiàn)在不但施行了那些措施而且把大軍統(tǒng)統(tǒng)集結(jié)在北方，這就引起了不安。本來，只要派幾個營的兵力給那些海關人員施加壓力就行了?！薄　　澳⒉槐葋啔v山大看得更遠，而他只是嚇破了膽而已。正是這些您反對的政策正在使英國人屈服，并將迫使他們簽訂和約。”　　這次談話繼續(xù)進行了好長一陣子?；实垡粫禾嵋粋€問題，過了一會兒又提出同樣的問題，無疑他是在看我是否使用同樣的回答。從他專注的神情和結(jié)束我們長達五小時的談話時那長久的沉默來看，似乎他對這些問題比過去進行了更嚴肅認真的考慮。在長時間沉默之后，他說，“是我們同奧地利的聯(lián)姻造成了不和，沙皇亞歷山大很生氣，因為我沒有娶他的妹妹。”　　如同我從前向他報告過的那樣，我冒昧地提醒皇帝說，俄國人一點也不急于和我們聯(lián)姻。雖然沙皇沒有斷然拒絕那個計劃，但他不會在宗教問題上讓步。即使沙皇得到他母親的同意，婚姻也會推遲一年。總之，他對此事是不熱心的。盡管我們多少有點兒隨便地把求婚目標轉(zhuǎn)向了奧國公主，但俄國人聽說我們決定同奧地利聯(lián)姻，都十分高興?[?編者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很滿意，包括主人和其他人?！薄娍铺m古1810年2月25日致塔列朗的信。?]?。我們向俄國的求婚沒有被馬上接受。如果他們接受了，那么處在我的地位上我將會非常尷尬?！　　澳莻€事情的細節(jié)我記不起來了，”拿破侖回答說，“但俄國人對我們和奧國的接近肯定是生氣的?！薄　∥抑赋觯瑢嶋H上正如當時大家所感覺到的，也正如我們向奧地利提出求婚后皇帝和魯緬佐夫公爵談話所證明了的，那時彼得堡的反映是傾向于贊同的。因為那樣做就解決了法、俄之間所存在的十分微妙的問題，甚至也解決了沙皇同他母親及其家庭所存在的微妙的問題。　　拿破侖皇帝又一次說，他既不想打仗，也不想恢復波蘭；但是在關于中立國商船和其他一些分歧上達成協(xié)議是至關緊要的?！　　叭绻菹抡嫦胪韲炗喴豁梾f(xié)議，那是不難辦到的?！蔽艺f?！　　澳梢钥隙▎?？”皇帝問?！　　爱斎豢梢钥隙??！蔽一卮鹫f，“但我們得提出通情達理的建議?！薄　　笆裁唇ㄗh？”皇帝問道，并催我說出來?！　　氨菹赂乙粯忧宄?，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您就知道了，是什么原因?qū)е铝硕?、法的疏遠，而且您比我更清楚您打算采取什么措施來進行補救。”　　“什么措施？他想讓我干什么？”　　“關于兩國間貿(mào)易，必須根據(jù)互利互惠的原則來達成一項協(xié)議，對一般的商船問題，也應達成一項類似的協(xié)議。只要我們繼續(xù)實行商業(yè)執(zhí)照制度，并允許有執(zhí)照的船只進入法國港口，我們就應贊同中立國的商船開進俄國港口。對奧登堡親王，我們應該提供援助。像在埃爾富特一樣，他完全沒有依靠您。關于但澤問題應達成一項協(xié)議，還有關于普魯士的……?！薄　』实鄄辉敢饴犖页兜竭@些政治問題，因為一談到這些問題，他就不得不表態(tài)，而有些問題他是不愿意談的。他說他已經(jīng)任命洛里斯托納先生負責執(zhí)行這些政策，而我應該休假了。　　“我請求陛下再聽我說一件事情。”　　“說吧。”皇帝說道?！　　氨菹拢谀鷽Q定是和平還是戰(zhàn)爭的時候，當您權(quán)衡它們兩者的利弊得失時，我想懇請陛下對您自己和法國的利益作出全盤的考慮。”　　“您說話簡直像俄國人?！被实刍卮鸬馈！　　跋喾?，我是真正的法國人——您的一個最忠實的仆人?！薄　　拔以僬f一遍，我不想打仗，但我不能阻止波蘭人對我提出這種要求。達武元帥和拉普將軍報告說，立陶宛人和俄國人鬧翻了。他們不斷地派代表團找我的將軍們，要他們敦促我們，給我們施加壓力，讓我們下決心。”　　“您被他們蒙蔽了，陛下。”我回答說。　　我向皇帝解釋說，俄國政府本質(zhì)上最合波蘭貴族的意。沙皇保羅待他們不錯，而亞歷山大對他們就更好了。我曾經(jīng)和許多波蘭籍的俄國地主交談過。我發(fā)現(xiàn)，盡管他們對祖國失去獨立感到痛惜，但他們對再次冒險以恢復民族獨立興趣甚少。即使波蘭有一天能獨立，那也并不意味著波蘭能恢復成為一個獨立的強國。我還向皇帝說，華沙大公就是一個好例子。他們認為，他對自己的地位遠遠沒有滿足，但此人也不像陛下所想的那樣，能使人們轉(zhuǎn)過來為我們效勞。況且波蘭的貴族們一直勾心斗角，充分表現(xiàn)了他們波蘭人那種不穩(wěn)定的性格，這就妨礙他們采取統(tǒng)一行動。我還對皇帝說，他不應該睜眼不看事實。今天，歐洲人誰都容易了解這一點，即拿破侖關心一個國家的事務時，與其說是關心那個國家的利益，不如說是為了適合他自己的需要?！　　澳沁@樣想嗎？”　　“是的，陛下?！蔽一卮鸬馈！　　澳灰嘈拍切┰闾Ｎ业脑挕！彼_玩笑地說?！艾F(xiàn)在該吃飯了。”說完，他就走了。　　就這樣，持續(xù)了五個小時的談話結(jié)束了，而我對歐洲是否能維持和平已失去了信心?！　『髞恚矣忠淮我姷搅税退_諾公爵?[?編者注：于格·貝爾納·馬雷被拿破侖封為巴薩諾公爵。1811年他擔任了法國外交大臣。?]?。他跟皇帝一樣，向我保證說，不存在想發(fā)動戰(zhàn)爭的問題。彼得堡的恐懼是毫無根據(jù)的。而皇帝并不打算取消任何他認為完全必要的措施?！　〈撕?，我對皇帝改變政策幾乎不抱有多少希望，但我還沒有完全氣餒。法軍在西班牙的處境雖然很壞，但那也可能促使人們從中得出一個不同的政治見解。兩個月過去了，波蘭人激動的情緒有了緩和的趨勢，將軍們以及在德國的間諜們也比過去活動得少了。我想皇帝的觀點是不會變的。但是由于西班牙事件和他對新政策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的估計，以及他那龐大的計劃，很可能會使皇帝多少有點猶豫。從表面上看，法國政府的態(tài)度不再是那么咄咄逼人了，如果形勢的發(fā)展使和平政策成為必要，或者說，如果政府的明智使得贊成這一政策的人獲勝，政府是會奉行一項和平的外交政策的。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切備戰(zhàn)工作已經(jīng)就緒，而法國政府沒有采取一點措施來防止戰(zhàn)爭的爆發(fā)。　　就在那次跟皇帝談過話后，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和他進行私人交談。我的地位是不穩(wěn)定的。在公開的場合他待我是夠好的。由于坎妮絲夫人?[?編者注：阿德琳娜·赫維·露易絲·德·加渡尼·德·坎妮絲(1785—1876)是約瑟芬的宮廷女侍，1805年后是瑪麗·路易絲的女侍?？材萁z十三歲出嫁，后被丈夫拋棄，她想離婚，嫁給科蘭古。但拿破侖害怕她的離婚會給宮廷帶來丑聞，不予同意。1810年年底，坎妮絲夫人就被流放了。?]?被流放，我不斷提出抗議。盡管我的信件和申述使他煩惱，但他總是避免親自跟我談這個問題。后來他終于接見了我，并說應該把坎妮絲召回來，但他沒有明確授權(quán)誰去辦理這件事。為此，我繼續(xù)提出要求，直到有一天，應我的請求，迪羅克向陛下轉(zhuǎn)達了我的想法：如果皇帝不守信用，我就要求辭職。拿破侖又一次答應允許坎妮絲夫人回來，甚至親切地說應該恢復她在宮中的職務。這個想法還不是我所敢貿(mào)然提出來的。到第二天，我就明白了，皇帝的這番好意是有條件的。因為他要求我去向庫里亞金親王?[?編者注：1808年至1812年間俄國駐法大使。?]?說：我認為法國皇帝不打算恢復波蘭，也不想看到它的恢復。他仍然堅持盟約。之所以擴充軍備是因為俄國先發(fā)出了動員令。我拒絕了皇帝的這個要求。而他關于召回坎妮絲夫人的許諾也就不了了之，盡管陛下多次邀請我同他共進晚餐，而且是連續(xù)八天，天天如此，似乎表示了對我極大的好意。在這一段時間里，他還和我在圣克盧宮進行過幾次長談。有一次在巴格泰爾用完晚餐后，他又跟我談起俄國。　　皇帝還是不斷地向我保證說他不想打仗，而且也很少顧及波蘭?！澳鞘且粋€淺薄的民族，”他說，“而且是一個難于被利用的國家。如果我給他們的國王碰巧不合適的話，那一切就糟了。而我又很難選擇一個更好的。我的家庭不支持我。他們?nèi)切┮靶牟?、生活奢侈、沒有一點本事的家伙?！逼渌P于俄國的談話內(nèi)容無非是多少重復我剛回到巴黎第一次晉見皇帝時的那次長談?！　』实鄯磸驼f他不愿打仗，其真正目的是想讓我去說服庫里亞金親王：我們互相誤會了，雙方都不知是為了什么而怒氣沖天，拿破侖沒有任何企圖要去進攻俄國。只要大陸封鎖制度還繼續(xù)存在，拿破侖就堅持維護它。因此，考慮到維護這個制度，就有必要調(diào)整兩國的關系，以解決分歧。而當我一涉及到問題的實質(zhì)，開始討論雙方可根據(jù)什么做出讓步的細節(jié)時，皇帝就改換了話題。這就最清楚不過地表明他并沒有真正改變他的計劃，充其量不過是延緩了執(zhí)行的時間而已。而他想讓我做的就是消除俄國的疑慮，這樣他就有可能贏得時間。我不愿意充當拿破侖的這個中間人，我請求皇帝把此事托付給洛里斯托納先生，用他認為合適的方法去轉(zhuǎn)達給俄國人。皇帝對這個建議十分不快。這樣，我們的談話立刻就結(jié)束了?！　哪且院螅死^續(xù)迫害我的朋友外，皇帝把他能給國家行政官員所施的打擊一古腦兒加到了我的頭上，甚至扣發(fā)我的薪金。他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來使我感受他生氣的分量。而當我為自己的經(jīng)濟收入抱怨時，他總是以不了解情況為借口搪塞過去。不管我是通過口頭、書面還是通過迪羅克向他轉(zhuǎn)達我的請求，坎妮絲夫人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后來，我再一次向?qū)m廷總管迪羅克提出辭職的要求?！　　斑@個時候提出辭職真不是時候?！彼麑ξ艺f道，“您這樣做將失去您的朋友和毀了您自己。耐心點吧，事情會好起來的?，F(xiàn)在皇帝正生您的氣呢，但他對您還是很尊重的，他甚至喜歡您。他對坎妮絲夫人也有著極大的興趣。事情會好起來的。我告訴您，如果您有頭腦，不想讓自己走錯路，您就應該明白這一點。您對俄國人的事情那么關心，這是很可笑的。我們對俄國是愛莫能助，既然您知道無法改變皇帝的計劃，又何苦惹他生氣呢？他有他的看法，他正在做某些我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您可以相信，他的政策會比我們的更有預見性?？偠灾鳛槟呐笥?，我極力主張您收回辭職的要求，以后再說。”　　他就這樣跟我談了很久。在我們再次談到這個問題的幾天以后，皇帝讓迪羅克相信事情不久將會改變。迪羅克馬上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并再次要我保持耐心。他還指出，作為一個軍人，在和平還沒有實現(xiàn)以前不能離開自己的崗位。他還重復說皇帝一定會準時來看我。陛下很痛苦，但他總是以尊敬的口吻談到我。　　想到迪羅克也沒有辦法幫助我，我就給警務大臣羅維戈公爵寫了一封信。他坦誠地向皇帝提出了意見。他指出：即使是從政治觀點出發(fā)，再繼續(xù)那種給人印象不好的嚴厲態(tài)度是毫無道理的。但他也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　∥蚁?，就是在這段時間里，皇帝在圣克盧召見了他的一位大臣?[?編者注：指1810年1月3日被任命為軍械部大臣的拉居厄·德塞薩克。?]?，談了幾分鐘一般性工作后，皇帝對他說：“我們?nèi)ド⑸⒉桨?。”隨后，他們來到一塊臺地上。從那兒他們可以看見任何走近他們的人，而別人則無法從遠處聽到他們的談話?；实劾^續(xù)說下去，　　“我想讓您干一件事，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甚至也沒有向我的大臣們講過，總之，這件事跟他們沒關系。我決定進行一次偉大的遠征。我將需要大量的馬匹和運輸工具。人力我有的是，困難的是準備運輸工具。我需要一支十分龐大的運輸隊伍，因為我將從涅曼河開始這次遠征，而且我們要在不同的方向上長途進軍。這就是我需要您幫助的原因。這事一定要保密?！薄　∧俏淮蟪颊f這項計劃需要一筆巨大的開支；他本人將迅速地，并盡可能謹慎地貫徹執(zhí)行。但是當人們看到大批的車輛集中時，他無法不讓大家議論紛紛，等等?！　』实蹍柭暤鼗卮鹆怂牡谝粋€問題，他說：“下一次跟我一起去杜伊勒里宮，我要給您看看四億金法郎?[?科蘭古注：事實上，當時在杜伊勒里宮的地下室里只有大約三億八千萬法郎?]?。不要叫財政問題把您難住了。我們將會提供一切必要的開支?！薄　≌勗捲诶^續(xù)進行著?；实劬闹贫ǖ恼呤墙⒃谶@樣一種理論上的，即通過徹底粉碎俄羅斯——這支歐洲大陸上仍然存在的可能聯(lián)英反法的唯一力量，來打敗英國。他談到把俄國從歐洲事務中排除出去的意義，以及在中歐建立一個國家來防止來自北方的入侵。他還說現(xiàn)在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以后將不會再有機會進行這樣的遠征了。為了在這光榮的年代，同時也是無聊和不安的年代過去之后，問題能得到全面解決和實現(xiàn)持久的和平，為了我們和子孫后代的幸福，我們非得進行這最后一次打擊不可?！　∫惶焱砩希趯m廷宴會上(1811年8月15日在杜伊勒里宮舉行)，拿破侖皇帝走近離皇座不遠的庫里亞金親王，然后，他們開始了一次長時間的談話。皇帝的聲音很大，使得他身邊的人覺得應該回避一下。當時，我正在隔壁一個里面大外面小的窗口旁邊跟人談話。皇帝談話時，是站在皇位的左邊，臉剛好朝向我這邊。當時所有的公文急件都報道了這次談話?；实郾г拐f沙皇亞歷山大想進攻他，因為沙皇允許偽裝成中立國的英國船只進入俄國港口，而且還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軍隊調(diào)動，所以，俄國就不再是盟國了。在這次長達半小時的談話快結(jié)束時，皇帝大聲地宣稱，以致站在我的位置上也聽得很清楚：“根據(jù)科蘭古的報告，我們獲悉沙皇亞歷山大想跟我國打仗。”　　皇帝如此激動，聲音如此激昂，語句如此之快，致使庫里亞金親王目瞪口呆地站在一邊，一句話也插不進去。盡管他們離人群相隔一定的距離，但是旁邊的人全都聽見了，特別是那些碰巧在場的各國外交使節(jié)?！　　暗隆た铺m古先生，”皇帝接著說道，“已經(jīng)變成了俄國人，沙皇的欺騙已經(jīng)把他爭取過去了?！薄　‰x開庫里亞金親王后，皇帝向廳中走了幾步，他想從周圍人們的目光中看出他的話所產(chǎn)生的效果。他從窗口注意到了我——我當然無法避開他的注意。他向我走了過來，氣憤地說：　　“您已經(jīng)變成了俄國人，是不是？”　　“我是一個真正的法國人，陛下?！蔽乙詧远ǖ恼Z氣回答道：“時間將會證明我向陛下陳述的事實是一個忠實的仆人所不能不講的?！薄　】吹轿覍Υ耸氯绱藝烂C認真，皇帝馬上假裝說，他剛才不過是開了一個玩笑?！　　拔液芮宄且粋€誠實的人?！彼f，“但是沙皇的甜言蜜語已經(jīng)把您的頭腦搞昏了。因此事實上您變成了一個俄國人?！彼⑿χf了這些話?！　∪缓?，他轉(zhuǎn)身離開我，又開始同別人談話?！　〉诙?，由于沒有機會單獨晉見皇帝，我就正式地向迪羅克提出，請他將我想辭去宮中職務的愿望轉(zhuǎn)告皇帝。同時我還向警務大臣說道：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前，坎妮絲夫人已經(jīng)被允許從流放地回來了。?[?編者注：1811年3月，坎妮絲夫人被允許返回巴黎。?]　　在這一點上，我必須感謝羅維戈公爵的公正無私，除我之外還有很多人都對他感激不盡。他坦率地向皇帝指出了這件事的嚴重性。確實，在許多類似的問題上他都仗義執(zhí)言，或設法推遲、耽擱一些錯誤的處置，或者用某種方法導致取消這些處置，而一點也不害怕可能會落到他自己頭上的苛刻的對待和不愉快的后果。毫無疑問，薩瓦里比他的任何一位前任都敢于向皇帝說真話。　　第二天早晨，迪羅克來看我的時候，我是以一個鐵定了心的人的口氣同他說話的。他告訴我，皇帝無意說什么話來傷害我。他只是對庫里亞金親王說了他后來同我說的那些話，為的是讓沙皇明白我還是他的朋友?；实蹖ξ业脑u價很高，但我也應該從某些方面多為他的感情著想，而不要像過去那樣，一同他談話便總是爭論不休。要引導他，只能靠在某幾點上做出讓步，而不是針鋒相對地去反對他的觀點。迪羅克還說，我總是在一些與己無關的事情上毫無必要地自尋煩惱，這樣下去只能于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們有害，而于政策、于個人都沒有任何好處，為了那些人們無法改變、又沒有力量反對的國家高級事務去犧牲自己是愚蠢的。那不過是一種徒勞無益的自我犧牲罷了。我盡量地向迪羅克解釋了我自己的感情，但毫無效果。他拿我說的“履行自己的職責”開玩笑。他告訴我，他從心眼里贊同我，但是想要他去說服皇帝改變政治觀點，那只能是浪費他的時間和損害他的忠誠。　　在皇帝巡視各地的宮殿之后，我們便出發(fā)去布倫，然后從海邊到達荷蘭。他把我們帶出了巴黎，這樣就暫時結(jié)束了困擾著我的那些大量的煩惱。在那些不平凡的旅行和臨時決定的遠足中，盡管皇帝不愿給予表揚，但我的工作?[?編者注：作為御廄總管，科蘭古在和平時期主要負責安排實施皇帝的旅行計劃。他還負責指派傳令兵，車夫以及值班軍官。這些只是他的一部分職責。在戰(zhàn)時，他的職責將增加更多內(nèi)容，他負責統(tǒng)帥部的遷移和供給。他的馬車在皇帝的前邊開路。若在馬上，他的崗位是在皇帝的左側(cè)，戰(zhàn)斗中緊緊伴隨皇帝。宿營時，他的辦公室盡可能近地挨著皇帝的帳篷。這樣他就可以隨時隨地接到皇帝下達的命令。?]?所取得的幾乎是杰出的成就，還是無意中不時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他始終沒有改變對我的尖刻態(tài)度。　　跟這些旅行(從1811年9月19日——11月11日)有關的問題必須呈報皇帝，雖然他對我十分粗魯，但對我所起的作用還是公正地表示過贊賞。回到巴黎后，他卻并沒有一點善待我的意思?！　∈玛P我的榮譽，關系到我的祖國和我的自尊心，我不愿違心地充當皇帝那種政策的代言人，因此，我的處境十分困難；而我的辦法就是在公開場合對所有的這些問題保持沉默?！　∥仪鼜牧诉@位從來不向臣下讓步的不公正的統(tǒng)治者。事關我個人，我都忍住不提意見，但對于他虐待我朋友的做法，我只好訴諸信件，通過迪羅克和羅維戈公爵轉(zhuǎn)交給他。我的朋友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政治觀點?；实圩⒁獾轿以诠_場合的沉默和克制態(tài)度。據(jù)迪羅克說，皇帝贊成我的做法，但他從不改變他自己的觀點?！　《荆瑢m廷舉行了多次宴會、盛裝舞會和化裝舞會。1812年2月6日在一次國家舉行的正式舞會上，我是唯一被排除在皇后和親王們的瓜德利爾舞(四對舞)之外的高級官員。我也是唯一一個沒能，或者干脆說沒有被邀請參加同皇后共進晚餐的高級官員。單就那次晚餐來說，我倒不在乎，因為那可能被認為只是個人問題，但未能參加瓜德利爾舞卻關系到我的地位所應享有的特權(quán)，而且還會引起很多議論。我覺得我應該提出自己的意見。結(jié)果皇帝派人告訴我說：我的名字被漏掉是一個差錯，但我從制訂名單的迪羅克那兒了解到，那樣做完全是有意的。　　迪羅克以他那特有的親切態(tài)度，友好地警告我說，暫時不要提我的朋友回宮的事。他還說他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皇帝比任何時候都更生我的氣。迪羅克注意到，我反對波蘭計劃過于激動，而在皇帝同我討論國際事務時，我又歪曲了皇帝的觀點，因而使皇帝非常生氣。宮廷總管這兒指的無疑是皇帝同我的兩次談話；一次是在去荷蘭途中的盧城；另一次是兩天前在巴黎。這里，我要把這兩次談話作一個簡略的敘述。除了我將記錄下來的那部分以外，其他內(nèi)容正如我前面已經(jīng)描述過的，從方式到措辭都大同小異?！　』实壅f：“這次旅行與我將要對英國商業(yè)采取的策略，將會向沙皇亞歷山大證明，我仍然堅定地執(zhí)行著大陸封鎖制度，并且還將證明我關心帝國的繁榮昌盛勝于那些將原因歸咎于我的戰(zhàn)爭計劃?！　　芭c此同時，陛下集中在這兒的軍隊正向北方進軍，這不能被認為是一種與維護和平相一致的行為?！蔽一卮鹫f?！　　安ㄌm人在召喚我，但我沒有想要恢復波蘭。盡管那樣做是精明的，對文明世界是有益的，我還是對此不予考慮。由于奧地利人的緣故，那必將是一個過于龐大的計劃?！薄　　氨M管如此，陛下，我可以看出那是犧牲同俄國的結(jié)盟所獲得的唯一補償?！薄　　拔也⒉幌霠奚?、俄聯(lián)盟，我只是要占領北德意志以便強化大陸封鎖制度，并在歐洲還沒有實行這一制度的地方真正嚴格地把英國封鎖起來。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必須在各地加強力量。而我的兄弟亞歷山大是固執(zhí)的。他把這看成是用紗罩掩護進攻。他錯了，洛里斯托納堅定地向他指出了這一點。但一個膽怯的人總是疑神疑鬼。在圣彼得堡，人們什么都看不見，光看見師團的調(diào)動、軍隊的備戰(zhàn)以及波蘭的武裝。應該由我來采取防御措施了，因為俄國人已把從亞洲調(diào)過來的師團開到了邊境?！薄　∥蚁蚧实壅f明，他的真實計劃不可能瞞過圣彼得堡，之后，我又指出沒有任何一種政治利益能夠證明這場戰(zhàn)爭是正確的。這場戰(zhàn)爭將把他帶到離巴黎八百里格?[?譯者注：每一里格約等于4.5公里。?]?以外的地方去，而這時西班牙和英國正在全力同我們作戰(zhàn)?！　　斑@是因為英國人還留在西班牙的緣故。他們不得不留在那兒，我對他們并不擔心。您不懂政治，只是像俄國人一樣，除了威脅呀，戰(zhàn)爭呀，什么都看不見。假如魯緬佐夫保持鎮(zhèn)定，迫使英國人求和的必要的兵力部署早在六個月前就該完成了。”　　皇帝在結(jié)束這次談話時，表情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不耐煩了?，F(xiàn)在再回到同迪羅克的談話。他讓我保證今后再也不要去看塔列朗。他告訴我說，早在一段時間以前，塔列朗就因好幾件事情而失寵。最明顯的是他同意進攻西班牙，盡管他也是第一批敦促拿破侖登上皇帝寶座的人。迪羅克還說我們不了解皇帝廣泛的計劃，也不了解他的政治觀點，只知道他集中一切力量去對付英國，以便爭得和平，使歐洲最后享受太平。迪羅克的考慮都是出于對我的關心和好意。
二、事變前夕：1812年　　冬天過去了。同奧地利政府的軍事同盟談判已經(jīng)開始。這個同盟是前不久才強加給普魯士人的。人們在各個方面用比往常更大的努力來實現(xiàn)皇帝的偉大計劃，并使組織和部署更加完善。在德累斯頓籌劃的招待會是有意作為整個事件的序幕的。這樣，我們也就接近了事件的結(jié)局。此時，在巴黎，在皇宮里，人們正沉湎于各種晚會和文娛活動?！　≡谶@冬去春來的日子里，我和皇帝又進行了兩次較長時間的談話。其中一次是在我同迪羅克那次會見之后不久。話題轉(zhuǎn)到了政治方面。開始時，皇帝再一次想說服我，他說他不再打算恢復波蘭，也不想冒失地同俄國打仗。一句話，他只想迫使英國放棄它那毫無根據(jù)的主張，并同意締結(jié)和約。因此，關鍵的問題是俄國港口必須把英國商品拒之門外。然而，一年過去了，它居然允許打著美國旗號的英國貨傾銷進來?！　τ谶@一點，我反駁說：我們自己就接受有執(zhí)照的同樣的貨物——當然，這些貨物和執(zhí)照是收了雙倍的稅的。　　“這有可能。”皇帝笑著回答道，“為了我的濱海城鎮(zhèn)，我不能不實行這一政策。亞歷山大也只能這樣做。我寧愿讓俄國和它的國庫獲利，也不愿意這些好處讓所謂的中立國撈去?！薄　∪缓螅实塾终勂鹆怂莻€老主意：亞歷山大如果沒收所有中立國的貨物，俄國一定會受益不淺，等等?！　　澳憧梢苑判?。”皇帝說道，“我無意犧牲這樣大的利益去冒險恢復波蘭?！薄　　拔蚁嘈疟菹虏粫H僅為了波蘭而去同俄國打仗?！蔽一卮鸬?，“我寧可說你在歐洲沒有遇到對手。除了那些‘仆從’國，就沒有別的了?！薄　∥艺f，在他的腦子里，這種思想比大陸封鎖制度占有更大的比重。只要皇帝敢于承擔貧困和損失，從阿爾漢格爾斯克到但澤的封鎖制度一定能嚴格實行起來。而這種貧困和損失，皇帝當然希望從別的國家那兒獲得補償。最后，我強烈要求他不要在北德意志駐扎那么多的軍隊，那樣做對西班牙戰(zhàn)爭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我還說，如果他不是為了某種企圖，某種政治目的，或者為了滿足他個人的某種欲望，他就不應把這么大筆的金錢拋到所有那些備戰(zhàn)中去。　　“什么欲望呀？”皇帝笑著問道?！　　皯?zhàn)爭，陛下。”　　他擰了一下我的耳朵，一邊輕聲地抗議說沒有那么回事。然后，他讓我暢所欲言，并說他要以最好的心情來聽取我說的每一件事。每當我說到一件使我痛苦的事，尤其是當我說到我感到他好像在戰(zhàn)爭的路上已經(jīng)走得相當遠的時候，他總要擰一下我的耳朵，并輕輕地在我的脖子后面拍一下。　　我說他的欲望如果不是為了世界霸權(quán)的話，至少也是想謀求一個比Primus inter pares(同輩人中居首位者)更強一些的位置。他想把自己置于這樣一種地位上，既可以要求別人做出犧牲，而自己又可以不承擔一點義務，即便這樣，還要剝奪別人發(fā)牢騷甚至發(fā)表評論的權(quán)利。這種做法，只能給法國帶來短暫的好處，而結(jié)局早就注定了。到了一定時候，結(jié)局甚至會更慘。敵意、仇視和嫉妒遲早會給我們帶來悲劇性的結(jié)果。在當今這個時代里，那樣一種制度是不能強加給其他任何國家的?！　』实墼诠芪医小安壑髁x者”時開心地笑了，而且他也笑我說的“Primus inter pares”。他的心情好極了，隨時會笑出聲來，一點也不生氣。他笑呵呵地說：　　“您說得不錯，您猜對了，但您不要對別人去說……”　　皇帝越發(fā)現(xiàn)難于說服我，就越千方百計地堅持要說服我。他那精心安排的詭計和他所使用的語言，一定會使不知內(nèi)情的旁人相信我是一個很有權(quán)勢的人，因為皇上是那么熱衷于把我爭取過去。　　我常常注意到他對人的關心和爭取人的耐性。所以，我不敢認為我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他對所有他想要說服的人都是這樣做的，而且他總是想說服某一個人?！　∥艺劦竭@么多的細小問題，就是因為這些細節(jié)可以勾畫出他的個性，這就是我此舉的唯一目的。我還要指出，他總想用自己的信念去打動別人，要不就是要把自己的信念強加于人。他的這種耐性起因于他的習慣，不過這個習慣還是改掉了不少。他的習慣又是從哪兒來的呢？是由于他的至尊地位，還是因為他的天才，以及這種天才賦予他高瞻遠矚的能力呢？毫無疑問，他的這種能力同他愛好與外國首腦會面，并長期與外國政府的部長、大使們打交道以解決某些特別微妙和重要的問題是分不開的。當他想要說服你時，他的聲音里就包含著一種折服力和魅力。他的表情、他的態(tài)度就跟他的優(yōu)越感和靈活性一樣賦予他優(yōu)勢。這種優(yōu)勢使他超過了他的談判對手?！　‘斈闷苼鍪┱顾倪@種才能時，沒有誰能比他更富有魅力的了。為了抵御他的這種力量，人們不得不像我一樣清醒地認識到，某些政治錯誤被他的談判藝術所掩蓋，即使我做好了思想準備，甚至也許在提防著，他還是常常在一些問題上一時說服了我。就像那些草率而頑固的人一樣，我只有解除符咒，堅持自己的立場，維護自己的想法，而不去留心陛下的那些理論。為了避免被他的親切和藹的態(tài)度所迷惑——當他希望得到對方的信任時；為了頂住皇帝那雄辯的和頭頭是道的理論——這種理論常常貌似有理，而且使用巧妙，充滿貼切的比喻，這種能闡明他的理論的比喻同樣很好地掩飾他企圖達到的目的——你不得不佯裝全然不懂他的意思，而事先就一個勁地在心里默念著：“這是正義的，這是正確的，這只是為著法蘭西的利益，因此才真正是為著皇帝的利益?！薄　≡谕实壅勗挄r，你的注意力一定要集中在你所面臨的問題上，而不要在爭論中迷失了方向。最主要的是不要跟在皇帝后而去糾纏枝節(jié)問題。須知當他遇到對手時，他是絕不會偏離問題的實質(zhì)的。在爭論時，一個細小的讓步也會讓你倒霉，因為你那精明的對手會引導你從一個讓步走向另一個讓步，最后達到他的目的。如果你為自己的觀點辯護，他則舉出你原先做出的讓步來證明你的錯誤。他也會接受你的辯護以暗示你在那一點上還拒絕做出讓步。當拿破侖認為事關他的利益或者他只是想那么干，那就沒有哪一個女人具有他那樣的手腕來使對方滿足自己的要求。這些回憶使我想起在一次類似的場合里他說過的一句話。那句話比任何措辭都能夠更好地說明，為了成功，他愿意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爱斘倚枰裁慈藭r，”皇帝說道，“我不會做得太過分的，我會吻他的……”　　一旦他腦子里出現(xiàn)什么念頭，他就會被那個念頭沖昏頭腦。他珍愛它，迷戀它，有人會說他全身都“散發(fā)”著它。那么，他力圖以怎樣的方式把自己的想法轉(zhuǎn)達給別人呢？他如果想讓你著迷，你可以相信，他自己已經(jīng)被迷上了。在某些特定的問題上，沒有哪一個人的理智和判斷力會像皇帝的理智和判斷力那樣使他迷失方向、誤入歧途，成為他自己的想象力和激情的犧牲品。他不遺余力，不避艱險地要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事無巨細，一概如此。人們會說，他完全把自己獻給了他的目標。他總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運用自己的全部能耐，全神貫注于行動或者重要問題的討論。他的激情遍及一切事物。因此，他就獲得了巨大的優(yōu)勢來壓倒他的對手。因為，沒有幾個人能夠像他那樣精神集中、深思熟慮、反應靈敏?！　∥蚁Ｍx者能夠原諒我作了這么一大篇評論?，F(xiàn)在，我仍然回到同皇帝的談話上來?！　』实蹣O力向我證明他發(fā)動的戰(zhàn)爭都是為著實現(xiàn)政治目的。他現(xiàn)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和英國締結(jié)和約。他的一切計劃都服從這一目標，而且是“瞄準了目標的”?；实鄣倪@些話使我又一次談到同戰(zhàn)爭計劃有關聯(lián)的宏大的政治問題。我把這個戰(zhàn)爭計劃歸結(jié)于皇帝代表了波蘭人的利益。我說我很理解他的做法。當他還在醞釀恢復波蘭時，我就曾為此給他寫過信。假如說恢復波蘭是為了在中歐建立一個巨大的緩沖國，那么，波蘭還不夠大，因而就有必要建立一個大小適中的政權(quán)，其疆界、政治地位和體制都必須照顧到同鄰國的關系。我說我對這樣一個政權(quán)的用處十分清楚，因此我重視為實現(xiàn)這一目的而采取的一切可行措施，只要皇帝不想另外再打仗。我繼續(xù)說，依我看，這個主張不會得不到英國和奧地利的同意。亞歷山大呢？盡管他不能公開地同意這個要收回被俄國占領的波蘭的計劃，但他還是會贊賞這個計劃的英明。既得利益和榮譽感使他不會輕易交出他的波蘭領土，而必然進行斗爭，然而，這場遲早要爆發(fā)的戰(zhàn)爭在歐洲的默許下不會持續(xù)多久。假如打仗只是為了那個目的，我們就應該申明戰(zhàn)爭的動機所在，那樣歐洲才會明白我們只是為了自身的安全而去打仗?！　∥艺f，皇帝將自己的觀點、原則及其目的作一個毫不含糊的建設性的聲明是必要的。把出?？跉w還給奧地利，將會使奧地利認為這個計劃是公平合理的。一句話，使歐洲各國都獲得合理的疆界。我還說，對普魯士持堅定而明確的態(tài)度也是至關重要的。這樣，我們就能同所有的大國達成協(xié)議。緩沖國的政權(quán)既不隸屬于法國，也不隸屬于俄國或者奧地利?？傊?，這個國家也好，它的政體也好，都是完全獨立的。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以及我們這種主張的宗旨都一定會比大陸封鎖制度更能打動英國人，促使他們跟我們達成和平協(xié)議。而且我們還為所有的歐洲政府提供了一個和平安定的未來。我們自己則樹立了一個溫和，甚至是自我犧牲的榜樣。　　我對皇帝說，如果做到了這一步，就一定能夠安撫那些一般性的對他的仇視。這個偉大的政治運動應該公開地進行，假使這果真就是皇帝的目標的話。在我看來，這個計劃是多么徹底，多么崇高，多么精明，從而能使他的皇權(quán)成為不朽的政權(quán)。因此他應該把自己的動機告諭天下。那樣，在實施這個計劃時，人們對皇上的目的就不存任何疑慮。我繼續(xù)說，所有對我國現(xiàn)存政治制度的神秘看法，所有那些表面上是讓我們表態(tài)，而實際上是使我們進退兩難而被戴上侵略者的帽子的流言飛語，統(tǒng)統(tǒng)都將會過時而不攻自破。在這個事件中，我樂意充當代理人，為這個計劃去游說一番。而且我也隨時準備出使彼得堡，盡管我?guī)サ男畔苟韲瞬豢?。　　在結(jié)束我的話時，我是這樣說的，只有這個值得陛下去發(fā)揮天才的波蘭戰(zhàn)爭計劃才是我能夠理解的，其余的都是不合理的。因為一場對俄戰(zhàn)爭，假使沒有事先聲明是為了波蘭的自由，沒有因喪失加利西亞而把伊利里亞補償給奧地利人，我們就不會得到他們的忠實援助。假使沒有英國人的默許，那么這個戰(zhàn)爭計劃就會成為冒險的事業(yè)，因為我們給各國帶來的只有困難，而沒有任何一點實際的好處。在我看來，在奧得河對岸的戰(zhàn)斗里，殺死一百個俄國人也抵不上一個法國人的生命?！　』实圩⒁獾芈犞业脑挘紶栆擦髀冻霾荒蜔┑纳袂?。我說一會又停一下，希望能聽到他的回答。只有接觸到整個巨大問題的細節(jié)，他才能抓住我的思想實質(zhì)。然而，他像先前一樣，只是在一般性的問題上表示了態(tài)度。他還是用過去那種諷刺的口氣說：“奧地利人要是聽到你的話一定會高興的。亞歷山大的朋友，在給普魯士國王建立一個王國的過程中，英國人的笑聲會把我們都給驚醒的。難道您沒有看見這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嗎？”　　“我沒有提到過普魯士國王啊，”我回答道，“薩克森國王和其他任何國王都可能統(tǒng)治這個國家。在實施計劃的過程中，誰知道那些大國是否不同意讓某個同盟國的親王或者陛下認可的某個人登上那個王位呢？”　　盡管我的意見看來不大合皇帝的口味，我還是想到我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必須把實質(zhì)問題點破一下，只有這樣，皇帝才能更好地認識到，沒有人會被我們現(xiàn)在實行的政策所蒙蔽。所以，我接著又說：　　“如果陛下不是按照這條路線去做，我就應該老實地說，歐洲的任何人，如同法國人一樣將會認為您正在大力準備的俄國或波蘭戰(zhàn)爭不是旨在建立一個緩沖國，就像陛下想讓我們相信的那樣，而是為了以此為借口去達到某種別的目的?！薄　』实劭磥碛行┌l(fā)火了，就像他平時被什么事情弄得不愉快時常常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他說：“在這一點上，我并沒有征求您的意見。”　　他雖然口頭上這樣說，但話題還是沒有離開過俄羅斯。他談到了每一個細節(jié)問題，涉及到各種困難，仿佛他在同內(nèi)閣大臣們仔細研究計劃的每一個步驟，在為自己的方案尋找依據(jù)和征求對方的同意。　　皇帝好像還是急于想讓我去見庫里亞金親王。我告訴他說，我絕不會跟別人一起去欺騙人的，尤其是欺騙沙皇。我也絕不做相當于搞陰謀詭計的任何事情，因為我不再是談論那些問題的權(quán)威人士了。所有這一切備戰(zhàn)措施對法蘭西來說都是不幸的，對皇帝本人來說也是會后悔、難堪的事情，所以我不希望自己屈服，去為這樣的事業(yè)賣力。皇帝聽到這兒便轉(zhuǎn)過身去，不知說了一句什么，反正我覺得是同政策無關的事。然后，他就離開了我?！　∥依^續(xù)過著脫離政治的生活。我保持自我克制，不多說話。在這期間，我不去見俄國人，甚至避免見到庫里亞金親王。在皇帝同我進行另一次談話前的一個多月里，我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俄國人。那次談話是在皇帝離開巴黎前不久進行的。在談話中，他又一次回到他那想象的苦惱中。這一次，看來他說的是真心話?；实鄄辉傺陲椝獎由淼挠媱潱匀黄髨D讓我相信，他不想重建波蘭，也無意同俄國打仗。他希望不施加任何打擊就能把一切事情辦好?！　∥覀冞€是使用同過去一樣的前提，堅持各自不同的觀點。我進一步闡述這樣一次遠征必然使皇帝長期遠離法國而帶來種種不便，而沒有提及其他的危險性。我談到，當他在杜伊勒里宮的辦公桌旁發(fā)號施令時，他在冒著多么大的風險。他拿如此巨大的命運去進行賭博，為此，他會受到人們的責備。我還說到這種拿法國青年去冒險的做法會給國家?guī)淼挠绊憽@種冒險不再像從前一樣，只限于社會的底層老百姓。我還對他說，人們批評他在西班牙戰(zhàn)爭中的冒險。而現(xiàn)在，那場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而新的更大的戰(zhàn)爭又要開始了。　　我說，如果非要堅持和俄國進行那場不幸的戰(zhàn)爭，也應該先在西班牙贏得勝利。我把俄國向他作了描述：那里的氣候和地理條件對敵人是有利的。敵人可以放他深入內(nèi)地，在尋找不到?jīng)Q戰(zhàn)機會的情況下讓他兵疲將乏，自行瓦解。我提醒他注意我曾經(jīng)向他報告過的沙皇說的那一番話。我還提醒他，在最后一場波蘭戰(zhàn)役中，部隊陷入到物資嚴重匱乏的困境中，以及部隊因此而產(chǎn)生的不滿情緒。對我說的這一切，皇帝的回答是：您的心向著俄國，您對重大問題根本不懂?！　　叭绻腋静欢菹?，”我微笑著反駁說，“為什么您要給我這么大的榮譽，同我討論政策問題呢？除了我對祖國的熱愛和對您的臣民的深厚感情外，我的確是能力微薄的。但我相信我的這種感情不會把我引向歧途，也不會使我執(zhí)迷不悟。陛下，您對不同意您的觀點的人這樣無禮，您認為反駁您是很可笑的。確實，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朋友們都不想讓我過于堅持己見，我自己也不愿意這樣做，但我還是堅持了，這是我的良心和信念在起作用。陛下，您被錯誤的情報欺騙了，在您從事的危險的事業(yè)中迷失了方向。您認為您正在向一個偉大的政治目標前進，而我卻堅信您錯了。”　　皇帝用溫和的語氣回答道，想發(fā)動戰(zhàn)爭的是俄國沙皇。洛里斯托納先生已經(jīng)報告他說所有的俄國軍隊都在向西部進軍，甚至連土耳其前線的俄軍也不例外。他說沙皇亞歷山大的甜言蜜語把我弄糊涂了，還說他送出另一位大使時，才知道俄國人的敵意。洛里斯托納先生告訴他，英國人正在彼得堡公開經(jīng)商，甚至還有人想搶劫朗格盧先生。　　朗格盧是法國大使的一名隨從副官，當時洛里斯托納先生派他把一封急件送給皇帝。無疑，皇帝不知道我曾經(jīng)見過那位年輕的朗格盧先生，而且我還清楚他的全部“歷險”經(jīng)過?！　‘敃r，那位年輕軍官作為一名信使正乘坐一輛笨重的四輪大馬車，在沙地里艱難地前進，這時一位乘坐輕便馬車的俄軍信使趕上了他。于是他們就爭吵起來，法國人想，在俄國也應該享有在法國的權(quán)力，阻止別人超過自己。而那個俄國人作為政府的信使也不相讓。他催促車夫繼續(xù)向前沖，結(jié)果輕而易舉地超過了朗格盧先生正在泥濘中吃力爬行的馬車。朗格盧先生一怒之下，掏出手槍向俄國人射擊。后者對此就像對他的恐嚇一樣毫不在意。在里加，俄國總督對此事進行了干預，指出法國人的行為是不恰當?shù)摹？紤]到他是政府的信使，就讓這位魯莽的年輕人繼續(xù)上路了。但總督將此事報告了宮廷。洛里斯托納先生對他這位隨從副官的行為十分氣憤，就把他調(diào)走了。這就是皇帝向我引證的那個遭到別人攻擊的信使，還說什么襲擊他的目的是要搶走法國政府的文件?！　≡谶@次與皇帝的談話中，我注意到他比以往動了更多的腦筋。我的有些想法看來給他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只是他不愿意全都流露出來罷了。巴薩諾公爵的到來打斷了這次我感覺到皇帝還想繼續(xù)進行下去的談話。公爵聲稱他帶來了發(fā)自維也納的政府信件?；实鄞虬l(fā)我走了。無疑，他又開始了另一次談話。不可抗拒的命運之神正拉著他向前走去?！　【驮谶@時，皇帝已經(jīng)開始執(zhí)行他的計劃。奧地利人事實上答應了同他結(jié)盟，普魯士人別無選擇，只能踏上一條自找麻煩的道路?！　【驮诨实弁艺勗捄鬀]幾天，他送走了一批皇室人員。馬匹和車輛都已經(jīng)上路前往德累斯頓。他聲稱此行是去會晤奧國皇帝。　　拿破侖皇帝于1812年5月9日離開巴黎。　　據(jù)說我們?nèi)サ吕鬯诡D要取道班貝格，以便繞開德國的幼君。實際上，皇帝是想避開魏瑪?[?編者注：魏瑪大公是沙皇的表兄弟。?]?。他逢人便說他不想打仗，宮廷人員也都重復著這種許諾。同沙皇亞歷山大會見的謊言被有目的地散布開了，而派駐那個君主國的大使納博納先生的任務就是試圖證明這種謊言?！　』实塾?月16日到達德累斯頓?！　』实垡约八懈鞑康娜藛T都努力使自己的一言一行適合緩和、友好的氣氛，以便裝裝門面，好給奧地利人留下某種印象。為此我們都特別小心謹慎，使那些將要受到攻擊的人有一種虛假的安全感?！　』实圪赏屎笠坏缆眯?。我們不得不走的這條路，六個月來一直在修整。薩克森的國王和王后先于我們到達普勞恩。我們到達德累斯頓時，城門兩旁排列著手持火把的歡迎隊伍。兩天后，奧地利皇帝也到了那里。既然政治事務已同我無關，我對那次兩國皇帝的會見就沒有收集足夠的資料，因而也就無法作詳細的敘述了?！　∧闷苼龌实劢弑M心計來智勝梅特涅先生?[?譯者注：奧地利外交大臣。?]?。他特別要看看自己制造的緩和空氣所收到的效果。他還從納博納先生那里獲悉，俄國沙皇已經(jīng)拒絕了奧地利人。這樣一來，法、奧兩國就完全聯(lián)合起來了，而無需訴諸戰(zhàn)爭來達到這一目的?；实壅f了梅特涅先生的好話，這是破天荒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吧?！　《韲税翚馐愕鼐芙^同維也納內(nèi)閣對話以消除誤會，而當時維也納是很樂意聽命于俄國人的。如果說俄國人這一行動表現(xiàn)了他們的尊嚴，但同時也顯示了他們的笨拙。這樣，在公眾眼里，我們的力量得到了加強，俄國人不自覺地為我們的利益出了力?！　”慌扇ゾS爾納見沙皇亞歷山大的納博納先生回到德累斯頓后，皇帝指示他去見梅特涅先生，并把自己的使命報告奧皇?！　』实劭紤]到在同奧國公主瑪麗·路易絲的婚姻中納博納先生所起的作用，考慮到他作為一位智者的聲譽，以及他同施瓦岑貝格親王的關系，因此特別挑選他去完成這個使命。這些都使他較容易同奧地利朝廷打交道，不管他說什么，都更能打動帝國的岳父(奧皇)?！　〖{博納先生來看過我，告訴我皇帝同他談的話，他在俄國的所見所聞，以及他如何忠實地向拿破侖皇帝報告了一切?；实壑甘舅驃W地利皇帝和梅特涅先生部分地重復一下這些情況?！　∥耶敃r做了記錄，或多或少地記下納博納先生的原話。更由于他多次向我重復過這次談話的內(nèi)容，因此我能核實筆記，使之更加準確?！　〖{博納受到了沙皇亞歷山大和其他人的熱誠歡迎。他們的一般關系是適宜的。他們表現(xiàn)得高貴而不自負。俄國軍隊像一個健壯男人的體魄，給人留下很好的印象。納博納先生參加過兩次同沙皇的會見。當時，魯緬佐夫不在那兒。從一開始，沙皇就坦率地同他進行了交談?！　　拔覍⒉粫谝粋€拔出自己的劍。我不想在歐洲人的眼里成為這次流血戰(zhàn)爭的罪魁禍首。十八個月以來，我一直受到威脅。法軍遠離他們自己的國家三百里格，實際上是駐扎在我的國境上。而我們呢？是在自己的領土上。他們在我的邊境上的戰(zhàn)略要地集結(jié)軍隊，修筑工事，組建新的部隊，煽動波蘭人。他們的抗議一個接一個，說我包庇中立國，讓美國船進入我國港口。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法國皇帝在自己國家里出賣執(zhí)照，允許被利用的船只去英國運貨。他一方面增加國庫收入，一方面剝奪自己不幸的臣民。從一開始，我就聲明不打算這樣做，我不能從我的臣民的衣袋里掏錢，然后放進我自己的衣袋?！　　澳闷苼龌实酆退拇砣寺暦Q我偏袒英國，沒有執(zhí)行大陸封鎖政策。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會有六十或八十條船以走私的罪名被沒收嗎？你們以為英國人沒有千方百計地敲我的門嗎？如果我愿意的話，我手下每一個人都會有十位英國代理商，但我根本就沒有聽過他們的話呀。盡管我還是法國的盟友，還在忠實履行我的全部諾言，但三十萬法國大軍已整裝待發(fā)，準備入侵我國。如果我的政策發(fā)生變化，我會開誠布公地說的。問問科蘭古，當拿破侖皇帝脫離聯(lián)盟的時候，我是怎么向他說的，在他行將離開俄國時，我跟他談過些什么。科蘭古是個可敬的人，他不是沒有立場的人。今天不管拿破侖皇帝如何破壞我們的友好關系，我還是一如既往?！　　艾F(xiàn)在雖然我還沒有脫離聯(lián)盟，他卻正在喚起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致使全歐洲都武裝起來對付俄國。我有理由認為拿破侖不會放棄對俄作戰(zhàn)的有利機會。我現(xiàn)在不抱任何幻想。我對他的軍事才能作了十分充分的估計。我不能不估計到戰(zhàn)爭的全部危險性，以引起作戰(zhàn)部隊的高度警惕。除了盡我所能維護光榮的和平并贊助一個可以導致世界和平的政治制度外，我不會做任何事情來玷污我所統(tǒng)治的國家的榮譽。俄國不是一個在危險面前畏縮不前的國家。把所有的歐洲刺刀都集中在我國邊境上，也不能阻止我這樣說。”　　“我的忍耐和緩和政策不是軟弱的表現(xiàn)，而是出于一國之主的義務，我對怨恨毫不在意——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除了和平與人民的福利，我別無他求。如果我放棄斗爭，人民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拿破侖皇帝在全面和平的時候入侵北德意志，無視聯(lián)盟的條約，放棄大陸封鎖制度的原則。他能誠實地對此做出解釋嗎？難道他不應該解釋他自己的動機嗎？”　　此外，沙皇還在談話中談到，他不會把自己放在聯(lián)盟的對立面，如果這樣，他的事業(yè)就是非正義的，但他一旦受到攻擊，就一定要自衛(wèi)。在結(jié)束談話時，他攤開一張俄國地圖，并指著俄國最遙遠的邊界線說：　　“如果拿破侖皇帝決心打仗，如果命運之神對我的正義事業(yè)不報微笑，我將不得不走到天涯海角去尋找和平。”　　然后沙皇又一次說到他絕不首先開火，但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他也絕不會首先罷休。　　納博納先生進一步告訴我說，在維爾納逗留期間，沙皇亞歷山大總是用這種真摯的感情對他說話，沒有任何敵意，對拿破侖皇帝也沒有流露出譏諷的神情。他談到我時也充滿著崇敬之意。看來納博納先生對沙皇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相當滿意，而且被他那雄辯的事實說服了。納博納先生說拿破侖皇帝好像對他的匯報留下了印象，盡管皇帝還是不斷地指責沙皇虛偽，而且重復那些對他抱怨的老調(diào)。　　普魯士國王和王儲于5月26日到了德累斯頓。皇帝希望在那兒見到他們，其目的在于使兩國政府能協(xié)調(diào)一致。那樣既能保證使普魯士滿意，又能使兩國在對俄戰(zhàn)爭中通力合作。有人怕皇帝不會善待普魯士國王，因為皇帝不喜歡他，而且在談到他時總是批評道。“他不過是一個軍士教練員、一個傻瓜?！钡@一次皇帝陪伴了他所關心的人物，心情極好。在當時，讓普魯士國王相信，拿破侖皇帝允許他自由參與法國的政治計劃，而幕后并沒有什么陰謀，那正是皇帝的利益之所在。后來，普魯士國王和王儲因受到盛情接待，離開時心情是愉快的?！　』实塾?月29日離開德累斯頓。當時，皇后正在布拉格。她和奧地利朝廷在那兒沒住多久?；实塾?月7日至10日在但澤停留。那是一個大兵站，在過去的一年里皇帝對這個城市極為重視，因而眼下一切工作都已組織就緒。但澤是一個可以供應前方一切作戰(zhàn)物資的要塞?！　∧遣焕账箛?即繆拉元帥)沒有獲令前往德累斯頓。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對奧地利皇帝的不敬。他在但澤等候拿破侖皇帝。由于拿破侖的岳父、奧皇弗蘭西斯總是對意大利耿耿于懷，拿破侖假裝不希望讓他在看見自己的女兒的同時看見那不勒斯國王，從而引起他痛苦的回憶和使他掃興，于是決定不召繆拉前往德累斯頓。事實上，這是一個很方便的借口。皇帝只是不愿意讓繆拉與奧地利人建立聯(lián)系。那不勒斯王后和梅特涅之間已經(jīng)有著太多的情誼?！叭绻麏W皇對他好一點，繆拉一定會心向著他們。他肯定會把各種蠢話都說出來的……”　　拿破侖皇帝見到但澤總督拉普將軍的第一句話是：　　“您的那些商人們是怎樣花錢的？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現(xiàn)在，讓我來親自處理財政問題?！薄　≡谝淮瓮聿秃蟮恼勗捴?，皇帝同拉普將軍、那不勒斯國王和其他一些人談到，普魯士人，甚至奧地利人將跟我們一起去完成共同的事業(yè)，這是亞歷山大始料不及的。他一定會陷入十分困難的境地，盡管他曾經(jīng)想打仗。他還說，如果亞歷山大確實不想打仗，他是可以避免打仗的。但要不了幾天，形勢就會明朗化。不難看出，所有的政治應聲蟲都有計劃地到處重復這個談話?；实壅嬲囊鈭D在他第一次見到拉普將軍時就已經(jīng)講了，當時我和其他一些人都在場?！　‘斕焱砩虾偷诙煸缟希实鄱荚谖颐媲氨г鼓遣焕账箛?。皇帝說他不再是法國人了，他忘記了他自己的祖國和恩人。在皇帝身邊，那不勒斯國王也在向貝爾蒂埃、迪羅克和我抱怨說，皇帝只把他當成一個總督，一部從老百姓身上榨取錢財?shù)臋C器，等等?！　』实墼诠_的場合十分熱情地歡迎那不勒斯國王，但隨后就把他冷落到一邊，無疑是想預先阻止他的抱怨?；实垡粫褐肛熕?，生他的氣，一會兒又規(guī)勸他不要忘恩負義。結(jié)束那次談話時，皇帝顯得又惱火又傷感——“同這位那不勒斯傻瓜打交道，這是少不了的。”他這樣告訴我，“他是有良心的，他打心眼里愛我勝過那些行乞的和打雜的流浪漢。他在我身邊時，他是我的人，但他離開我時，像所有那些沒有骨氣的人一樣，他會袒護那些奉承他、接近他的人。如果他當初到了德累斯頓，他的私心和虛榮心會使他在企圖博得奧地利人好感時做出無知的蠢事。他的妻子野心勃勃，總是用些愚蠢的想法去填塞他的腦袋。他想擁有整個意大利，那只是他的夢想，我不能把波蘭的王位送給他?！　　拔乙淹跷凰徒o波拿巴·熱羅姆。我要給他創(chuàng)造一個出色的王國，但他必須為此做些事情，為波蘭人所熱愛的真正的榮譽做些事情。但熱羅姆除了榮耀、女人、盛宴外，對別的一切都不關心。我的兄弟們不給我爭氣。他們唯一的高貴品質(zhì)就是那種愚蠢的虛榮心。他們既無天才又無能力。我不得不管著他們。沒有我，他們一定會把可憐的威斯特伐利亞給糟蹋掉，整天花天酒地，興建宮殿，使他們的寵臣和情人大發(fā)橫財。盡管我給他們做出了好樣子，但除了他們自己，他們啥也不想。我才是人民真正的國王，因為除了鼓勵發(fā)展藝術和給國家留下光榮的、有益的回憶外，我沒有揮霍一個子兒。沒有人會說我把財富裝進了寵臣和情人的腰包里。我只是把報酬贈予國家的有功之臣，但絕不做與此相反的事。”　　統(tǒng)帥部和參謀部同禁衛(wèi)軍一起向托拉進發(fā)，天明前到達托拉。各種軍用物資又從那兒運往因斯特貝格?；实墼谝蛩固刎惛窈徒y(tǒng)帥部會合，然后隨統(tǒng)帥部一起向科夫諾方向前進。途中經(jīng)過古比寧、斯塔盧坡倫、維爾科韋息卡和一條穿過森林的大道，從右邊繞過了瑪利亞姆波列。各部隊沿著一條極好的道路前進。士兵們對皇帝的到來表示真誠熱烈的歡迎。第一軍團(即達武軍團)以其雄壯的軍威和整齊的陣容令人注目。他們來自良好的軍營，經(jīng)過他們司令官長期的嚴格訓練，更顯得精神抖擻。他們完全可與皇帝的禁衛(wèi)大軍相媲美。這些年輕人個個身強力壯，熱情洋溢。全軍團每一個士兵的背包里都裝著兩個星期的干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