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拉著蘇摩的手，站在門外。

此刻他的雙腿猶如灌鉛，再前進不了分毫。

臉上原本輕松的笑意此刻也都被凝重晦澀取代。

他低下頭，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握著的那只鮫人小手。

小影……

他沒想過，時影放過蘇摩時內(nèi)心經(jīng)歷了這樣一番痛苦無望的掙扎。

當時的魏無羨只覺得慶幸，小鮫人能活下來。

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心好疼。

如果當時，自己在小影還尚且年幼的時候就一直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一刻也不曾松開，那他是不是就不用獨自面對那些黯淡無光的過往，不用經(jīng)歷那些孤立無援的時刻？

他的母親，是不是也就能保住了？

如果當時他在……

魏無羨閉了閉眼。

心痛的無法呼吸。

他在小影最需要他的時候，缺席了。

蘇摩感覺得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使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悲痛，不至于失控。

他的五指纖細弱小，在魏無羨寬大的掌心中被擠壓到變形，疼痛瞬間蔓延開來。

但是他并沒有出聲，貿(mào)然喊疼。

不止是因為此刻的場合不合適，更因為他此刻也是心緒難平。

心情復(fù)雜。

他抬頭，望向一門之隔的時影。

時影在他眼里向來是冷淡的，克制的，討人厭的，他的背脊永遠挺直，眼神永遠傲慢，矜貴疏離。

何時如此刻般無措哀傷，示弱，讓人心情也隨之一窒，痛苦如有具象，重如千鈞，壓得人心頭喘不上來氣？

沉重而漫無邊際的絕望悲傷，將他的心頭也籠罩上一層怎么撥不開的陰霾，竟……同情起眼前的那個人來……

那可是時影啊！云荒大陸的法術(shù)最強者，九嶷山大神官，北冕帝的嫡長子，地位尊崇，無所不能。

為所欲為的人，原來……竟也有這么無力的時候嗎？

是鮫人，殺害了他的母親，所以他才這么討厭鮫人嗎？

可是……他還是救了自己和母親。

從空桑人的手里。

蘇摩不知道自己該對時影說什么，換做是他，他是斷斷做不到這般寬容大度的。

誰敢對他和母親不好，他是一定要報復(fù)回去的，更遑論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莫說見死不救，那就是千刀萬剮也難消他心頭之恨。

鮫人和空桑人，本來就勢同水火，他知道的，在霍圖部的時候，除了老王爺，沒有人真的看得上他們母子。

所以老王爺一死，他們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一樣，立刻被蘇妲大妃處置了。

他當時，也是恨著空桑人的。

發(fā)誓總有一天要讓所有傷害過他們母子的空桑人付出代價，恨到了極致的時候也曾想過要創(chuàng)亖整個空桑。

可是后來，卻也是這兩個素昧平生的空桑人救了他們。

甚至，時影當時是帶著對鮫人的無邊恨意，去救的他。

哪怕他是預(yù)言中的滅世魔頭……

蘇摩低頭，將目光從時影身上收回，落在自己尚未好全的腹部傷口之上。

那上面還有被人精心照料過的痕跡，雖然時影不喜歡自己，但是他從未苛待過自己，給他的傷藥都是最好的，甚至親自給他輸送靈力鎮(zhèn)痛。

小手突然被人掙動放開。

蘇摩意外抬頭，撞見魏無羨故作鎮(zhèn)定和無謂的笑臉。

魏無羨半蹲下身子，低頭和他對視道，“我們走吧，別打擾小影了，好嗎？”

“今天的事情，就當做我們兩個之間的一個小秘密，不可以讓小影知道，知道嗎？”

“為什么？”

蘇摩邊被他抱在懷里往回走，邊不解地小聲發(fā)問。

“嗯……因為…因為小影臉皮薄，不會想知道他被我們看到他哭鼻子的！”魏無羨邊走邊嗔怪道，“難道你哭鼻子的時候喜歡被人看到嗎？”

他捏了一把小鮫人的鼻子，蘇摩不滿地抗議道，“喂，我才不會哭鼻子呢！”

“哼！”魏無羨不滿地道，“不是不會，是時候未到，你不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就是你哭的時候！”

他半是威脅半是恐嚇的模樣嚇唬小孩子，蘇摩本來想抗爭到底的，可是看到魏無羨微紅的眼尾后又把話憋了回去。

扁了扁嘴，傲嬌道，“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笑話他了。”

“嗯，這才乖~”魏無羨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

腦子里想的卻全是時影小孩子時候的模樣。

小糯米團子一個，乖乖的，軟軟的，香香的……

就連哭，也是在自己懷里，糯嘰嘰地說著要自己親要自己哄。

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魏無羨陷入短暫的回憶：

“疼！”小孩兒委屈巴巴的看著他，捂著小臉兒泫然欲泣，“要哄！”

??

魏無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要不然我給你多做點好吃的?”

??

“沒有親親嗎？”小時影委委屈屈，松開捂著臉的小手，食指輕輕地點著自己泛紅的小臉蛋奶聲奶氣地說，“羨羨，你親親它吧?！?/p>

“親親它，它就不疼了，真的?！?/p>

……

“唉……”魏無羨嘆了口氣。

當時多陪陪他就好了。

現(xiàn)在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蘇摩感受到他忽然沮喪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安慰他，只好安靜下來乖乖地任他揉捏。

晚膳時分，時影從大司命那兒回來了，打算陪魏無羨用膳。

卻發(fā)現(xiàn)他的羨羨此刻正單手支著下巴，坐在飯桌前，一臉的惆悵。

不知所思為何事，悶悶不樂的，整個人都有點蔫，無精打采的樣子。

一見到他回來，卻又立刻原地滿血復(fù)活，飛奔著朝他跑來。

“小影！”

時影伸出雙手，將他抱了個滿懷。

低頭認真地問他，“怎么啦，羨羨，不開心嗎？”

在九嶷山，他的殿中，還有人給羨羨不痛快嗎？

時影微微蹙起眉頭，想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敢對他的羨羨不敬，卻沒想到魏無羨吧唧一口就親了上來。

先是親的時影臉龐，把時影一下子親蒙了。

“羨…羨羨……”時影怔怔地看著魏無羨道。

魏無羨雙手環(huán)上時影頸項，對著他甜甜一笑，“嗯~”

“你…你為何……”時影想問他為何突然這么主動，魏無羨卻不容他說完，便吧唧一口又親上了他的嘴唇。

唇瓣用力一碰便又松開來，眼神亮晶晶地看著時影問道，“小影，喜歡嗎？”

“嗯……”時影眸色轉(zhuǎn)暗，看著魏無羨的笑臉誠實答道，“喜歡?！?/p>

“喜歡得不得了?！?/p>

他不知道魏無羨此舉是何用意，但是他是真的很喜歡魏無羨對他毫不掩飾的親昵和勇于展露的愛意。

心神皆為之一蕩。

他輕輕地抿了抿唇瓣，看著魏無羨柔軟的雙唇，難以克制地吞咽了一下，盡量克制地等待著魏無羨的下一句話。

“那就好?！蔽簾o羨笑著。

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看著時影終于再次勾起的唇角，不自覺地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小影，果然還是笑著的時候最好看了?！?/p>

時影聞言，笑容又加深了幾許，話里卻揶揄，“哭的時候就很難看嗎？”

“不是不是！”魏無羨連忙否認道，“哭的時候也很好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時影故意裝深沉逗他，實則看著魏無羨連連擺手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想親親他。

“就是你哭得我好心疼??！”

魏無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實話讓時影猝不及防怔愣住。

羨羨……

月華如水，此刻時影的眼睛也亮如星辰。

時影睜大了他那雙漂亮的鳳眸，眼神熱切地看著魏無羨說道，“再說一遍?！?/p>

“啊?”魏無羨疑惑道。

時影看著他，笑容再也藏不住，眼中似有星河流動，璀璨奪目，讓人忍不住跟著他的要求來行事。

“羨羨，你再說一遍。”

“哦哦，好，我是說你哭得讓我好心疼，不是說你哭得不好看的意思，你哭起來也很好看，而且是特別好看。”

“但是我就是不喜歡看你哭，我喜歡看你笑，而且是開心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那種笑，不是強顏歡笑的那種?！?/p>

“如果可以，我想讓你一輩子都開開心心的，快快樂樂的，再也沒有傷心難過的時候?！?/p>

“你……你懂嗎？”

魏無羨一口氣說了一大長串話，既按時影的要求復(fù)述了一遍，又解釋了下自己剛剛原本的意思。

他想，這下小影總不會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吧。

卻沒想到時影全程都沒有誤會，他就是單純地想聽魏無羨說喜歡他，愛聽魏無羨說看他哭會心疼，看他笑會開心罷了。

最重要的是，“懂了?！?/p>

時影提煉重點，滿意地笑道：

“羨羨的意思是，你喜歡我，要和我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p>

“對吧？”

魏無羨愣了一秒，話是這么個話，事實是這么個事實，但是他剛剛想表達的意思重點不是這個吧?

怎么感覺哪里怪怪的?

還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影又是一個橫抱，將魏無羨從地面上抱起，越過餐桌，徑直朝屏風后的床上走去。

魏無羨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問道，“小影，你干什么?”

“不吃飯了嗎？”

他還惦記著時影的晚膳沒用，時影卻微笑著俯身親了他一口。

將他壓在床褥之間低聲回道，“這不是正要吃嗎？”

“不…不是，我是說……”魏無羨推拒道，時影打斷他，淡定地笑道，“我知道?！?/p>

“我知道羨羨的意思，但是我更想……”他將鼻尖貼近魏無羨的，氣息糾纏道，“和羨羨永遠不分開?！?/p>

他伸手，將魏無羨腰間用來束腰的黑色皮質(zhì)腰帶一把解開抽出，而后一錘定音道。

“就從身體先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