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我還坐在父親的自行車上，昏黃的路燈一根一根從身邊滑過，漫天雪花簌簌落下，陪著我從路口的郵局出發(fā)，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邊還參差地停著不少的自行車，陸續(xù)有些人從郵局后面繞出來，他們找到各自的車，拍掉車上的雪，然后騎上車向各自的方向行去。

前面不遠處幼兒園大門的兩座門柱頂上了帽子，柱子覆蓋著碎石子，撐著一對緊閉的鐵柵欄門，門前鋪著一層厚厚的雪，完整如新。向門里望去，穿過兩座花壇和一座不大的噴泉，小院盡頭是一幢二層的小樓。小樓的陽臺上好像有個小孩子正緊緊倚著欄桿向大門外望，天已經(jīng)黑了，他身后的房里光線太亮，看不清小孩的面容，只是眼中大約全是期盼，父親或者母親，什么時候才會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的門前。

過了幼兒園，沿街一字排開一座座三四層的筒子樓，樓上的窗戶中隱約透露出一些燈火，一層的房間都辟作了門面，門朝小街。櫥窗里擺放著各種日用品，從臉盆、熱水瓶到拖把、雞毛撣，從稿紙、墨水到針頭、線腦，琳瑯滿目卻毫無吸引力。倒是夾在筒子樓和小街之間蔓延著的一片鐵皮房子，閃著寶藏一般的光輝。它們深綠色的外皮與行道樹枝上新發(fā)的嫩芽有些相襯，肚子里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的在架子上鋪著紙做的裝飾品，或者是一盒盒勁歌金曲的磁帶；有的在房檐下掛滿了呼啦圈、變形金剛、碩大的水槍之類新奇的玩具；還有一兩間被書本塞得滿滿當當。一個少年抱著一本嶄新的書從一間賣書的店子跑出來；過了一會，一個少年又捧著一本書從買書的店子里走出來；一轉(zhuǎn)眼一個少年再拿著一本書從買書的店里離開?；秀遍g，有好多孩子拿著書從書店出來，他們年齡各異、身材不同，但仿佛長著相似的面孔。

街對面連著幾幅半扇門面的音像店里各自放著當紅的歌曲，與店外樹上的蟬鳴一唱一和。這幾家店的門面大小一樣，櫥窗上都張貼了長得一模一樣的海報，店里的布局陳設(shè)似乎也沒什么差別。要不是店里坐著不一樣的人，說不定會以為是同一個店復(fù)制了好幾次。一個背著書包學生樣的人騎著車停在了一家店的門口，他進了第一家店，在貨架上挑了一會，似乎并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然后他和店員聊了幾句，結(jié)果滿臉失望地從店里走了出來。他轉(zhuǎn)身進了隔壁第二家店，在貨架上挑了一會，似乎也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然后他也和店員聊了幾句，結(jié)果再次滿臉失望地從店里走了出來。他又進了第三、第四家店，可結(jié)果并沒有改變，最后只能騎上車悻悻離開了。

向前走到十字路口，轉(zhuǎn)過彎有一個院子。院子不大，三座樓房圍成了凹字形，留出一塊空地，幾個半大的孩子在空地上瘋鬧。進了院子沿右側(cè)一條小路走過去還有一排人字頂紅瓦的平房，平房前是一條不寬的水泥走道，兩邊都是泥土，還種了幾棵細瘦的小樹，地上撒了些枯黃的落葉。平房都是兩間并在一起，共用一個小平臺，兩邊有各自的廁所和廚房，打開門，屋子里總是不太明亮。再回頭，外面的走道已經(jīng)占滿了兩旁的泥巴地，平房都被改成了假兩層的水泥小樓。小平臺被拆掉，你一段我一段的鐵柵欄分割了各家的私人空間。繞回到院子里，原本的空地上出現(xiàn)了一座自行車棚，紅磚砌墻，占滿了幾乎全部的空地，瘋玩的小孩子們都被趕到了學校里和書桌前。守門的老爺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打開車棚的門，目送院子里的學生和上班族取走自行車出門；每天晚上他把停回車棚的自行車清點登記，然后鎖上車棚，自己就待在車棚守夜。車棚的另一邊還有一條路，繞過去是另一側(cè)樓房的門洞。登上去，在頂樓之前被一扇鐵門攔住，再也上不去。向外看，可以看到院子外面的景色，有小學、有中學，還有另一個院子里筒子樓外墻上隱約剩下的革命標語。

院子里的車棚終于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花壇和健身器材的地盤，所有的泥土都變成了堅硬的水泥，以前熟識的人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這里。院子對面的另一座大院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這座院子也不知道會在何年何月倏地不見。沿著來時的路，那些鐵皮房子、那些乏味的店鋪、那些鐵灰的筒子樓，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一座二座三座連綿的高樓拔地而起，掛著招牌已經(jīng)一個也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