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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れた庭の春草

2021-03-08 13:46 作者:andileila  | 我要投稿

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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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的門沒有關(guān),訾岳庭還在車?yán)?,坐看雨幕?/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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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習(xí)慣回家之前,獨自在車?yán)镒粫骸?/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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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樓下的車?yán)?,是成年人最常思考的地方。但多?shù)時候,他什么都沒想,只是在放空,歇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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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知道,拉開車門,他將繼續(xù)扮演生活交給他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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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車?yán)镞@一方天地,是他能獨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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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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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物資車從災(zāi)區(qū)去往臨時安置點的路上,沿途都是軍用帳篷,支援部隊還在前進(jìn),逆行深入災(zāi)區(qū)進(jìn)行挖掘救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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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個無頭蒼蠅,在物資存放點的帳篷間里亂轉(zhuǎn),解放軍告訴他,“那是我們隊長,你問他?!?/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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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棟戴著一頂白色的安全帽,綠迷彩外穿著件橘馬甲,帽子和衣服一樣,都沾了些許污泥,正舉著電喇叭在高地上指揮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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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跳上去,“大哥,我姐聯(lián)系不上了。她是錦城日報的記者,前天和救援隊一起出發(fā)去了唐家山,已經(jīng)三天聯(lián)系不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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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國棟關(guān)掉喇叭,抹了把汗,喊得嗓子都啞了,“這個時候往那跑,不知道唐家山要泄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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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導(dǎo)致北川山體發(fā)生大滑坡,整個老縣城垮塌被埋,截斷了湔江河道。唐家山形成了一座堰塞湖,加上連續(xù)幾晚的暴雨,水位飛速上漲,一度漲破七百米,是整個受災(zāi)區(qū)儲水量最大,也最危險的一座堰塞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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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余震來了,堰塞湖潰壩,住在下游的老百姓一個都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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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硯青正是為了報道唐家山堰塞湖的情況,才和水利專家團(tuán)隊一起從綿陽出發(fā),前往的唐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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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縣城全垮了,沒剩幾棟樓,山體滑坡將進(jìn)出唐家山的路毀得一塌糊涂……三天,按計劃應(yīng)該回來了,除非是在路途中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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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堰塞湖隨時都有垮塌的風(fēng)險,外地救援隊不敢輕易進(jìn)山。林國棟帶了幾個了解北川地形的解放軍,親自帶隊前往唐家山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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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在安置點等了一天,又一天。用手機上的2g網(wǎng)絡(luò),關(guān)注著救援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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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訾硯青回來了,但林國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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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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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車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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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從回憶中抽身,轉(zhuǎn)頭望去,車外站著的是打著傘的王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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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熄火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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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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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不屑一顧,“我還不能有點人脈,打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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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來了有一會兒了,看著他的車開進(jìn)車庫,人卻遲遲沒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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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看出他的神情不太對勁,“這么大的雨,不讓我進(jìn)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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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他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訾岳庭拿出鑰匙,“進(jìn)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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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大搖大擺地參觀了一遍他的新住處,一個角落沒錯漏,最后才回到三樓,“我算是知道你為什么不愿回市區(qū)住了。你把這里搞得這么舒服,換我也不愿回去住?!?/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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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站在冰箱前問她,“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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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喝什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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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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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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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在沙發(fā)上坐下,看他忙碌,“你白天電話里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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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我今年要帶學(xué)生,事情多,沒空寫薦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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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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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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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望著他的背影,問:“是不是因為肖冉要回來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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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訾崇茂過壽,肖冉和小檀都要回來。寧遠(yuǎn)鵬告訴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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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訾岳庭身邊一直沒有新的女人,這讓王燃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他還忘不了肖冉。縱使她心里很不愿承認(rèn)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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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站著料理臺前洗杯子,語氣平淡,“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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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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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不相信他們的交情,不足矣讓他動筆寫一段幾百字的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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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杯中的清水晃了兩圈,靜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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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坐下,說:“是真的沒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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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還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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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會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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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喝了口水,沒看她,“隨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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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的目光卻定在了他的側(c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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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她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xié)會,基本只跟長得好看的人在一起玩,能入她眼的男人,只能是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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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覺得訾岳庭好像就沒變過。眼睛還是那雙眼睛,鼻子也還是那個鼻子,臉上見不到有什么皺紋。男人果然不顯老。不像她,每天卸完妝,皮膚都在肉眼可見地變松弛,只有靠肉毒桿菌才能維持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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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勾了一綹頭發(fā),放手指間纏轉(zhuǎn),問:“你在這里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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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答:“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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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家里有酒。但考慮到喝了酒,他們都開不了車,王燃肯定就留下不走了,他選擇了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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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晚心情復(fù)雜,沒有要留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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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一會兒就回去吧,我明天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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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追著問:“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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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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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應(yīng)該早點跟王燃說清楚,而不是一直用冷漠來表達(dá)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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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是那種隨心所欲的性子,無論是對待感情還是生活,唯一能讓她認(rèn)真的事情,大約只有藝術(shù)。如果他認(rèn)真坐下來和她談,反而顯得有些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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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之間的溝通,其實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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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訾岳庭不知道,王燃這樣居無定所的過日子,無非是因為心里最想要的那個人得不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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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能放下,洗手作羹湯,哪怕是家庭主婦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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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候,訾岳庭是學(xué)校里的風(fēng)云人物,一身皺巴巴的襯衣和永遠(yuǎn)洗不干凈的工裝褲,滿身的浪子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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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生土長的西南人,說話有股兇橫勁,個頭也不高。他倒像北方人的長相,濃眉大眼,窄鼻瘦頰,皮膚也不黑,氣質(zhì)是黎明那一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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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身邊美女如云,王燃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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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一直不覺得自己比肖冉差,不過是陰差陽錯,他畢業(yè)后去了法國,而她沒那個耐性學(xué)外語,就這么耽誤了兩人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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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燃也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初的確沒有肖冉的那份毅力,能從北京不遠(yuǎn)萬里追到錦城,又追去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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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要支教,肖冉也不攔他,收好行李就跟去了,每日稀飯下咸菜,吃得頭發(fā)都黃了。按肖冉的家境,哪里受過這種罪?不過因為喜歡他,才逼自己吃這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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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王燃明白了,好男人是要慢慢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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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過婚的男人,才更懂什么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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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xiàn)在唯一的困苦在于,走不進(jìn)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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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一次,他對她敞開心扉,是和肖冉剛分開不久。有一回同系聚會,在他們常聚的那家ktv,酒足飯飽后,同學(xué)們坐沙發(fā)上搖骰子的搖骰子,勾肩搭背唱歌的唱歌。昏暗密閉的包房里只剩燈紅與酒綠,再加些煙霧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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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晚飯,訾岳庭已喝了不少,歪坐在沙發(fā)上一角,并沒有去一展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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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學(xué)就喜歡你,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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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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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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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表白過。可能你自己不記得了,喝多了的時候,不止一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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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沒有因秘密被揭穿而羞赧。有時情緒到了,酒精反而是助燃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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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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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問題,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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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清醒的時候,訾岳庭是絕對不會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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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晚他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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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么能給你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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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苦笑,“因為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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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尤記得最初他跟肖冉在一起的時候,每次聽見訾岳庭喊“冉冉”,王燃都會有錯覺,以為那是在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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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她終于不用產(chǎn)生錯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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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問:“如果現(xiàn)在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和肖冉結(jié)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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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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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后悔在那個時間點上和肖冉結(jié)婚。在那種情況下,他也不可能拋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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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感情能否善始善終,存在很多變數(shù)。無論邁入教堂的那天將誓言說得多鄭重其事,上帝都不能保證他們永遠(yuǎn)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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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有過愛情的,矛盾在于,誰也無法定義對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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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是否相愛,和兩個人是否合適,是兩個獨立的命題,互相并不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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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撐著頭,星星碎碎的舞臺彩燈打在鼻梁上,那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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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會告訴她,結(jié)婚之后我們的生活會變得很枯燥。每天面對面,會兩相厭棄。我們會因為生活的小事爭執(zhí),會產(chǎn)生分歧吵架,我會累,會倦怠,會變得平庸無趣,會忘記她喜歡浪漫……我會問她,是不是真的準(zhǔn)備好了,下半輩子和這樣的我在一起生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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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些話,王燃的眼睛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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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樣一個男人愛著,絕對是件幸福的事情,只可惜主角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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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是這些話,讓她決定要試一試,敲開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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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成年人來說,性比愛容易,也比愛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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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到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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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坦白直言,“我答應(yīng)了別人,不給你寫薦言,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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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關(guān)心的并不是這個,“能不能不聊別人,就說我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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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偏頭,“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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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郁結(jié),“你不會打算一直這么過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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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事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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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問:“你覺得我是在跟你玩,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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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希望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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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嘆氣,“我不想重蹈覆轍,所以,你不用浪費時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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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門焊死了,不給一點機會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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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以后都別見了。我結(jié)婚,你也別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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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拿起包賭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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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是出了名的直爽潑辣,脾氣就這樣,改是改不了的。她不是頭一回對他發(fā)脾氣,但這次,訾岳庭能感覺到她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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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故事總要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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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苦惱之一,可以不負(fù)責(zé)任的開始,卻不能不負(fù)責(zé)任的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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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沒有留人,也沒有解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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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畫室,將卡片和小稿擺在工作臺上,固定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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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息,凝神,望著空白的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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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不是阿壩的山川日月,而是林悠對他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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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是一件已發(fā)酵很久的事情,并不是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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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訾岳庭將鉛筆扔開,這個夜晚也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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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找回了當(dāng)年的卡片,也找不回當(dāng)初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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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早在十年前就結(jié)束了,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認(rèn)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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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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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這天,訾岳庭起早去剪了個頭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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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習(xí)慣是他在法國上學(xué)時養(yǎng)成的。在巴黎,早晨的發(fā)廊,通常都是男人在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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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完發(fā),訾岳庭就開車去了老宅,在門前停好車,許哲民后腳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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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喊了句“姐夫”,隨后問:“許彥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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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答:“我讓他取衣服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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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壽宴,許哲民特意給訾崇茂訂做了一套唐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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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如今在政法系統(tǒng)擔(dān)任一把手,既要管人又要管事,忙得是天昏地黑?,F(xiàn)如今領(lǐng)導(dǎo)也不是好當(dāng)?shù)?凡事都要掂量慎行,一點都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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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和訾硯青自高中起便是同窗,從校服到婚紗,初戀到成家,一路都是旁人眼中的恩愛模板。當(dāng)初,也是訾崇茂親自挑中這個女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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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硯青去世后,許哲民便一直沒再婚,和訾家的關(guān)系還和從前一樣,逢年過節(jié)點卯,從無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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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見了,都以為許哲民和訾硯青是伉儷情深,但其實訾家人心里清楚,許哲民的官途能這么順利,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外,也得益于訾崇茂的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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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訾崇茂靠自己在錦城的人脈,為許哲民疏通關(guān)系,請人提攜,說過不少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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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不再婚,別的都是次要的,最主要原因還是顧及老爺子的感受。他這頂烏紗帽,畢竟有訾家一半的功勞。再來,他也不想因為作風(fēng)問題留下什么污點,被人拿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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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jìn)院子,兩人就聽見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在喊,“紙晾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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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壽宴,訾崇茂要現(xiàn)場作畫題字,筆墨紙硯都得備好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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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說:“看來咱爸身體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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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納悶,“前段時間還喊著心臟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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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把他們爺倆看得透透的,“他那是心理作用,不然就是想誆你回家。老頭子,別扭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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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yuǎn)鵬比所有人到的都早,也不知獻(xiàn)的哪門子殷勤,說是徒弟,看著倒像上門女婿。上回他倆是坐下喝了幾杯酒不假,但見了面,照舊裝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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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回到了老宅,訾岳庭就做好了聽差任遣的準(zhǔn)備。尤其今天老爺子過壽,他不想觸龍須,挑這時候鬧不痛快。進(jìn)了屋,讓洗筆就洗筆,讓澆花便澆花,不敢有半點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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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縫鋪離老宅不遠(yuǎn),許彥柏是走路去的,回來時滿頭汗,人還沒進(jìn)了院子就開始喊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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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許彥柏,訾崇茂眼神都不一樣了。老人家眼里,第三代的總是要比第二代的討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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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在電科的工作也是訾崇茂親自安排的,雖然是從基層做起,但這行業(yè)前景好,往后走得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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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將衣服遞上,說:“姥爺,衣服你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跑一趟,還來得及改?!?/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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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yuǎn)鵬陪訾崇茂上樓去試衣服了,就剩許哲民留在客廳看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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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扯著衣服站空調(diào)前一頓猛吹,“爸,我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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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沒抬頭,“院子里澆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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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往院外探了眼,那日頭他剛曬過,仍心有余悸,“姥爺真狠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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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院子能擺一座人工湖了,里頭的花草都是專業(yè)園藝工人在打理,隔三差五就要拿噴水槍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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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讓訾岳庭用水壺澆花,完全是為了磨他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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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正正好好,象牙白的香云紗,老人家穿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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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崇茂走下樓,離午飯點還有些時間,便說擺桌子,要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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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是喝洋墨水的,從小不會搓麻將。訾崇茂不經(jīng)意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訾岳庭正彎腰研究著門前的蘇鐵。許哲民一眼便看穿老爺子的心思,于是去院子里喊人,“岳庭,別鼓搗了,一會兒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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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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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給你澆死了,咱爸饒不了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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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搬出了久不用的麻將桌,訾岳庭瞧見了,就問:“咱爸想摸麻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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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曹月仙在的時候,這張牌桌一直固定放在客廳。訾家就曹月仙最好打牌,沒事還會約三五好友來家里搓牌,實在缺人了,就拉訾崇茂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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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月仙去世后,老宅便很少動這張麻將桌,怕見了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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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挑在今天把麻將桌搬出來,用意明白,就是為了讓大家也想著曹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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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崇茂對著兒子發(fā)話,“三缺一,你不來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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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撂下水壺,上桌血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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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男人搓麻將,就剩許彥柏落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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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打,但會看,給東西南一人抓了一把開心果,唯獨漏了訾岳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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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碼著牌問:“怎么不給你小舅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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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說:“存心氣我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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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剝出一嘴殼,含含糊糊道:“才不是,我舅不愛吃零食。”說著就站到訾岳庭身后去了,給他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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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許彥柏跟許哲民不親,只怪許哲民平時嚴(yán)肅慣了,自己忙事業(yè),沒下什么功夫養(yǎng)兒子,不似訾岳庭這么好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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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家每戶都有這么個叔舅姑姨,三十好幾不成家,賺了錢都是自己花,平時對小輩也大方,身上沒那股老一輩的腐朽刻板味。許彥柏打小就喜歡跟著訾岳庭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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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麻將要打缺門,定牌兩家缺筒,兩家缺萬,大家手里都攥著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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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缺筒,老爺子缺萬,兩家不對沖。摸了幾圈,訾岳庭猜出老爺子缺哪張橋搭子,于是有心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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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打了三圈,訾崇茂把把都是頭一個下叫,倒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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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難得坐齊吃個午飯,胡嫂做了一桌子菜。胡嫂在訾家做了幾十年保姆,兒子愛吃什么,女婿愛吃什么,她都記著。今天的菜也全是按照各自的喜好準(zhǔn)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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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愛吃肉,訾岳庭愛吃素,許彥柏是雜食客。至于這位徒弟,吃什么都一個表情,看不出喜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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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外人,胡嫂也不像自家人那樣待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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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訾崇茂回屋午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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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有事要回院里一趟,只能晚上開席再過來。下午老宅來了幾波客人,都是來賀壽送禮的,訾岳庭和寧遠(yuǎn)鵬輪流接待,許彥柏就負(fù)責(zé)沖茶泡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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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清凈下來,訾岳庭尋了個空檔到院子里吸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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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不知什么時候跟著他出來了,站樹蔭下問:“小舅,林悠晚上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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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的邀請名單都是訾崇茂親自交待的。當(dāng)年林國棟是為了救訾硯青才犧牲的,這份恩情一直懸在訾家房梁頂上,沒落下來過。無論是當(dāng)年林悠來錦城上學(xué),還是林文彬手里的工程,訾家都是能幫則幫,包括讓林悠和許彥柏兩人談朋友這事,實際也是訾崇茂拿的主意,交付給訾岳庭去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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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柬下交到林文彬手里,老爺子八十是大壽,他們一家人應(yīng)該都會來。但訾岳庭沒給許彥柏肯定的答復(fù),只說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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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兩人誰也不知道對方存著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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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問:“你們單獨出去過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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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約過她,她說單位有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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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在瞎琢磨,“……派出所有那么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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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擱心里算了算,他們又單獨見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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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一次,銷案一次,再后來聽課……數(shù)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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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意識到事情難辦。如今不單是給許彥柏牽線,自己能不能摘干凈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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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想,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他自己孑然一身,不介意沾親帶故,但不能耽誤了林悠,該想個法子讓她放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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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提醒了許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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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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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柏一句,“你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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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緊,小心被人追走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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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當(dāng)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上門獻(xiàn)殷勤的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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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點半,差不多要動身去酒店,訾崇茂換上新唐裝下了樓,神采奕奕,經(jīng)過訾岳庭身邊時,不經(jīng)意問了句:“你不去接肖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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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答:“她自己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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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外,三輛車并列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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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今天也開了車過來,敞著車門在放冷氣,“姥爺,你坐誰的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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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yuǎn)鵬以為老爺子肯定會跟他,早備好靠墊茶水,誰料訾崇茂一聲不吭地就朝路虎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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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心里清楚,老爺子上他的車,不是親近的意思,而是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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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車?yán)餃囟冗€沒降下來,訾崇茂便開始鋪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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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初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肖冉身體不好,說等五年。你們年輕,五年不算什么……可現(xiàn)在這都幾年了?再下去,我這把老骨頭也撐不住了。人家說八十不能辦酒,要等九十再辦。擺了酒,人就差不多要走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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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趕緊道:“爸,你身體硬朗,不必想那么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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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大半輩子沒交過心,邁入朝枚之年,想跟兒子說幾句心里話,一點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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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崇茂也不怕兜這個圈子,“我對你媽媽,是一點遺憾都沒有。治病,該花的錢都花了,該找的關(guān)系也都去找了,錦城最好的醫(yī)院,跑上海給她請的專家……可病治不治得好,始終都是造化,聽不得我。老太婆臨走前還在數(shù)落我的不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對你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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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曹月仙,訾岳庭知道老爺子這番話是認(rèn)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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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月仙過身已有七八年。家里辦過白事后,除去清明掃墓,都甚少提到她。就是老爺子偶爾念及,說的也多是從前事,開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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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訾硯青去世,他們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曹月仙受不了這個打擊,沒多久就腦中風(fēng),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到底還是沒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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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只有寬慰他,“爸,不怪你。是我媽心理負(fù)擔(dān)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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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你不聽我的,硯青也不聽我的……但她好歹給我留下個外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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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沉首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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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崇茂喟然長嘆一聲,“話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你不聽,往后我也沒機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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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訾岳庭道:“爸,你給我點時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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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時間?你但凡下定決心備孕,戒煙戒酒三個月足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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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謊接著一個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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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肖冉商量一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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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可算等到了一句準(zhǔn)話,終于不再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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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宴會廳,訾岳庭把人安頓好,便去到外廳迎客。寧遠(yuǎn)鵬早早占了迎賓的位置,玩笑道:“不去接老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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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懶得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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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在六點開宴,林文彬一家趕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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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今天穿了件法式的白襯衣,配一條淺色牛仔褲,不再是一身死氣沉沉的顏色,或是平時嚴(yán)肅的制服。她似乎還剪了頭發(fā),也沒扎馬尾辮,而是隨性地披散在肩頭,倒和平時有些不同。很青春,也很合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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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差點沒認(rèn)出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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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年輕女孩,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完全就是另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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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林悠今天這一身,是汪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給她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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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衣柜里總要有幾套像樣的衣服,林悠也到了該學(xué)學(xué)怎么捯飭自個兒的年紀(jì)了,既然當(dāng)媽的不在,就只有汪虹手把手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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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倒也不像之前那么抗拒,小嬸怎么說怎么是。她也覺得自己確實落伍了,逛商場的化妝品柜,林旼玉懂得都比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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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多,緊接著他們后面來的就是錦大美術(shù)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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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院長,訾岳庭抽不了身,于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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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在里面,我讓他招呼你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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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你忙?!?/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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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彬左右張望了一眼,“小檀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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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答:“應(yīng)該在路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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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方落,訾岳庭的目光便停滯在遠(yuǎn)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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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循聲轉(zhuǎn)頭,旋轉(zhuǎn)門走出個十歲大的姑娘,身上背著個小挎包,在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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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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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檀正是在躥高長個的時候,半年不見,已經(jīng)快趕上爺爺?shù)募绨蚋吡恕?/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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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看著亭亭玉立,往后絕對是大家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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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原本該坐主桌陪姥爺,但因今天的客來頭都不小,不乏錦城本地有名望的政彬一家坐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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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席后,林悠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小檀,許彥柏也發(fā)現(xiàn)了,“是不是和我舅長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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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span>

?

小姑娘年紀(jì)還小,沒到長開的時候,但五官怎么看都說不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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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為她解惑,“是領(lǐng)養(yǎ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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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在訾家不是什么秘密,他們原也不打算一輩子都瞞著小檀,只是顧慮孩子尚小,沒有張貼啟示奔走相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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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卻是林悠沒想到的。

?

“……領(lǐng)養(yǎng)?”

?

“嗯。地震孤兒?!?/span>

?

四個字,足以概括其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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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相信,他對小檀的感情一定與親生無異。

?

他愛惜那只抱枕,甚至不惜花錢將它買回來,想來無論是東西還是人,都對他十分重要。

?

肖冉遲一步趕到宴會廳,黑金皮包挎在肩上,上頭系一條馬具圖案的絲巾,風(fēng)風(fēng)火火入了場,首要任務(wù)便是去到訾崇茂身邊親切問候。

?

訾崇茂難得見一回肖冉和小檀,留人聊了好半晌。

?

訾岳庭看似在客人間斡旋,但視線自打小檀來后,就沒離開過母女倆,不過是猶豫多時,才抬步去到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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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檀不怎么愛說話,只知道拉住爸爸的手,害羞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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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目光溫柔,摸摸她的頭頂,彎腰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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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清楚其中關(guān)系糾葛的人看了,根本也不會覺得這是演出來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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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不敢再多投擲目光。酒席上了涼菜,她夾一筷海蜇皮放進(jìn)嘴里,越嚼越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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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畫環(huán)節(jié)由寧遠(yuǎn)鵬負(fù)責(zé)主持,躍躍的氛圍中,訾岳庭卻不知何時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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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悄悄在宴會廳里看了一圈,肖冉在,小檀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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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猜他多半是去外頭吸煙了。

?

宴會廳的大門被推開條縫,再回來時,訾岳庭身邊還有一位中年男人。

?

許彥柏朝他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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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許哲民。因下午有個黨組會議,所以來遲半個鐘。

?

兒子和女婿,一個混官場,一個混藝術(shù)圈,都諳熟酒席規(guī)則。開席后便挨桌打圈敬酒,一桌都沒怠慢。

?

乍一看真當(dāng)是酒場好手,孰知在宴會廳外,兩人偷摸著一人吃了一片解酒藥。

?

本該其樂融融的壽宴,未料半程老爺子突然黑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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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誰在訾崇茂耳邊吹了陣風(fēng),捅漏了訾岳庭和肖冉離婚的事情。老爺子下午才撿起期待,以為抱孫子指日可待,馬上被澆一盆冷水,臉上的惱心不悅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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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程,哪怕再親近的晚輩上前敬酒,訾崇茂也都繃著臉,應(yīng)和幾聲,臉色難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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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到底是家事,不便放在宴席上敞開談,訾岳庭又是主陪,爺倆這么僵著實在不好看。許哲民只能適時頂上去,裝作相安無事,與眾人賠笑,“咱爸可能是累了?!?/span>

?

調(diào)頭又與訾岳庭道:“你和肖冉先走吧。”

?

訾岳庭一言不發(fā)離席。

?

“是你告訴爸的?”

?

“我?我給自個兒找不痛快。”

?

“難道是寧遠(yuǎn)鵬……”

?

“是小檀說的。你爸也不蠢,他早看出來了,不過沒當(dāng)面拆穿我們罷了?!?/span>

?

宴會廳外的花壇邊,兩支煙,兩束人影。

?

林悠是那無人知曉的第三者。

?

她借由去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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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

?

ter

?

一直跟到了這里。用這種卑微的路徑,躲在酒店的石柱后聽人竊語。

?

來往有車經(jīng)過,他們的對話時斷時續(xù)。

?

“……你爸無非是想抱孫子,其實和誰生的,都一樣。”

?

“你呢?”

?

“醫(yī)生說我還能生,但是有風(fēng)險。我想想算了,不折騰了。”

?

訾岳庭沒說什么。

?

肖冉抓了抓頭發(fā),越說越心煩,“我也不想一年回國三五趟,是小檀每天都在念你?!?/span>

?

“我沒辦法經(jīng)常出國?!?/span>

?

除了工作,簽證也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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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會,訾岳庭又問:“你沒想過回來?”

?

“移民都辦好了,你說呢?”

?

肖冉吐霧,搖頭,“我對錦城本來就沒什么感情,也不想跟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圈子里。”

?

訾岳庭費解,“你不至于這么恨我。”

?

肖冉悶在心里笑了一聲,看著他,“那是因為你不懂。到現(xiàn)在你也不懂,我為什么要離開你?!?/span>

?

林悠背靠石柱,心緒駁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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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歲遇見你的時候,我很清楚,這就是我想要的男人,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變過。但我不能靠自欺欺人活著。說到底,是我不夠自信,不相信你會愛我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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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yuǎn)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送我去醫(yī)院的路上,你可以一句話都不說;難得陪我逛一次商場,你就只坐在休息區(qū)等;我換了新發(fā)型,可以半個月都不被你發(fā)現(xiàn);我說要離婚的時候,你甚至沒有挽留我……”

?

肖冉自嘲道:“你需要的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仰視你的女人。但偶爾,我也想被仰視,你明白嗎?”

?

這些話,在他們離婚時都沒說過。

?

這五年,他們所有的見面幾乎都是圍繞小檀而發(fā)生的,亦或是為了履行作為“伴侶”在家庭中未完成的義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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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面對面的訴責(zé),陳情緣由,好像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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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她無法接受婚姻生活的本質(zhì),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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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婚姻的本質(zhì)根本沒人能說清楚,男人和女人永遠(yuǎn)在各執(zhí)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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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想辯解,但最后什么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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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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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冉熄了煙,從皮包里拿出隨身藥盒,含了一片維生素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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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爸遲早是要知道的。這樣也好,往后我也不必來回演戲。小檀明天和我回北京,她姥姥姥爺也想見她。你要想陪女兒,可以來北京?!?/span>

?

再回到酒席上,宴會廳已開始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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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彬一家人都在等她,林悠不好意思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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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彬問:“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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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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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旼玉一整晚無聊透了,只想早些回家追劇,“姐,晚上你回家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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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說:“我明天上早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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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彬說:“那讓小嬸開車送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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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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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扯了個理由,“我和朋友約好了吃宵夜?!?/span>

?

林文彬他們一聽,見朋友,是好事,便也不干預(y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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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彥柏今晚的責(zé)任重大,他滴酒未沾,負(fù)責(zé)開車送訾崇茂安全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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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伙的簇?fù)硐拢蠣斪訋е鴼馍狭塑嚒?/span>

?

和肖冉聊完,訾岳庭便沒再回宴會廳,獨自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水一包煙,坐在車上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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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錢的火機質(zhì)量劣質(zhì),怎么甩都點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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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心煩意躁地下車,打算去換個新的,悄然中有倩影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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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夜,微風(fēng)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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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林悠哪里有什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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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是因為看見訾岳庭的車還停在酒店外頭,所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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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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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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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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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是來找他的。

?

訾岳庭看清了人,收整起心頭的煩悶,“你怎么沒走?”

?

他在車?yán)镒擞幸粫海粗S彥柏攙著老爺子上的車,又看著小檀和肖冉離開……他知道晚宴已經(jīng)散了。

?

“我是想告訴你,砸車偷盜的那個案子判了?!?/span>

?

訾岳庭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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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期五年,緩刑兩年。我們所給錢珊的孩子申請了眾籌,已經(jīng)湊了十來萬,下一期的治療費有指望了?!?/span>

?

訾岳庭一時忘記自己下車是要干嘛的了,“上車說吧,外面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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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坐上副駕,但其實該說的她都已經(jīng)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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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問她:“你為什么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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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反問他,“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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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意興闌珊,“回家挨訓(xùn),沒意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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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崇茂沒有當(dāng)著外人的面質(zhì)問他,僅僅是礙于顏面,絕非放他一馬。訾岳庭心里清楚,他躲得了今晚也躲不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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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的事,遲早是要和家里攤牌的。他之前一直憋著沒說,無非是怕老爺子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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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訾硯青到曹月仙,那幾年家里接二連三的出事,好不容易安穩(wěn)了下來,訾岳庭不想打破這份寧靜,制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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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他一直自己過自己的,一年到頭能見到訾崇茂的機會寥寥,要瞞起來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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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心煩的很,拿出手機,胡亂翻了翻,又關(guān)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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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林悠還在車上坐著,他不好流露情緒,便問:“你小叔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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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span>

?

訾岳庭嘆一口氣,準(zhǔn)備發(fā)動車子,“那我送你回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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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攔住他,“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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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一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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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他會忘記自己在和警察說話。

?

訾岳庭馬上清醒過來,“我叫代駕?!?/span>

?

他剛才拿出手機,就是想做這件事,但拿起后又給忘了。

?

林悠小聲說了句:“我會開車,也沒喝酒?!?/span>

?

在外林文彬從來不讓她喝酒,所里的人也都很好,出外吃飯基本不會起哄讓女孩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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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今晚確實喝得不少,腦子現(xiàn)在還是混沌的,但基本的判斷力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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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林悠是什么意圖。

?

小姑娘纏上他了。

?

可有什么辦法?曾經(jīng)的學(xué)生,朋友的侄女……又和他有千絲萬縷的牽連。

?

他再怎么渾,也不能像對待王燃那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匕言捔滔?,拿刀子去戳她的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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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么和她相處,要好好把握,細(xì)細(xì)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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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下車和林悠換了個位置。

?

坐進(jìn)駕駛座,林悠的心情簡直比那天載著趙所去出警抓人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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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隨和道:“是自動擋,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問我。”

?

林悠握著方向盤試了試,男人腿長,駕駛座的位置稍微有些靠后,林悠踩剎車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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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椅怎么調(diào)?”

?

“下面有個按鈕。左邊?!?/span>

?

林悠伸手下去,摸了半天都沒摸到。

?

“找到了嗎?”

?

“沒?!?/span>

?

訾岳庭傾身過來,幫她調(diào)試座椅。

?

他的鼻息很重,是酒精作用,“這樣行不行?”

?

調(diào)試時,他的手臂恰好架在她的腰側(cè),隔一層布料,身體的熱度很真切。

?

林悠僵著沒敢動,找到合適的位置,“這樣可以。”

?

訾岳庭起身坐直,“那走吧?!?/span>

?

一路上,訾岳庭實際已經(jīng)很困,一直撐著沒睡覺。他怕自己一睡過去就醒不來了。

?

未免自己犯困,訾岳庭

?

ter,》》

?

ter跟林悠找話聊,“

?

你有沒有什么煩惱?”

?

“哪方面?”

?

“工作,生活,什么都可以?!?/span>

?

林悠想,如果單戀是一種煩惱的話,那么她有。

?

但除此之外……

?

“沒有?!?/span>

?

訾岳庭詫然,“你是怎么做到的?”

?

“可能……越平凡的人越能收獲純粹的快樂。”

?

“比如說?”

?

林悠想了想,“我很清楚自己沒什么才華,上學(xué)時成績也不算好……我對自己的目標(biāo)其實很簡單,既然做不了高難度的工作,那就服務(wù)社會,也算是發(fā)揮自我的價值。人活著,不是非要與世界為敵的。不是嗎?”

?

訾岳庭偏頭看她。

?

她的確不可能懂他的世界。同樣的,他也不懂她的世界。

?

但今天,林悠給他上了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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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欲望越少,越容易快樂。

?

早點承認(rèn)自己是個庸人,或許就不會再庸人自擾了。

?

是什么讓他深信自己并不平庸的呢?

?

因為曾有人追捧,有人欣賞,有人在仰視他。

?

這一瞬,訾岳庭發(fā)覺自己的酒醒了。

?

而他其實已經(jīng)醉了好多年。

?

車子開進(jìn)荷塘月色,林悠不熟小區(qū)里面的路,繞了幾圈才找到187棟。

?

訾岳庭找出車庫的遙控,電子卷簾門啟動的過程中,他問:“你喜歡我的畫,是嗎?”

?

林悠點頭。

?

訾岳庭說:“好。那我畫一幅給你?!?/span>

?

今晚,他要試最后一次。

?

如果畫不出來,那么明天起來,他就扔掉所有畫筆,大方承認(rèn)自己沒有才華,從此甘心做個庸人,再不煩擾。

?

夏夜

?

二十坪的畫室,正中擺著一張包豪斯風(fēng)格的轉(zhuǎn)椅。林悠坐在那上面,冷白光打在她的側(cè)頰,輕微有些發(fā)燙。

?

她盡量舒適地坐著,保持不動,奈何有因光熱吸引而來的小蟲登場騷擾她。

?

林悠沒忍住,抬手摸了下臉。

?

訾岳庭從畫布后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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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

?

林悠很快坐好,但手?jǐn)[放的位置已然和之前不同。

?

訾岳庭的目光在畫布和林悠身上來回流轉(zhuǎn),最后決定起身去做調(diào)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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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碰到她的手,訾岳庭提前說了句,“對不起?!?/span>

?

他的要求細(xì)致嚴(yán)苛,連手指的彎曲程度,前后次序都力求與之前維持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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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保持著坐立的姿勢,心如擂鼓。

?

他說要畫一幅畫送她,林悠原以為是像送畫給林文彬那樣,完稿后包裝好交到她手上,卻沒想到是當(dāng)場畫給她。

?

這也許就是藝術(shù)家行事的風(fēng)格,沒有計劃與安排,靈感來了,說做就做。

?

再見他拿起畫筆,林悠心潮起伏。

?

她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她”,而是在看一座山,一片海,一只花瓶,一把椅子……他是在看他自己的畫。

?

只要坐下來,面對畫布,他就換了神態(tài),靜默且專注,依然故我。

?

只不過眼神里比從前多了一份猶疑。

?

林悠記得那時他給她改畫,曾說過一句話。

?

……“下筆一定要肯定,就是錯也要錯的肯定?!?/span>

?

她沒有素描的基本功,對線條的運用不熟練,打形的時候很難一筆定稿,總是在描邊勾線,所以整個畫面看起來很浮躁。

?

他一眼便看出她的問題,拿起橡皮擦,將那些不夠肯定的線條擦掉,然后握住她的手,用手腕的力量,在紙上畫下一道平穩(wěn)且綿長的直線。

?

后來林悠練過很多次,如何肯定地畫畫,但效果都不盡人意。

?

徒手畫直線,不僅僅要控制力道,控制心境,更需要的是日復(fù)一日的練習(xí)。

?

做一件事不難,但要真正做好一件事情,無論哪一行哪一業(yè)都不容易。

?

現(xiàn)在的他,似乎并不如當(dāng)初那般肯定。

?

一個小時過去,林悠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籌莫展。

?

畫室中的氣壓很低,訾岳庭問:“你介意我在里面抽煙嗎?”

?

林悠不敢搖頭,只動了動嘴唇,“不介意?!?/span>

?

訾岳庭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沒尋到火機,先前在便利店買的那只被留在了車上,他只好起身去到廚房用灶臺點火。

?

再回來時,他的神情是頹喪的。

?

雖然林悠沒有看到畫布,但從訾岳庭臉上的表情來看,她猜測進(jìn)展不太好。

?

初稿并不滿意。無論是站遠(yuǎn),站近,訾岳庭都在對著畫布搖頭。

?

這種畫面與構(gòu)想的偏差,讓他開始了自我否定。

?

“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span>

?

入行時,所有人都覺得他行。教授,前輩,甚至同行,都對他報以極高的期待。

?

他確實有過一些不錯的作品,但那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

有的股,永遠(yuǎn)只是潛力股。

?

有的人,永遠(yuǎn)只拿新人獎。

?

年輕時取得的成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走運,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那個實力達(dá)成他們的期待。

?

他想放棄。

?

“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很喜歡買空場的電影票,去看那些不賣座的冷門電影。因為電影院只要不是空場,哪怕就一個人買票,那場電影都會放?!?/span>

?

林悠其實不怎么會安慰人,往往是心里想到什么就說出口了。

?

她坐在燈下,微微垂目,“其實就算畫的不好也沒關(guān)

?

ter,》》

?

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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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反正是送給我的,也只有我一個人看。我欣賞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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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在躊躇什么,又在擔(dān)心什么?

?

從前的他,不屑于贏得任何人的目光,只專注表達(dá)自我。這些年,他聽?wèi)T了阿諛奉迎,反而給自己抬高架子,設(shè)起了界限。

?

他將靈感的枯竭,歸咎于披星戴月的生活,將自己的平庸,認(rèn)定成是在服務(wù)大眾。

?

實際走到今天,真正還對他有所期許的人已寥寥無幾。現(xiàn)如今座下不過一位觀眾而已,他還怕什么晚節(jié)不保?

?

他不靠畫畫掙錢,無需急功近利,帶著野心與欲望去落筆,考慮是否迎合大眾口味。

?

藝術(shù)不是他的謀生手段,而是他與現(xiàn)實激戰(zhàn)的茅和盾,僅此而已。

?

訾岳庭重新在畫架前坐下,執(zhí)筆混色,不再發(fā)一言。

?

這是盛夏最漫長的一夜。

?

天亮了。

?

院子里的青蛙終于停止叫吠。

?

訾岳庭拿起煙灰缸上架著的煙,放到唇邊,指間全是松節(jié)油的味道。

?

也久違了。

?

后半夜,林悠沒撐住,靠在椅子上睡著了。訾岳庭不忍心叫醒她,又怕她睡得不舒服,于是將人抱去了客房。

?

后面的畫,完全是他憑記憶和想象畫出來的。

?

訾岳庭對著尚未干透的畫布在沉思。

?

他畫出來了。不算完美,但已經(jīng)超越了過去十年間他產(chǎn)出的所有作品。

?

問題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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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林悠,因為她身上的年輕血液,還是因為她的欣賞與仰視?

?

又或者僅僅是酒精足量的緣故。

?

訾岳庭分不清楚。

?

他揉了揉因熬夜而昏紅的眼睛,掐煙離開畫室。起身時,不小心踢翻了腳下的燭臺。

?

他不愿每過半個小時就去廚房開一次灶,便用原本作裝飾的香氛蠟燭接了火,不知不覺就燃了一整晚。

?

蠟油灑了一地,燈芯也滅了。但他沒工夫清理。

?

訾岳庭上到三樓,先洗手,再洗臉,最后踩著輕緩的步子去到客房。

?

人還在睡。

?

他沒有給她換衣服,只脫了鞋,臥室的冷氣足,林悠整個人都縮在被子,只露出一張臉,保持著側(cè)躺蜷縮的睡姿。

?

忘記在哪里讀到過,保持這種睡姿的人,往往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全感,渴望得到保護(hù)。

?

訾岳庭想,明明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卻好像天生就不會喊苦喊累。

?

最初聽她說喜歡他時,訾岳庭只當(dāng)那是少女都會經(jīng)歷的crh,來時熱烈,去時平靜。他并沒有認(rèn)真看待。

?

通過昨晚,他發(fā)現(xiàn)自己低估了她的毅力。

?

今天是工作日,林悠還要上班。

?

快七點了,他必須得喊醒她,因為他自己也快撐不住了。

?

訾岳庭試著喊她的名字。

?

林悠睡得并不深,聽見了聲音,很快便醒了。

?

她坐起來,身上的襯衣歪斜,露出半邊肩膀,還有內(nèi)底的肩帶。

?

這種情況下,他若有什么想法,那是罪惡的。

?

訾岳庭收回目光。

?

“你今天要上班嗎?”

?

一整晚煙不離手,開了口,訾岳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啞了。

?

林悠很快走出了似醒非醒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幾點了?”

?

訾岳庭將床頭的手機遞給她。

?

看見屏幕上的數(shù)字后,林悠掀開被子起身,她八點前要到單位打卡。

?

訾岳庭讓開位置,退到客房外,“我沒辦法開車送你,你自己打車去上班,可以嗎?”

?

林悠捋了下頭發(fā),坐在床沿穿鞋,“好?!?/span>

?

穿好鞋,林悠進(jìn)去浴室簡單洗漱。

?

ter,》》

?

ter

?

?

切都還是原貌,包括水池邊放著的那只牙刷,她沒想到他還留著。

?

其實距離她上一次來他家,也沒有過去很久。

?

訾岳庭捏著鼻梁,在樓梯口等她。

?

下樓經(jīng)過虛掩的畫室,林悠想看一眼里頭的畫,被訾岳庭擋住了。

?

他人比她高了半個頭,站得近了,林悠只能望見他的下頜,還有被胸肌撐起來的前襟。

?

他現(xiàn)在的潦草與凌亂,和北川的清早,他伸著懶腰走出畫室時的樣子無異。

?

訾岳庭啞著嗓子說:“畫還沒完成,等畫完了再給你?!?/span>

?

林悠點頭,“那還需要我過來嗎?”

?

有模特和沒有模特,繪畫是兩種狀態(tài)。但訾岳庭不愿讓她陪他熬夜,她也沒有義務(wù)這樣做。

?

他說:“沒關(guān)系,別勉強?!?/span>

?

林悠也不掩飾,“我不勉強?!?/span>

?

訾岳庭拿她沒辦法,只有問:“車叫了沒?”

?

“嗯?!?/span>

?

“我陪你去外面等?!?/span>

?

他們并肩站在別墅外等車。

?

藝術(shù)園區(qū)里很幽靜,沒有城市的車鳴聲,取而代之的是清脆怡人的鳥叫。

?

清晨的光映在肩頭,他眼中的紅血絲令林悠有些擔(dān)心,“你回去睡一會兒吧,我自己可以的?!?/span>

?

訾岳庭堅持,“我看著你上車。”

?

站了一會兒,他問:“還有多久?”

?

林悠把手機拿給他看,軟件上顯示還有五分鐘到達(dá)。

?

她陪了他一整晚,他不至于吝嗇到連五分鐘的時間都不給她。

?

“你為什么搬出來???”

?

訾岳庭想問的是,“真實原因?!?/span>

?

林悠低下頭,答:“就想住的離你近一點?!?/span>

?

她表白了。

?

她不相信他沒聽懂。

?

極有可能,她的心思早被他看穿。

?

訾岳庭突然道:“林悠,我問你個問題。”

?

“嗯?!?/span>

?

“如果我只是個庸碌的人,畫出來的東西都是垃圾,你還會喜歡我嗎?”

?

林悠沒有回答會,也沒有回答不會。

?

她說:“但我知道你不是。”

?

她比他自己都更相信他的能力。

?

如果這十年,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人在身邊源源不斷地給他傳遞信心,他不會荒廢的那么徹底。

?

白色的網(wǎng)約車在朝他們的方向開來。

?

林悠準(zhǔn)備和他道別。

?

訾岳庭拉住她。

?

他承認(rèn)自己并不是能夠思考的狀態(tài)。

?

但男人做決定,其實用不了一秒鐘。

?

“……試試吧?!?/span>

?

“什么?”

?

“在一起試試吧。”

?

約會

?

接待室,轉(zhuǎn)頭電風(fēng)扇因缺少機油,呼啦啦在響,吹得女孩兒額角的發(fā)掀起又落下。

?

林悠一直忍不住在摸劉海。頭發(fā)剪了,確實有點不習(xí)慣。

?

“……幺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

“嗯,我在聽?!?/span>

?

王文貴繼續(xù)說:“我家老番鴨丟了,這在我們村已經(jīng)不是頭一次了,我懷疑這是個連環(huán)偷盜案……”

?

林悠用筆帽撓了撓頭,“你家……是住馬家村對嗎?馬家村也有派出所,你為什么不跟他們反應(yīng)情況?”

?

“不得行不得行。他們態(tài)度太差,我不樂意去。我生活原本就有難處,丟了一只老番鴨,對我的打擊太大了……”

?

“老番鴨在市場上能賣多少錢?”

?

“那得好幾百!不要說我家那只還會下蛋?!?/span>

?

王文貴繪聲繪色地描述,“你是沒見到,一天一個鴨蛋,又大又圓……”

?

林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迫切地期待下班。

?

電腦的右下角的數(shù)字跳到整數(shù),林悠抬頭張望了一下,辦公室里沒有人站起來。

?

她悄悄收好包,去到老戴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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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哥,今天晚上沒有任務(w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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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戴也在摸魚看股票,被林悠這么一提醒,看了眼表,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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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吧,等什么呢?咱們所單身的可以提早下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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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覺得自己有被內(nèi)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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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卡,林悠邊打字邊往外走,信息還沒寫完,電話就接進(jìn)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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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到街上來,我的車停在馬路右側(c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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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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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的車在臨時??烤€內(nèi),打著雙閃。林悠小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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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olo衫,深色系顯得穩(wěn)重,和他的氣質(zhì)也很搭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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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他眼下尚有輕微的眼袋,林悠問:“休息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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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說:“還行?!甭曇袈犉饋淼故菦]早上那么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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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還接著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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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要去北京?!?/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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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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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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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心虛,“……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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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告訴她,“我去兩天就回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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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控制不住地產(chǎn)生某些聯(lián)想,“你在北京……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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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酒店?!彼幕卮鹄硭?dāng)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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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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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已駛離了原處,林悠不知道他要往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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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不說話了,她反而更緊張。因為她并不確定早上他說的話是否認(rèn)真,又會不會一覺醒來就反悔,所以小心翼翼地在和他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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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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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吃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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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的時機很微妙,恰好截斷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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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沒勇氣再提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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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到大路上,訾岳庭問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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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答:“我都可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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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必勝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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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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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yīng)完后,林悠開始了新一輪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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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而言,今晚的意義等同于第一次約會??伤麨槭裁磶コ员貏倏??因為他以為自己喜歡吃垃圾食品,還是把她當(dāng)小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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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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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nèi)チ俗罱纳虡I(yè)區(qū),商場一層有一家必勝客。還好,不是周末,人不太多,是合適約會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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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把車停在了地下車庫,兩人乘電梯上去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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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餐廳的一路,他們之間沒有對話,也沒有肢體觸碰。這種感覺讓林悠很不自在。似曖昧,卻又到達(dá)不了曖昧。像是話沒說明白時,那種黏連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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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不楚,誰也不捅破窗戶紙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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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怎么到了她這里,就比隔山還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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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暗暗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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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必勝客也沒關(guān)系,她點一份牛排,他們就像在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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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wù)員帶他們?nèi)チ艘粡垉扇俗雷有?,林悠不敢抬頭直視他,因為她從來沒和他這么近距離地面對面過,只能拿起桌子上的推薦餐牌來回避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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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wù)員送來菜單和兩杯檸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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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喝了口水,凈了下嗓子,終于拾起話題,“單位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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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還好,不用每天值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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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抓住機會問他,“你今天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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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回想,這一天他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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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到中午,洗了個澡,然后去老宅“復(f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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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客廳里,胡嫂給他續(xù)了三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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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做足了心里準(zhǔn)備,無論老爺子說什么,他都只聽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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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繞來繞去,本質(zhì)并不是婚姻問題,而是生育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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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終于聽得厭煩,拿出自暴自棄的態(tài)度,問:“是不是我隨便到大街上找個人生孩子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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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冉不好嗎?她不是你自己選的嗎?戀愛結(jié)婚都是你一個人拿的主意,我和你媽只道是好事,什么都依著你。當(dāng)初肖冉好端端說要去國外發(fā)展,我就覺得有問題。你別的不行,保密工作倒是做的好,連著周圍人都陪你演戲……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你在外面不收心,肖冉才要跟你離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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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肖冉離婚,跟任何人都沒關(guān)系,就是單純兩個人都過得不開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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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說:“爸,我也是人,也可以失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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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學(xué)時,他一次就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畢業(yè)后,一入行就混出了點名氣。他前三十年運氣太好,走得太順,老天也發(fā)覺有所偏頗,不能事事都讓他一次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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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婚姻終于讓他嘗到了一次失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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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硯青的事情讓你受到打擊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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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跟我姐沒關(guān)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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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氣未晾透,訾岳庭就站起來,“爸,我現(xiàn)在有對象。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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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嫂從廚房探出半個頭來,憋著聲在嗑南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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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走后,老爺子立馬上樓撥電話去了。兒子說有對象了,得趕緊讓人去打聽。這一婚搞砸了,二婚趕緊點,抱孫子還是有指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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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訾崇茂一宿沒睡著,早上一量血壓,直接飆上了一百六,胡嫂趕緊翻出柜子里的降壓藥給老爺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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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擔(dān)心訾崇茂的情況,下班后也過來了,剛到便碰上訾岳庭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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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下陪爸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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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搖頭,“晚上要請人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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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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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室那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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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玩笑道:“那只能吃兔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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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知道這是嘲笑他那兒的位置偏。第一次約會,他怎么可能帶人去街邊吃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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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老宅外聊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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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政府可能要在科技園那邊擺幾個城市雕像,你有認(rèn)識做這行的人,可以聯(lián)絡(luò)一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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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活,出了消息,肯定一群人搶著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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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你們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有人愿意接這工程的,我還能幫你做個順?biāo)饲?。?/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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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是在為他鋪人脈,訾岳庭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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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是七零年的,和訾岳庭不是一輩的人,家里沒有兄弟姐妹,平時照顧妻弟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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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算過來人,但七零比八零,八零比九零,始終是多看了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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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剛和訾硯青談戀愛的時候,訾岳庭也就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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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和普通男孩子一樣好動。女孩子跳皮筋,他就去搗亂。當(dāng)時他們一家還住在老城區(qū)的四合院里,有時許哲民送訾硯青回家,在院外你儂我儂幾句,他就偷偷躲在老槐樹后面聽,第二天把兩人的情話掛在嘴上,四處招搖,也是個皮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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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問了許哲民一個自己想問已久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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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你為什么不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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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沒怎么深思熟慮,只道:“沒遇到合適的。像你姐這樣獨一無二的女人,在這世上找不到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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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又問:“你就沒考慮過以后老了,身邊沒人作伴,也沒人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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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反過頭問他,“你考慮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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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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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個搭伙過日子的,像你和爸說的,大街上隨便找一個也行。但愛情,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想好了,等退休后我就住回政府大院去,每天和院里的老頭老太下棋打麻將,比養(yǎng)老院舒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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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訾岳庭和老爺子說的話,許哲民其實聽到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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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心而論,“在上一段婚姻里,你其實沒做錯什么,完全可以重新開始。但我不行。兒子都這么大了,也沒必要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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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說:“你也沒做錯什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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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對訾硯青的好,他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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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訾硯青還在的時候,兩人交心的次數(shù)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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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在體制內(nèi)混了半輩子,難免有些官場人的習(xí)氣,圓滑,城府深,身上總有股子腐朽氣,是典型為社會體制而生的人。換句話說,叫做沒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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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shù)家都不愛和搞政治的人打交道,因為不是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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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訾岳庭看不上許哲民的因循守舊,許哲民也不理解藝術(shù)家的離經(jīng)叛道,大家都有偏見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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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訾岳庭結(jié)了婚,也開始安心過日子了,發(fā)現(xiàn)生活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么一回事時,才開始理解許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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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發(fā)覺他今天比平時感性了些,察覺到什么,“你晚上是不是請的女孩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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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沒否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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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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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點頭,“真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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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哲民笑了下,“那快走吧,別讓人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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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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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沒有細(xì)說下午的經(jīng)過,三言兩語帶過,讓林悠先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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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在來的路上便有了主意,拿著菜單不走心地翻了翻,找準(zhǔn)機會問他,“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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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說:“面,或是飯?!彼侵魇硱酆谜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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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把菜單翻回到第一頁,指給他看,“那我們可以點雙人套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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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牛排又有意面,不僅劃算,也更像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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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沒意見,“行?!?/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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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餐的時間里,訾岳庭沒有拿出手機來看,而是雙手交握,在醞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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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話要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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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我要提前告訴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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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很緊張,因為他的語氣,也因為自己心里在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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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位兩邊沒有別的客人,只有服務(wù)生背對著他們,埋首在點單機器前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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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一直在喝水,舔唇,嘴皮都快被她舔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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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等他開口,便問:“……你是不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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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愣了愣,“為什么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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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fēng),換誰都要自我懷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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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她并不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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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自信,并非是她一直以來的生活態(tài)度,而是因為她見過肖冉,也見到了他身邊圍繞著怎樣的女人,才會覺得自己是夠不上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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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覺得自己未免露怯得太快,懊喪道:“你說吧,我準(zhǔn)備好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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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咽了下嗓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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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單身五年了。孩子不跟我,和她媽媽在國外生活。我們是和平分開的,每個月三百塊的生活補償費,但我會多給一些。除了教課,我還有一些畫廊和策展的收入,但不穩(wěn)定,平時的生活基本在家,學(xué)校,工作室這三個地方,偶爾有展會去一趟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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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她預(yù)想的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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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有點混亂,“你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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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的目光沉靜,“現(xiàn)在說,好過以后產(chǎn)生矛盾?!?/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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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言,他的確有過后悔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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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更清楚,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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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許哲民不一樣。他不是愛回首的人,也不喜歡在緬懷過去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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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到了,就該開始。他其實早想脫離現(xiàn)有的困境,只是缺少契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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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讓他找回了這些年自己缺失的那一份熱誠。試著回到二十幾歲時的心境,不為任何人而做藝術(shù),不迎合任何大眾與常規(guī),活在當(dāng)下,只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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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rèn)自己現(xiàn)在并沒有十拿九穩(wěn)的信心能和她走下去。他對她的感覺尚處在一種模糊的狀態(tài)。畫畫時,他是全身心投入進(jìn)去的,就好比演員有時會愛上自己的對手,在那種情況下產(chǎn)生心動是正常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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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離開創(chuàng)作后,這種感情能否持續(xù)升溫發(fā)熱,仍是未知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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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要給彼此一個走進(jìn)對方生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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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造物賦予的東西,人皆平等,不應(yīng)拿年齡、身份、社會地位等等現(xiàn)實條件做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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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初,他給了王燃走進(jìn)他生活的機會,現(xiàn)在,他不應(yīng)該在還沒有嘗試時,就將她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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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他跟她說這些,更重要的原因是想她能考慮清楚和他在一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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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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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訾岳庭問了問林悠工作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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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個來月,她沒碰到什么新案子,基本都在和王文貴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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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去幫他調(diào)監(jiān)控了,結(jié)果還真的有個人騎著電瓶車偷鴨子,偷了同村好幾戶人的鴨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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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臉色,“是不是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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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搖頭,“不無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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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際很喜歡聽她說話,娓娓道來,很生活,也很細(xì)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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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他身邊的那群朋友,坐下來不到兩三句話就開始高談闊論,無論肚子里有沒有墨水,都要硬撐個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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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就是些庸俗事,涉及欲望的,錢,女人,事業(y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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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悠不懂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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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問:“你對自己的職業(yè)有規(guī)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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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這個話題,渾然還是長輩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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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攪著杯子里的奶昔,說:“太遠(yuǎn)的,我沒想過。但是有機會的話,我想調(diào)去公安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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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dāng)然不想一輩子都在派出所干小片警。但對于現(xiàn)在的工作,林悠并沒有抱怨,或是覺得委屈。年輕人從基層做起,積累經(jīng)驗是對的。一開始就好高騖遠(yuǎn),通常走不長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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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在為她考慮,“你要抓住機會,平時和領(lǐng)導(dǎo)搞好關(guān)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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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有些悶悶道:“我不怎么會拍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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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是拍馬屁。在工作中適當(dāng)?shù)谋憩F(xiàn)自己,業(yè)務(wù)能力強,也可以贏得青睞?!?/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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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又問她:“你大學(xué)學(xué)的是什么專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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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偵?!?/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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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經(jīng)公安大學(xué)學(xué)經(jīng)偵出來的,每天忙些“老番鴨失竊案”,確實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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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想,調(diào)去公安局這事,許哲民大約能幫上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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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到考警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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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訾岳庭和林文彬聊過一次。但林文彬的立場,和林悠自己的立場肯定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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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講實話,“分?jǐn)?shù)不高,選擇的余地不多,比起選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專業(yè),我更想做一份有意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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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那種會顧慮很多很遠(yuǎn)的人,比起說有主見,可能更像林文彬說的,考慮問題不夠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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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也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里。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會單線思考,做了決定就不后悔。

訾岳庭能夠理解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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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固然好,但當(dāng)理想變成了職業(yè),同樣也是一種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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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爾德的名言,人生僅有兩大悲劇,一種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另一種是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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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無疑都處在第二種悲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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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食吃得差不多了,奶昔也吸完最后一口,林悠問:“我們吃完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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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給她選擇,“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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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約會過,也不知道男女約會一般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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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試探地問:“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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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岳庭看了下腕表,八點半,看電影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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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明天一早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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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明白他的意思,想說那就回家吧,訾岳庭卻提議,“去散散步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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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天氣炎熱,他們將散步改成了兜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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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放的是那首得過金曲獎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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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れた庭の春草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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