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吊橋墜落(2)(日)綾辻行人/著
7.行人的末日 大助返回咚咚吊橋時是下午3:30。雖然是走同一路線,但這回是一路上坡,多花了一些時間。 不能著急,大助幾次對自己這么說。因為根據那座橋的情況,在救援隊到達之前是毫無辦法的。只有先安撫行人,靜待救援。到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幸好天氣不錯,沒有變壞的征兆…… 終于來到橋邊。大助扶在那塊寫有“此橋老朽,危險”的標牌上支撐住身體,一面調整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一面朝對岸望去,想確認一下弟弟的平安,結果…… 大助有點兒懷疑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行人不見了。 那里沒有任何藏身之處。雖說有20米遠,但視野清晰,大助的視力也沒有問題。斷橋還是如剛才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兒…… ◆ ◆ ◆ 齋戶榮離開營地,獨自沿河(支流B)而下。山谷河床之路出乎意料的難走,費了不少周折,終于到達與主流咚咚河交匯處。 站在岸邊,榮向右上方抬頭望去,那里應該架著一座名為咚咚吊橋的吊橋,可是—— 橋斷了。斷掉的繩索松松地垂落在兩側高聳的絕壁上。河岸上到處散落著木板碎片,好像是吊橋的殘骸。 榮往橋的方向慢慢走去。剛走幾步,突然看到對岸倒臥著個人。 “阿行?”他喊道,“喂!怎么了,沒事吧?” 但是,人影倒伏在那里,紋絲不動。 河水高漲,水流湍急。阿榮看看左右,想尋找適合過河之往上游走了幾米,想尋找適合過河之處。 往上游走了幾米,看見幾塊巖石稀稀落落地露出來。踩著這些石塊或許能夠過河。打定主意后,榮把裝有釣竿等漁具的背包放在了岸邊。 雖然曾幾次腳下打滑差點掉進河里,但總算到達對岸。跑近一看,倒臥者果然是行人。 “喂!還好吧?” 榮沖他喊道,回應的只有少年口中傳出的低聲呻吟。 “堅持住,喂!” “唔……” 榮抬頭望向懸崖,暗忖:是從上面摔下來的嗎?倘如此他還有呼吸,這簡直是個奇跡。 “喂!阿行,喂!”阿榮手撫行人后背,頻頻叫喚。行人絲毫不動。從側面一看,只見行人頭已摔破,血流滿面。 “唔……唔……”行人似乎尚有微弱意識,不斷想要說些什么。 “什么?你想說什么?” “被……被害了……” “什么?你說什么?” 被……被推……下來……” 少年拼命地吐出這幾個詞。此時他清楚地說出了“被害”和“被推下來”。這就是推理小說中常見的臨終遺言。緊接著—— “SA……SA……” 說到這里,壞孩子行人終于氣絕身亡。 8.M村的大騷亂 有人從咚咚吊橋北側的懸崖墜落而亡的消息由前去偵察的艾勒里傳遞給全村時,已經是當天傍晚之后了。 死者是一名叫行人的少年,似乎是昨天來到“禁谷”的外地人士之一。據報告,此人不知被何方神圣從那個問題懸崖“推落下來”致死。 愛倫坡將此事傳達給集合在廣場上的村民后,一面啃著他愛吃的米櫧子兒,一面觀察大家的反應。 ‘艾勒里啊,’不久,愛倫坡向一臉嚴肅保持緘默的年輕村長說,“此事姑且交我處理如何?’ ‘悉聽尊便?!绽锘卮鸬?。 愛倫坡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再次環(huán)視聚集于此的全體村民。 ‘倘若殺人兇徒在吾等之中,無論如何須將其揪出抵罪?!斑`戒犯禁”者絕不能饒恕。昨天擅入“禁谷”的卡爾也早晚會受到應得懲罰。當然,兇手并不一定在吾輩之中,或許在死者同伴之列’ ‘且慢,愛倫坡?!藭r,艾勒里插話道,“但是那少年……’ ‘吾明白。但是,不管什么理由,殺人即殺人,是“違戒”無疑。況且,殺害闖入“穢地”的邪惡人士,這豈不是雙重“污穢”嗎?吾以為不可放任不管。’ 艾勒里沒有反駁。愛倫坡繼續(xù)說: ‘從吊橋那邊傳來慘叫聲時,吾等大部皆聚于此廣場內。彼時不在此處的是誰呢?殺人兇徒——這里暫且稱之為X——如果X在吾等之中,當然X彼時是不會在此廣場上的……’ 詢間大家后得知,在問題時刻沒在廣場上的是艾勒里、其發(fā)妻阿嘉莎、妾奧西茲,以及艾勒里與阿嘉莎所生之子卡爾——已經判明只有上述幾位。其中卡爾因昨天負重傷至今仍昏迷不醒。 ‘當時阿嘉莎在何處?做何事?’ 為回答愛倫坡的質問,一位身材適中的美女站了起來。她就是阿嘉莎。雖然去年春天在森林中遭遇大熊襲擊而喪失了右前臂,她那氣質高雅的美麗并未消減。 ‘我一直守在卡爾身邊,沒干任何虧心事。’阿嘉莎毅然答道。不過,可能是因為還在擔心自己生命垂危的孩子,她的表情異常憂郁。 ‘奧西茲呢?你在哪?’ 奧西茲是比阿嘉莎身材矮小一圈的年輕女子,臨產在即。對于愛倫坡的質問,她回答說,下午一直在廣場外一處樹陰下休息。 ‘那么艾勒里,當時你在何處?’ 最后被間到的艾勒里,露出健碩的前牙,似乎是在顯示現(xiàn)任“一村之長”的權威一樣,用稍帶粗魯的語氣答道: ‘我獨自在森林里呆著呢。那慘叫聲我也聽到了,愛倫坡。’ ‘哦?!? 愛倫坡點點頭,他想起當時情景:慘叫之聲傳來后不久艾勒里出現(xiàn)在廣場上。 這里再將時間確認一下吧。從咚咚吊橋傳來慘叫聲是下午2:40。而愛倫坡在廣場上看到艾勒里,準確地說是在25分鐘后,也就是下午3:05。 9.“神”所提供的線索 本章再度有勞“煩惱的自由職業(yè)者”綸太郎登場。 他帶著愛犬武丸來到煙斗巖開始與他那復雜而深刻的煩惱作斗爭時,如前所述是下午1點多。另如前所述,在之后的約三個小時、直到下午4點多的時間里,他都是在這里度過的,片刻都未離開過煙斗巖。也就是說,他恰好一直都在盯著從M村到山脊路必經的那座獨木橋。在這部小說中,作者是以“神的視點”講述敘述部分之內容的,因此這一事實是準確無誤的。 面對作者的采訪,綸太郎這樣斷言道:“在那段時間里,那座獨木橋始終在我視野之內。其間,沒有任何一個人過橋?!? 難道沒有看漏眼的情況嗎? “那是不可能的。雖說我的煩惱既復雜又深刻,可只要有人過橋,我絕對會注意到的?!? “不過——”他繼續(xù)說,“倒是曾有兩次,腳邊的武丸吠叫得很厲害。武丸是膽小鬼,大概是在草叢中看到了蛇之類的東西受驚了吧。 ◆ ◆ ◆ 為明確問題所在,在此給出兩三個說明吧。請讀者如此考慮:從M村及“禁谷”菅地到咚咚吊橋的路徑,除了所附地圖上列出的之外再無其他。比如說,只有愛倫坡一族知道的秘道捷徑之類是完全不存在的。 另外,如圖所示,東側支流河水高漲,至少從煙斗巖附近起至下游河段,若不利用那座獨木橋是不可能渡過的。相反,若繞到更上游,則有幾個地方可踩著巖石過河。 現(xiàn)在整理一下。 假如愛倫坡所說的X是M村成員,假設他(或者她)從M村前往咚咚吊橋,基本上只有如下兩條路線可走: ①過獨木橋,經岔路B踏上山脊路前往咚咚吊橋。 ②繞到支流A的上游過河,然后經岔路D登上山脊路前往咚咚吊橋。 下面列出了每條路線所需時間。 ①去需35分鐘,返回需20分鐘。 ②去需90分鐘,返回需50分鐘。 請將這理解為所能考慮到的最短所需時間。 若討論可能性的話,當然,不只這兩條路線。比如,從岔路D踏上山脊路后,沿岔路C下到支流B,然后沿支流B下到山谷后,再通過岔路A登上山脊路——也可以想出這么條極端迂回的路線。除此之外,不走如圖所示的正規(guī)“路徑”而是沿山坡爬上山脊,也不是絕對不可能之事。但是,比起前述的①②路線,顯然需花費更多體力和時間。 再補充一點。在艾勒里、阿嘉莎、奧西茲和卡爾當中,艾勒里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在下午3:05之后是完全成立的。阿嘉莎和奧西茲都沒有在3:40之前的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阿嘉莎雖然聲稱一直守在卡爾身邊,但生命垂危的卡爾并沒有證明她不在現(xiàn)場的能力。 另一方面,營地的四個人,在M村村民聽到慘叫聲的下午2:40,每個人都在單獨行動。 據各人證言可知—— ●大助······為了通知大家行人遇險一事,正在沿山脊路返回 ●小咲······正在營地的樹陰下打盹 ●洋次······正在帳篷內用收音機收聽新聞。 ●榮······為了去釣魚,正沿著支流B往下游走。 另外還有一點涉及問題核心,那就是:下午2:40,愛倫坡一族聽到的慘叫聲的確是行人在咚咚吊橋北側的懸崖上被兇手推下來時發(fā)出的。 似乎稍顯啰嗦,但這是作為“神”的作者在旁白部分講述的,因此絕對無誤。 【向讀者挑戰(zhàn)】 ○問題1 請猜測殺害伴行人的Ⅹ之姓名。Ⅹ是單獨作案,絕無任何意義上的共犯。也絕非作品中未出現(xiàn)姓名者所為。 ○問題2 殺人手法是怎樣的?即X是如何將行人殺害的?為慎重起見,特此聲明:風箏、三角翼滑翔機、降落傘、氣球以及怪人二十面相愛用的小型直升機等作品中沒有明示的特殊道具,兇手絕未使用。并且也毫無考慮超能力、外星人及次空間通道等超常存在或概念的必要。 ○在此明確指出,遵照此類解謎小說的規(guī)則,旁白敘述部分中沒有任何虛假記述。另外,為避免邏輯過分復雜化,在本“問題篇”中對登場人物的臺詞也設定了同樣的規(guī)則。亦即,除Ⅹ以外,其余所有臺詞均無故意的謊言。請根據以上條件給出答案。 恭祝各位猜謎成功。 作者敬上 讀完《咚咚吊橋墜落》的“問題篇”后,我壓抑著內心的些微憤怒,看了一眼U君。他正用熱切的眼神翻看從書架上抽出的楳圖一雄的漫畫(《大蛇》的SUNDAY COMICS版,第四卷)。 “啊,看完了?” 覺察到我的視線后,U君合上書,攏了攏額前的頭發(fā)。 “嘿,楳圖一雄的作品真是百看不厭啊,我將他視為人生導師之一呢!”U君笑嘻嘻地說。 我完全認同楳圖一雄很厲害這一點,但是U君這種隨隨便便將其奉為“人生導師”的輕薄(是該稱之為輕薄還是別的什么呢),不知為何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將“導師”的書恭恭敬敬放在一旁后,“那么,綾辻先生,”U君伸了伸腰,“怎么樣?不會已經猜出來了吧?” “我正在考慮。限時多長?” “這個嘛……”U君看著手表說,“給你30分鐘怎么樣?” 我沉默著點點頭,拆開了今天的第三包七星。一邊點火邊考慮剛才的氣憤因何而生。 是因為他將被害的壞孩子命名為“行人”?也不能說與此毫無關系。不不,不能因這種事讓心情變壞。畢竟他是個比我小十歲的學生。我想他應該沒有惡意,就當是個笨拙的玩笑,寬容接受,一笑置之好了。 如果要抱怨,不如抱怨其他登場人物的名字?!熬]太郎”和“武丸”還可以,M村居民的姓名到底是什么?。渴裁础皭蹅惼隆薄鞍绽铩薄鞍⒓紊薄皧W西茲”……營地一伙人的名字也很過分?!鞍榇笾℉ANDAISUKE)”是想滑稽地模仿范達因(VUANDAIN)嗎?“阿佐野洋次(佐野洋,日本推理小說家、評論家)”“齋戶榮(齋藤榮,日本推理小說家)”——不好笑。我完全笑不出來。若說得好聽,這是推理迷的幼稚,但這些讓我看了都臉紅的名字真是不敢領教! 而且閱讀之時完全看不到這些人物的“臉”。還好是比較容易記的名字,大體上能將他們區(qū)分。雖說是“猜兇手”的短篇小說,但既然采取了小說體裁,還是希望他能就人物外表做些像樣的描寫。否則的話,干脆用A、B、C……做標記不是更簡潔嗎? 越想越氣憤。 總之,我要這樣抨擊他!沒有人物描寫!——對,就是因為這點! 好不容易將溜到嘴邊的話(沒有描寫人物!人物!)咽下,過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向廚房,想喝點咖啡什么的轉換心情。 畢竟對方是個比我小十歲的學生,只是個業(yè)余作家。我還是像個長輩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還是先解答他所提出的“問題”吧。 “開始吧!”將兩杯咖啡放在桌上后,我又一次拿出“問題篇”的原稿,粗略地翻了翻。 “謝謝?!盪君一邊伸手拿咖啡,一邊窺視我的表情。 “果然是一部你很有信心的作品,還真是個難題啊。”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此案是所謂的“準密室”。在一個由20米的空間所隔開的“敞開的密室”中發(fā)生的不可能的犯罪。雖然在設定和敘述上似乎內藏玄機,有可疑圈套之氣息,但焦點仍在于怎樣化不可能為可能。用什么方法克服了20米之距離呢?只要識破詭計,兇手的真面目自然水落石出——這是此類解謎“問題”的套路,那么…… 一邊呷著咖啡一邊思考,片刻后,我決定從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切入。 “‘被害’‘被推下來’‘SA…SA…’這些行人的話,可以如文中所述理解為‘推理小說中常見的臨終遺言’嗎?” “可以?!? “我想,最后的‘SA’應該是想說兇手是誰吧?!? “呀,是嗎?” U君似欲避開話題,故弄玄虛地撇著嘴。真是面目可憎!我這么想著繼續(xù)說道。 “‘SA……’字打頭的登場人名,其中有小咲(SAKI)和阿榮(SAKAE)。阿榮的姓也是齋戶(SAITO)。不會這么單純吧?!拧B牭节s來的阿榮的聲音,回應了一句‘齋戶君’,也可以這樣解釋吧?!? “是啊。不過所謂遺言大多都只是補充的線索。綾辻先生的作品不也總是這樣嗎?” “嗯,說來還真是這樣。那么,把這家伙先往后放——” 我決定先采取常用的“排除法”。 “讓我們從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及其他線索來收網吧。首先從M村的人們開始—— 案發(fā)時間的下午2:40,沒有不在現(xiàn)場證明的是艾勒里、阿嘉莎、奧西茲和卡爾這四個人。其中,卡爾受了重傷生命垂危,當然被排除。這一作案需在橋村之間往返,對于臨產的奧西茲,從體力上考慮,恐怕有些勉強吧?!? “艾勒里呢?假設他能用某種詭計殺害橋對岸的行人,但為了在作案后的25分鐘內——也就是到愛倫坡在廣場上看到他的3:05為止——返回村子,無論如何需要走①號路線——經岔路B下來過獨木橋。但是,位于煙斗巖的綸太郎斷言那期間沒有一個人過獨木橋。因此可以說,艾勒里也不可能作案。 “剩下的只有阿嘉莎一人了。她與艾勒里不同,并沒有3:40之前的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所以即使通過②號路線返回也不會產生時間上的矛盾。但是,失去了一只手的她能否作案呢?與奧西茲一樣,從常理上來說也是不可能的,應得出這結論吧?不管用什么詭計,畢競是20米寬的山谷啊。 “結論是:這四人都被排除了。愛倫坡所說的X并不在他們中間?!? 我停下來,看看U君的反應。他依然故弄玄虛地撇著嘴將目光落在手表上,說:“時間,還有不到10分鐘?!? 哼,還是那副可惡嘴臉!我在心中暗罵。 “下面是營地的四個人?!蔽冶M量保持平和的語氣,繼續(xù)使用排除法,“洋次和小聯(lián)在下午2:40時盡管沒有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但是當大助返回時,即2:50時他們確實在營地。作案后10分鐘內是不可能從吊橋返回營地的。大助跑回來的路線也要花20分鐘。假如轉到岔路A,沿支流B回來的話會更費時間。這兩人被排除。 當然,至于大助也是同理。2:40作案后返回,無論跑得多快,也不可能在2:50到達營地吧。 這么一來最后只剩阿榮了吧。在阿榮發(fā)現(xiàn)行人臨死的一節(jié),完全沒有提及時間。也就是說,對他來說,時間上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并不成立。與大助返回山脊路錯開,他經岔路A登上山脊路前往吊橋,是完全可能的。然后在作案后下山到河邊,這樣解釋也說得通?!? 不過,阿榮在咚咚河岸邊發(fā)現(xiàn)行人那一幕,其中的描述讓人怎么也不覺得他是罪犯。因此,如果阿榮即為真兇,那么相對于U君最初所發(fā)的豪言壯語——“嚴守公平游戲規(guī)則”,不得不說他在這方面的意識流于薄弱了。 “那么,問題是其后——”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因限時迫近,我急忙繼續(xù)往下說,“由不在現(xiàn)場之證明來看,只能認為阿榮是兇手。那么,他是怎樣將行人推下懸崖的呢?” 這里,迫不得已想出了一個愚蠢的詭計。 “哼,其實并沒必要越過山谷到行人身旁吧?!? “此話怎講?” “榮的背包里當時有個釣魚竿。將結實的長漁線拴在釣竿上,在線端系上一個棒球般大小的石塊……” “你是說揮動魚竿,石頭擊中了橋對岸的行人?” “正是。不對嗎?”U君表情復雜,歪著頭說“哈”。好像猜錯了。 “那么這個答案怎樣?”一不做二不休,我又說出一個剛想到的詭計。 “讓一條蛇沿剩下的那根繩索爬過去,受了驚的行人……不,此計不成吧?因為行人對蛇什么的一點兒都不害怕啊……那么,這么做如何?在田鼠脖上纏一長繩子讓它沿繩索爬過去。然后告訴行人說要救他,命令他抓住繩子。不太聰明的行人信以為真照做了,這時突然用力拉繩。失去平衡的行人……” 愈說愈荒唐了。對于設計這種物理性詭計,我本來就既不喜歡也不擅長。 “真是思路開闊啊?!笨戳丝次⑽⒙柤绲奈?,U君有點愉快地瞇起雙眼,“可惜全猜錯了。能否實施暫且不談,這些方案都不是‘推落’啊!行人最終是被X的手‘推落下去’的。行人在臨終臺詞中所說的絕無謊言,旁白敘述部分也寫得清清楚楚。” “唔。” “行人是被X親手推下去的。也就是說,在作案的2:40,X確實在咚咚吊橋北側山崖的突出部分上,并親手將行人推落懸崖?!? “但那樣的話……” “時間到!” 無情的宣告一出,我只好閉嘴。 U君抬起左手再次確認時間,然后將“解答篇”的原稿遞給我,說道:“好,請看這個?!? 10.解答 ○無論從時間還是物理上來考慮,伴大助、阿佐野洋次、阿佐野咲、齋戶榮這四人,很明顯不可能作案。另外,在旁白敘述部分中已表明,有明確的不在現(xiàn)場證明的綸太郎和武丸也不是X。 ○因此,X在M村的艾勒里、阿嘉莎、奧西茲和卡爾之中。 ○生命垂危的卡爾無能力作案。獨臂的阿嘉莎無能力作案。臨產的奧西茲也無能力作案。 ○根據以上推理,X只能是艾勒里。 ○艾勒里在大助離去后迅速過橋,襲擊了行人,將其推落深谷。作案后再過橋返回山脊路,沿岔路B下來經過支流A的獨木橋,即走①號路線,于下午3:05回到村內廣場。 ○動機是復仇。前幾天,艾勒里之子卡爾前往“禁谷”受了重傷,就是殘暴少年行人所為。小咲褲子上的紅手印,便是當時卡爾流的血 ——完 “這樣就完了?”啞然了一瞬間后,我問道。 U君眉開眼笑:“是的,完了。” “等等!這沒完吧?”我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U君裝模作樣地反問我:“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這不是壓根兒沒有解決嗎?” “您這樣認為?我的解答果然有點不易懂啊?!? “并不是是否易懂的問題。” 我探身靠在桌上?!暗谝?,橋斷后剩下的繩索,是連矮小的小學生行人的體重都無法承受的吧。旁白部分寫得很清楚。那樣的繩索,為什么大人艾勒里能夠過去?并且距離有20米呢。山谷之間風勢很強,繩索肯定處于極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就算艾勒里是侏儒走鋼絲的高手,過這樣的繩索也是匪夷所思的啊?!? “是啊,的確如此。不過……” “還有,作案后通過①號路線返回村子,那樣應該會被綸太郎看到的??!綸太郎沒有看到艾勒里的身影,文中不是這樣寫著嗎?那些難道是扯謊?” “這是綾辻讓先生的誤解。”U君斷然說道,“事實上,綸太郎是看到了艾勒里的。證據就是,期間武丸兩次狂吠,有這事吧?武丸發(fā)覺有可疑身影經過面前,才吠叫起來?!? “那么,除兇手以外的登場人物臺詞中不就有謊言了嗎?” “沒有啊。綸太郎是這樣作證的:‘期間沒有任何一人過那座橋’。并沒說沒看見艾勒里啊?!? “???” 他到底在說些什么? U君的說明怎樣理解才好,我一頭霧水。難道,他和我用建人的語言不是一種么?我真的懷疑。 “關于艾勒里是否能過已斷吊橋這個問題呢,”U君板著過臉繼續(xù)說,“艾勒里既不是侏儒,也不是表演驚險雜技符員,但還是能用僅剩的一根繩索渡過山谷,毫不費事” “什么……” 我像努力吸氧的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 “難道M村竟是忍者的藏身地?好像沒說啊。” “當然沒說那樣的話。請放心。不管是忍者,還是美軍的特種部隊,要橫越此山谷都需要某種特別工具吧。但是,正如‘挑戰(zhàn)書’中注明的,那樣的東西這里一概未使用。” “那么……”雖然這么說,但我沒有想起剛才一直持續(xù)的抱怨,而是慌慌張張地重新叼起一枝煙。似乎在模仿似的,U君以一模一樣的動作叼起了自己的香煙(同樣是七星香煙)。 “還不明白嗎?”他說,“艾勒里既不是侏儒,也不是雜技演員,更不是忍者。都不是的話……哎呀,從行人的遺言中可以猜出一點端倪吧!” “唔……” 正要點煙的手倏然停下,我朝扔在桌子一角的“問題篇”原稿望去。 “在這種情形下,親手將行人推落絕谷的這種驚險表演,根本是人不可能做到的。因此,當然的邏輯結論就是…… “不會吧?難道……”在我混亂的思考中,終于浮現(xiàn)出一個詞(如此荒唐的),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難道那個一那個SA是想說‘猿猴(SARU)’”嗎?” “答得好?!盪君滿意地點點頭,“因此,武丸才會狂吠不停。從古時候起,說到狗的死對頭,肯定非猿猴莫屬。武丸和艾勒里就是名副其實的犬猿之交?!? 我目瞪口呆,夢囈一樣囁嚅著“猿猴、猿猴……”。 U君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著我說:“最初不是說明了嗎?我打算‘回到本格推理小說的原點上’來寫這部作品。所謂本格推理小說的原點當然就是指埃德加·愛倫·坡的《莫爾格街兇殺案》,對吧?” “騙子!不公平!” 我竭盡全力提出抗議。但是U君卻絲毫不為所動。 “文中沒有一句把居住在M村的日本猿猴寫成‘人’,既沒有用過‘一人’或‘兩人’這樣的說法,也沒有對他們用過‘者’這個漢字。為了讓讀者意識到可能是人以外的動物這一含義,特地用‘もの’這個平假名標記出來。 “本來嘛,綾辻先生,在日本本州的深山里居住著名叫愛倫坡啦、艾勒里啦等的‘人’,對此難道沒覺得奇怪嗎?順便說一句,M村的M和H大學的H是分別暗示‘monkey’和‘human’啊?!? “你不是將猿猴區(qū)分為‘男’和‘女’嗎?” “‘男,指人類中具有雄性生殖器及性機能者,廣義則指雄性動物;女,指人類中具有雌性生殖器及性機能者,廣義則指雌性動物。’此定義出自三省堂的《新明解國語辭典》。你要查《廣辭苑》和《大辭林》也是一樣?!? “你說年輕女子正在“梳梳理理’是什么意思?猿猴能做那樣的事嗎?” “那當然是指動物的理毛行為啊。猴子理毛您一定知道吧?!? “卑鄙!無恥!” “才不是呢!年老的愛倫坡啃著米櫧子兒,孩子們裸露全身四處玩耍,我埋了好幾處伏筆說他們是猿猴呢?!? 我心生怒火,抬高了語調:“但是,猿猴根本不會說話呀!說什么“戒律’啦,“X’啦,‘復仇’啦……” 這樣一問,U君細眉高挑,似乎想說“哎呀哎呀”。 “因為那是在猿猴世界呀!他們沒和人說話吧?為了同營地的人相區(qū)別,臺詞也全部用單括號括起來的。而且,古今中外的小說中,從小貓到鯢魚,既有會思考的動物,也有具有相應文化的動物。他們理解人的語言,以人類的感性行動。說到這里,最近的推理小說也有類似的情況呢。宮部美雪的《完美的藍》,就是以退役警犬為第一人稱寫的故事。” “那要另當別論,不能混為一談。” “是嗎?” 我火冒三丈,厲聲說:“這不是‘猜犯人’!” “對,是這樣的。”U君干脆地點頭,“這不是‘猜犯人,是‘猜犯猿’。因此,為重視語義的嚴密性,在作品和剛才與綾辻先生的對話中,‘犯人’一詞我沒用過一次。提出X這個可疑的未知數記號就是苦肉計。要檢查‘問題篇’嗎?” “……” “這些方面可讓我煞費苦心呢。原以為綾辻先生定會明白我這片苦心呢?!? 我什么都沒回答,憮然地撅起嘴唇靠在沙發(fā)背上。 真是無聊之極!非專業(yè)的學生真讓人煩……我蹙額閉目,心中暗罵。 雙方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U君有點客氣地問道:“請問,可以開電視嗎?”我閉著眼睛,生硬地回答:“請。” 首先是按下開關的聲音,接著,揚聲器中傳出播音員那富有朝氣的聲音:“新年快樂!”聽見此言,我突然睜開雙眼。 “新年快樂!”U君重復道。時鐘指針似乎剛剛走過凌晨零點,新的一年開始了。 熒光屏上,演員明星們滿臉堆笑齊聲互道“新年好”。當認出在畫面一角晃來晃去的那只動物時,我不由得“啊”地叫出聲來。 “是、猿猴!” 為什么U君特意選擇今晚造訪我?偏偏在除夕這么晚的時間里,冒著嚴寒騎摩托車趕來。 那也是演出(或許他會說是“伏筆”)之一吧。我讀完這個“猜犯猿”后恰好過年,他在尋找這個時機。所以他才會屢次看手表,是在確認時間啊。 1992年,猴年伊始—— 我體會到一種肩上重擔瞬間融化殆盡的心情。方才自己那沖天怒氣現(xiàn)在想來真是無趣之極。同時也為那樣的自己痛感羞愧…… 我朝U君的方位望去??墒牵嘲l(fā)上已沒有他的身影。黑色背包、皮手套、帶綠條紋的米色頭盔也從那里消失不見。只有封面上用大字體寫著“咚咚吊橋 墜落”的原稿孤零零地留在桌上。 眼熟的面龐,熟知的名字,不知為何令我久久難忘,而那過人天真無邪的神情有時又令我煩躁不安…… 原來是——這時我終于想起來了。究竟想起了什么呢?他就是……算了,還是就此打住吧。 我緩緩伸手去拿桌上那疊《咚咚吊橋 墜落》的原稿,心中思忖:下次他會何時來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