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你」西風(fēng)落戲閑空影
「純屬腦洞,切勿上升蒸煮」
*當(dāng)他消失時(shí) When he disappears?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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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fēng)散落滿地期許,他的背影,我的閑日。
? 韶光如長河悠遠(yuǎn),追溯至我能憶起的最久時(shí),我還長在那片故土。印象中結(jié)滿透紅瑪瑙的櫻桃樹,小塘面仰起頭望不盡的杜鵑,春天里陡坡上攀生著的筍,都是忘卻不了的愉悅。
? 要真的提起來,我又聯(lián)想到一位與我僅有幾面之緣的男孩。他出現(xiàn)在喧鬧的夏日,離開于蕭瑟的西風(fēng)中。未能趕上折一支桂花予他,只留空戲臺困著我蕭索的回憶,還有他。
? 入暑的天氣毒得很,家里開著風(fēng)扇嗚嗚轉(zhuǎn)個不聽,臉頰上的燥熱絲毫未減。大人忙著做事,外公照舊去了田里干農(nóng)活,外婆忙著腌制夏天要燒湯的甘菜。我和妹妹往村頭跑,沿著坡坡和臺階,要上山去竹林里消消暑。
? 山上一直藏著孩子們的歡笑,竹林里涼爽舒適,開滿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再往上走走能找到一條山泉小溪,溪水冰涼得如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木蓮豆腐,喝上兩捧心情都能平靜不少。
? 往小塘面的方向走去,小祠堂前的空地上有人在忙碌著,看樣子是在搭篷子搭臺子。小孩子自然喜歡湊熱鬧,于是又充滿精力地從山上跑下來,跟坐在老年棋牌室門前曬太陽的四公公打聽趣事。
? 他說是村里的人請來辦社戲的,大概今晚上就能開始了。
? 聽到消息后好生興奮,小時(shí)候村里也不是沒辦過社戲,但記不太清楚,只感覺得到辦社戲的時(shí)候很熱鬧很快樂。于是兩個根本不懂戲的人開始無比期待,圍著人家搭好一半的臺子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了好幾圈。
? “喂,你們在干嘛的?”
? 少年的聲音在夏天宛如冰水里的梅子般清爽,我回頭看清了他的模樣。他人比我稍微高些,眼睛很亮很有神,五官都相當(dāng)?shù)木?。但是很瘦,看他的胳膊好像都沒新長出來的竹子粗。
? 他見我們沒有回答,就想招呼我們趕緊走:“你們離這里遠(yuǎn)一點(diǎn),沒事不要過來?!?/p>
? 這人怎么隨便趕人啊,這臺子他家的嗎?憑什么不讓我們在這兒。而且就看看,我們又不干嘛。正想跟他理論呢,他又補(bǔ)上一句:“這兒不安全,臺子還沒搭好很容易倒的?!?/p>
? 誒?我沒張嘴說話,他身后倒傳來一聲叫喚:“阿航!過來幫你師兄干活!”
? “來啦!”他大聲地答應(yīng)了一聲,不放心地瞧了我們兩眼,說了一遍快走吧,才跑去了塘那邊。
? 他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樣。我牽住著妹妹的手把她帶到了大姨娘家門口,心思早已飛得不知蹤影了。我是在村子里長大的,村里人雖然不能說都很熟,至少基本上都認(rèn)識。我沒見過這個男孩,想起剛剛有人叫他阿航,便無聲地對著自己念了一遍阿航,沒有目的。
? 小孩子不記事,等到對面田埂上的太陽越落越低了,回家吃完飯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不記得這事了。用勺子舀大碗里的甘菜湯時(shí),是外婆先提起的:“吃過飯一起去看社戲?!?/p>
? 好哇,到小塘面的時(shí)候棚子里已經(jīng)有著不少人了。我們挑了一條長板凳坐下,哥哥拿著錢要帶我們?nèi)ズ竺尜I幾串菠蘿吃。這菠蘿是在鹽水里浸過的,少見的不麻嘴,味道酸甜還摻著點(diǎn)鹽的咸味,卻是好吃的。
? 臺上的人唱著紹戲,我能聽懂大部分,但對文戲提不起興趣。趁父母不注意溜出去,在塘邊想要用樹枝逗地上的蟲兒,碰到一個人。本是不在意的,但路燈偏偏在這時(shí)候明亮起來,于是我蹲著看清是白天的阿航。
? 他手上拿著兩個道具,看到我也很是吃驚。怔了兩秒后扭頭進(jìn)了棚里。在明冷的月光與暖色路燈交融處,我想通了他的身份。他應(yīng)該是跟著辦社戲的班子來村里的吧,那估計(jì)也是學(xué)戲的。
? 為什么要關(guān)注他啊。我自哼了聲,低頭繼續(xù)找地上的臭屁蟲,誰料他又走了出來。也跟著我蹲下來,就在離我沒有幾步的地方,但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
? 先沉不住的氣當(dāng)然是年紀(jì)小的我,我拿著樹枝沒看他一眼,只是向他問了個問題:“你怎么不上臺表演?”
? 他沉默了片刻,也不反問我為什么要打聽這個,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告訴我:“我本事還不夠,師父說讓我再學(xué)練幾年,本領(lǐng)學(xué)夠了之后再上臺?,F(xiàn)在只能在臺下看師兄師姐們的表演,再幫著干些雜活?!?/p>
? 我哦了句,一時(shí)間不曉再說些什么。在腦海里搜刮了陣,拼湊不出什么話語,于是扭頭看著他:“你叫什么名字?”
? “左航?!彼行o措地回答我,大抵是我看他的目光滾燙,把他嚇著了。我終于肯放下手里的樹枝,向左航湊過去,他的眼睛里映著夏夜的繁星:“我記住你的名字了,你可要答應(yīng)我要一直唱下去哦。我希望以后能看見你在臺上表演?!?/p>
? 流出的星河眸光一閃一閃的,我剛想感嘆著今晚的星星真迷人。匆忙想到家里人還在里頭,呆久了可就要急了,轉(zhuǎn)了身往回跑去。沒來得及和左航道別,更沒來得及再多聊上兩句。
? “等等……”沒有人能攔得住跑的像陣風(fēng)一樣的小姑娘,左航原是想問她名字的,可惜還沒張開嘴人早就不知蹤影了。他不覺遺憾,只要日子還長,他們總會見面的。于是帶著不自覺勾起的唇角,又回到臺后蒙頭幫雜去了。
? 離開的時(shí)候,我抬起腦袋任夜里的風(fēng)吹起我的碎發(fā),嗅到空氣里彌漫著菠蘿的果香,看見漆黑的天空里點(diǎn)點(diǎn)星星。
? 今晚的星星確實(shí)很亮,很迷人。
//
? 社戲一連要辦好些天,先前兩天去的人還多著。第三日起就減了不少,去看戲的都是些公公輩的人了。對紹戲提不起興趣的我也非跟著外公往那兒跑,吃過午飯后整日都泡在小塘面。
? 不過我去不是為了看戲聽?wèi)颍沂侨フ易蠛降?。所以到了地方我直接往棚子后面鉆,通常我都能在塘前找著左航。他或是在收拾戲服和臺上要用的道具,或是在練習(xí)基本功。
? 我聽過左航唱戲,他唱的是《孔雀東南飛》的最后一折,我無意撞破他對著塘開了嗓,也沒有貿(mào)然打斷他。太陽非要照著他,光從他的發(fā)梢直落到指尖,很像舞臺上打滿的燈光。我聽見他在喚蘭芝,可憐蘭芝并不在。于是我隨口合了他兩句:
? “今夕新如入音廬,昔日故人,昔日故人恨無窮?!?/p>
? 驚喜的情緒很快朝我涌來,左航好看的面龐含著笑,他也不再接著唱,兩步向我走過來:“你也會唱???”
? 我撅了撅嘴:“家里外公外婆還有媽媽都會唱的,聽的多了自然也就會一些。”?左航笑著點(diǎn)頭,本來在太陽底下是熱得要命,但不曉為什么瞧見他的笑渾身就涼快多了。
??
? “那你可以當(dāng)我的蘭芝嗎?”左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他大概很在意我的回答。但我的臉估計(jì)是太陽曬得久了,忽然發(fā)紅發(fā)燙,我自知自己唱得一塌糊涂,立刻朝后躲去不想回答。
? 不知道左航是怎么想的,他非抓著我不放。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牛皮糖塞進(jìn)我的手里,兩個手指比了一個耶的形狀,很認(rèn)真地跟我談:“那我再請你吃兩串菠蘿?!?/p>
??一定是溫度太高,把我腦子都燒糊涂了。我竟然真的被兩串菠蘿收買了,奇奇怪怪地答應(yīng)了他。閑下來的時(shí)候就陪著他一起唱幾段戲,好在他也就《孔雀東南飛》唱的多些,我還算能哼幾句。
? 不唱戲的時(shí)候我們就一塊兒聊聊天,他不能跑得太遠(yuǎn),我就和他一起站在塘邊打水漂。我的水平稀爛,但他的水平和我也是不分伯仲,輸贏全都憑運(yùn)氣。
? 塘里是不養(yǎng)魚的,但好地方終是擋不住靈性,沒人知道什么時(shí)候這小池塘里竟然生出了些小小的魚兒來。它們會沿著石頭打轉(zhuǎn),歡笑嬉鬧留下塘面的圈圈漣漪。
??這下兩個人都不敢再打水漂了,怕把魚打死咯。就小心地沿塘邊的階梯走下去,拿來哥哥的網(wǎng)兜來撈魚。那魚是真的咪咪小,一個茶杯里能放十來?xiàng)l,就不忍心帶回家去,又得全倒回塘里。
? 蹲在我身旁的左航會用手捧起小魚,好好端詳一番再輕輕給放回去,就仿佛他手上拿的是件珍寶般。我靠著左航看他手上的魚,他就會開始笑,我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在笑什么。
? 莫名其妙的,我心中的潭水也蕩起漣漪。
//
? 社戲辦了一周就結(jié)束了。最后一天因?yàn)樯嫌H戚家吃飯,我沒能趕上收尾的表演,也沒能趕上和左航道別。沖出門往小塘面跑,迎面遇上四公公,他告訴我戲班子的人早就走了。
? 真是,還沒來得及和左航做個自我介紹呢。
? 我開始千盼萬盼下一年的社戲。但第二年村里并沒有組織,我又期待再下一年……漸漸地在忙碌的日子里,我已經(jīng)基本忘記了左航,忘記了那個讓我做蘭芝的男孩,也忘記了那短短六天的印象派邂逅。
? 再一次遇到左航,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村里已經(jīng)三四年沒辦過社戲了,好不容易今年心血來潮辦了一場,誰知天公不作美,第一天就下了整天的大雨。我從城里回來的時(shí)候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撐著傘路過小塘面,看到熟悉的棚子和長凳,才想起村里原來還有社戲這碼事。
? 媽媽讓我去陪著外公一起聽,我就在外公身旁落下座,目光匆匆往臺上掃去,有人在報(bào)幕,他說下個節(jié)目是《三請樊梨花》。又是熟悉的節(jié)目,我依舊沒有什么興趣,直到那薛丁山上了臺。
? 他的眼睛好亮。我凝望著他臉上濃厚的白粉,愈發(fā)有些感觸。到底是在哪里見過他。等到他開了口,記憶里的那張面龐便穿越時(shí)空與臺上人重疊起來。他的嗓音還是得用青梅來形容,這回是釀了兩三年經(jīng)過歲月沉淀的青梅酒,醉意與清香共存。
? 埋在塵埃下的名字被我重新挖出來,原來是左航。
??心突然緊張起來,雨珠不停地落在棚子頂上,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更顯清凈。我直直地盯著臺上的左航看,努力讓他的聲音再明晰些。
? 他真的登上臺了,他真的當(dāng)主角演出了。
? 退場的時(shí)候我特意等到了最后,我望了一眼面前的戲臺子,和我記憶里的還是一個樣式的。我收回視線,站在外公身邊打開了雨傘,踩著水潭往家的方向走去。
? 左航剛脫下身上的戲服,忽地有種奇怪的感應(yīng)強(qiáng)烈起來,掀開幕簾往外瞧了一眼——什么都沒有看見。棚子里空空蕩蕩的,除了擺得相對整齊的長凳,只有他腳下這個刻滿歲月痕跡的空戲臺子。他心許幾分落寞,也顧不得了,只回到臺后繼續(xù)換衣裳。
? 第二天吃完午飯我思來想去躊躇好久才決定去看戲,我說不上是為什么,也許是因?yàn)樽蠛桨?。想看看左航的表演,也可以是單純的看看左航。四年未見,他相比那時(shí)是明顯長開了,臉上涂著的白粉和顏料都掩不住他的帥氣。
? 他還會記得我嗎。無端的奢望得不到回復(fù),我僅僅能看著那舞臺的燈光灑在他身上,他的每個動作都牽起一片光影。
? 左航今天唱了《孔雀東南飛》。他扮演的仲卿,情深意切,滿眼都是站在他面前的蘭芝。最后雀死的橋段,一個在臺前,一個在臺后,一唱一和,情感悲痛欲絕,令聽眾為之動容,潸然落淚。
? “斷枝連理泣寒風(fēng),折翼鴛鴦各西東?!?/p>
? “人去樓空空寂寂,舊日思情情切切?!?/p>
? 在悲傷的河流中,乘著小舟劃向遠(yuǎn)方。那年夏天烈日照耀下,我紅著臉很小聲地唱著不專業(yè)的紹戲。左航始終帶笑意望著我,也不糾正我某些錯誤的發(fā)音。那時(shí)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這戲原來是個如此令人心痛的悲劇。
??這戲結(jié)束后我順路去找大姨娘,叫她回外婆家吃飯。經(jīng)過池塘?xí)r,遠(yuǎn)遠(yuǎn)瞧見老伯靠坐在一邊在放他的鴨子,塘里又熱鬧了幾分,我回憶中關(guān)于夏季的歡愉添上一筆。
? 我正走著道,臺后躥出來一個人。他穿著白色的里衣,臉上濃厚的妝還沒卸干凈,但眉目間很是清秀。我和他正面打了個照應(yīng),四目相對之時(shí)塘里的鴨子嘎嘎嘎叫起來,立刻扭頭看向池塘。
? 是左航叫住我的:“姑娘請留步?!蔽睦镂臍獾模@么叫人等等的估計(jì)也就是他了。我朝著左航投去目光,他的神色里帶著點(diǎn)猶豫,抑于眼底的還有種故人重逢的激動。
? 他不明白要怎么開口,倒像是想把我望眼欲穿,好久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我感覺,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蔽艺A苏Q劬Γ佳蹚澠穑骸笆裁垂嗜?,唱《孔雀東南飛》的故人嗎?”
? 左航搗蒜似的點(diǎn)著頭,隨后露出靦腆的笑容,開始沒話找話:“那個,好久不見了,感覺應(yīng)該有四年了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上臺表演了,你有沒有看到呀?”
? “看到啦。這幾日天天都來看,恭喜你真的做到啦?!遍L大以后倒是沒小時(shí)候那么好聊了,但不用言語我們兩個人都知道,對方都很高興再次碰面,以及沒有忘記彼此。
? “哦對了,敢問姑娘芳名?”左航這次是先攔住我問了名字的,他好些是對戲癡迷的,連現(xiàn)在問起名字都文赳赳的,宛如一個戲中人。
? “我姓黎,叫若予?!?在我和左航的第二次見面時(shí),我總算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左航低聲念了幾遍我的名字,隨即開始夸我的名字好聽?!叭粲琛本瓦B同“若魚”,魚兒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著,我能無憂無慮地快樂長大。
? 后來的幾日我還是會來找左航,我們兩個輪流講生活里的小故事。他會講戲班子的趣事,跟師父學(xué)藝,師兄弟們相處的日常,還有一塊兒跟著出去表演。我就分享上學(xué)讀書的事情。
??左航對此很感興趣,聽到我說念書學(xué)校之類的兩只耳朵都豎起來了:“上學(xu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話出了口他就立刻找補(bǔ)起來,是怕我不理解:“我好久沒有讀書了,讀完了小學(xué)就徹底來班子里學(xué)藝了。早就不知道上學(xué)是什么滋味了?!?/p>
? 語音未落,一陣清風(fēng)徐來,吹動他的衣擺,勾勒出他的身形。他還是那么瘦,瘦的連竹子見了都要心疼的程度。我不開口,這人又笑起來,很溫暖地笑:“沒關(guān)系了,就當(dāng)我沒問好啦?!?/p>
? 靜默中我看他有些恍然,不知怎的又想到那年盛夏,我和他初遇時(shí)的情形。他當(dāng)時(shí)和現(xiàn)在都很愛笑,但那年是純粹的喜悅的笑,如今越看越捆了些落寞在情深處。
? 原因我自然琢磨不透,直到夜里我看到漫天星星,完完整整地回憶了一場,大悟著發(fā)現(xiàn)。
? 今年沒有賣鹽水菠蘿的了。
//
? 最后一天我算趕上晚場,左航在臺上謝幕那刻,我望透他的眼神渾濁,而此時(shí)我的心情復(fù)雜。繞路到后面,班子里人都在收拾東西,我偷偷看他的身影來回穿梭,那身白衣在夜幕下劃出了道人間驚鴻。
? 善于觀察的他當(dāng)然注意到我了,但他估計(jì)是故意不想理我的。怪我呆的時(shí)間太久了,他不得已地回頭與我對視,又掛上那招牌的笑容朝我跑來。
? 我問他下次什么時(shí)候還能見到面。他垂下眼瞼,半響也應(yīng)不出聲。我明白這事沒人能說準(zhǔn),不再為難他:“下次再見的話,你能不能待得久些,等秋天來了,我邀你去賞桂花。”
? “這哪兒有桂花呀?”左航笑出聲來,我說我會去摘桂花折桂花枝,他就宛若哄小孩子一樣,答應(yīng)著等我請他看桂花。想請他看桂花是假,想讓他多呆些時(shí)日才是真。
? 在我十八歲那年的八月,隨著錄取通知書到家的還有隔壁村子辦社戲的消息。沒來得及先拆開通知書,我就急著往隔壁村跑。媽媽和外婆都好奇我什么時(shí)候竟然這么喜歡聽?wèi)蛄?,我也不否認(rèn)。
? 我喜歡的是聽?wèi)颍€是唱戲的人呢。
? 千趕萬趕,盡管跑得氣喘吁吁,總歸是沒落下。我走進(jìn)棚子找了個角落的長凳坐下,心心念念的人出現(xiàn)在臺上的那刻,我的心跳好像停止了跳動。我眼前是一灘平靜的池塘,水中荷葉與荷花亭亭,時(shí)不時(shí)有些魚兒游過,引起幾分波動。而意中人就站在我的身旁,問我喜不喜歡荷花。
? 我每天都去聽?wèi)颍瑓s很難找到左航。他就譬如故意躲著我一般,我繞著棚子周邊找了個遍,見到了好多戲班子里的人,唯獨(dú)沒有見著左航。
? 想不明白。后來我就特意提前退場,打算在臺后面堵著他。果然蹲到了左航,他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rèn)出我來了,但他立刻別過頭去,想把自己的情緒悄悄扔在地上。
??“……”?我本來見到他應(yīng)該是要很開心的,但興奮之下我竟然說不出半個字。他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你,最近怎么樣?”
? “我呀,還挺好的,剛剛考上大學(xué)。”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左航的聲音里帶著淺淺的憂傷,左航聽到后看向我,笑著夸我:“那真好啊?!?/p>
? 這回我確認(rèn)了,?他的眼里也寫著憂傷。
? “你呢?你這兩年過得怎么樣?”我忽略了他拼了命想藏起的情緒,想要順著他的意來。他也彎起眉毛,淡淡地跟我說還好,過得還可以。
? 我不信,但我不再追問他了。他這般隱瞞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那今年呆多久?可以陪我看桂花了嗎?”他思索了有十幾秒,才輕輕地嗯了一聲,輕到我差點(diǎn)懷疑是我的幻覺了?!澳蔷驼f定了,等最后一天,我請你看桂花?!?/p>
? 我走了之后,左航獨(dú)自佇立在夕陽下,只有天邊的晚霞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到家的時(shí)候家人們都在包餃子,大姨娘看到我叫我過去幫忙,笑著打了趣:“喲,家里的小戲迷回來啦。”外婆也應(yīng)著:“這是像外公的?!钡故菋寢屜忍崞鸬模骸翱上н@社戲以后就沒有了?!?/p>
? ?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了?我疑惑地向媽媽望過去,聽到她的解釋:?“那戲班子今年唱完最后一場社戲,就要散啦。以后就不再來唱了。”?
? 我呆在那里,該拿餃子皮的手停留在空中,左航剛剛眼底的憂傷重新涌現(xiàn)在我面前,原來他所難過的是這個啊。他怎么騙我,明明戲班子都要散了,他為什么跟我說這兩年過得還好。
? 老是會想不通,心不在焉地捏完餃子,腦海里還全是關(guān)于左航和戲班子的事情,晚上睡覺久久合不上眼。第二天午飯隨便刨了兩口,就馬不停蹄地朝辦社戲的地方奔去。
? 今天沒有辦社戲,棚子里沒有人也沒有開燈。像個孤魂野鬼的我到處亂晃,正以為找不到左航的時(shí)候,他終于出現(xiàn)在了我視野里。我抓住他的手,他依舊淡淡地笑著看我。
? “為什么,為什么不唱了?”我的眼眶莫名發(fā)紅,某一瞬間的耳鳴讓我更加慌亂。我急于想左航要個回答,他卻顯得一點(diǎn)也不緊張。
??“你還是知道了啊?!?“為什么你不想讓我知道?!弊蠛接抿v空的那只手,從兜里拿出一塊手帕,單手簡單地疊了一下,湊到我的眼前來給我擦眼淚,他答非所問:“不要哭啦,我給你顆糖,你可別哭啦。”
??我不理他,他嘆了口氣,又伸出兩根手指:“兩顆好不好,我給你兩顆糖。”那個回憶里的動作,如同眼淚的催化劑,我終于繃不住,任由著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 左航把一塊牛皮糖塞到我手里,另一顆拆好了包裝喂到了我嘴里。我低頭看了眼包裝袋,還是那個牌子的。
? 我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就笑著跟我說好好好,回答你的問題。然后他轉(zhuǎn)頭看向了天空,就跟他的記憶寫在云朵上一樣,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 “現(xiàn)在沒多少人會請我們這樣的戲班子來演出,年輕人也很少有愛聽?wèi)虻?。幾年也就辦上一兩場社戲,商演是少的可憐。賺不到演出費(fèi),根本養(yǎng)活不了這么一大群人。”
? “師父師娘都不唱戲了,他們的孩子也要備戰(zhàn)中考了,所以他們就差不多要退出了曲藝這個圈子了。師哥師姐大多也都成家了,年齡和生活的壓力迫使他們放下從小學(xué)著的技藝,要轉(zhuǎn)頭去找更賺錢的工作,養(yǎng)家糊口。”
? “我是師父的關(guān)門弟子,年紀(jì)最小,雖然不急著結(jié)婚養(yǎng)家,但一個人也無處可去。學(xué)成一身本領(lǐng),但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師從和戲劇學(xué)院的文憑,戲劇院和曲藝表演中心都不愿意收我。”
? “所以不唱了嗎?”“是呀,不唱了,二十歲了該去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了?!弊蠛匠铱催^來,他眉眼依舊彎彎的,但那種憂傷的情緒愈發(fā)強(qiáng)烈,壓抑得我瀕臨窒息。
? “所以都不唱了是嗎?明天也沒有社戲了對吧?”左航低下腦袋,用著犯錯一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可他明明什么都沒做錯:“是,今天晚上就要走。”
? “那……”
?“仲卿,你能再陪蘭芝唱一曲嗎?!?
? 左航驚訝地望著我,只是頓了兩秒,他就又揚(yáng)起了嘴角:“好啊,我的好蘭芝。”
? 斷枝連理泣寒風(fēng),折翼鴛鴦各西東。
? 今夕新如入音廬,昔日故人,昔日故人恨無窮。
? 人去樓空空寂寂,舊日思情情切切。
? 憶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往昔夫妻如膠漆。
? 誰知晴空起霹靂,誰知無端生嫌隙。
? 可嘆老母苦相逼,可憐夫妻苦悲泣。
? 一紙一休書成永別,兩行熱淚肝腸裂。
? 到今夕,今夕唯有空陳跡。
? 早知道就不唱這首《孔雀東南飛》了,傷感得我好想哭,但我掐著自己胳膊上的肉忍住了。我不該哭的,我一哭左航會更難過的。于是我想盡辦法地轉(zhuǎn)移話題:“你等著,晚上我?guī)е鸹ㄖ?,我們一起看桂花。”左航微微笑著,眼里的光還在閃:“好?!?/p>
? 晚上吃完飯我立刻跑到二婆婆家,問她剪了一枝桂花,捧著桂花往和左航約定好的那處跑。我已經(jīng)想好了,這枝桂花就送給左航,算是我們相識一場我給他道別的禮物。
? 我沒趕上見左航最后一面。
? 將回憶留在桂花香里的估計(jì)只有我了。
//
? 左航最后一次登上戲臺子,他沒有唱沒有跳,就靜靜地看著臺下的空長凳。曾經(jīng)臺下坐滿了人,他躲在臺后偷偷地望,想著將來有一天他要像師父師兄一樣,登臺表演。他當(dāng)時(shí)對戲臺充滿了渴望,他還對著自己承諾會一直在臺上唱戲,唱到自己唱不動了為止。
? 后來他登臺了,臺下的人卻越來越少了。他以為是自己的技藝不好,于是拼了命地練習(xí),嗓子因?yàn)榫毩?xí)練啞不在少數(shù),每次吃完幾根辣椒后照樣上臺表演。
? 到最后他終于明白了,不是他的技藝不好,而是他救不了紹戲了。不止是他,他的師父師娘師兄師姐,整個班子幾十個人都救不了紹戲了。
? 他們都曾有著一場戲夢,但如今驚春夢卻成虛話,他們也都成戲中人了。
? 他初見若予的那年,他才十三歲,他答應(yīng)他會一起唱下去。而他的心意早在那曲《孔雀東南飛》里就表露出來了。他怎么會不知曉若予的意思,但他不該懂的。
? 她剛剛考上大學(xué),她的未來有著無限種可能。而他只不過是個唱戲的,不但沒有學(xué)歷,也沒把戲唱好,現(xiàn)在甚至連戲都沒得唱了。他怎么敢懂她的意思,又怎么敢把心意拿到明面上來說。
? 他的仲卿,她的蘭芝,他們或許早就成戲中人了。
? 走得那天他沒有等,他做到許諾她的留到了秋天,至于桂花就讓比他更好的人來陪她看吧。而他呢,就在那西風(fēng)中安靜地謝幕,再無聲地離開。
? 他走得時(shí)候還在輕聲地唱著《孔雀東南飛》,唱給西風(fēng)聽,唱給他自己聽。
? “我有何面目見蘭芝?!?/p>
? “我也曾,苦苦哀求千百次。”
? “怎奈是,娘親不肯將你恕?!?/p>
? “我仲卿枉為一男子。”
? “這一生,諒想你我難團(tuán)聚。”
? “到如今,你落花已然有了主。”
? “勸蘭芝,你莫為前盟添愁思。”
? 若予你呀,莫因我為前途添愁思。
//
? 在我十八歲時(shí),哥哥去了海南當(dāng)兵,妹妹搬家到城里念高中。外公身體不如當(dāng)年了,家里全靠外婆和舅舅幫著干農(nóng)活。我也要離開家,去上海讀大學(xué)了。
? 社戲與我的閑日一同消失了,就像那鹽水菠蘿。
? 那年,人去樓空,西風(fēng)落戲空閑影。

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看到社戲了
我想我的閑日應(yīng)該是被西風(fēng)帶走了
帶走我年少的期許
帶走我故鄉(xiāng)的記憶
因?yàn)槲译x開于西風(fēng)之中
就像左航那樣
一種新風(fēng)格 算是開學(xué)前的最后一篇了 也是給我自己的生賀
希望收獲長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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