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最先知道有這部小說，因為原著作者老晃是我在《看電影》雜志的前輩，五年前因為工作原因，還找他要過他自己寫的一個劇本，看是否有機會推薦給影視公司或制片人。不過，這事沒成。

短篇小說能夠改編成電影，也不僅僅是體量上的優(yōu)勢，對于曹保平這樣的導演來說，小說更多是一個豐富的，包含人物前史和性格特征的故事大綱，讓他在取舍之間找到自己想要擴展和發(fā)揮的空間。

看過小說就知道，電影只是借用了一些人物關系和基本的設定，改動很大，后面核心的故事幾乎是完全重寫，特別是金麗娜和李苗苗在日本的故事，是全部新寫的，小說不涉及這些內容。所以在電影結尾放出的字幕里，寫的不是根據(jù)小說改編，而是說取材于這部小說。

個人認為，作者老晃對小說的要求是克制和留白，讓你回味和腦補更多內容。而作為導演的曹保平則是看似想要克制，卻慢慢地給你揭開傷疤，你還在猜測和思考的時候，突然襲來的殘酷真相就撲面而來。

原著中交代了老金（金隕石）的背景，是立過功的退伍軍人，而顧紅是當?shù)氐谝粋€大學生。得知女兒失蹤后，小說中是老金和顧紅兩個人在推測女兒是不是和男友去什么地方玩了。電影中則是直接通過女兒的一個朋友沈小琳了解到李苗苗這個人。

小說中也有沈小琳這個角色，但金隕石可沒有那么快見到神秘人物李苗苗。電影的體量和篇幅有限，必須要盡快讓觀眾看到人物沖突，更何況還有那么多想要深挖和表現(xiàn)的內容。于是我們會看到憤怒的父親一直在追蹤殺害女兒的嫌疑人，為了制造緊張感，兩個人總是錯過，還有多次正面交鋒。

曹保平是深諳電影創(chuàng)作之道的。原著里，其實在靠前的內容里，通過女兒在東京的朋友，還有顧紅等人的話語里，特別是日記內容的展示，已經(jīng)暴露出老金對女兒的生活沒有足夠的關心。

但電影為了給出之后反差帶來的沖擊力，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一上來還是讓觀眾看到一個好像很關心女兒生死的父親形象，但隨著迷霧被逐漸驅散，人們才發(fā)現(xiàn)老金不是該憤怒而是應該去懺悔。而日記以及社交媒體上的話，也是電影里才有的，穿插著逐漸滲透給觀眾。

關于原生家庭、單親家庭給下一代帶來的傷害，這個話題有它潛藏的多樣性，因為人心復雜且多向，本身自然帶來不同命運和人生軌跡。當然不是說所有這樣的家庭都會帶來不幸，但如果恰巧都是負面情緒和惡劣環(huán)境的堆積，那悲劇早就提前埋下了伏筆。

如果是其他人拍類似題材的電影，大概率會停留在父母對孩子的愛這樣淺顯的層面，受害者的父親和嫌疑人的母親對抗的戲之后，那些深入的內容是這部電影真正的價值所在。通常國產(chǎn)電影也就停在這里收尾，頂多是給一個開放式結局，避重就輕，給觀眾遐想。但在曹保平這里，這個爆發(fā)點只是故事的轉折，甚至是揭開秘密的開始。

我們一般說懸疑犯罪題材，核心是給出一個所謂的真相，但這個真相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受害人如何喪命，一個是兇手的動機，或者說命案背后的故事才是發(fā)人深省的。在這個維度上，影片的確是在用殘忍的方式深入挖掘，還有比十七刀更令人刺痛的現(xiàn)實，扎在一個不合格的父親身上。

在逐漸揭露金麗娜和李苗苗的過程中，最初有一種不適感，發(fā)現(xiàn)兩個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不太正常和病態(tài)的。而之后，當故事不斷深入，一層層展現(xiàn)，甚至回溯往昔生活之后，才會明白，不能說是主創(chuàng)故意為之，那些生活的證據(jù)表明，他們走上瘋狂之路的機會很大。

而小說是直給的，原著中的沈小琳，第一次見面就告訴老金說李苗苗是個變態(tài)。在電影中，自然要用好視覺層面或者說影像語言的優(yōu)勢，加上演員的表演來直觀呈現(xiàn)，無需描述，當鏡頭對準李苗苗那張乖戾而瘋狂的臉，再看到他的行為舉止，這個人物就鮮活起來。

電影更殘忍的地方就在于，本片的目的恰恰區(qū)別于剛才提到的只展現(xiàn)父母對子女的愛，而是赤裸裸地告知，孩子們之所以走上不歸路，家庭環(huán)境之外，父母是間接的摧毀者和殺手。無論是金麗娜這樣的家境，還是李苗苗看似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都有制造悲劇的可能。主創(chuàng)絕望的告訴我們，無論貴富貧賤，都難逃厄運。

這里不但有失敗的父親和母親，還有會反噬他們的惡童，李苗苗就是這樣的代表，他雖然不是親手殺害金麗娜的兇手，但也沒有勇氣阻攔對方，而是看著所謂心愛的人一刀一刀自殘而死。一個棄之不顧逃跑，一個放棄求助，這樣的現(xiàn)實，有多少人能夠正視，而你我都不能否認它的真實性。

老金這個悲慘的父親不會想到，自己如此憤怒地涉海追尋“真兇”，最后發(fā)現(xiàn)這一切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或許正是他自己。這種痛苦的過程，是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他的痛苦是逐漸疊加和升級的。

首先是被女兒的死震驚，其次發(fā)現(xiàn)女兒身上的傷口是她自己所為。而扎入老金最后的一刀，且足夠切膚而深入骨髓的，就是發(fā)現(xiàn)女兒對自己的埋怨與控訴。發(fā)現(xiàn)那把刀變成了鏡子，映照出里面真正的兇手。對于觀眾，當金麗娜說出“愛并不存在”的時候，那話語間的鋒利，則刺每個觀眾的心。