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谷早苗的消失:序章 鋼鐵是怎樣沒有煉成的
這是一輛列車,一場狹長,復古,有了十多年年頭,從來沒有被打掃過的列車,這一點光從我坐著的,潮乎乎,帶有氣味的座位上就能看出。
我不情愿的,可以說是并非是我以自我意識的坐在這里,如果有其他方法能更令人身心愉悅,和平安詳的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它。但我已經坐在了這里,代表我沒得選擇。
從事情開始我就一直被推著走,從來沒看到過自己的路在哪里,總是有人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去這兒去那兒。
到目前為止,列車上沒有除我以外的第二位乘客,也沒有推著滿載難吃死貴零食,三明治,過期飲料小車的服務員,唯一能讓這里免于死寂的,只有我自己。
這實在奇怪,就在我前面座位的頂上還放著一個銀灰色的愛馬仕旅行箱,車廂盡頭的拉門半虛掩著,怎么看都是有人剛從那里出去或進來。可這種列車(就這種列車),在已經發(fā)達了二十多年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世界里,能坐在這地方的,只有幽靈和對共產主義近乎一竅不通,只是覺得好的熱血主義者了。他們或許就在這里,只是我感覺不到。也是,他們生性就是不容易被感知到的,這應該也是她把這列車當做自己“專車”的原因。
我想深呼吸一下,試圖排解自己心中因郁悶和不情愿而形成的委屈,但剛一通鼻子就有一股臭味迫不及待的鉆進來,讓我皺眉??人粤藘上?。我站起來換了個位子,剛才的位子肯定在八云紫拿走它前坐著幾個渾身大汗的男人,可能是肥胖易出汗的大款,也有可能是長久不洗澡的青少年,總之.....就是令人不悅的想象。我停止這頭緒,至少這個位子比剛才強得多,這里只有女士香水味,雖說不怎么喜歡,但比剛才強太多了。
我在等待,只能等待,這里沒有供人消遣的電子產品,也沒有書,廣播音響在眼角飄出灰色的煙,仿佛一魯濱遜山洞里的老山羊發(fā)出臨死的嘆息,即將咽氣。
我望著黑暗的窗外,回想著自己曾在不愿意出席的飯局和不得不去的親戚家中多次體驗到這種境況,人們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題,大呼小叫,孩童無知的跑來跑去,任性的發(fā)著牢騷,刺激人的尖笑。時不時拿我說話,父母還要求自己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笑臉,于是我拍出那么一副表情,回家免不了一陣批斗.....該死,又是這種東西,干嘛非得自己給自己找不快?我把腳放在臺子上,這次是惡狠狠的出了口氣。
總之,這里就是一列容易引起內心不快,如人心一般的詭異列車(還真是在人心里)。她前進到一種階段,從正常的軌道上跌落下來,進入到一片未知的,全新的境地。人生的境地。內心熱血澎湃,說話談吐間孔武有力,但就是沒有一個地方供自己大展拳腳,最終闖蕩了一頓后,熱血澎湃被用來修補自己闖蕩時留下來的屁股,余生用來學著和它們一起生活。因為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導致了心的畸形。
她稱無論結果如何,這輛列車日后將被改造成一個豪華的東西,毋庸置疑。我看著周圍,真的會有人會懷念這種嗎?我沒有尋開心的意思,只是認為這是輛可憐的列車。
“搞什么名堂,到底?”我回想著把我送進這個地方的八云紫,她那總是掌握一切的笑嘻嘻的臉,一開始在酒店餐廳看到她時還挺好看的,簡直就是從歐洲貴婦畫上走出來的貴夫人,現在只覺得渾身發(fā)毛。她說只要我陷入一己之力無法擺脫的困境時,就會出來幫我的,我相信她,但我又是以何種心情按照她的指示走進來的呢?
過了十五分鐘,我站起身來看向右手腕上的卡地亞(實在喜歡不來,可沒辦法,神奈子說她只有這個),晚上十一點十七分。這地方肯定有什么線索可以突破或收集,我心想,如果這里真的是一個十八歲少女內心糾結,痛苦,不知所措的世界的話,那她多少自己給自己留了條后路。
我在這節(jié)車廂來回翻騰折疊椅和偶爾出現的行李箱,確信自己遺漏了什么線索——愛馬仕里有一個成碎片的初號機模型。只有這個了,而它已經碎的不成樣子,實在看不出是摔碎的,還是人為破壞的,但碎的很是徹底,足以讓喜歡它的人流出眼淚。
不過為什么不是二號機呢?心里總有種刻板印象——碎掉的應該是二號機才是。
“你就這么對你妹妹嗎?”我搖了搖頭,終于打算離開這節(jié)車廂。
確認拉門被拉嚴實后,我緩緩走到眼前大同小異的車廂內,為了收集什么而再吸一口氣。所有的感覺總結起來,腳下的軌道轟隆聲;出于重力而不自覺往后倒的身體;被負面情緒搞得昏昏沉沉的腦子,猶如生銹的鐵騎;香煙味兒。果然,就在右手往前第三列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煙灰缸,里面只有一根被抽了一口的煙,已經被水泡得腫脹。
果然這個年齡段,不,更早些時候就已經有這么個階段了吧。我想起自己初中門口就有那么一群人,穿著顏色鮮艷的鞋,黑金色的Boy,嘴里叼著根香煙,牙簽似的一上一下的晃蕩,肩膀總是顫抖,頭型也是五花八門,奇行怪異,活像從凱魯亞克的小說里走出來似的。
看來她還是第一次,不熟悉這種讓人滿嘴焦油味的東西,也好,總不至于讓神經變得就跟斷了的吉他琴弦。如此說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碰到吉他了,手上的繭早已經被全部撫平了。
深夜的十一點二十三分。文藝青年彈吉他的好時候,最好還有易拉罐啤酒或兌水的威士忌。心里對愛情和世界的一片寂寥感傷通過吉他琴弦慢慢傾訴,唯有因酒精而產生灼燒感的胃能干擾到自己。好做作。
音樂。
“能把它拿走嗎?”她說,睜著睡眼朦朧的眼皮從座位上爬起來看向我?!皻馕逗秒y聞,睡覺都不舒服?!?/p>
怎么可能舒服,廉價的硬座,就算不用顧慮其他乘客而將座位放下,觸感也總以讓人睡醒后好像剛從醫(yī)院里出來。
“好的?!蔽艺f,然后把煙灰缸拿走,扔進了廁所,整個沖了一下。廁所馬力夠大。
“謝謝?!被貋砗笏f,然后繼續(xù)睡覺。散亂的淡綠色頭發(fā)被壓在耳朵下面,看上去扯著怪疼,白皙的脖頸和臉頰連同肩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Gerry.白色衛(wèi)衣上標著。
我脫掉外套,輕輕地蓋在她身上,坐在她對面,摘下手表,放在楓葉發(fā)卡旁邊,指尖按摩太陽穴,看著她睡覺。
看她睡覺,使我感到一陣平靜,糟糕的心里得到了一絲慰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理應享有毫不畏懼,放肆灑脫的金色睡眠。她在燈光下,墻上公告上規(guī)定的熄燈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應該熄的燈現在仍在開著。我們座位上的只有兩根燈管只有一根在亮,照在她身上,而我在淡淡的陰暗處。
“沒有水嗎?”我小聲說道,但沒有向任何人發(fā)問,可喉頭確實是渴了,呼出來的氣都能讓新鮮的物品腐朽。
睡覺吧。呆呆的思想中只有這么一句我能理解。于是我也學她放下硬座,僵硬地伸直身子,躺在僵硬的硬座上。暫時無需思前想后了吧,我抬起頭看向她,還在保持和剛才一樣的姿勢。閉眼,躺下,呼喚睡意乘著泰坦尼克號前來迎接我。
幾點了?恐怕已經十一點半了,說什么也該睡了。不對,為什么而睡?也有不用睡的選擇不是嗎?我困了嗎?沒有吧,只是因為認為自己該睡了所以才睡。我前面的女孩,要不是看過早苗那個時候的照片,我恐怕真的會把她和早苗搞混,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她,為什么來這里也是因為她,明明都到了這地步了。
這么想著,我睜開眼睛,她也醒了,在看著我。
“睡不著?”她問。
我點點頭。睡意的船可能在半途沉了。
“我也是,可已經這么晚了,必須要睡了?!彼f,“想睡卻睡不著的感覺很難受的,不是嗎?”
我又點點頭。
“吶,你知道嗎?就在前面的車廂里,是軟臥鋪呢,里面的床又大又軟又舒服,和這里完全兩樣,好羨慕啊~要是有錢去那里就好了?!?/p>
可她沒錢。
“是啊,我沒錢。”她坐起來,用我的外套包裹住自己,蜷縮起來?!拔沂请x家出走的,所以身上沒錢?!?/p>
“何苦呢?”我說。
“爸爸媽媽和爺爺,不愛我了.....”她帶著血腥味的說。
是哪個時候嗎?她一個人躲在石獅子后面的時候,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
“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了,可是...”她說,然后吸了吸鼻子。這里很冷嗎?還是她感冒了?
情緒的平靜到讓我舒服的想要癱倒,這種感覺在外界很少經歷過,除了起床氣時。因為大多數情況是在自顧自的發(fā)脾氣和抑郁,然后雪球越滾越大,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把自己搞得支零破碎。但這種情緒已經很久遠了,被扔在腦袋里某處回收站了,明明以前幾乎天天這么發(fā)脾氣,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這種突出而極端的心情。
突出而極端。
“大哥哥?!彼f,“還是趕快睡吧,再不睡的話,身體會不好的哦。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飯吧,我?guī)Я嗣姘?,香噴噴的!?/p>
我對她道聲晚安,然后就沒再寒暄。我們在一處Y字路離別,各自前往各自的夢境。船沉了,但睡意還是盡職盡責的游了過來,背上還背著叫夢境的家伙,可憐的倒霉蛋。
我夢見貓,一直通體雪白的貓,喵喵的叫著,在我腳下轉圈,用湛藍,人類似的眼睛看著我,不斷對我露出肚皮。我心里歡喜,便坐下來,不顧裙子臟不臟的坐在水泥路上,把它放在自己腿上給它撓起癢癢,它舒服了,就用打呼嚕來表示,那呼嚕聲順著我纖細的手臂傳到我的心臟里,讓我的心臟也跟著呼嚕在顫抖,渾身暖呵呵的。
我知道自己孤苦無依,內心痛苦無人理解知曉,但我還是感到很幸福,因為在我腿上打呼嚕的貓知道,它知道我,至少它知道我.....裙子?
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女孩子,還在擼貓。
這是睜開眼后腦子里編制出的第一句話,然后第二句是:
黑暗。
只能用黑暗來形容的黑暗,任何東西都無法被看清,好像光的墓地。身體被液壓機壓扁成無限薄的紙,然后被投放在海底最深處。就是這種感覺。壓迫在我身上,使我動彈不得的不是恐懼的海水,而是,就是,只是,只能是黑暗,向我施壓著濃重的壓力不讓我的眼睛適應眼前的那若隱若現的,分不清是睜眼還是閉眼。
寒冷。
溫度驟降。我渾身瑟瑟發(fā)抖,一覺起來感到這么冷還是第一次。我裹緊被子,再這么下去我會凍僵的。我快速穿上衣服,然后繼續(xù)鉆回被窩。臉部被人無痛的打了好幾拳,呼進去的空氣刺激著薄弱的氣管。我在床上掙扎著,與剛睡醒的不適與寒冷對抗,而另一個世界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靠。”我自己對自己宣告著。
“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