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 ? ? ?烏云層涌，疊壓蒼穹。

? ? ? ?淳軍疾行的步伐在途遇一條幼淺水道時放緩了些。

? ??? ?青色軍旗被擎起高揮，士卒戰(zhàn)馬漸次有序地止步，就道短歇。

? ? ? ?此距淳軍襲營已過去了三個時辰。

? ? ? ?二千余輕騎一路北馳，成功地將尾隨追襲的敵軍騎兵牽離出淳軍主力南進路線、向北引去近百里，這一場夜戰(zhàn)打得可謂漂亮。

? ? ? ?這眾鏖戰(zhàn)未眠、長馳未休的精兵們，目中雖韌光不減，然面容終難掩絲縷困倦。

? ? ? ?前鋒陣列中打頭的一名淳卒揩了一把面上臟粘的汗水，在駐馬飲水前，抬首打量了一番天色。

? ? ? ?有稀碎的天光闖過稠密的烏黑云脈，轉(zhuǎn)瞬即被迅風(fēng)刮卷起的青霧吞沒，埋隱于灰色天邊。

? ? ? ?天將明，夜將逝。

? ? ? ?而風(fēng)雨欲來，猶可傾世。

? ? ??

? ? ???淳軍人馬共飲一源。水流涼寒而清澈，自一個個士卒掌中淌過，洗振一軍神貌。

? ? ? ?一抹隱約的猩紅于水中浮現(xiàn)。

? ? ?? 這紅隨水沖流，色澤稀淡，非細看不能發(fā)現(xiàn)。

? ?? ? 那名前鋒列卒捧起水，埋頭入掌，喉結(jié)滾動數(shù)下，抬起頭后咂了咂嘴，微微皺眉，神色略疑。

? ? ? ?他復(fù)定睛去望，當(dāng)看清水中挾涌的赤色越來越深時，頓覺方才口中品出的腥味重了些。

? ? ? ?未待多思，一物又浮清流而來，映入他的眼內(nèi)。

? ? ? ?那物隨水波悠悠打旋，不多久便從他眼底掠過，逐波而下，將這一汪水道蕩出濃冽血色——

? ? ? ?赫然是一顆人頭。

? ? ???大驚大怔之后，他倉促上馬，轉(zhuǎn)首顧眾同袍，大喝道：“敵賊近前——速報葉將軍！”

? ? ??

? ??? ?葉增方將后軍收束集結(jié)完畢，便接此一急報。未見絲毫疑亂地，他冷靜言道：“呈前來。”

? ? ? ?掛著水與血的頭顱被人捧至淳帥馬前。

? ? ? ?葉增親手接過，迅速檢視一番刀口，然后以指遮撫其雙目，扯下一塊布簡單包起，收入坐騎一側(cè)的皮袋內(nèi)。

? ? ???被斬亡的正是前夜奉了帥令循敵北探瞿廣所在的親兵校尉。其人忠勇善戰(zhàn)，自天翎軍組建始便追隨葉增左右，于淳軍南伐的近兩年間護衛(wèi)主帥出入戰(zhàn)場，數(shù)次被刃負傷，建功凡幾。

? ? ? ?而今卻被敵賊戮尸梟首，拋水浮流，用以釁戰(zhàn)。

? ? ? ?淳軍凡睹此景者，無不觸憤。

? ???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葉增振甲握刀，望向來報此事的裨將，依舊冷靜地說道：“傳令前鋒十隊人馬，隨我北進迎敵。”

? ? ? ?裨將雖亦憤恚，卻以為葉增此乃報仇心切，便不得不保有理智地進勸道：“瞿廣既知我部何處，又以此等戮辱之手段尋釁引戰(zhàn)，為的便是激怒將軍。度其北設(shè)伏兵，如若我軍輕率北進，恐會入計?！?/p>

? ? ? ?葉增并不以他未即刻奉命為怪，反問道：“我部此番主動南下犯敵，所圖為何？”

? ? ? ?“以少誘多，牽制均軍北援之兵力，使其無法截圍我軍南進主力?！瘪詫⒗浯鸬馈?/p>

? ??? ?葉增點頭，“瞿廣多詐。倘我疑其設(shè)伏而逡回不前，又豈知他不會趁此間隙遣眾兵繞進向南？若失迎此一戰(zhàn)，則我軍大計誤矣。”

? ? ?? 裨將聞此，抱拳垂首道：“既如此，將軍只領(lǐng)前鋒十隊未免數(shù)寡。末將請令收束各隊人馬，同將軍北進?！?/p>

? ??? ?“后有追兵，你當(dāng)帥余眾守此，待敵來近，則將其向西引去，勿使均賊兩部相合。”稍作停頓后，葉增將眉頭慢慢放平，看上去意態(tài)從容，似乎是要以此來紓解下屬的擔(dān)憂，“瞿廣年少恣傲，他欲成天下之名，必有其所疇算，不至以眾凌寡，徒減世人之評?！?/p>

? ??? ?裨將默然許久，知其不可再勸，遂以軍禮再拜，啞聲道：“末將定不辱命，然望將軍自珍重?！?/p>

? ?? ? 葉增未再答言，對他稍一頷首，已自催馬踏前，然后逐漸提速，馳向淳軍前陣。

? ? ? ?在他的身后，烏烈的濃云侵沒遠天。

? ? ???颯颯風(fēng)起，涼雨陡然傾落。

? ? ??

? ? ? ?戰(zhàn)事來得遠比預(yù)期中的還要迅猛。

? ? ???十隊淳騎隨葉增北進不過數(shù)里，便聞破天一聲戰(zhàn)號起。

? ? ? ?密集而有序的箭雨自三面而出，連下六陣，生生將淳軍逼得后退了數(shù)百步。未待淳軍做出任何御敵部署，數(shù)不清的均騎便自四下策馬持槍而出，如同洪水漫野，聲勢浩怒。

? ? ???這滾滾敵流似能吞沒一切，來侵之際卻毫不規(guī)循任何兵家陣法、戰(zhàn)場之道，如同破籠而出的群獸一般，雜出無令，四奔噬人，毫無章法。

? ? ? ?然而正是這般狂亂之勢，直殺了淳軍個猝不及防、人搖馬動、幾成潰態(tài)。

? ? ???雨積成幕，道道血絲橫織其間，戰(zhàn)馬蹄下處處泥濘。

? ? ???戰(zhàn)聲之中，葉增飛速四顧，環(huán)視四野。

? ? ? ?淳騎倉卒應(yīng)戰(zhàn)，而戰(zhàn)亦無陣，欲退而守御，然敵眾四圍而來，后路已絕。

? ? ? ?隨他出入的數(shù)名前鋒淳騎欲拼殺出一條血路護主帥撤出，然而未待行動，就聽葉增沉聲喝道：“待令！”

? ?? ? 話音方落，他已一騎馳出，直沖敵圍最密之處。

? ?? ? 奔行間雨風(fēng)如刃，葉增擎弓短射。

? ? ? ?敵騎一人中箭，尚未落馬時，赤絕已狂馳而至其身前；葉增棄弓，于馬上脫蹬前探，徒手奪其兵器長槍，反肘便將那人刺翻馬下。

? ?? ? 他回身坐穩(wěn)，兩腿足下注力。赤絕揚蹄怒嘶，沖躍之間接連踏翻數(shù)名見狀前來圍援應(yīng)戰(zhàn)的均卒。

? ? ? ?戰(zhàn)馬怒氣騰騰，棕褐色的鬃毛逆雨如鞭；馬上戰(zhàn)將冷甲堅刃，勇武絕人，一時令近前的敵眾陡生忌憚，稍顯躊躇。

? ? ? ?然而葉增卻未給他們?nèi)魏芜t疑的時間。

? ? ? ?赤絕受驅(qū)前躍半丈。長槍橫出，刺穿為首一名均騎的胸甲；槍尖攪入他的胸膛，拉出一道深長血槽，內(nèi)臟破流而出；尚溫?zé)岬氖|被打斜挑起，最后被重重地抖落于戰(zhàn)馬蹄下。

?? ? ? 下一刻戰(zhàn)馬逆風(fēng)轉(zhuǎn)向，槍尖直掠后一名均騎的喉頸。熱燙的鮮血自被利刃劃斷的喉管中噴出，僵瞪著一雙眼睛的均卒落下馬來，沒幾下就咽了氣。

? ? ? ?不過片刻的功夫，葉增已斬三名均騎。

? ? ? ?這等精勇的馬上武技，配以這等無畏的戮力搏戰(zhàn)，足以使均軍前圍眾人心生駭懼，不禁略略暫緩了攻勢。

? ? ? ?葉增亦勒馬收槍。

? ?? ? 他回身，目視遠處麾下眾騎，揚臂一揮槍桿。

? ? ? ?淳軍此方得了帥令，遂火速策馬上前，依次集陣列于他身后。

? ? ???四野下，均軍雖未近攻，卻自各個方向向內(nèi)聚合，將淳軍這十隊騎兵密不漏風(fēng)地圍了起來，只于葉增身前的百步之內(nèi)留出一片空闊戰(zhàn)場。

? ? ? ?淳軍陣中不免暗暗相覷，多不解均軍此舉緣何。

? ??? ?唯有葉增神色凝定，任雨水淌過眉梢亦不眨一下眼，自向均陣深處一路遠瞰，似乎已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何事。

? ? ?? 果然未過多時，一人一馬破開均軍圍眾，緩慢向前行來。

? ? ?? 來者頂盔摜甲，座下戰(zhàn)駒亦裝配了馬甲，手里拎著一桿鐵槊，身上銀甲已被雨水透濕，顯然是觀戰(zhàn)已久。

? ? ? ?他一路行，均卒一路避讓。直待他行至葉增身前數(shù)十步，后方被他破開的圍陣才復(fù)又慢慢收合。

? ? ? ?葉增迎著他的行跡，亦催馬上前，待兩人相距十余步方止。

? ? ? ?那人頭戴一頂獸翅兜鍪，寬寬的眉庇將他的面容很好地遮掩了起來，然其露于外的一雙眼內(nèi)銳光逼人，驕而不怯。

? ??? ?“葉將軍。”

? ? ? ?這一聲穿風(fēng)挾雨而來，入耳凜冽。

? ? ? ?此聲英朗，此容傲然，再不容人錯認。

? ? ? ?葉增毫無詫色，僅從容地向他點了點頭，仿若舊識再遇，聊做回應(yīng)。

? ??? ?那人又驅(qū)馬靠近數(shù)步，星目銳光更是清晰，“將軍一路戰(zhàn)至此地，甚是辛苦?！?/p>

? ? ???他雖言道辛苦，然神色卻無一絲一毫慰勞之意，背陣猛地一揚臂。

? ? ? ?赤底白字的“瞿”字羽纛于風(fēng)雨之中被高高擎起。

? ??? ?均陣中驀地豎起數(shù)百面令旗，與之前那毫無章法的襲沖截然相反地，全軍分陣聽令，整齊劃一地張弓上箭，紛紛對準被圍在內(nèi)的淳軍眾騎。

? ? ? ?雨勢較先前更大，水珠將鐵刃擊出錚錚冷音。

? ??? ?淳騎睹此，眾皆警備，蓄勢待戰(zhàn)。

? ? ? ?葉增一人一馬列于陣前，意仍從容，此刻終于開了口：“為國而戰(zhàn)，何謂辛苦?！?/p>

? ??? ?瞿廣則放目打量這一眾淳騎，嘴角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輕慢的淺笑，道：“將軍知我兵眾，卻只領(lǐng)區(qū)區(qū)數(shù)百騎北來迎戰(zhàn)，是看不起我均軍戰(zhàn)力？”

? ? ???葉增答道：“足下年少英雄，善戰(zhàn)多智，先后殺傷我軍張、許兩員悍將，葉某何敢小視？”

? ? ???“將軍何必惺惺作態(tài)，我又豈能不知將軍何計？”

? ? ? ?瞿廣以鞭輕點戰(zhàn)馬，再度騎近了些，“將軍以少迎多，敗亦不損淳軍之威；而我以眾凌寡，勝亦羞取天下贊名——”他冷聲一笑，“將軍以為我計較這天下贊名，竟過于兩軍之勝?。俊?/p>

? ?? ? “足下若為國計利，則當(dāng)倚仗兵眾，聚力剿滅我部，又何須在此與葉某多言？此時圍卻不攻，不外乎是欲與葉某一戰(zhàn)，若能得葉某陣前失利，方可正足下東陸名將之名。”

? ? ? ?瞿廣低了低眉眼，似是承認了自己的意圖，遂又稍稍昂首，譏言道：“將軍此番若敗，則與麾下皆不可得生；若勝，我雖不得天下之名，然亦將令部眾置將軍與麾下于死地。這些將軍當(dāng)自清楚，然仍率部赴此求死，是為何故？”

? ? ? ?葉增坦然應(yīng)道：“葉某為將，所求不過不負王命、不負眾心，一己生死何足道哉。此番南伐，為的是誅戮裴賊、克復(fù)帝都。倘能斬足下于陣前，則均軍必亂，我軍南進諸部再無后顧之憂，匡復(fù)賁室計日可期——故愿一搏。”

? ? ? ?“如此，則必成全將軍一搏之愿。”

? ? ? ?話畢，瞿廣勒馬少卻，隨后舉手為禮，示意將要上前討戰(zhàn)。

? ??? ?葉增亦舉手回禮，然后一手松挽馬韁，一手仍持先前自敵卒處奪來的長槍作為自己的兵器，從容自若的神色從始至終未曾稍變。

? ? ? ?兩軍士卒雖未收束兵器，然皆凝神屏息，靜待葉、瞿二人廝戰(zhàn)的結(jié)果。

? ? ?? 在這片被均軍辟出的百余步寬長的戰(zhàn)場上，除了兩位主帥座下戰(zhàn)馬緩慢轉(zhuǎn)踱的蹄聲之外，就只余雨落之音。

? ? ? ?突然地，瞿廣催動坐騎，直躍上前，口中短促地低喝半聲，手中鐵槊徑直刺向赤絕腹下。

? ? ? ?他與戰(zhàn)馬皆全幅披掛，而這一刺因借著馬力，故而格外力沉千鈞。

? ? ? ?赤絕久經(jīng)戰(zhàn)陣，靈巧地騰身閃過，僅被削去尾鬃數(shù)片。鐵槊未中目標(biāo)，直擊觸地，泥漿飛濺了他一身將甲。

? ??? ?坐騎與赤絕擦身易位，瞿廣提槊回身，眼角擦過一抹銀光，就見葉增同樣迅捷地回敬了他一槍——

? ??? ?槍尖精準地點到戰(zhàn)馬腹部，卻在觸上甲片的那一剎被震開。

? ? ???葉增旋即收槍振臂，飛快地再次打斜刺向未掛有任何甲片的馬腿，而瞿廣沉沉一喝，提韁前躍，從容避過這一擊。

? ? ???二人幾乎是同時勒馬轉(zhuǎn)身，面向?qū)Ψ剑{(diào)整呼吸、照顧戰(zhàn)馬，預(yù)備即將再來的第二回交手。

? ? ???身后百步處的士卒們皆是瞬亦不瞬地注視著這瞬息萬變的戰(zhàn)局，雖知方才他二人誰也未討得對方便宜，可這戰(zhàn)具優(yōu)劣、人馬精神卻是展示得一清二楚：

? ? ???葉增率眾為求速進，人馬俱是輕裝，手中握著在戰(zhàn)場上奪來的兵器，從頭一夜襲營后北馳至此刻，幾乎未曾有過長歇，與人馬具甲、手持堅兵、以逸待勞的瞿廣相比，實是從一開始便落了下風(fēng)。

? ? ? ?在二軍緊張而壓抑的圍視之下，二人二騎又戰(zhàn)了數(shù)回，結(jié)果皆如頭一回一般，并無一方失手。

? ??? ?雨越下越大，如同幕網(wǎng)一般籠罩于這戰(zhàn)場之上。

? ? ? ?在第六次與瞿廣交手過后，葉增終于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色，而那疲色轉(zhuǎn)瞬即被落雨洗去，無人目睹。

? ? ? ?風(fēng)嘯聲中，瞿廣猝然大喝，再次主動來戰(zhàn)。手中鐵槊在刺出的一瞬，他目中銳光閃爍，腳下猛夾馬腹，轉(zhuǎn)躍至赤絕后側(cè)，同時手腕施力一抖，舞槊橫掃，直擊葉增背甲。

? ? ? ?這一擊之騰挪可謂絕技，足令常人無暇反應(yīng)防備。

? ??? ?葉增卻早已在鐵槊初刺時便立時操韁閃讓，此刻槊桿襲來，而他正可堪堪避過這一擊——

? ??? ?地濕泥濘，赤絕矯健前突的身形突然一滯，蹄下打滑，馬身大幅傾斜，敵槊長桿重重拍落于馬腿之上！

? ??? ?赤絕痛嘶長鳴，后蹄不可控制地屈跪向地，前沖的力道來不及收控，直將背上的葉增橫甩了出去。

? ? ? ?天幕陡旋，鐵胄撞地，甲片欲裂。

? ? ? ?“將軍！”

? ? ? ?“將軍！”

? ??? ?驚喝與呼喊聲自淳軍陣中此起彼伏地響起。

? ? ?? 有數(shù)隊淳騎躁動出列，意欲救主，然皆被周遭觀戰(zhàn)的均軍截住廝殺，一時間戰(zhàn)場混亂成片。

? ??? ?大顆大顆冰冷的雨珠落下來，敲打在葉增的臉頰與嘴唇上，令他從初時的短暫暈眩中清醒過來。

? ? ? ?喉中腥甜，肋下一陣劇痛。

? ? ? ?他令自己保有冷靜與理智地緩緩起身，撿起摔落于一旁、已被挫斷了三分之一桿的長槍。

? ? ? ?然后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與血，抬起頭。

? ? ? ?不遠處，瞿廣慢步驅(qū)馬踱來，那桿將葉增拍下戰(zhàn)馬的鐵槊依舊被他提在手中。待近前時，他的嘴角復(fù)勾起一抹笑——那笑似是為他之即將取勝而喜悅，亦似是為葉增之不慎落馬而惋惜——迎著風(fēng)雨，他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盯住葉增，開口道：

? ? ? ?“葉將軍恐怕不知——這世間之事，多與愿違?！?/p>

? ? ? ?說著，瞿廣將手中長槊提舉起來，毫不遲疑地發(fā)力，狠狠向葉增劈下！

? ? ? ?葉增亦未遲疑地抬槍橫擋，槍桿觸上槊鋒的一剎即被劈斷，雙手虎口皆被震裂。

? ? ? ?而破槍而下的槊鋒冷刃毫無停滯之意，銀光驟落，將葉增的胸甲自左上至右下斜割開來。

? ? ? ?鮮血幾乎于一瞬間冒涌出來，染透緇衣。

? ? ? ?瞿廣鎮(zhèn)定地收回兵器，再度舉手為禮，似乎是欲給予葉增在受他最后一擊前足夠的敬意。

? ? ???忽地，一片風(fēng)雨混沌之中，閃電凌空，奔雷大作。

? ? ?? 天穹之巔，郁非星辰閃耀著火紅色的星火，并不能為人所見的星辰之力于這天地之間肆無忌憚地流動著。

? ? ? ?心臟驀地跳動狂烈，呼吸亦變得困難起來，葉增下意識地抬手撫上左胸，壓于手掌下的甲片傳來熟悉的熱意，而他的胸口此時灼然發(fā)燙，如火在焚。

? ? ? ?身前，敵將緩緩舉起兵器，鋒利的堅刃刺目逼來，直沒入他的腹中。

? ? ? ?陡然間，轟轟驚雷踏過云際，一道閃電橫劈而下。

? ? ? ?一如夢中。

? ? ? ?葉增于一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神智，只能感到極度的熱與殺意自胸口噴涌而出。那熱與殺意化作手中利刃，于尖銳長嘯聲中，他欲斬裂身前這人、這天、這地——

? ? ? ?……

? ??? ?雨水如血，肆淌無止。

? ??? ?瞿廣在刺出鐵槊的下一刻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

? ??? ?裹有葛布的槊桿在手中遽然間變得發(fā)燙，緊接著，兵器另一端傳來一股強力，只一霎的功夫，便將他自坐騎背上硬生生地挑離，抖甩入地！

? ? ? ?他欲翻身而起，然而一股更大的力量將他壓制，令他無法動彈。

? ? ???烏茫的天幕下，葉增的身影宛如神塑，手中拎著那桿明明業(yè)已刺入他腹中、足以令他喪命的的馬槊。

? ??? ?瞿廣看清，神色不掩駭懼，張嘴欲言，然尚來不及吐出半字，那桿鐵槊便沖他迎面揮下——

? ? ???于失去意識之前，他僅看清了葉增一雙隱泛紅光的眼睛。

? ? ???如血，如獸。

?? ? ? ……

? ? ? ?此一處戰(zhàn)局的變故驚動了廝殺中的二軍。

? ? ? ?均軍望見主帥倒地、不辨生死，頓起一片騷動。萬余人馬在數(shù)十名副將的帶領(lǐng)下，調(diào)轉(zhuǎn)槍頭，如同亂流一般地圍涌而上，意欲倚仗人數(shù)眾多而將淳軍踏滅。

? ? ? ?為首的近千名均卒策馬向葉增沖來，無一不是咬牙震憤。

? ??? ?人馬未近，箭矢先行，紛紛亂亂地砸在葉增腳下的泥漿之中。

? ??? ?又一道閃電劈過，映亮了葉增石雕一般的冷峻面容。

? ??? ?他慢慢地將手中長槊揮起，自頭頂劃過一道弧跡，蓄力劈向面前的戰(zhàn)場！

? ??? ?槊鋒觸地，力及三百步。

? ? ? ?正在向此馳沖的均卒多數(shù)受震落馬，骨裂而亡；余者亦為此懾，紛紛束步不前。

? ? ? ?“神……神跡……”

? ? ? ?有均卒哆嗦著嘴唇，驚懼之情不掩于面。

? ??? ?說罷，他丟下手中兵器，頭亦不回地撥轉(zhuǎn)馬頭，狂奔遠遁。

? ? ? ?負責(zé)監(jiān)斬敗逃士兵的諸校尉皆猶豫著，轉(zhuǎn)目望見葉增拎槊行來的身影，頓時個個心驚肉跳，再不遲疑地同樣轉(zhuǎn)身奔逃。

? ? ???其余人馬睹此，亦慌亂調(diào)頭撤離此處。一時間，整片戰(zhàn)場上的均軍如同潮水逆流，大潰不止。

? ??? ?……

? ??? ?隨葉增北進迎敵的十隊淳騎且驚且喜，紛紛馳向主帥之處匯合。

? ? ? ?“將軍！”

? ??? ?一名淳卒近前，看清葉增一身血衣，便要躍馬而下，上前問恙。

? ? ? ?雨霧之中，葉增漠然抬眼，看了看來者，手腕一抖，橫槊猛掃，將其重重撩倒在地。

? ? ? ?后繼的淳騎們僵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葉增的槊鋒緩緩移動，對向眾人——

? ??? ?這才驚覺，眼前的葉增貌雖如常，神卻不似他們熟知的那個主帥了。

? ? ? ?“將軍……”

? ? ? ?有人喃喃道，不肯相信般地前踏一步。

? ? ? ?長槊其動迅捷，鋒刃刺向他胸口的速度無以避閃。利刃入肌的力道極為狠厲，霎時便將人一擊重傷。

? ? ? ?余者大駭，不得不退而御守，然亦不肯輕棄地大聲呼喚，以冀能夠喚醒葉增的神智：

? ? ? ?“將軍！”

? ? ? ?“將軍！”

? ??? ?……

? ? ? ?眼前血霧成海，白骨如山。

? ? ? ?腥臭的腐肉血氣騰饒于空，鋪天蓋地屠滅所有神智。

? ? ? ?頭疼欲裂，胸口火團愈燒愈烈。

? ? ? ?霧茫茫的天地之間，唯有殺伐能夠撫平心火。

? ??? ?耳邊仿佛傳來遠自天穹的呼喚——

? ??? ?聲色劇烈，如針入腦，令他難減狂暴。

? ? ?? ……

? ??? ?戰(zhàn)場北面，忽有一騎迅馳而來。

? ??? ?騎手一身素裙，長發(fā)蓬亂，神色憂急，不顧淳騎阻攔地突入此地，更是不怕死地從馬上跳下，幾步便奔近葉增身側(cè)。

? ??? ?她身手敏捷地從他身后躍起，將一枚銀針扎入他的頸后。

? ??? ?只一霎的功夫，葉增皺了皺眉，仿佛渾身脫力一般地松開了手中一直緊握著的槊桿。

? ? ? ?在看著他在自己身旁緩緩暈倒過去時，少女擦了擦臉龐上的汗，長嘆一口氣，嘟囔道：

? ? ? ?“又是如此重傷，待夫人知曉后，不知又會如何擔(dān)心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