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舊事
今日把汪曾祺先生的《人間有味》一書讀完,大概一共花費了三四個月的時間,之前總沉浸于書中描寫的關(guān)于飲食滋味的描述,昨日讀到有關(guān)其泰山旅行的部分,看到一頁關(guān)于泰山野菜的描寫,又想到一個在港城的學(xué)妹之前寫的搬家的文章,說她找了一個帶小院的房子居住,有些回憶泛起。
汪曾祺先生書里說山東人讀“藿香”為河香,他初不知“河香”為何物,上桌之后方知是一味中藥。河香便是做藿香正氣丸的藿香。我一山東人在一江蘇人書中看到關(guān)于山東方言的解釋,并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的感覺,對汪曾祺先生的文字便有了更多的歡喜。
小時候家中院子里香臺兩側(cè)各有河香跟薄荷一大從,摘了葉子拿水洗凈,裹上面糊油炸至金黃做食物。河香葉子寬大,薄荷莖稈順直,家中時長采摘而生生不息。不過之前我只知道河香一物,直到昨日讀到汪曾祺先生的文字才知河香便是藿香。記憶中明明河香油炸后那么好吃,但做成的藿香正氣水味道卻難以下咽,想來不是我的問題,大概也不是母親手藝有多么出眾,食物的本味應(yīng)該如此。
兒時家中的院子蠻大,在村子里還沒有那么多新房破土之前,前鄰居家的老宅后墻到我家屋門約么著十幾米的距離。那時候農(nóng)村家家戶戶院子中都是土地,不像現(xiàn)在大都已經(jīng)鋪了水泥,自家院子里劃出部分用來種些蔬菜,在我們村子算是特別常見的事。
我家院子當(dāng)中便開了一分菜園,不過在家種菜不像在園里,種的會有些規(guī)模,時間也排得滿檔,不留下一點空檔期。家里的菜園便是想種點菜便種一些,如果懶了忙了,便不去打理,不像在園里一年四季都要有作物生長,茄子、豆角、黃瓜、番茄、蔥、韭菜、蘿卜、白菜、土豆、胡蘿卜年年的循環(huán)。
我家院子里一般夏天種黃瓜和番茄,秋冬時候是白菜或者蘿卜,偶爾會有一點長豆角和蔥。那時候基本每天都在盯著家里的植物生長,開花結(jié)果,然后果實長大成熟。放學(xué)后母親還沒有做完飯,便在院子里翻找想吃的蔬果,在水龍頭下沖洗一下便吃,也算是一種樂趣。長豆角和大蔥的葉子是絕配,摘一根青翠的豆角,再選一根差不多長度的蔥葉,把豆角洗凈塞進(jìn)蔥葉子里生吃,算是我們兒時比較喜歡的方式。不過總可憐了那些蔥,往往只留下蔥白一段,在家長的呵斥聲中被拿去給爺爺配了酒。山東人吃蔥是一種傳統(tǒng),父輩們言傳身教的。
除去種菜占用了部分土地,家中還養(yǎng)了不少花,最特殊的便是月季。兒時我家里有兩顆很大的月季,和我小學(xué)里種的差不多大,夏季枝葉繁茂的時候感覺有一人高。月季帶刺,偶爾我想摘一朵月季插在瓶里放在床頭,總免不了被枝干上的刺扎傷。這時候母親便會拿一把很大的剪刀來幫我剪下一枝,把刺剃掉后遞給我。我摘的花不多,家里人也不會去動,等到花季結(jié)束花瓣自然凋零,埋入土里。印象中家里的月季花期很長,長到它一直開在我童年記憶里。我對玫瑰沒有什么特殊情感,感覺那也不過是一種月季。
西堂屋門口有幾叢喇叭花和雞冠花,到了時節(jié)也是開得旺盛。我欣賞不來雞冠花的,不覺得有什么美感在里,或者那都不算是開花,就是一塊深紅的雞冠形狀的物體,沒什么味道也不適合插在瓶子里。但是母親每年都會種一些,具體為什么我倒是沒有和她探討過。喇叭花是另一種花我常用的叫法,我不知道它的學(xué)名是什么,甚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花是什么樣子。但是它的種子我印象很深刻,一粒粒黑色的小圓球,跟玩具槍的子彈一樣大小,包裹在花瓣里。趕上大風(fēng)或者大雨天,花遭受了摧殘,月季樹下散落的是花瓣,這花周圍全是黑色的圓點。
家里還有棵小的無花果樹,種在一個陶缸里,不過一直都長不大。村子里有戶人家的無花果樹長得很喜人,枝葉能越過房檐。相比之下我家這顆就像個小孩子,而且每年也不怎么結(jié)果。我不喜歡吃無花果便是因為小時候家里的無花果樹結(jié)的果太難吃,當(dāng)然也可能是我太嘴饞提前嘗了嘗未成熟的果實。
東院墻上種的是爬山虎和苦瓜,兩種不太相干的植物占據(jù)了院子?xùn)|側(cè)的空間。爬山虎就像兒時語文課本里講的那樣,枝干上探出小爪子扒在墻上,把整個枝干向上撐起,一步一步爬上墻頭、鋪滿整面墻壁。夏天的時候整面墻壁都是綠色,晚風(fēng)吹過枝干,葉子嘩嘩的響,讓人心情不再因炎熱而煩躁。等到葉子掉光,只留下枝干在墻上,我嘗試過把一條枝干從墻上拽下來,但是幼時的我并沒那么大的力氣,輸給了那一只只小小的腳。
苦瓜也是我不喜歡的東西,但不知道什么時候家里種了一些,跟爬山虎待在一起。青綠色的苦瓜父母喜歡,我更喜歡他們熟透了的樣子。熟透了的苦瓜顏色金黃,掰開之后里面是深紅色的瓤和種子,這時候它們便有了新的名字叫癩葡萄。小時候父母騙我說這倆不是同一個東西,長大后才知道像是苦瓜、黃瓜甚至絲瓜熟透了都會變成金黃的顏色。
在東院墻旁邊靠近我窗戶的地方偶爾會種葫蘆。大概是品種問題,我家種的葫蘆都是圓形的,不像電視劇里的葫蘆是有個細(xì)腰。這種葫蘆通常用來當(dāng)盛水或者米面的瓢還好用,但是小時候的我看著這些葫蘆莫名的有些覺得丟人,總覺得這些葫蘆沒有努力長成我喜歡的形狀。葫蘆開白花,結(jié)的果一般是淡綠色,表皮上有很多的毛。葫蘆會結(jié)很多果子,長到差不多大家里便會把它們都摘下來,放在窗臺上晾曬。會挑一些品相不錯、沒什么劃痕的做成瓢,自己用或者送給鄰居,其他的曬干之后會被我當(dāng)成球踢著玩,玩壞了就回家再換一個。葫蘆基本上年年會留種,但是種葫蘆這事情我從來不關(guān)心。
院子最西面有一顆大槐樹。感覺我們村沒有槐樹,除了我家這一棵。聽說在家里種槐樹不太吉利,但是我家這顆槐樹長得很粗壯,能和鄰居家的梧桐樹相媲美。印象里我家的槐樹是不開花的,而且樹枝上也有刺,不過它長在一個平常我不太光顧的地方,倒也沒給我增添什么煩惱?;睒淙~子偶爾會拿來煮粥,煮在玉米面粥里味道還可以,我喜歡拿槐樹的嫩葉吹哨,聲音很尖銳,算是我家這么多植物里最好聽的聲音了。
后來前面鄰居家孩子要結(jié)婚,把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拆掉重蓋新房,村里重新規(guī)劃了宅基地,他們家房子地基整體往后移動了七八米的樣子,我家便沒有了那么大的院子。
再后來家里不種菜了,墻上的爬山虎也在某個冬季長睡不起,被撤下當(dāng)柴燒?;睒浜驮录镜奈恢帽惶鎿Q成了楊樹,又在房子后面種了一小片楊樹,這時候我家好像已經(jīng)沒有其他什么植物了。
楊樹成長的很快,沒幾年便成材被砍伐掉,院子里開始空蕩蕩的,不過因為沒有了那么大的空間,反而比以往還要擁擠。
再后來家里在東西兩邊又蓋了兩間小屋,東邊的用作廚房,西邊的用作雜物室,大門也做了修理,立起來一面屏風(fēng)墻,然后給大門這塊蓋了房頂,順便把院子里的地面做成了水泥地。大概就到這里便和以往的生活做了割舍?,F(xiàn)在我家院子里沒有了絲毫以往的影子,關(guān)于院子的記憶只能藏在我的腦海中,而且不管的模糊黯淡。
我在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很多細(xì)節(jié)已經(jīng)回想不起來,有些遺憾也有點后怕,遺憾描繪中失去了些許的記憶,已經(jīng)構(gòu)不成一個完整的童年生活,又后怕如果此時沒有把這些僅存的內(nèi)容記錄下來,可能還會遺忘的更多。
不過這些倒也沒有什么困擾,人不能總沉浸在過去,兒時的生活雖然自由快樂,但當(dāng)下的日子似乎也還算不錯,除了現(xiàn)在已是深夜,明早要趕上班的地鐵。
以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