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屬于這個秋天最后的一片干枯的梧桐葉隨著凜冽的風(fēng)脫離了脆弱的枝杈，在盤旋了幾圈之后，終于隨著“啪”的一聲輕響墜落在了地面上。一輛汽車從遠處飛奔而來，隨著呼嘯的引擎聲和一瞬間再微小不過的碎裂聲，它隨著它周圍的幾片葉子一起，變成了一粒又一粒的碎屑。

遠處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一個又一個的學(xué)生挎著背包走出了校門。夕陽的淺影徘徊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是還在眷戀著這匆匆而過的一天，卻也只像是因為有些疲憊而在原地微閉著眼睛偷一點懶而已。

“那明天再見咯，拜拜！”

葉心華揮著手，朝踏上開往城北的14路公交車的楊思佳說完再見，便默默低下了頭，打開了自己關(guān)了一天電源的手機。沒過一會兒，她就收到了5條QQ留言板提醒，而這些留言都是林星晨寫給她的。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存在著什么樣的誤會，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好嗎？”

“如果只是因為那天早晨我對你說的那些話，請容許我給你道個歉。咱們之間這個樣子，無論誰都是不會心安的，不是嗎？”

“……”

她一條一條地看完，便毫不猶豫地將這些留言一個又一個地刪除掉了?？粗蛔约褐匦虑謇淼靡粔m不染的空間留言板，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眉宇間躲藏著一絲不安與無奈。

自從一個多月前的那天晚上樂正龍牙勸她主動去跟林星晨和好之后，她便一直在嘗試站在林星晨面前，放下心里的擔(dān)子去跟林星晨和好。然而，每當(dāng)她看到林星晨和宋言和一起親密無間的樣子，又在那一瞬間放棄掉了自己想要和好的決心。

畢竟此時此刻的葉心華，看不到除了這些留言之外哪怕一點點她想要和好的誠意。甚至，她開始懷疑林星晨除了名字以外一點都不像曾經(jīng)的洛晨星，卻更像被一句關(guān)于她的流言蜚語而改變了一切立場的樂正綾。想起樂正綾甩了她一身奶茶的那副場景，葉心華不由得渾身顫抖了起來。

“如果她真的是樂正綾那種人的話，那么……”

臆想是一劑可怕的毒藥，它會很輕易地令一個人抹消掉關(guān)于另一個人的所有正面印象，取而代之的則是如洪水猛獸般可懼的印象。葉心華哪里知道，這份臆想不僅不會讓她去看清真實的林星晨，反而會把她朝相反的認知方向帶得越來越遠。

此時的葉心華定然不會相信，林星晨正愁眉苦臉地徘徊在她家樓下的涼亭里，迎著有些凜冽的風(fēng)輕輕地嘆著氣。一直在刷著空間動態(tài)的她幾乎在葉心華刪掉她那些留言的同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些留言不見了。

“她給你有什么回應(yīng)嗎？”宋言和出現(xiàn)在涼亭里那一點昏暗的燈光中，淡淡地朝林星晨問道。

林星晨停下徘徊的腳步，搖了搖頭：“不但沒有回應(yīng)，還把我的那些留言刪掉了……”

宋言和的神情忽地凝重起來，就像即將到來的隆冬一般寒冷。沉默的氣氛在寂靜的夜色中徐徐地蔓延著，壓得他們彼此都透不過氣來。過了不知多長時間，宋言和才徐徐抬起頭，望著夜色中那幾根在他視線中若隱若現(xiàn)的枝杈，留下一個毫無溫度，含滿了失望的嘆息。

“你覺得，一個人的人生中，是友情重要還是愛情重要？”宋言和突然而至的這句話，使得林星晨的整個身體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我覺得……我……”

林星晨支支吾吾地回答著，此時的她腦子似乎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符合自己的內(nèi)心，也不知道宋言和為什么要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林星晨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耳畔卻回蕩開來了一句令她感到更冷漠的話語：“你一定會覺得，我比葉心華要重要吧？”

啞口無言的林星晨只是瞪大了眼睛，驚訝和恐懼的神情浮現(xiàn)在她那被凍得通紅的臉上。

“如果你覺得我比你想守護的人還要重要的話，那么我覺得，你的守護帶給對方的只會是傷害?！彼窝院娃D(zhuǎn)過身來，目光如寒冰般清冷，“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你應(yīng)該去跟更多的其他人做朋友，試著去跟他們交心，讓他們因你而快樂。但我一直以來看到的，卻是你要對方說出心里話，你自己卻沒有真心對待過別人。知道為什么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什么朋友嗎？因為你一直都是把你面前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當(dāng)作靜態(tài)的事物看待。你對他們只是單純的好奇，卻懶得理解他們，懶得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們著想。一旦遇到什么矛盾便像躲避瘟疫一樣地逃離開，沒有面對矛盾的勇氣。這樣的你，有什么資格去守護別人？你就真的沒感覺到，葉心華是多么的需要你嗎？”

“可是你就不需要我嗎？”林星晨輕捂著胸口，嘶啞的聲音彌漫在她的心房。

“我需要的是一個不把我當(dāng)作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交往對象的你。你把這份唯一加在我的身上，不但會讓你感到疲憊，還會讓我感到恐懼。咱們之間的感情還有太多不確定，你有沒有設(shè)想過，如果跟我走向婚姻殿堂的人不是你，而是別人的話，你究竟會怎么面對？”

林星晨用力搖著頭哀求著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如果你依然把所有的期許附加在我的身上，我不保證這會不會變成可能?！?/p>

宋言和說完便轉(zhuǎn)過身，朝涼亭外夜色的深處走去。林星晨的淚一滴又一滴地滑過她的臉龐墜落在地面上，凝結(jié)成一層薄薄的冰霜。

她怎么也沒想到，往日給她溫柔和甜蜜的那個男孩，會有一天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怎么也沒想到，在她心底一直以來被視作“命中注定”的那個甜蜜的結(jié)局，在宋言和的的心中卻是一個存在變數(shù)的答案。

其實，這個世界上所有有著命中注定結(jié)局的故事，都或多或少地夾雜著那些故事的作者們內(nèi)心的一點點美好的幻想。真正的命中注定，或許只屬于那些童話中的王子和公主之間，以及神明那里吧。

?2?

秋冬之間的時節(jié)總是會穿插著陰郁的天氣。對于一直熱愛著晴空中陽光與繁星的林星晨來說，這樣的時節(jié)是她最難熬的。

當(dāng)然，或許她內(nèi)心中的那片天空，也如同這樣的天氣一般充滿了陰沉和灰霾吧。

“……你是真的沒有一點點美術(shù)基礎(chǔ)嗎？知道線條怎么練習(xí)嗎，就你這樣用鉛芯對準畫紙往上捅的畫法，那叫畫線條嗎？那是三歲小孩兒拿著油畫棒給家里搞破壞的姿勢吧？”

“沒有一點基礎(chǔ)的話我勸你還是去社聯(lián)把報名費退掉吧。你這樣子恕我直言，神仙都教不會你?！?/p>

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林星晨走在回到教室的路上，回想著最近教授繪制動漫人物的老師對自己說出的那些充滿了奚落與不屑的話，心里就像被踢翻了的醋壇子那樣，泛著酸苦得幾乎能夠刺痛喉嚨的感覺。她試著不去想那些周圍的同學(xué)可能會對她產(chǎn)生的各種印象，但最令她無法承受的，還是老師那一句句對于她來說刀刀致命的評價。

有一刻她甚至覺得，選擇報美術(shù)社團的動漫課，是跟她曾經(jīng)拿著她媽媽的手機玩了惡意吸費的游戲一樣懊悔的選擇。如果她真的像這個老師所說的那樣，去社聯(lián)那里把報名費拿回來的話，最起碼可以讓自己死心，讓自己明白什么樣的事自己可以做，什么樣的事情自己做不了。

“但，我真的好喜歡美好的東西啊?！?/p>

林星晨喃喃地自語著，豆大的淚珠潤濕了臉頰，一滴又一滴地在她的耳邊激蕩起啪嗒啪嗒的聲響。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是那種聽到一點流言蜚語，遇到一點點挫折就輕言放棄的人，但她所喜歡的事物值不值得令她這樣忍痛去堅持，此刻的她根本不敢確定。

“既然喜歡，不如嘗試著勇敢地堅持下去吧？”

背后的走廊盡頭傳來一個聲音，朝著她佇立的地方漸行漸近。林星晨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只見一個身著黃色外衣的女孩朝她微微地笑著，嘴角露出的弧度透出幾分成熟和穩(wěn)重的氣息，這份氣息足夠能讓林星晨的心安靜下來。

那個女孩走到了林星晨的面前，深紫色的頭發(fā)彌漫著淡淡的花草香徐徐地沁進林星晨的鼻腔，凝固在林星晨心頭的那幾分壓抑的感覺似乎就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林星晨慢慢地抬起頭，端詳著這個帶給自己寧靜、神秘卻又美好的感覺的女孩子，輕輕吸了一口氣：“謝……謝謝你?！?/p>

“我叫墨清弦，也是咱們美術(shù)社團的。只不過我比你們要高一屆，大概應(yīng)該算是你們的學(xué)姐吧？”她輕盈的嘴角漸漸綻開，沉穩(wěn)卻甜美的聲音在林星晨的腦海中回響，一分歆羨的感覺從心底悄悄地浮現(xiàn)開來、

“學(xué)姐好！”林星晨輕輕點著頭朝墨清弦問好，禮貌地笑了笑。

“不要真叫我學(xué)姐??！”墨清弦扶著額頭搖了搖頭，表情像是無奈，卻更像是眩暈的樣子，“我不是很喜歡別人恭恭敬敬地稱呼我，你只要叫我‘清弦’就好啦?！?/p>

林星晨點了點頭，但剛剛籠罩在她心頭的那一塊稠密的陰云似乎又籠罩了過來。墨清弦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她，聲音輕盈而緩和：“還在因為剛剛老師的那句話而感到難過嗎？”

“嗯……”

墨清弦告訴她，其實這個老師的人品還是不錯的，只是他常常喜歡用略帶羞辱的話讓學(xué)生們知恥而后勇而已。雖然他有些學(xué)生最終真的因為他的羞辱而徹底放棄了美術(shù)，但更多的學(xué)生還是在他的指導(dǎo)下拿到了省市區(qū)各級的獎勵，有些學(xué)生甚至已經(jīng)到國外留學(xué)深造。林星晨怎么也沒想到，用如此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這位老師，竟然能讓那么多的學(xué)生走向成功。

“所以我還是……太讓老師傷心了嗎？”她微閉著眼睛，對老師的埋怨化解之后，積壓在胸口的便是令她感到更加酸澀的自責(zé)。

“非也非也！”墨清弦文縐縐地搖搖頭，卻又有些俏皮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想試圖緩和一下林星晨的情緒，“你只是缺乏一點自信而已。我最開始去報美術(shù)社團的時候，也是跟你一樣，甚至比你還要更差一些。但是只要你認真地一點點地嘗試，你就肯定可以的！我用我的親身體驗給你打包票哦！”

看著她如輕盈的神仙一般從自己的眼前飄過，林星晨佇立在眼前那已經(jīng)被淺淺的夜色浸染開來的那一段空空的走廊，差一點在自己的心里死掉的那個愿望仿佛獲得了營養(yǎng)一般，喚醒了新的希望。

?3?

“所以你這次期中考試就考了這個分數(shù)出來，對嗎？”

臺燈下，葉心華略帶嘲諷卻又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夏雨露剛剛從學(xué)校拿回來的期中考試試卷，那一張又一張的卷子上面勾畫出的血紅色的符號和數(shù)字，就像被一根鞭子鞭打在身體上留下的傷痕那樣，是那么的讓她感到觸目驚心。

如果這個成績是她自己考出來的話，她大概一定會找個地縫鉆進去吧。

不過與葉心華的心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套試卷的主人，也就是葉心華的表妹夏雨露，此時此刻卻像一個沒事人一樣坐在房間角落的沙發(fā)上，悠然自得地看著她剛剛從書店買回來的那本講述著王子和公主之間輾轉(zhuǎn)綿長的虐戀故事的小說，一邊看還一邊在嘆氣，像是對主人公的同情。

但她或許不會意識到，其實此時此刻她的考試成績才更值得被她同情?？吹较挠曷秾ψ约簞倓偟脑挓o動于衷，葉心華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走到夏雨露的面前，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小說，扔在了不遠處的床上。

“我正看到虐的地方呢，等我把這段看完了再去想考試成績的事情好嗎？”

夏雨露一副哀求的樣子顯得十分楚楚可憐。她趴在床上拿起被葉心華扔到一邊的小說，不慌不忙地找著自己剛剛看到的段落。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葉心華再次將那本小說奪了過來。

“難道你對這次的考試成績一點感想都沒有嗎？”葉心華無奈地搖了搖頭，淡淡的灰色線條浮在她的額頭，凝聚著積壓在她心中的那份擔(dān)憂與怨氣，“拜托，全班倒數(shù)哎，你那所學(xué)校本來就比較差了，還在你們學(xué)校的平行班里面考了這樣的成績。你是想再過陣子被老師責(zé)令退學(xué)，專職在家看小說做白日夢嗎？”

“你怎么跟我媽似的……我媽剛在電話里把我數(shù)落一通，你也要再補個刀嗎？考差了就是考差了，總不能讓我再回到考試之前好好再考一遍吧？讓我趁現(xiàn)在這個時間看會兒小說壓壓驚都不可以？”

夏雨露朝葉心華叫喊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到了門外正在做飯的廖嵐的耳朵里。廖嵐將火關(guān)掉，推開了葉心華房間的門：“心華，怎么回事，又跟妹妹吵架了嗎？對她太嚴格太斤斤計較的話會讓她感覺不開心的，你可以用溫和一點的語氣跟她說話啊……”

“但是她剛考完試就看起小說來，我讓她別看了她又不聽，我能拿她怎么辦呢？”葉心華無力地坐在寫字臺前邊的椅子上，一臉無奈地說著，“我可不敢考她那樣的成績，這試卷看著我都心里發(fā)毛……”

“好啦好啦，你們倆呀！真是的，只要在一起就沒有讓我省心的時候。你看看你老媽，是不是又因為你們倆天天這么‘歡脫’，多長了好幾根白頭發(fā)？”

廖嵐聳聳肩，點了點葉心華和夏雨露的小鼻子，便轉(zhuǎn)身朝客廳的方向走去：“快點出來吃飯，別吵了別吵了！”

“哦！”

葉心華和夏雨露拉著長音，彼此之間交換了一個不屑的眼神，便故意撇開各自的視線，假裝對方不存在地跟在廖嵐身后走出了房間。雖說葉心華對夏雨露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就開始有種不夠安全的芥蒂之心，但無奈夏雨露還要再跟她自己生活將近一年的時間，甚至還有可能會跟她在一起度過除夕和春節(jié)。所以不管如何，她還是要用那個平和且友好的態(tài)度去對待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如麻雀一般熙攘的女孩子。

剛剛吃過飯，葉心華就接過廖嵐手中的盤子和碗筷，戴上手套沖洗了起來。而夏雨露則不出葉心華的所料，剛剛吃完飯便竄到葉心華的房間里，拿起小說津津有味地看著。

相同的年歲，近似的容貌，卻是完全兩種脾氣和秉性的人。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和夏雨露才一起被親戚們稱作“最不像姐妹的姐妹”吧。

葉心華一邊洗著盤子一邊在心底吐槽著，無可奈何的黑線在她的頭簾上方越來越長。

剛剛清掃完廚房和餐廳，葉心華正想脫下手套去琴房練習(xí)鋼琴，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攪了。葉心華拉開門，正想著到底是誰會在這個差不多各家各戶都在吃飯的時間來敲自己家的門，卻看到了一個溫柔卻落寞的身影。

是宋言和。

她還記著她上一次跟宋言和談天還是在第一次月考之前的兩三天。然而自從洛天依在學(xué)校的布告欄上貼了她偷拍的宋言和與葉心華的照片，隨即被林星晨發(fā)現(xiàn)了之后，雖然林星晨滿臉微笑地讓那件事和平度過，但宋言和卻再也沒有給葉心華打過任何一個電話，更不要說坐在一起聊天談心。

“這個時候你不應(yīng)該跟林星晨在一起嗎，怎么現(xiàn)在想起來找我來了？”

不知為何，葉心華如今一見到林星晨和宋言和就感覺有些不耐煩。盡管小時受過一系列啟蒙教育的她心里很清楚，用這種語氣對待別人是很不禮貌的，更何況這還是跟自己一起朝夕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學(xué)。

宋言和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愧色，沉穩(wěn)的聲音緩緩地傳進了葉心華的耳朵：“不好意思哈，如果打攪了還請見諒。我這次來，主要是跟你……”

“跟我什么？”葉心華把手中的膠皮手套放在一旁的餐桌上，將視線聚焦在了宋言和那白凈中透著粉紅的臉龐，“我原想你在知道林星晨用活該那樣的詞去說我之后，肯定會或多或少地跟我說些什么，哪怕是說些你會站在她那邊，讓我識趣點離開你們倆的那種話都好?？墒沁@之后你就跟沉默了一樣，看到我也不理我，無論林星晨說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再表態(tài)，我真的很好奇你的立場究竟是什么?！?/p>

“其實……其實我是很希望你們能和好的?！?/p>

短暫的沉默之后，宋言和努了努嘴，平平淡淡卻又十分誠懇地說了這樣一句。但顯然，葉心華并不敢相信這是宋言和真實的立場：“我們吵散了之后，你就可以不用再傾聽我的心意了。反正我認識你們才幾個月，你們在一起已經(jīng)有十多年，你肯定會袒護她替她說話，即便是她做錯了也會說我玻璃心，對嗎？”

宋言和呆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當(dāng)時他在和林星晨在一起獨處的聲音會被葉心華聽見，但更令他感到意外的，則是將近兩個月沒有跟他溝通過的葉心華，竟然會對自己和林星晨有著那么大的誤會。以至于讓她覺得，他是站在林星晨那邊的，他和林星晨一同希望葉心華能把心里話和難受的事情說出來，是為了以后嘲笑她，奚落她的。

“不是這個樣子的。”宋言和搖了搖頭，瞳孔里散發(fā)著擔(dān)憂和關(guān)切，“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把我們想象成那種人。不過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差不多兩個月了，如果我再不把那些話說出來讓你放心，恐怕我們?nèi)齻€人之間的誤會只會越來越大。無論是身為你身邊的一個普通同學(xué)，還是朋友，亦或是朝夕相處的摯友，我都真心不希望有這種誤會……”

“愛一個人，不是會拼命地為那個人袒護嗎？不是會顛倒黑白地為那個人說話嗎？我們能有什么誤會，我對你們認識得還不夠透徹嗎？”

葉心華撕心裂肺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宋言和與林星晨報以這么大的不信任和恐懼。她只是瞪著大大的眼睛，一臉不安地看著眼前的宋言和，胸口悸動著的節(jié)奏雜亂不堪地迸發(fā)著，擴散著心中的酸苦。

然而就在下一秒，宋言和卻緊緊地抱住了葉心華的身體。那一刻，葉心華的腦海頓時陷入了一片空白。

“你知道這段時間，我和林星晨都在想什么嗎？我們想試著讓你放松下來，想讓你真正地相信我們?！彼窝院洼p輕的聲音如暖流一般透過彼此重疊在一起的心房，慢慢地充盈在葉心華冰冷而酸楚的血液之中，“其實她對你做錯了的事我一直沒有袒護過她。我希望她能真心向你道歉，她也一直在嘗試那樣做。但如果你一直是那樣的抗拒的話，無論我們做什么，恐怕也是無濟于事的。如果你一直在相信愛一個人就會顛倒黑白地袒護她的話，那么我如果說，我是愛著你的，你還會這么想嗎？”

“我……”葉心華有些哽咽，洶涌的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是你之前經(jīng)歷的那個人人都在針對你，人人都在奚落你，不信任你的那個世界了。答應(yīng)我，緊緊地抱著我，忘掉過去的那一切吧，好嗎？”

葉心華感覺自己眼前的整個世界都仿佛隨著眼前黯淡的光而翩翩起舞了起來。耳畔的那個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她的腦海中，如同一顆令她安心的定海神針那樣，令她有了溫和與安穩(wěn)的感覺。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宋言和衣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松開緊抱住葉心華的手，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卻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聽到了楊思佳焦急的聲音。

“宋言和你快來，林星晨正站在你們小區(qū)的樓頂，想要跳樓呢！”

跳樓？

隱約聽到電話里聲音的葉心華連忙抓起她掛在門后的衣服，跟著宋言和一起沖出了家門。在房間里收拾屋子的廖嵐看著他們消失在樓道盡頭的身影，微微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

“我姐這是怎么了？這么急急忙忙的下樓，出什么事了嗎？”夏雨露放下手中的小說，沖出房間來到廖嵐身邊，一臉不解地朝廖嵐問道。

“誰知道呢……”

往常最了解葉心華的人，此時卻也只能聽著樓道中回蕩著的嘈雜的聲響，無奈地嘆氣搖頭。對于廖嵐來說，似乎一個人的成長就注定要伴隨這樣的不解與嘆息吧。

?4?

夜色濃重得似一團揮之不去的灰黑色濃霧，以至于抬起頭來朝天空中看，都完全無法尋覓到星光的蹤跡。在葉心華的記憶中，她家離林星晨家步行只要十分鐘左右，但這一次的她卻忽然感覺，這段距離差不多有數(shù)萬光年那樣遙遠。

凜冽的寒風(fēng)刺痛著她的兩頰，腦海中則是三年多前那令她終生感到后悔和遺憾的一幕。盡管她們之間有著至今還沒能完全化解的誤會，但她絕對不容許再在自己的眼前，重現(xiàn)令她遺恨終生的那個結(jié)局。

葉心華眼前的那個世界忽然被一團刺眼的光芒所照亮，慘白的光照射著擺在樓下草坪中的充氣氣墊，順著那幾盞聚光燈向樓頂?shù)姆较蛲?，只見一個黯淡的身影正呆呆地佇立在那里。冷風(fēng)徐徐地擦過她的身體，撩動著她的衣服，發(fā)出細細碎碎的聲響。

“林星晨，快回去！不要做傻事！”宋言和朝樓頂?shù)姆较虼舐暫爸?，他用力拉開樓道的鐵門，便看到楊思佳正捧著手機，焦急地站在那里。

“你們終于來了！”楊思佳臉上閃爍著稍有欣慰卻依然忐忑不安的表情，“她放學(xué)之后沒有進家，就一直站在樓頂上。我出門買晚飯走過這里的時候，偶然往樓上一看是林星晨，便立刻給你打了電話，然后我又打了火警電話，現(xiàn)在消防隊員就在樓上。但是并沒有來心理疏導(dǎo)專家，只能你們……”

“我知道了?！?/p>

在慌張而焦急的目光中，宋言和卻是出奇的沉穩(wěn)和鎮(zhèn)定。他一把拉過葉心華的手，按下電梯的按鈕，隨即和葉心華一起走進了電梯里面。宋言和的手一直沒有松開，一直緊緊地攥著葉心華的手。徐徐傳遞著的溫度似乎在朝葉心華安慰著：有我在，林星晨一定會沒事的。

葉心華看著宋言和鎮(zhèn)定自若的面容，漸漸地感覺此時此刻的他像是在微笑，那透著幾分溫柔的微笑。

“星晨！”宋言和剛剛拽開樓頂通往天臺的門，葉心華便發(fā)了瘋一般地沖到了林星晨面前，大聲地喊著，“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站的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在這里我們有多么擔(dān)心？可不可以不要再傻下去了，抓著我的手，離這里遠遠的，好嗎？”

林星晨的目光慢慢地聚焦在了葉心華的身上，她的面容上閃過了一絲驚訝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復(fù)了一片死灰的模樣。黯淡而模糊的天光勾勒著林星晨身影的輪廓，不時從身旁滑過的風(fēng)將她鼻息中散發(fā)出的熱氣驅(qū)散，彌漫在深邃不可測的夜空。

“不是說讓我滾開嗎？怎么，如今我真的愿意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了，你還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挽留我嗎？”林星晨絕望的聲音是那么的清冷而淡漠，似乎身旁的風(fēng)再兇猛一些的話就能將她的聲音完全吞噬掉那樣，“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認識你是個錯，認識言和是個錯；早自習(xí)時說出的那句活該是錯，我擅自報了美術(shù)社團以至于被老師辱罵也是錯。既然什么都是錯的話，那么我如果不在了，那些錯不就都不存在了嗎？我假惺惺地在乎的那些人都可以得到更美好的生活，不是嗎？”

葉心華的心猛地泛起了一陣難忍的痛楚，那一刻，曾被她視作過眼云煙一般的那些關(guān)于林星晨的一切，宛如洶涌的潮水，朝她的心頭席卷了上來。

她想起了她們在早自習(xí)上吵架之后的第二天，林星晨對著宋言和在教學(xué)樓走廊的盡頭，宣泄著她的害怕與迷茫。而那時的葉心華只是在覺得，他們正在別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秀著恩愛而已；

她想起了她們在早自習(xí)上吵架之后的第十八天，林星晨剛剛上完美術(shù)社團的活動課回到教室，便把畫筆和顏料包扔得滿地，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啜泣起來。宋言和只是不聲不響地把畫筆和顏料包拿起來，放回到她的桌子里。而那時的葉心華只是在覺得，林星晨只是在受了委屈之后故意朝著自己賣可憐，故意朝宋言和撒嬌而已。

當(dāng)拒絕溝通造成的隔閡累積到如今的這個程度，當(dāng)一個小小的吵嘴演變成如今的生死之別，葉心華心中所有對于林星晨的曲解，就在那淚花從林星晨的臉頰滑落的一瞬間，變成了對她自己的責(zé)怪。

“那如果你可以說出來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把心事全都堆在心里的話會很難過的，好嗎？”

葉心華還記得當(dāng)林星晨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呆的時候，對她說出的這句話。而宋言和，也恰恰說過同樣的話。但事實上似乎從他們進入葉心華的世界中那一刻開始，她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聽過他們的這句話。而此前他們對自己敞開的懷抱，似乎也一直被葉心華當(dāng)作虛情假意。

“我……”懊悔的眼淚在那一瞬間刺痛著葉心華的眼眶，沿著她的下頜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下來，“對……對不起，我不該那么對你……你一直沒有真心實意地傷害過我，但我卻一直傷害著你……錯的都是我才對啊……”

宋言和默不作聲地站在葉心華的背后，輕抬著頭朝幾乎一片漆黑的夜空望去，嘆著氣的他面無表情地頓在那里，似乎是在沉思，似乎也在自責(zé)，似乎還在發(fā)著呆。在宋言和的腦海中，林星晨有不開心和悲傷的情緒大概已經(jīng)有過無數(shù)次了。但是兀自一個人跑到樓頂尋短見，這還是第一次。

似乎，眼前黑暗的這個世界里發(fā)生著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一樣。

“你沒有做錯啊?！绷中浅柯N起嘴角，眼淚卻從眼眶如洪水一般傾瀉而下，“做錯的不一直是我嗎，怎么會是你錯呢？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說出的第一句‘活該’，是對你說的啊……你讓我滾是對的，宋言和責(zé)怪我把所有的期許都放在他的身上也是對的。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她轉(zhuǎn)過身去，朝樓頂?shù)倪吘売诌~了兩步，對著猛撲在她臉龐的清冷的風(fēng)，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你們一定要幸福地，開開心心地活著。我能祈求你們的，也只有這些了……”

說著，她的身體開始漸漸地向外面傾斜，鈷藍色的長發(fā)在越來越凜冽，越來越寒冷的風(fēng)中飄蕩著。樓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快回去，危險”，但林星晨卻依然無動于衷。林星晨所站的位置正對著的那扇窗戶外面，消防人員也已經(jīng)系好了安全繩，一旦林星晨邁開步子縱身躍下的話，他們便可以迅速地救下林星晨。

“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可以停下來這么危險的想法？”葉心華哭喊著，悲愴的聲音響徹了整片夜空，“你在擔(dān)心什么，害怕什么，絕望著什么？你跳下去只會讓我們遺恨終生，不會給我們帶來任何的開心和快樂的……你懂不懂？”

“那，就權(quán)當(dāng)我自私一次，為了我自己能開心快樂吧。”

正當(dāng)林星晨準備邁開最后一步，一頭向下?lián)淙r，葉心華猛地沖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隨即咬緊牙關(guān)轉(zhuǎn)過身來，將林星晨抱離了樓檐。就在林星晨想要掙脫開葉心華的懷抱的一瞬間，葉心華側(cè)過了自己那已經(jīng)感覺被凍得有些僵硬的小臉，將雙唇重疊在了林星晨冰冷的唇上。

那一刻，宋言和與在他身旁站著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濃密的夜色沒有一顆星星，但在林星晨眼中的那個世界，卻綻開了如夢如幻的星屑。那個世界輕輕地旋轉(zhuǎn)著，五顏六色的天光仿佛在眼眶的周圍閃爍，如此靜謐，如此舒適和美好。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葉心華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傳來了一陣輕飄飄的眩暈，看到懷抱中的林星晨情緒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樣激動，便無力地癱倒在了宋言和的肩膀上。宋言和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輕地扶起葉心華，看著趕來的醫(yī)務(wù)人員將林星晨和葉心華送下樓，他才感覺整顆心都完全放在了肚子里面。

凜冽的寒風(fēng)漸漸停歇，輕飄飄的雪花徐徐降落了下來。宋言和走出樓門，看到一直在樓下憂心忡忡的楊思佳，很是費力地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謝謝你啦。這一次，真的是多虧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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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伴隨著天邊橙色的耀眼光芒，從濃重的黑暗之間一點點地掙脫開來，將它的光輝漸漸充盈在這個清冷的世界中?；蛟S是因為前一天的夜晚下了一點點雪，萬物的一切都仿佛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一粒粒的白色細小冰晶反射著赤紅色的朝陽，給人在這個清冷的初冬時節(jié)帶來了一絲溫暖的感覺。

徹夜未眠的宋言和坐在兩張病床中間的凳子上，拄著腦袋小憩著。雖然由于前一夜他的神經(jīng)一直在緊繃著，再加上整個夜晚沒有睡上一分鐘的覺，讓他的眼睛布滿了細密的血絲，但當(dāng)他想到一切的噩夢都已結(jié)束，葉心華一手將林星晨從生命的懸崖邊拉回來的時候，他還是感覺輕松了很多。

“我買了點吃的，你一會兒和她們倆一起趁熱吃了吧?！?/p>

楊思佳推開病房的門，拎著一桶雞蛋湯，三個煎餅果子以及一箱牛奶，放在了宋言和的面前：“如果不放心她們的話，今天你就留下來陪著她們吧。我去學(xué)校聽課，回來以后把筆記給你們看！”

宋言和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神情：“真的謝謝你，等我晚上回家把這些東西的錢給你吧。咱們都是學(xué)生，拿的都是父母的錢，對不對？”

“不，不用了。你們能平安無事，我覺得我花錢是值得的。我先去學(xué)校啦！”

容不得宋言和多回絕，楊思佳便轉(zhuǎn)過身，笑著離開了病房。聆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宋言和的心中充盈著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感。那種情感像是感動，卻也更像是掩藏著某種情愫。

此時的宋言和并不知道，楊思佳那一副天真無邪，純潔無瑕的笑容里面，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少女之心。此時的宋言和腦海中，只有眼前的葉心華與林星晨沐浴在晨光中，那一抹最令他心安的容顏。

似乎是照進窗子里的陽光頑皮地挑了挑林星晨的眼皮，林星晨皺了皺眉，隨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我……我在哪兒？我，沒有死吧？”

“沒有哦?！彼窝院洼p輕地握著林星晨那只有些泛著涼意的小手，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你看，我不是在這兒嘛。還有葉心華，她也……”

“我也在哦。”宋言和回過身，發(fā)現(xiàn)身后的葉心華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嘴角綻開了些許的弧度，“今天，我們都在哦……以后，也一定會都在的，對吧？”

林星晨發(fā)現(xiàn)葉心華正在她的眼前溫柔地看著她，心跳似乎突然多跳了兩拍，隨即兩頰便泛起了淡淡的微紅。她回憶起前一晚那個讓她的頭腦霎時間變得一片空白的吻，心情很是雜亂。她很清楚是那個吻令她的情緒變得冷靜了下來，但也正是那個吻，讓她的思緒如閃閃發(fā)光的繁星那般斑斕而美妙了起來。

“心華……”林星晨微微眨了眨眼，輕輕地呢喃著，“你給我的吻……是什么含義呢？是，愛嗎？”

葉心華先是一愣，隨即慢慢地點了點頭：“是愛，不過……也不僅僅是愛。有些感覺只有多問問自己的心靈才能感覺到的，我比較嘴笨，可能給不了你一個完美答案哦！”

“她在你離鬼門關(guān)只有半步之遙的那一刻吻的你。你就權(quán)當(dāng)，那是你新生的開端吧。”

宋言和努了努嘴，逐漸展開的笑顏比窗外逐漸明亮起來的陽光還要耀眼，還要溫暖：“你們趕緊坐起來把這些煎餅果子吃了吧，楊思佳起大早買的，明天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一定要記得謝謝她哦！”

“嗯……”林星晨和葉心華相互看了一眼對方，便一同拿起宋言和手里的煎餅果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看著她們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宋言和才長舒一口氣，拿起了那個三個里面最涼的煎餅果子。

這天晚上，回到家的林星晨翻開自己的手賬本，在日記的兩邊，畫出了宋言和與葉心華Q版的樣子。

“原來，一切都還遠遠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原來，他們并沒有疏離我，而是一直陪在我身旁?！?/p>

林星晨回憶著早晨發(fā)生在醫(yī)院里的那一幕，心里忽然感覺暖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